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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恐怖-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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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礁。」

裕美开始耳鸣,除了这个字汇之外什么都听不到,直到好一会儿才总算恢复知觉。

双手抱头的锦藏,再度一骨碌的躺下来。

「……死去的爷爷就住在海礁的洞穴里。」

海鸣声忽近忽远。月光始终那么清澈明亮。

「还有另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陌生老婆婆。」

裕美顿时吓得背脊发凉。在背后嘲笑的青色月光,像把利刃般尖锐。裕美用力的摇了摇头,逼自己不要去想象老婆婆的模样。因为不管是那陌生的老婆婆,或是已过世的奶奶,都同样令人讨厌。裕美温柔的将双手伸向锦藏,以便压抑莫名的颤抖。

「这两个人做了什么?」

裕美尽可能以甜美柔和的声音轻声询问,并安抚锦藏背部。

「……不能说。」

锦藏打从心底感到害怕。这么大个的男人缩成一团,确实有点滑稽,但反而更传达出极度害怕的程度。锦藏似乎回到那听完爷爷所说的鬼故事后,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的小时候了。

「一旦说了,如果成真的话就不好了。」

裕美因此没有再多说话了。她悄悄的躺回锦藏身边,想象着出现在锦藏梦里的老婆婆。小时候的裕美希望长大后可以当新娘,但现在的自己却渴望能放弃人妻身分——

细细回想,私会情事一直都没有败露,真是不可思议。因为这是个位于小岛上的小村庄。村人们全都是熟面孔,到处都会遇到认识的人。

他们两人一如往常的避开他人目光,约在校舍里面密会,但纸门却突然被人踢破。原来是锦藏。

裕美不敢出声,只能慌张的拉拢和服衣襟。惠二郎就像溺死者般脸色惨白,坐着不动。

「我不能说是谁,但有人跟我咬耳朵,说裕美跟惠二郎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做些什么。本来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你这臭婊子!」

由于今天有台风来袭的迹象,因此锦藏他们都提早返航上岸了。海风的潮湿感和海浪的不稳定,都是都市出身的裕美及毫无渔夫经验的惠二郎所未能留意到的。

锦藏俨然就是个红鬼。仿佛粗糙岩石的脸被震怒给染得更加黝黑。他举起岩礁般的粗壮手臂,一巴掌打向裕美的脸颊,裕美因而翻滚在地,那撞到地面的腰部比脸颊还要疼痛。

锦藏施暴的顺序跟以往相同。他先是怒斥着:你这臭婊子。接着一脚踢向裕美腰际,再用力拉扯头发。把裕美往后拉倒在地后,他便跨坐在裕美的肚子上,拼命甩她巴掌。裕美根本无力抵抗。因为那是无人能敌的力量。要顺着他的气势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裕美根本没有发出哀嚎的余裕。

在裕美被殴的期间,惠二郎仅是抱头蹲坐着。因为他心里明白,纵使自不量力出手反击,只要锦藏那手臂随便一挥,就极可能让他粉身碎骨;但他也不打算独自逃走,所以只好茫然蹲坐着。

当裕美被打到奄奄一息时,锦藏终于愿意放下拉扯头发的手。裕美像个被拧烂的破手帕般被扔到一旁,仅剩下微弱呼吸。鼻血中充满铁锈的味道,眼皮肿到无法张开,从头到脚都痛到发麻。【。52dzs。】刹那间,裕美的身体飘浮起来,眼冒金星不断扩散。她失去了意识。

若说失去意识是因为剧痛所致,那么清醒过来也是拜疼痛所赐。不论裕美如何变换姿势,都无法从喘不过气的闷痛和骨头撕裂痛中逃开。胸口剧烈起伏,仰面朝着天空,肺部嘎嘎作响。裕美从肿胀的眼皮缝隙中,瞥到了异样的景象。

……红鬼在洞穴里贪婪的看着人类。不同于对裕美所施行的激烈暴力,锦藏带着安静的杀意面向惠二郎,压住惠二郎后,他用力勒住惠二郎的脖子。

惠二郎那瘀血铁青的脸忽隐忽现,天花板在裕美的上方不停转动。裕美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因为她的手被尼姑、而脚则被海女给架住了。

