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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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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此时避过了大难,心情甚是开朗,在陈璋面前指手画脚的解释着自己的决定。

陈璋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属,只见一个个脸色苍白,手脚无力,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凭这个模样,突袭也是去送死,不如且去歇息,再作打算。就算此次未成,自己也给吕淑娴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也不算是白白冒险了,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船长给其余船只发出号令一同行事。

众船接到号令,纷纷尾随旗舰鱼贯行驶,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陈璋的座船绕过了那个海角,一个巨大的海湾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远远望去,在海滩摆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小船,六七条深入海中的栈桥上,也停的满满的大船,桅杆如密林一般,粗粗一数,不下百余条,只怕眼下杭州的码头上,船舶也没有这么密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里人烟稀少,平日里也就几条补充淡水的过路船只吗?”陈璋不由得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那船长的衣襟怒喝道,他这一晚上几乎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耐心早已消耗的差不多了,此时这等节骨眼上却被这船长带到敌巢里去了,他几乎要把眼前这人撕成碎片。

可那船长此时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他也不知道平日里连条渔船都看不到的孤寂海湾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大小船只来,只是傻张着一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璋见到他这般模样,是又气又狠,一把将那船长掼倒在甲板上,反手便拔出腰刀要将他斩杀于当场。

眼看那船长便要死于陈璋刀下,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海螺声,陈璋抬头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不远处几条快船正调转船头往这边驶过来,显然是岸上的守军发现了自己,派出快船赶来探查。

看到情况有变,陈璋闷哼了一声,强自压下心中怒气,将手中兵刃丢到一旁,不由得思忖起来,眼前这般樯橹如林,只怕便是自己寻找的明州水军所在,却不知道赵引弓为何会将船队集中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岛上。眼下自己士卒疲惫,船只又在风浪中破损严重,逃是逃不过对方的快船的,若是抵抗,众寡不敌也是显而易见的。“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难道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结果却好似束手待毙的份吗?”想到这里,陈璋的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中。

润州漕河,五六丈宽的河道被粮船几乎塞满了,由于河道多有淤积,又无有风力,所以必须依靠纤夫拉纤方能渡过这一段河道。河岸上一队队纤夫发出沉重的号子声,粗糙的绳索深深的勒入他们的肩膀,可是船舶前进依然十分缓慢。

“佛儿哥,进舱里去歇歇吧,这儿有我盯着,出不了事。”吕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脸色微红,衣襟上还有湿迹,显然是刚刚饮了酒的。

王佛儿回头看了一眼,吕雄有点心虚,口中嘟囔道:“天气寒冷,也就喝了几口御寒,碍不了事的。”

“罢了,我还想看看这周边景致,毕竟在这里我们也呆了许久,许多儿郎们还留在这边,如今这里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王佛儿叹了口气,也不再提吕雄饮酒之事。原来这漕河本是江南运河的一段分支,六朝建都建业,都以三吴之地以为立国之基,钱粮税收皆以那里为根本。粮食财帛都是沿着河道运输,到了京口(润州古称)到建业这一段,原本走的是长江,可是当时的那里的江面靠近入海口,风浪甚大,运粮船只很容易倾覆,为了减小损失,于是便挖掘了一条运河直接由云阳西城一直到建业都下,又称丹徒水道,这漕河便是当年其中的一部分。后来隋代挖掘江南运河,这部分水道许多都淤积堵塞了。田安之乱后,吕方为了拖住杨行密的手脚,在秋收之后,运送部分军粮给安仁义,由于吉阳矶一战后,淮南军在大江之上已经重新占了优势,吕方便从这条水路运粮到润州,这段水道途径丹阳,这本是吕方故地,他出兵下江南后,王佛儿还镇守此地多时,如今看到这么多纤夫,只怕其中还有留在丹阳的旧部也在其中,心中不禁有些恻然。

“活该,谁叫他们当年贪图逸乐,留在丹阳,若是当年跟随主公一同到湖州去,如今又岂会这般境地,佛儿哥就是心软,连这些没眼力的家伙也发善心。”吕雄恨声道,脸上颇有不屑之意。

第103章 善心

王佛儿冷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吕雄,你是主公贫贱之交,迟早是要独领一军,执掌方面的,有些道理旁人都不敢跟你说,某家今日便说与你听。你说这为将之道,第一是什么?”

王佛儿虽然在吕方麾下是极信重的大将,可是平日里谦恭下士,从无仗势凌人的行为,可此时吕雄却不由得敛容答道:“这个,为将之道第一的自然是通晓军事,领兵克敌啦?”

