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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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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校尉只得一面征用民船,一面修补那些被遗弃的破旧船只,再加上赶制木筏,终于在次日正午前,凑齐了大小四十七条船只,再加上后面拖曳的木筏,勉强可以装上一千五百人。
“这就是你准备的船队?”杨渥手中的马鞭指着在码头旁漂浮的几十条船只,那些船只大小种类各异倒也罢了,有十几条更是满是补丁,甚至连船帆都是用芦席代替,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司徒请恕罪,实在是时间太紧了,田贼被灭后,宣州水军的战船大半都被李神福将军带走了,剩下的也多半被送到了润州,留下的只有十余条用来对付江贼的,只好将一些遗弃的旧船修补了。”那水营校尉硬着头皮解释道,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可以看到杨渥那只握着马鞭的手上的青筋跳动越来越快,显然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修养没有那么好。
“你就让军士们乘着这种破船回广陵?”杨渥只觉得胸中的怒气四处乱撞,无处发泄,手起一鞭便抽在那校尉的脸上,黝黑的肌肤上立刻陷下去了一条,接着便肿了起来,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流的满脸都是。
“请司徒恕罪!”那校尉扑到在地连连叩首,连脸上的鲜血也不敢擦拭,在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贵公子眼里,他这个校尉不过和蝼蚁一般,莫说是一鞭子,便是乱棍打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第183章 赶回(二)
这时,旁边一人上前按住杨渥右臂,低声道:“公子,如今正是收揽人心之时,切莫莽撞了。”
杨渥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心腹部将范思从,他也知道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那么多船只的确不易,只是他得了广陵的消息,父亲病危,让他尽快赶回广陵继位,又是少年得志,骄纵惯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既然是范思从出面,也只得冷哼了一声,将鞭子丢到低声,不再计较了。
范思从赶紧对那校尉喝道:“你快去准备跳板,让军士们登船。”
那校尉这才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才爬起身飞奔而去,营中立刻传来一阵呵斥声,忙乱了起来。
杨渥跳下马来,看了看那些船只,皱眉道:“就这么点船。如何装载这么多军士,不如我们从陆路出发,前往润州,然后乘船渡江,那样岂不是更快?”
“不可!”严可求答道,自从他跟随杨渥前往宣州后,为其出谋划策,多有中的,杨渥对其越发信重,此番赶回广陵,也将其带在身边。
严可求指了指后面大队的军士道:“其一:若是从陆路走,虽然比水路快,但军士定然疲敝,若是广陵有变,这便是致命伤!其二,若是从润州渡江,定然会惊动王茂章,如今人心摇动,正是多事之秋,公子领兵入广陵的消息能多瞒一天,这对公子好,也对王将军好。”
“严先生说的对。”范思从也赞同的点头:“吴王派来的信使也是乘船直接从广陵过来的,没有像平时那样先在润州渡江,然后乘快马赶往宣州,这至少要多花一天时间,吴王一定也考虑到了这点。”
看到自己的心腹们都意见一致的反对从润州走,杨渥也犹豫了起来,这时严可求添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公子,我知道王将军曾经是吴王的护卫亲兵,对大王的忠诚毋庸置疑,可那是对大王的忠诚,未必对公子也一般啦!”
“好,我们从水路走!”杨渥终于下了决心,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船只不够,应该带上哪些军士呢?”
此次杨渥得到父亲的信笺,让他尽快赶往广陵继位,信中也提到了判官周隐反对让杨渥继位的事情。杨渥虽然骄纵,但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周隐身后还有一股很大的隐势力支持,否则他绝对不敢在杨行密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对于这股势力来说,自己突然发生意外丧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杨行密出身低微,一旦杨渥死了,其余诸子年龄还小,那时也只有任凭他们摆布了,所以他此番从带了两千军士前往广陵,毕竟以周隐为代表的那股势力在淮南军中盘根错节,潜伏极深,在这个节骨眼上,广陵诸军都不可信任了。
杨渥在选择随行军士的时候很是动了一番心思,除了八百名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卫士外,其余的都是那些从润州逃至宣州,原属安仁义的润州降兵,这些军士原属吕方,不但精悍善战,而且在淮南军中毫无根底,和淮南诸将也没有什么瓜葛,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所以不用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倒戈之类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带谁去呢?