这两个冰冷的女人面无表情的压住裕美的身体。洞穴越来越逼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视野被涂成一片漆黑。那呻吟声是惠二郎还是自己呢?裕美再度失去意识。尼姑与海女乘着虚幻的退潮,回到那洞穴里去了——。

……尽管眼皮浮肿不堪,但总算能够张开眼睛了。尽管疼痛难耐,但上半身终于能够坐起来了。在幽暗的房间里,首先映入裕美眼帘的是锦藏呆坐着的模样,一动也不动的他像个化石般僵硬。他的膝盖下方,则有个拉长的诡异影子,那影子还带点厚度。

原来是惠二郎。惠二郎躺平在榻榻米上,没有丝毫微动。而锦藏虽然没动,但因为剧烈的喘息,背部还是会微微起伏。惠二郎则是真的毫无动静。不动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已经没了呼吸。

从裕美的喉咙里,首度迸出尖锐的悲鸣声。虽然只是一声哀嚎,但却是裕美还活着的证明。因为这哀嚎声,锦藏张开那仿佛即将爆裂的双眼看着裕美,那张大的嘴巴像是要发出吼叫,却又固定不动。锦藏似乎以为裕美已经死了,被他自己那双手打死了。

如今看到裕美恢复呼吸而重生,锦藏反倒觉得裕美是变成幽灵回来索命了,所以他不敢再出手。况且方才的致命一击,已经用尽他全身的精力。在现实世界里,怒气与亢奋是不可能永远持续不减的。裕美固然可以捡回一条命,但惠二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起死回生了。

锦藏突然一把抱起裕美。那口水渍痕与满脸胡碴,让他显得肮脏邋遢。紫黑歪斜的脸上表情相当严肃,眉间的皱纹仿佛被凿刻般深刻。

「……我杀人了,喂,我杀人了啦!」

被抱起的裕美,被迫看着横躺在地的惠二郎那硬被扭断的脖子和呈现黑青瘀血的脸蛋,鼻子上流着鼻血,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些许牙齿,看起来有点像在浅笑。那遭到勒毙前的尿失禁臭味扑鼻而来,就连萎缩的左脚下方都被失禁的尿液给沾湿了。

唯有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失神昏倒。裕美突然清醒过来,将那残酷的现实烙印在脑海里。从今晚开始大概每天都会做噩梦吧,裕美仿佛事不关己般的想着。

从头壳到心灵深处,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那么的沉重痛苦。究竟何者是幻想,何者又是现实,裕美已经完全无法判断。直到方才都还互拥谈笑的惠二郎,居然变成了无法言语的尸体躺在她的眼前,这教人如何接受呢?而且,犯下这凶行的正是锦藏呀。裕美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善后。

「……你懂了吧,裕美。」

红鬼其实怯惧不安,却开始盘算脱罪的计策,还向差点惨遭杀害的女人谋求援助。他一定也很希望惠二郎能起死回生吧。但即使惠二郎能够复活,应该也不会帮他掩饰杀人恶行吧。

「惠二郎是船主的儿子啊。假如我勒死惠二郎这事被发现了,可不光是我被送进牢房或被处以绞刑,就能解决的呀。」

锦藏再度把裕美丢在榻榻米上,跪在地上,用手向前撑着,摆出祈拜尸体的姿势。裕美也像具尸体般,木然的望着天花板。伤痕累累的脸颊上落下了眼泪,从微张的嘴角流进嘴里。果然,是铁锈味。

「就连我哥哥、弟弟,还有妹妹的婆家都会受到牵连。总之,所有的亲戚都会被排挤而无法再住在这村子里了。裕美当然也一样。」

唉,我是这个男人的老婆啊。到现在我才总算大彻大悟。没错,我并不是躺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的老婆。尽管我俩曾经共同期盼过。但那毕竟不是事实。

「一直到太阳下山之前,都给我待在这里,千万不可以被人发现。」

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裕美,悄悄地抚摸着惠二郎的左脚。那仿佛可收纳在裕美手心的小脚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在离开那里之前,锦藏用抹布仔细的擦拭过榻榻米,并将那块抹布带走烧掉。裕美在离开前仅回头看了一次。从今以后,不会再进入这个房间了。从明天开始,又是唯有海风吹拂的沙滩充填胸臆、以啃咬海沙来消磨日子。