“不对。”王佛儿摇了摇头,道:“曹孟德提到用兵之道第一条便是‘足食足兵’,让将士们有饭吃,有衣穿,妻子父母皆有所养,然后再准备好兵器甲胄,训练他们闻金鼓,知进退,后面才能谈得上用兵打仗。当年主公在丹阳,度田宅,料甲兵,让将士们有桑田自养,宅院可栖身,所以将士们才为之推锋争死,所向无敌,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所以后来杨行密以主公为湖州刺史,主公才让已有田宅于丹阳的将士们自由选择,是留在丹阳还是随他南下湖州,便是这个道理,为将者首要的便是对己方士卒的‘善心’。”

吕雄闻言,心中却有些不服,答道:“佛儿哥莫不是读兵书读傻了,依我看也不一定,战阵之上,死人乃是寻常事,为将者有了善心,如何又能驱策士卒破敌,不说北边那些藩镇,便是淮上,当年动起手来哪个不是悉数上阵,没吃的没穿的去抢,驱赶老弱填壕沟,流窜攻取,大伙儿都是这般,不也这么过来了。”

听到吕雄的反驳,王佛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悲苦之色,往日在淮上为了不冻饿而死,四处流窜厮杀的往事一件件涌上了他的心头,再看看两岸腰弯的跟弓一般,死命拉纤的民夫们,他只觉得口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王佛儿定下神来道:“我说的那种善心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小善,为将者须得明白将士们悲苦喜乐,世人皆好生恶死,士卒们也不例外,要让他们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就得首先替他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将士们所欲无非是妻子儿女安康,父母有人奉养。当年在淮上你杀我,我杀你,互相吞噬,死的固然是死了,活下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若无主公分置田亩,练兵习武,只怕你我都没有今日,主公他不是不杀人,可是杀了人之后剩下的大多数人能够过上太平日子,这便是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若是如你所说,不体恤士卒疾苦,只管驱使打仗,那些没有明天的士卒组成的军队就算侥幸获胜,难道你在那个位子上坐的安心?”

吕雄听到这里,觉得王佛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又和自己平日里听到的道理矛盾之处极多,只觉得脑袋里如同一大碗浆糊一般,乱作一团。一旁的王佛儿看他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这番道理一时间吕雄还接受不了,也不再多言,自顾回到舱中,让吕雄一个人在甲板苦思。

王佛儿回到舱中,坐了下来,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身为一镇留守,亲自押运粮食给安仁义,固然是因为此事见不得人,须得吕方极为信重之人才能担当,毕竟吕方名义上还是杨行密的部属,不但不出兵共同讨伐田、安二人,还运送粮食接济实在是说不过去。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虽然在丹阳和宣州镇海军有不少探子,可是搜集回来的情报十分杂乱,有些甚至互相矛盾,吕方无法从中得出正确的结论,于是便让王佛儿借着运粮之机跑上一趟,希望从中得出详实的情报来,在吕方麾下,如论最信重之人,便是同为吕氏一族的吕雄和内牙军指挥使的王佛儿,只是吕雄行事还有些跳脱,所以吕方才让王佛儿带着他跑上一趟,也好让他长进些。这一路上过来,润州诸县较之自己当年据守丹阳时凋敝了许多,那些被征发来拉纤的百姓身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都是些穷苦之极的贫户,又观察到沿途的田亩荒废了不少,许多都有长起了荆棘,显然当年秋天便没有收成了。

想到这里,王佛儿起身来到案前,取出一份写了一半的文书,在下面接着写了下去:“润州田土不辟,沟洫不整,劳役所及,豪门大户,不出一夫,贫贱小民,一年重征,百姓有怨尤之心。若安润州兵锋稍受挫折,便有倾覆之患,如今杨行密西征水师已归,大江之险,已不可持。以末将之见,主公当早定明越二州,以待杨行密大军。”写到这里,王佛儿仔细检查了书信,也不留下姓名,待墨干了,便密封好了,唤来亲兵命令立刻送往石城山吕方处不提。

舟山岛翁山,随着一阵阵的海螺声,明州军的巡逻快船相距陈璋座船已经不过百余丈距离了,便是在水上,像那等快船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了,逃跑是决计来不及了,船上的兵卒不待陈璋下令,纷纷从舱底取出暗藏的兵器弓矢,准备拼死一搏,便是先前已经吐得瘫软的人,也拄着长矛,强自要站起身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些将兵器箭矢给我放回去!”一直皱眉思忖的陈璋看到众兵卒这般行动,如梦初醒的怒喝道。