范思从此时已经看出了杨渥的为难之处,稍一犹疑,低声道:“公子,这次还是先让莫邪都随行吧,这些军士身经百战,比起那些亲兵来,还是要靠的住一些。”
“思从!”杨渥听到心腹的这番话,心里颇为感动,谁都知道这次随他前往广陵乃是立功的大好机会,范思从把自己这些部属都留在宣州,抢功的时候可就差得多了,这一步错,步步错,将来想要赶上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公子,范将军说的不错,这莫邪都新降公子,正是急欲立功以自明得时候,正好用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和淮南诸将毫无关系,带他们上路吧。”一旁的严可求也出言赞同,此时他在杨渥的心中地位颇高,促使杨渥立刻下了决心。
“好,让军士们立刻登船。”
润州城,由于杨行密那封劝降信的缘故,王茂章破城时,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巷战,城中的建筑大多保存完好,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后,粗粗看去,已经没有什么战争的痕迹。倒是刺史府由于安仁义后来带着少数心腹坚守,又苦战多时的缘故,倒是多有破损的地方,相较于周边完好的民居起来,形成了一副鲜明的对比。
刺史府中,王茂章斜倚在座椅上,一旁的王启年正看着一封书信,看到儿子看的差不多了,王茂章问道:“启年啦,你看这书信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王茂章出身低微,只是粗通文墨,稍微深奥点的书信便看不懂了,所以平日里如果有机密信件,往往让儿子王启年解释给他听。
“信中只是说让父亲迁任宣州观察使,接替司徒的位置,其他的便没有了,孩儿这里先恭贺父亲了。”王启年笑道,宣州在淮南诸州之中,无论是地域、户口、兵力和重要性都是仅次于广陵的,此番王茂章接任此处,应该算是升职了。
王茂章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捻着颔下的短须低语道:“宣州虽然富庶,可却不像这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扼守广陵咽喉。吴王把儿子调回广陵自然是继承大位,可把我调离润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到父亲的话语,王启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才抬头答道:“吴王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辈为人部属,依照命令从事便是了。”
“道理!”王茂章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吴王年岁越来越大了,做出的事情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他该不会真以为就凭那几个兔崽子就能将这么大一片基业掌管的好好吧,现在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都踢得远远的,还早了点吧!”
“住口!”王启年大喝一声,双目紧盯着王茂章的眼睛,父子二人对视了半晌,王启年终于支撑不住,低下头来,低声道:“父亲,吴王待我父子恩重,去宣州离那个权力漩涡远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做臣子的听命便是,莫要说这些惹来嫌疑的话了,若是传到吴王那儿,只怕反而不美。”
王茂章坐回椅子上,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儿子,笔直的身躯,刚毅的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诚挚的光,他疲倦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也罢,几句牢骚而已,便是吴王听到,也不会在意,倒是那个继位的,是个分不清好赖的。启年,我有些累了,你且退下让我一个人歇息一会吧。”
“那孩儿先告退了!”王启年敛衽拜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王茂章一个人坐在椅子中,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李神福、台蒙你们两个倒是好运气,早早的便去了,留下我在这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王茂章突然听到外间有侍卫通传道:“禀告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求见?王茂章愣了一下,便沉声问道:“那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做什么打扮,哪里口音,有没有说自己是哪里来的。”