月光下,背着惠二郎的锦藏沉默的走着。背上的细小左脚,惹人爱怜的摇晃着。裕美也脚步踉跄的走在那恍若黄泉路的幽暗沙滩上。

拉出浅滩专用的小船,两人无言的坐上船。惠二郎虽瘦削,但尸体却相当重。三人上船后,小船明显下沉。终究还是只有小船,才能在暗夜大海中划行。四周只有默默划桨的声音。月娘弯细,云彩幽暗,而尸体沉重。

小船来到了海礁附近,但因它已被潮水淹没,所以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没有海女或尼姑的哭声,只有裕美的嘤嘤啜泣声。倘若有谁乘着风听到这哭声,大概会以为鬼故事成真而感到害怕吧。那么,究竟会以为那是尼姑还是海女呢?

「顺着潮水的路线,大概马上就会被冲走了吧。日子一久就会腐烂,那脖子上的勒痕也就无从查起了。」

看不清眼鼻的黑影,以压低的音量说着。他拖着尸体,顶到船头上。裕美不自觉的双手合十,拼命念着记忆模糊的经文。将尸体推下船沉没海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惠二郎静静的沉了下去。生长于渔村却未曾潜过海的男人,死后却被大海召唤而去。

裕美精神恍惚的随着小船摇晃。她在锦藏背后,看到了此时理应不会显露的岩礁。海礁正张开黑色大口,想将惠二郎一口吞下。

锦藏死去的爷爷,与裕美死去的奶奶都在,两人就像老朽的人偶般并列坐着,生锈的菜刀立在正中央——。

……到底是如何上岸?又是何时下船的呢?当裕美回过神时,已经被锦藏背在身上,踏上回家之路。只有锦藏的脚踏在沙滩上,其后却跟着萎缩的小小足迹,传来了滴答滴答的谨慎脚步声,那细小足迹一直跟到了家门前。但被强劲的海风吹散,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出裕美跟惠二郎有暧昧的,是我大哥的老婆,但你不用担心。即使巡查大人来调查,她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所以我们只要沉默以对就好了。」

一想到锦藏的强壮手臂与冲动个性,其他村人大概也不敢乱说话吧。两人紧紧相拥着入睡了。尽管锦藏的心早就飘到冈山妓女和同村的寡妇身上,但握有关乎生死秘密的女人,毕竟只有裕美一人。虽不知道憎恨和不安的情绪在未来能否转变为感情,但无论如何,今晚两人的选择是相拥入眠。

【文】仔细侧耳聆听,惠二郎并没有偷偷在啜泣。但勒死惠二郎的粗壮手臂,今晚却成了裕美的枕头——。

【人】惠二郎失踪一事,隔天当然立刻引起骚动。不过,即使有只脚不良于行,但他毕竟是个成熟独立的男人。一时半刻是很难找到相关线索的。尽管如此,他爹娘还是向派出所提报寻人启事,村民们也至附近山区或树林展开搜寻,其中当然包括佯装不知情的锦藏。

【书】为了隐藏浮肿的脸庞,裕美用手帕遮脸足不出户。更何况全身伤口隐隐作痛,也让她连走路都很困难。她只好像惠二郎那样拖着脚畏缩的过日子。只要隐藏得好,暴风雨终究会过去的。裕美深信这点,因此她不听不看也不说。海女跟尼姑也潜在洞穴里没现身。

【屋】失去惠二郎的隔天早晨,天空万里无云,大海风平浪静,渔夫们爽朗依旧。海边传来声嘶力竭的船歌,海鸟也争相吵闹着。海礁沉没了又出现,忽隐忽现,不知情的海风将不祥的谣言吹向四方。

没有惠二郎这个人,也从未相遇过,裕美下定决心这么想。因为她可是盼了又盼,才如愿嫁到这里当锦藏老婆的。裕美因此变得比这里的女人还粗野,以一副披头散发敞开胸前的姿态,蹲在地上不动。

那之后过了好几天,尼姑和海女的幻影不见踪影,就连惠二郎的幽灵都未曾出现过。之前大概是因沉迷于爱情才会看到幻影吧。而今美梦落空,什么也不剩了。没有八卦流言传开来,而裕美脸上的浮肿和身体的疼痛也日渐消退。