“自然是准备接战啦,难道我等要束手就擒不成?”兵卒们被陈璋的问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敌兵气势汹汹的打过来了,虽说打不过,也得捞上几个垫背的,这条船上的兵卒都是陈璋的心腹,倒是没有屈膝降敌的打算。

“胡扯蛋,快些将弓矢放回老地方,兵器也放回去,只需留下六七把佩刀即可。”陈璋也顾不得解释许多,厉声喝道,众兵士虽然不知道主将的意图,可是还是习惯性的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也许他看到形势不妙,打算投降明州军吧?士卒们揣测道。

陈璋看到士卒们收拾停当,便下令众人向其余船只发出信号,也命令他们同样行事,并放下船帆,停止划桨,不得抵抗,刚刚准备停当,最快的那条明州军快船便靠了上来,一名校尉领着数名兵卒爬上传来,高声喝道:“尔等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作甚?莫不是细作吗?”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陈璋的身上了,那校尉也看出了陈璋乃是其中的头目,伸手指指喝道:“你,就是你这个大个子,快快过来答话。”语气极为无礼。

陈璋却不着恼,小步前趋至那校尉面前,敛衽拜了一拜,培训道:“这位军爷,我等都是良善商人,那是什么细作,不过想要运点粮食到明州,贩运些盐回去,将本求利罢了,只不过昨日碰到大风大雨,迷失了方向罢了,还请军爷见谅。”

那校尉冷哼了一声,打量了陈璋和一旁的水手兵士几眼,指着地上的几件兵器冷声道:“粮食、盐,依我看,你们定然是镇海军的水军,乔装打扮到明州来刺探军情来了。”

陈璋只是陪着笑脸:“军爷说的哪里话,如今海上盗匪极多,我等跑船之人若不准备几件兵器,只怕丢了钱财是小事,连自家性命也难保住,军爷若是不信,大可到舱中搜查,若是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莫要冤枉了我等。”

那校尉下得舱去,果然装的满满的都是稻米,上得甲板来又打量了几眼众人,的确这些水手颇有杀伐之气,手中的老茧显然也是握惯了刀柄的,并非寻常跑船的水手,只是这年头,海商和海盗也不过是一字之差罢了,平日里贩运获利,海上碰到单条船只,便抹把脸变作了盗匪的也是大有人在,自己也无需太过认真了,只是要看这为首的汉子会不会做人。想到这里,他声音缓和了少许,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来贩盐,可杭州那边也有盐场,为何要跑到明州来贩运?”

这个问题陈璋出行前早就打好了草稿,赶紧谀笑道:“军爷问得好,杭州是有盐,只是那吕相公盐税收的不轻,将诸处盐场控制的极严,在下听说明州这边有盐,所以才来这边碰碰运气。”说到这里,陈璋拱了拱手,手上已经不露痕迹的放了个小布袋到了那校尉手中。

那校尉手中一重,隔着布袋一捏,好像是铜钱,看重量大约有快两贯钱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便将那袋钱纳入怀中,他也有听闻吕方攻取杭州后,便整顿盐政,控制了诸处盐场,集中专卖,从中获利。这商人所说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加上眼前船上的狼狈模样,是装不了假的,的确是经历了昨夜那场风雨,加上那袋钱,神色也和气了不少,道:“看样子你们也不像是细作,不如且随我们上岸,去见过上官再说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陈璋拜了两拜,笑道:“我这些手下也要上岸歇息歇息,船只也有破损的地方需要修理。不过到时候还请军爷在上官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第104章 屈辱

那校尉左右看看,他只不过是这一条船上的小头目,大头目还在后面船上,是个做不得主的,再说眼下正是大军出动的时候,这些船只和粮食来的正好,肯定要被充公,自己得了人家好处,待会就说句好话,看看能不能保住这人性命,也算对得起他的钱了,想到这里,他低声道:“待会儿你老实点,性命还能保得住。”

陈璋听了心中暗喜,只要对方没收了船只,自然自己便可以留在岛上,有机可乘,可脸上却是如批丧妣的,活脱脱一个被突然而来的打击压倒了的商人。

那校尉见陈璋这般模样,也懒得多言,毕竟也就两贯钱的情分,自己提点这么多已经够了。不一会儿,统领哨船的前部的都尉跳了上来,那校尉赶紧迎了上去,将陈璋所说的重复了一遍,又强调了舱中的确都是粮食,便站到一旁,听候那都尉的处置。