“那人也就十七八岁,容貌倒是生的颇为俊秀,身形魁梧,穿件青色布袍,满口陈蔡口音,问他来历却是不答,只说自己是西陵为大军断后的故人派来的。”
“西陵断后之人?”王茂章脸色突然大变,“这厮好生无孔不入,不知他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要来蹚这番浑水,那是见还是不见呢?”饶是他平日里行事果决,此时也不禁犹疑了起来。
那通传的亲卫跪伏在地上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答复,抬头一看,只见王茂章竟然坐在椅子上,正捻着颔下胡须思索,竟然呆住了,那亲卫也不知要等多久,便放大胆子低声道:“将军,那人还在外间等候,不如让小人出去将其擒下,免得走脱了。”
“不可!”手下的话提醒了王茂章,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将其带上来,听听那人带来了什么话再做打算,王茂章打定了注意,沉声道:“且将那汉子带到后院我的住处去,给他换件衣服,莫要引人注意。”
“是!”那亲卫起身应答道。
书房中,王茂章不住的来回踱步着,脸上的神色奇怪的很,有几分期待,又好似有几分害怕。这时,外间有人通传道:“将军,客人到了。”
王茂章停住脚步,坐回到椅子中,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神色,沉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侍卫带了一名汉子进得屋来,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襟布袍,这种衣服在淮南军中是很流行的,低级军官和老兵们经常穿在身上。王茂章做了个手势,那侍卫躬身行礼后便出屋去了,随手带上了门,只留下王茂章和那人留在屋中。
王茂章打量了一会那汉子,从嘴唇上方的细细的茸毛来看,他才只有十七八岁,才刚刚成年,可是身高却有七尺有余,不要说在南方,就是在北方也属于很高的了,肩膀宽厚有力,四肢强健而又匀称,从双手上虎口和指腹厚厚的老茧来看,他在弓箭和兵器上都花了不少时间。面对着王茂章犹若实质般目光的扫视,这个少年只是站在那边,脸上保持着笑容。
“你在镇海军担任何职,吕任之派你来干什么?”王茂章的声音打破屋中的寂静。
“末将王自生。”那少年做了一个揖,笑道:“在吕节度麾下亲军做个虞侯,主公这次拍末将来,乃是为了带个口信给王将军。”
“口信?”王茂章冷哼了一声,手指习惯性的敲击着座椅的把手:“莫不是让某家依附于他?”
“那怎么会,主公与您共事过,每次提起往事对于将军的忠义都是赞不绝口,末将义父与将军也是旧识,也是十分敬佩,又如何会劝说您背主。”王自生一脸诧异之色,倒好似被误解了一番。
王茂章是老得成了精的,和吕方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王自生那番作态他便好似全没看到一般,冷笑了一声,道:“也好,某家便听听这任之这老友派你来说些什么。”
王自生又敛衽拜了一拜,道:“主公让我带话与王将军:杭州鲈鱼脍肥美,茹菜羹爽口,乃天下美食。若是哪天将军欲来游玩,鄙人自当扫阶相迎。”
听到王自生带来的吕方传话,王茂章脸上顿时涨红起来,好似立刻就要发作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冷笑道:“听你姓王,想必你父亲便是那王佛儿,倒是个忠义之士,看在他的份上,今日便不为难你,你且回去告诉那吕方,他出身不过一介淮上土豪,若无吴王恩重,哪里有今日局面。人生祸福,自有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强求,他如今已经有两浙之地,富贵已极,须得持盈保泰,才是正理。莫要乘着吴王病危,便图谋人家基业,须知他自己也有年老体衰之时,岂知那时无有乱臣贼子做那篡逆之事,那时便悔之莫及了。”说到这里,王茂章不待对方回答,便高声喝道:“送客!”自顾起身到后厢去了。
第184章 赶回(三)
王自生站在屋中,被王茂章突兀的举动给惊呆了,傻傻地站在当中宛若木鸡一般,到了外间的侍卫进来驱赶才出得门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投入吕方麾下后,更是只看到己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论是钱缪那种纵横江南的枭雄,还是赵引弓那种盘根错节的土豪,在吕方的计谋和兵锋下,都纷纷倒下,自然将世事看的简单了,此番受命前往润州,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这王茂章说服,兵不血刃便拿下这润州,可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说,便将自己驱逐出来,实在是又羞又恼,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老匹夫,他日落入少爷手中,定要将你的首级斩落,漆作尿壶!”王自生猛的一顿足,猛的向外间快步走去。