与以往截然不同,锦藏变得温柔许多。虽然比不上来往于料理店献殷勤的时候,但至少没再动过粗。这绝非因为他俩是夫妻,而是因为杀人共犯的关系才让他变得温和吧。同时他也担心万一不小心刺激到裕美,使她脱口说出那件事,那可就惨了。

裕美停下手边的工作,敲了敲紧绷的肩膀。她心想:快到黄昏时分了,必须去迎接渔船才行。聚集在岸边的女人们,果然压低了声量在讨论关于船主儿子的流言。然而,却是「有人在冈山车站看到惠二郎,他好像跟冈山的女人私奔了」这类不负责任的谣言。至于警方的调查进度也是无从得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还构不上是一件刑案。

裕美撩起裙摆走到沙滩上,正好是锦藏所乘船只上岸的时候。只穿着一条裤裆布的男人们,拉起膨大的渔网。女人们欢声雷动,银鳞闪耀的鱼鲜群集,丰收的歌曲立刻响彻云霄。尽管歌词粗鄙,但愉悦畅快的打拍声却是气势惊人。然而,就像月亮被乌云遮蔽般,歌声戛然停止了。

岸边沉浸在一阵难以言喻的死寂中。恍若红鬼的锦藏,茫然的呆站在原地,凝视着从网眼露出的某个东西。突然传来一阵如同笛声般的哀嚎,那并不是继续唱起歌,而是拖得好长的人类悲鸣,甚至还有女人吓到两脚瘫软。

网子里,有条腐烂的大鱼!

由于长时间漂浮在海上,头发跟眉毛都已掉光,鼻子也腐烂了。那是个无法辨识容貌的人类死尸。经潮汐席卷,衣物已全部脱落,露出光溜的裸身。因沉在海底而呈现惨白的身体,在闷热的沙滩上立刻膨胀成鲜红色,像只螃蟹般吐着泡泡。胯下虽已经腐蚀,但仍有着男人的性征。而且,这男人的左脚特别细小,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

「……是惠二郎呀!」

在女人的悲鸣与男人的怒吼中,裕美瘫坐在原地。锦藏只是无言的站立着。胃里一阵酸意令人作呕,裕美蹲下身吐了出来。一想到那犹如异形般的物体,居然就是曾经与自己相拥的躯体,她不禁又狂吐到胃部痉挛。

立刻有人跑到派出所,引领巡查大人前来,但由于遗体腐烂过度且严重损伤,光用目测并无法得知确切死因。随后,遗体被运至县立医院进行解剖验尸,但仍无法断定死因。巡查大人来回各户盘查村民,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惠二郎未曾与人结怨积仇。因此,这件事迅速且毫不费力的以自杀或意外事故结案了。

自杀的理由是当事人常挂在嘴边的,总是找不到老婆这件事。而意外事故的说法则是肇因于那只瘸腿,反正就是穿凿附会,说什么惠二郎在某处的岩岸上不慎落海,因不善游泳而惨遭溺毙等等。每个臆测传言都说得像真的一样,甚至还比被人杀害这事实更加有真实感。

锦藏和裕美绝口不提这件事,但并不是害怕被谁听到而心生警戒,而是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两人就像其他村民一样,打算认定惠二郎是死于自杀或意外事故。

从此以后,他们的夫妇关系演变成了另一种形式。虽然无法恢复当年犹如被下蛊般的浓情蜜意,但至少锦藏不再对裕美施暴,而是变成一对疏远客气的同居男女。

那种感觉和以往的郁闷厌烦不同。因为锦藏不再是会打人的可怕丈夫,而是明白自己罪行的男人。对锦藏而言也是如此。因为裕美不再是没有用又惹人厌的老婆,而是不知何时会告发自己的女人。因此,两人即使想分手也无法轻易说分就分。

奶奶,奶奶,为什么裕美会嫁到这种地方来呢?

爷爷,爷爷,为何小锦会落得杀人犯罪的下场呢?