那都尉是个黑脸汉子,身材不高,两条腿外八字站开,在这颠簸的甲板上站得稳当当的,一看就知道是跑惯水上的汉子。他冷冷地看了看散落在甲板上的兵器,目光停留在了甲板上的陈璋手下们身上,过了片刻,冷喝道:“先将船全部势到港中停泊,听候上官发落。”

陈璋好似已经被那校尉的话给吓晕了,只是傻傻的瘫坐在一旁,都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在每条船上安置了两名兵士看守,自顾回到来时快船上,押运着这些船只往港中驶去。

待到了港中,船上所有水手兵士立刻被驱赶下船,集中到一个专门的营区,几个性子暴躁的兵士待要反抗,却被陈璋用眼色制止住了,待到押送的军士离去,只剩下陈璋极其手下后,陈璋立刻跳了起来,不复方才的窝囊模样,吩咐两个精明汉子在外圈放哨后,自己便来到吕十五面前笑道:“十五郎,幸好你昨夜风浪中无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某还真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和夫人交代。”

吕十五和风浪搏斗了一整夜,次日好不容易才和大队汇合,却又撞到了明州水师,如非他行前经吕淑娴叮嘱,一切行事皆要唯陈璋马首是瞻,才不会丢下兵器投降,眼下押运的敌兵都已经离开,他再也耐不住性子,急道:“陈将军,我等冒着丧命的危险前来,可是为了突袭明州水师的,如今却被关在这里,到底要怎么办。”

陈璋脸上却无半点急色,笑道:“十五郎莫急,且先好好歇息养足力气,定然有你立功的机会。”

吕十五却是不信,冷哼一声道:“你休要哄我,我等现在手无寸铁,哪里还提什么立功,兵器甲胄都藏在舱底夹层之中,若是被敌军发现,只怕众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陈璋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浑然不把吕十五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他指着远处大片的船舶笑道:“你看这么多船只,定然便是明州水师的所在,想必是因为天气不好,他们隐藏于此处,等待转好出兵台州。我等船上有粮食,正好编入船队中作为军粮,又何必费力气将其搬到岸上,到时候还得再搬回去,赵引弓又不是傻子。若依我所料,最迟到明天早上,就会来人将我们释放回船上,大伙儿且安心休息便是。”他最后一句话声音颇大,却是对左右众人说的。

吕十五听了陈璋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又有些将信将疑,问道:“你说不会有人搬运粮食我信,可为何要将我们释放呢?”

“你想想,赵引弓搜罗了那么多船只,只怕将明州的船长水手悉数都召集了还不够用,像我等这样白送来的人手,岂有不用之理,那些船只昨夜风暴中都有些许破损,只怕很快便有人驱赶我们去修理。”

吕十五立刻抓住了陈璋话语中的破绽,冷笑道:“若是他们自己派人去修理呢,那岂不是很有可能发现我们暗藏的武器,那时陈将军又有何妙计呢?”吕十五一路上心中本就生有怒气,见到陈璋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却又发不出来,这下逮住机会,发作起来,话语中那股讽刺的语气便是一旁的不文将士也听得出来。

“还能怎么办,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赚一个。我等此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莫非十五郎后悔了。”陈璋脸色一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吕十五的眼睛,吕十五不由得垂下眼睛,避开了对方的冷厉的眸子,立刻又发现自己方才是在示弱,抬起头来待要发作,却只见陈璋已经转过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众人本来有些骚动不安,可看到主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不由得也平静了下来,纷纷四处找个舒服的所在躺了下去,一下子唯有吕十五站在当中,显得尤为突兀,他也觉得自己这般给陈璋比下去了,便也在一旁找个所在躺下,可他一闭上眼睛,诸般事情便一桩桩涌上心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明州军好似把他们给忘了一般,从早上到下午足足三四个时辰,莫说是饭食,连一滴水也没有送来,众人纷纷饥渴难耐,只有陈璋已久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倒好似有六七日未曾好好睡过了一般。

其实陈璋也早已醒了,只是他深知此时自己手下这一路屡经挫折,眼下又饥渴难耐,在敌军重围之中,偏生手无寸铁,军心早已摇动,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只怕便会爆发出来,那时自己身处敌军监视之下,只要有一个人露出破绽,只怕众人没有一个能够生还。于是他躺在地上装睡,一来可以示以镇静,让兵卒们以为自己成竹在胸,能够继续忍耐下去,二来也能够集中精力看看能不能想出对策,可自己这般处境,唯一的对策就是等待机会,可自己等得到这个机会吗?