恼怒的王自生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一扇窗户被微微推开了一丝细缝。在窗户后面,王茂章透过那细缝凝视着少年的背影,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疑惑。“吕任之呀吕任之,莫非拿下两浙之后醇酒妇人便让你糊涂了,居然以为派个半大孩子来,随便带句话,某家便会乖乖的投靠你,如果是这样,你也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罢了,早晚都会成为某家的盘中美食。”
从派往宣州的通知杨渥的快船出发算起,已经有十余天了。像广陵这样户口和商旅众多的都市,绝对不可能长时间封锁交通,所以在派往宣州的信使出发两日后,吴王府中便下令恢复了各处交通,只是判官周隐依然被软禁在家中,不得与内外通信,各处城门也有重兵把守,严加看守。
广陵北门,戒备森严,把守的军士们披甲持兵,寂静无声,本来还有些暖意的阳光照在士兵们的甲叶和兵器上,闪烁出金属的寒光。进出的行人和商旅们经过这里,都下意识的闭住嘴,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通过这里。可是平日那些十分松散的检查军士,此时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好似眼前的行人个个都是犯了谋逆大罪的恶人一般,刨根问底,几乎连对方生下来屁股上长了几颗痣都搞清楚了。那些进出商旅虽然心底都恼怒的很,可看到这般阵仗,哪里还敢多话,只是在腹中大骂,只怕将这些军士的老妈都干上百次了。
“冤枉,冤枉呀!小人当真是去楚州贩盐的商人啦!莫要冤枉了好人!”城门处突然一阵混乱,可就连那几个平日里最爱看热闹的本地破落户此时也一起将脸转到另外一边,好似身旁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开玩笑,当时不同往日,连吴王府中的亲军都派出来了,传闻是吴王危在旦夕,一个不讨好,吃了皮鞭军棍是小事,丢了脖子上的吃饭家伙都是寻常。
随着一阵甲叶碰击声,五六名披甲军士扑了上来,将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中年人拖到了一旁,方才询问的军士对正皱眉看着这边的军官拱手行礼后,禀告道:“启禀都头,这厮说要去楚州贩盐,可现在是冬天,都没甚么太阳,盐田产盐甚少,只怕没有说实话。”
那中年人本来看到那些披着铁甲的王府亲军,早已吓得半死,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可听到那军士的话,又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力气,一把抱住那军官嘶声喊道:“都爷,冬日虽然晒盐不行,可还有煮盐啦,小人的的确确是去贩盐的,若是都爷信不过,最多小人不去了就是了,小人家中还有老小,都指望着小人养活,还请都爷大发慈悲,放过小人这一遭了。”说完便连连叩头。
那都爷看那中年人额头上满是血污,不由得心头微微一软,正要开口训诫两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背上不由得一紧,硬起心肠,沉声道:“你这厮狡黠善变,分明是奸细,来人,拖到一边去斩了。”
那中年人顿时吓呆了,他原以为会挨上一顿军棍,最多是关上一些日子,自己家人要破费些钱财赎自己出来罢了,可谁想到那小小守门的都头便要把自己斩了。不待那中年人大声呼救,旁边早有两名壮汉扑了上来,将其拖到一旁的墙根的一个小洞里,按到之后便手起刀落,鲜血立刻溅了满墙都是,一旁早已横七竖八的躺倒了十余具无头尸首。
“将这厮的首级挂到城门上去,也好警示一下那些乱党。”那都头的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都头赶紧回身行礼,说话的那人便是淮南亲军左衙指挥使张灏,只见其脸色乌青,颧骨突出,脸上早已瘦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还如鬼火一般,幽幽的透出光来,虽然是大白天,也好似九幽恶鬼一般,一看便让人心生寒意。
原来自从杨行密病重,派出快船招其子杨渥回来之后,徐温与张灏二人便是昼夜不息,轮番巡视各处城门和城内的重要地点,他们明白在周隐身后的那些老军头在淮南军中有多大的影响力,在杨行密危在旦夕,杨渥又还没有赶到的这个紧要关头,就算是他们两人亲统的牙军之中也是人心摇动,若是那些外州大将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攻过来,那些手下中若是有人响应的,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无论胜败,广陵城都玉石俱焚的下场。他们两人既然已经上了杨渥的船,便早已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不说别的,只要那个被困在家中的判官周隐能够活着出来,只怕第一个就要拿他们两人祭旗,到了此时也只有咬牙苦撑了。这张灏脾气本就暴躁易怒,这些天苦熬下来更是变得残暴好杀,十余天来,广陵诸门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平民死在他的刀下。