裕美呀,男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小锦唷,女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真不愧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人,船主家的丧礼简直就像举行祭典般盛大,到处摆满了白菊花,且从冈山请来多达十人的僧侣,诵经声远至长滨村都听得到。

村民们全部出动前来帮忙,那些女人们只有在今天才穿着整齐,撕开白布缝成丧服,炊煮的大灶燃起熊熊大火。前往村郊墓地的队伍无止境的延伸,而那对杀了人的夫妇也一脸肃穆的加入送殡行列。

闭上眼睛聆听啜泣声,那仿佛化成海礁的尼姑与海女的哭声。裕美专心的念着经文,脚底那岩礁的冰冷感又再度复苏,洞穴的恶臭与惠二郎的腐臭混杂在一起。那天与惠二郎一同被捞起的鱼全都被处分掉了,因为那些鱼全都吃了惠二郎的肉。大量的死鱼翻着闪闪白肚,又回到了大海。

在头七来临之前,裕美数度偷偷从惠二郎家门前通过。她抛撒着在锦藏家相当珍贵的米粒和豆子,希望让许多小鸟都飞来这里。而由于锦藏总爱把「你到底还要花掉我多少钱啊!」挂在嘴边,因此为了避免让他瞧见,她只好每次都偷带少许米粒出来。她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这个岛上特有的头七习俗。

这个岛上的居民会在丧家门口,摆设装有炭灰的盆子。如果炭灰上有小鸟的足迹,就代表死者已经成仙。因此她衷心祈求惠二郎能够成仙,同时也希望他不要变成厉鬼。

锦藏依旧搭着船主家的渔船出海,但脸色却从原本的精悍黝黑变为暗沉发黑,这究竟是因为想着船主儿子的缘故呢?还是太过思念被自己卖掉以便为裕美赎身的船呢?但是,现在的他既不去冈山玩女人,也不再夜访同村的寡妇或姑娘,更不会无缘无故殴打或怒斥裕美了。

裕美对于这样的锦藏虽然感到厌恶,但也觉得有点悲哀。更何况,即使她与这个男人分开而离开这座村子,也只能回冈山重作冯妇。假如真是这样倒还算好,但搞不好会堕落成妓女呀,最惨的情况则是说不定会被当作杀人共犯而身陷囹圄。

眯着眼仔细瞧,透过海面的波光,看到了冈山夜里的灯红酒绿。对面就是长滨村,紧邻旁边的则是冈山市。为何如此遥远呢?裕美不禁热泪盈眶。明明就是视野所及的距离,她却无法游回去。

——惠二郎的头七终于来临。裕美心想,炭灰盆应该会在黎明时分就被端出来,于是便趁锦藏熟睡之际悄悄出门。海鸟一大清早就热闹的鸣唱着,还有麻雀和鸡鸣声也不绝于耳。裕美衷心祈祷那炭灰盆上有着小鸟的足迹。如果小猫靠近,一定要赶跑,也不能让狗靠近,得在路上捡个树枝才行。

位于高台上的惠二郎的家,想当然尔是栋铺着厚实茅草屋顶的豪宅。裕美边喃喃自语着,我不可能有幸嫁入这种家庭吧,边慌张的环顾四周。她想着如果惠二郎回应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呢?倘若他真在的耳边小声说着:希望你能当我的老婆,那又该跟谁求助才好呢?

海风不断冲刷的沙滩上,此刻只有裕美的足迹。听不到女人的哭声。被染成水蓝色的大海中,海礁隐约可见。裕美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看。

门墙前的石头上,摆着个盆子。裕美小心翼翼的走近,鼓起勇气向内窥探……然后,裕美当场崩溃了。仿佛遭到锦藏殴打般缩成一团,拼命压抑住尖叫声。树枝从她手中滑落,就像生锈的菜刀般刺进了沙堆里。

从海礁的方向,飘来一股生锈的臭味。紧闭双眼蹲着发抖的裕美肩上,压着一只冰冷的女人手,脚边则有个光头女人攀爬过来。啜泣声从她的嘴边逸出。她就那么被尼姑和海女紧紧抓住,趴倒在沙堆中。