正当陈璋躺在地上苦思的时候,外间栅栏上传来一阵敲击声,先前那登船校尉带着十余名兵士,一边打开木门,一边喝道:“起来,快都给我滚起来,上官有令,有差遣。”

众人本来都躺在地上好减少体力和水分消耗,忍耐着饥渴,这番见有兵卒来,纷纷想起先前陈璋所说的道理,不由得心头大定,蜂拥到门口处,大声喝骂:“从早到现在,水米都没沾牙,还有什么鸟差遣。”

“贼杀才!”那校尉顿时大怒,挥舞着手中皮鞭四处抽打,口中骂道:“你们擅闯禁地,不砍了你们的脑袋便是开恩了,还敢鼓噪聚众,想作死吗?”

陈璋赶紧上前,呵斥着手下部属,待到众人散开,才赔笑对那校尉道:“这位军爷,兄弟们的确是渴坏了,饿坏了,可否开恩给弄得吃食来,至不济也得弄得水来,否则饿坏了小的们是小事,耽搁了上官的差遣就不好了,军爷看小民说的是否也有几分道理。”

那校尉也许是想起了先前那点情分,更可能是发现的确这些汉子没吃饭做不得活,冷笑道:“你这厮倒是会说话,不然今日决饶不过这几个贱骨头,你们去弄点吃的来,让这些饿鬼吃饱了好去干活。”他回头对身后的兵卒们吩咐道。

陈璋赶紧又拜了拜,笑道:“这里谢过校尉大恩了。”他在身上摸了摸,手突然停住了,苦笑道:“小人财物都放在船上了,只怕此时都保不住了,军爷的恩情只好待到小人回乡后再做报答了。”

“罢了。”那校尉冷哼了一声,暗想此番出兵台州,你这厮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未定,这些许诺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不过这汉子相貌虽然粗豪,倒是个会来事的人,也怪不得能够赚得这么大的船队。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抬头仔细打量了陈璋两眼。

正当此时,那校尉的手下已经将吃食拿过来了,众人一看,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不过是些薄粥,再就是些饭团,看眼色都已经有些发黄了,也不知放了几天,一股馊味扑鼻而来,十几只苍蝇在上边飞舞不停。

这些军士先前都是陈璋选拔出的精锐,衣食奉养都是上等,后来虽然被吕方调开了,可像这等饭食看上去便让人呕吐,哪里吃的下去。在看到对面兵卒投过来的目光满是鄙夷不屑,便好似看猪狗一般,几个火气大的正欲大骂,却只见一人已经走到饭筐旁,取了一个饭团站起身来,塞入口中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招呼众人道:“大伙儿快些过来吃,莫要耽搁了军爷的差遣。”

众人见陈璋都能吃得下去,自然是发作不得,纷纷上前取了饭团稀粥吃了起来,吕十五站在人群中,见去取饭团粥食的人越来越多,犹豫了一会儿也只得走到饭筐前,这离得近了,一股味道扑鼻而来,更觉得让人闻之欲呕,吕十五强自伸手再三,可还是忍不住,最后还是打了一碗稀粥回到一旁喝了起来。

“哼,嫌饭馊吃不下?待会你饿了想吃还没得吃呢?”那校尉看得清楚冷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吕十五这般模样,便是说不出的厌恶,倒是陈璋还顺眼的很,所以才忍不住出言讥讽。

第105章 突袭(一)

吕十五虽然心头火起,可好歹还是强压下来,躲到一旁喝粥,腹中暗自发誓将来定要给这小人一个好看,陈璋在一旁一边催促着手下将饭食吃完,一边打着圆场,待到众人吃完了,赶紧领着往船舶停泊处赶去。

众人来到停泊处,由于栈桥早已停靠的满满当当,那几条沙船虽然载重不小,也只能停靠在浅水处,相距岸边还有十余丈远,随着波浪在轻微的起伏,站在岸上看过去,只见各条船上多有破损之处,都是昨夜里狂风所致,幸喜水线下并未受损,否则要修补可就麻烦多了。

那校尉指着那些船只,大声喝道:“上官有令,这些船只明日太阳下山前便要修补好,若是耽搁了军务,小心你们的脑袋。”

陈璋谀笑着应道:“小人谨遵钧命,只是这些船又没有靠岸,工具材料只怕也不凑手,还请军爷一应发全。”