看到那中年人一个不讨好便死于刀下,进出城门的客商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如非害怕引来守兵怀疑引来杀身之祸,只怕那些排队之人早就一哄而散了。张灏又巡视了一会,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知道是自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便上的城楼,吩咐守门校尉一个时辰后叫醒自己,便找个角落躺下睡去。
张灏这十余日来,每日里最多也就睡个个把时辰,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过这般苦熬,脑袋一沾地面,便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只觉得地面上下晃动,倒好似地震了一般,突然惊醒,却只见方才那校尉正在猛力摇晃自己,脸色焦急,口中说的什么却一时听不清楚。
张灏坐起身来,脑中还是昏昏沉沉,只觉得什么事情好像都慢了几拍似的,旁边那校尉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一旁的瓦罐便倒在张灏头上。冰凉的冷水浇在头上,张灏打了个寒颤,神智立刻清醒了起来,那校尉见主将双目清明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其拖起,一面急道:“张将军,不好了,舒州刺史刘威和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二人便在城外,要进城觐见吴王,还带了千余兵士。”
“什么?”张灏险些从陡峭的楼梯上跌了下来,这两位统军大员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要见杨行密,更不要说那个刘威还就是判官周隐举荐的淮南节度使继任人选,这一切也太凑巧了吧。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杨行密的病势了,便要动手了不成?”张灏摇了摇头,就这一千多人马,应该不太可能。张灏停住了脚步,回到城上,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城外的确只有千余人,远处也没有大军行进的痕迹,他转过身来,对那校尉低声道:“你立刻让城楼上的守兵们准备弓弩礌石,煮沸滚水,还有城门吊桥,我一下号令,就给我放下吊桥,关闭城门,放箭倒水。还有,你立刻派人到吴王府,让他们派援兵来。”
“是!”那校尉知道此时正式紧要关头,转身便要去执行命令,张灏一把抓住那校尉,补充道:“让城头的儿郎们手脚轻点,尽量别让他们发现,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那校尉会意地点了点头,赶紧回身吩咐士卒去了。张灏这才向城下走去。
张灏下得城来,只见城门洞里,先前那个都头正站在一旁,竭力的劝阻着刘威与吕师周二人进城。可他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军官,哪里挡得住刘、吕二人,眼看这两人的亲兵已经将那都头赶到一边,让开一条通道来。张灏见状,赶紧快步赶了上来,脸上强自堆出笑容,敛衽拜道:“二位赶回广陵,末将未曾远迎,请多多恕罪。”
刘、吕二人虽然无论从资历,官位上都远胜张灏,可张灏毕竟也是杨行密身边的心腹将佐,也不好直接闯过去。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下马,刘威将脸偏到一边去,装作根本没有看到对方,只是冷哼了一声。吕师周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张左衙,倒是凑巧的很,正好带我们二人去拜见吴王。”说罢便要打马前行。
张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强拉住二人的马匹,笑道:“下官浅陋的很,倒是未曾听闻吴王有招二位回广陵的消息。”
“让开!”刘威见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已是生出一股怒意来,他本是领军大将,一声令下,便是千万人人头落地,此时颜色稍动,张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后退的冲动,可一想起此时的情形,若是让这两人领兵入了广陵,只怕局势便不可收拾,一咬牙却不让开,沉声道:“二位未得吴王敕书,便是不能进城!”
刘威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却被旁人伸手按住,一看确实吕师周。吕师周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上此时已经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刘刺史乃是吴王生死兄弟,往日里便是深夜求见,吴王也会单身相见,今日为何如此。”
张灏心知眼前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那吕师周虽然平日里脸上满是笑容,却素来以多智闻名淮南军中,指挥的黑云都更是勇猛冠于淮南,像这等人物定然是不发作则罢,一发作便是斩尽杀绝,可现在也没有退路了。想到这里,张灏只得硬着头皮道:“二位须知今时不同往日,外臣无有敕书领兵入都者,以谋逆论处,莫要犯了法度让末将为难。”
看到张灏不但不让开路,还口气越发强硬。刘威不怒反笑:“好个以谋反论处,某家今日便斩了你这小卒,再去见吴王,倒要看看杨兄弟会不会治我个谋逆大罪。”说到这里,刘威已经拔出腰刀,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
第185章 赶回(四)
张灏赶紧向后跳开一步,只觉得头顶上一轻,伸手一摸,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斩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方才慢上半步,只怕已经人头落地。张灏还没缓过神来,耳边便听来一声马嘶,却是刘威一刀斩个空,便催马撞了过来,便要冲进城内。张灏身后的几名心腹军官见状,赶紧挥舞着长枪上前阻拦。刘威那坐骑乃是见惯战阵的良驹,眼见闪着寒光的白刃刺杀过来,不待主人催促,后蹄一发力,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便从那几人头顶上飞跃过去。后面的守城军士大半都是隶属黄头军,这支军队里主要来源都是淮南诸军精选而来的士卒,其中将校多半便是庐州人士(杨行密就是州人,手下许多大将也多为乡里,所谓的淮南三十六英雄有三分之二籍贯便是庐州),如今杨行密重病在床,生死不知,又看到刘威如同天神一般纵马而入,士卒们人心摇动,纷纷后退。
刘威坐在马上,横刀在胸,高声喝道:“吾等由细微时跟随吴王,历经百战方得这般基业,如今大王病重在床,几个小人便蒙蔽主上,隔绝内外,残害忠良。其心不得而知。汝等皆为吴王乡里,股肱手足,还不将张灏这小人拿下,随我一同进城解救大王,还天地一个朗朗。”
这亲军中多半都是庐州子弟,更有许多都是以刘威为代表的淮南老军头们提拔的将校,乡里袍泽更是多有,而且张灏这些天来隔绝交通,软禁周隐,乱杀无辜百姓,属下将吏士卒早已多有不服的,只不过不敢明言,害怕惹来祸事罢了,此时见刘威这般威风凛凛,后面还有吕师周领着精兵以为后援,人群中立刻鼓噪起来,几名忠心于张灏的军官待要弹压,早被旁边的军士们围坐一团,根本出不得声,城头那些准备好的弓弩、滚水更是被撂到一旁,起不了作用。
张灏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才冲出城门来,只见吕师周驱使着部下亲兵拥进城来,自己部署的守门军士纷纷丢下兵器,四处乱跑,有的干脆倒戈相向,便是有些想要抵抗的,可被人潮一冲,也不成行列,眼见得形势已经不可收拾,张灏只得领着几个心腹掉头逃走,免得成为那些倒戈士卒的投名状。
张灏刚跑了不远,便看到一队军士正快步往这边赶过来,看旗号便是吴王府的亲军,仔细一打量,最前面的那人正是自己派去求援的军士。张灏不由得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步,若是早来半刻钟,自己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转眼之间,那队军士已经赶到眼前,领军的却是徐温,他见到同僚这般模样,赶紧跳下马来,急道:“张左衙,北门那边情况如何?”
张灏却不回答徐温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怎的亲自来了,王府那边可有人把守,若是那边出了问题,你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温笑道:“无妨,公子已经从宣州回来了,刚刚进府,吴王立刻下令遣人去招那李俨进府来。”他故意提高嗓门,好让周围的人听到,也好激励士气。
张灏听了这个消息,精神顿时一振,将徐温拉到一旁,压低嗓门道:“刘威与吕师道已经进城了,眼下我们军心不稳,我们赶快先去周隐那里,然后回王府去,我们借助吴王威望才能与这两条老狗抗衡。”经过方才城门口的一番经历,张灏已经对刘威这些宿将在军中的威望和潜势力有了直观的了解,他可不想再次领着这些摇摆不定的军士去面对他们,下次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出来还说不定呢。
“无妨!”徐温镇静的答道:“我带来的都是公子从宣州带来的军队,和淮南本部没什么瓜葛,不用担心。那两人刚刚领兵进城,若是不趁着事态还没扩大将其压制住,让其蔓延开来,你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公子。”
“不错!”张灏立刻清醒了过来,的确如果让刘、周二人领兵入城,那些原先隐藏起来反对自己二人的势力就会起来和他们联合起来,那时就算有了杨行密出面,弹压起来只怕也是大费手脚。更不要说这一番工程中,造成的影响会不会引来下一个野心家,高骈被幽闭之后的一系列战乱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最后就算这一切平定了,可是他们两人在杨渥心里会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这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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