校尉看了看,冷哼了一声,回头吩咐了几句,过了半盏茶功夫,便运来了四五条小船,众人上了船,取出备用修补船只的工具和材料,几个船长细心查点了船上的破损之处,在单子上将短缺之物一一列明了,都是些木板、麻絮等填塞破损之处,那校尉看了看,觉得无有可疑之处,便吩咐军士前去取来。

待到工具材料一应俱全,众人动手修补起来,那校尉在每条船上都留了五名军士看守,自己便安坐在船楼上,监视着众人干活。

一旦动手起来,时间过得甚快,转眼之间天色已经转黑,那校尉见众人干活十分卖力,并没有推诿搪塞之处,无形之间脸色也和气了不少,与陈璋交谈时也不复开始时那股盛气凌人的模样,他眼见得由于光线昏暗,众人干活的效率也低了不少,便要命令兵士召集众人,准备让其回去休息。

陈璋走到校尉身旁,唱了一个肥喏,低声道:“小人有桩事想要与校尉打个商量,不知可否?”

那校尉脸色顿时黑了起来,手中的皮鞭虚劈了一下,喝骂道:“你这厮好没颜色,某家与你些方便,居然还得寸进尺了,莫非要讨打了。”

陈璋赶忙让开,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呈了上去,笑道:“并非小的大胆,只是这些船伤损之处颇多,只怕明日期限时赶不及,误了大事,小人有个主意,军爷且先弄些松明子来,点着了连夜赶工,也好早日修好。”说到这里,他指着那包裹道:“只是连夜赶工,兄弟们须得点荤腥入腹,才有力气。大伙儿凑齐了点财物,想要请军爷弄点酒食来,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还请军爷见谅。”

那校尉冷哼了一声,将那包裹打开了,里面有些零食铜钱,还有些金银饰品,算来也有三百余贯,这不到两百人的酒食如何用的尽,其余的想必便是贿赂自己的。他看了看这些金银饰品,款式各不相同,有的干脆就是胡人所戴的项圈手镯,这更坚定了他对眼前这些人乃是半商半盗的判断,想必这些便是他们还来不及变卖的部分赃物,用来收买自己,待会说不定便是想要趁着夜色逃走。想到这里,他冷笑道:“你就拿这点钱,便想买着近两百人的性命,倒是做的美梦。”随手将那包裹扔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屑之意。

陈璋听了一愣,他何等机敏的心思,立刻便猜出了那校尉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哭笑不得,自己想要用这些财帛麻痹此人,晚上好见机行事,想不到他却误以为自己想要收买好私放他们逃走。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不如将计就计,想到这里,陈璋上前一步,将那包裹又捡了起来,脸上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双手呈了上去,道:“小人也知道这些少了些,可此次出行贩盐,身上并未多带财货,还请军爷见谅则个。小人也知道这么多人要军爷放过是不可能的,若军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那朋友一条生路,小人阖家定当深感军爷厚德。”说到这里,陈璋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吕十五,以示自己方才所指的那“朋友”便是那人。

那校尉看了看吕十五,心中暗想这里有近两百人,多两个少两个又有何干系,可若是不答应陈璋,若是闹开了,他固然是讨不得好,这些钱财也是落入了上司囊中,自己也落不得好,不如挣一只眼闭一支眼罢了。于是便看了看陈璋,口中低声道:“今夜三更时分,你和那厮可选条小船,从湾子东边划出去,那边没有船只巡逻,只是那边礁石颇多,你们虽然是小船,也逃不逃得出去,就要看上天了。”

陈璋赶紧拱手称谢,那校尉将包裹里最值钱的七八件金银饰品纳入怀中,将剩下的丢给手下,吩咐去弄些酒食过来,那几名手下见了大喜,纷纷抢着往岸边去了,待过了半晌功夫,他们便抬了几坛淡酒,三四桶饭,两只羊过来,便在岸边杀了剥皮,切块烤制煮食,待到烤制好了,先将好的呈与那校尉,然后便是那些看守军士,最后才轮到陈璋和他那些手下。看守军士们吃的高兴,待要喝酒,却被那校尉呵斥住了,他害怕手下喝醉了误事,只是让陈璋手下喝点解乏,反正快两百人才两三坛酒,一人不过一勺罢了,也不用担心喝醉了误了修船的活计。

待到众人吃喝完毕,已经到了初更时分,陈璋赶紧驱赶着手下回到船上,点起松明子,接着光亮开始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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