那盆子里的炭灰上,既不是禽鸟也不是猫的足迹,而是清楚印着似曾相识的细小歪斜的左脚足迹。

好不容易慢慢站起身的裕美,环顾着四周。没有任何人影,空无一物。除了混杂海沙的风吹拂着枯瘦松树的声音之外,别无其他声响。但是,耳边却飘来不属于阳界人类的呼吸声。

「下次在海礁落脚的,是裕美喔。」

从足迹传来令人怀念的温柔细语。

「你会因为想念我而哭泣吗?」

绵延到天边的沙滩上,只有裕美独自一人呆站着。越来越靠近裕美的,是那拖着单脚走路的脚步声。只有小小的左脚足迹空着小小的间隔,逐步接近裕美。那足迹像是要把裕美包围起来似的连成了圆形。仿佛是在捉弄裕美,不要让她逃走似的。当裕美回过神来时,除了灰盆之外,连沙滩上也全都是那足迹。

裕美吓得奔跑了起来,踏着那小巧可爱的足迹,在沙滩中乱窜。那干渴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喊叫声,而双脚也越来越靠近海边。当脚指尖触碰到冷冽海水后,接着是膝盖、大腿到腰部,裕美在转瞬间便被大海淹没了。

在混浊的蓝色海水那端,有座漆黑的岩礁。那就是海礁。不过,在那里既没有海女也没有尼姑。因为,那片岩礁只为裕美而存在——。

那件事

在黯淡天色映照下,是一片贫瘠水田,以及全身沾满泥巴的农人与老牛。围绕在四周的只有吸血虫,但它们此刻正在吸食的并不是血,而是烂泥巴。

环抱这寂寥昏暗景色的,是被那幽暗天色所压制的低矮屋檐。尽管中国山脉并不高耸,但也一望无际蔓延到天边,形成浓郁的山影。尤其是现在这时节,不禁让人疑惑,那片绿意是否延伸到另一头的村庄或未知的异国,甚至是西方净土的尽头。然而,不论绿叶多么青翠,绵绵雾雨下的花香多么甜美,这仅二十户的阴郁村庄终究还是淹没在泥土中。因拉锄犁田的沉重负担而进退两难的老牛,苦闷时也会跟人一样发出哀泣。此时,突然飞出一阵沙哑的怒骂声,中断了那美好的种田歌。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今天早上,哥哥利吉也是只跟妹妹小静讲了这句话。小静一如往常的点了点头。从这对兄妹所住的草席小屋向外看,遮住眼前平坦视野的,只有不整齐延伸歪斜的细木条与近乎崩塌的茅草屋,以及被荆棘杂草覆盖的简陋石堆坟墓。已行过三十三周年忌辰的老旧牌位,都被收放在郊外老朽简陋的木堂里,成天遭受日晒雨淋。古老亡者的魂魄在村境内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他们既当不了被人祭拜的神,也变不成令人害怕的鬼,死后也与泥土色的农人无异。

其中只有一个尚未满七周年忌辰,却已跟这些古老牌位并列祭拜的亡者。(W//RS/HU)小径尽头有个称不上是坟墓的土堆,有个女人被埋在那里。那女人死了之后,让村民们更加恐惧,连老牛通过时也会害怕得缩成一团。因为人的肉眼虽然看不到,但老牛至今似乎仍看得到那女人。

小静从土房向外望。射入的光线明亮刺眼,但只要踏出一步,眼前又全是泥巴色的季节。明治后半的冈山北部美得动人,但也一贫如洗——。

「喂,哥哥。」

小静今年虚岁已满七岁,但口语词汇却只有幼儿程度。哥哥,除此之外她几乎不会讲,但这也已足够,生活上并无大碍。小静无爹无娘,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年纪相差一轮的哥哥利吉。而且,村民们大都不想跟小静讲话,就连与她同龄的孩子们,也只会远远的朝她丢石头而已。

小静不用说话,因为利吉光是从她的举动及手势,就能明了她在想什么。今天早上他也是在小静刚睁开眼,凝视着小屋外面时,便立即迸出了那句话。

因为那时的利吉,跟小静一样看到了那东西。

小静面无血色的呆坐着,利吉则是一脸沉着。不,是凝视着那东西而毫不畏缩。那东西位于小屋出入口,在荆棘满布的草丛里,吐纳着野兽气息,一动也不动的伫立着。

小屋里太过阴暗,因此望向外面时,茂密的草丛、远处的山景与荒凉的小径,全都笼罩在白色日光中。其中,仅有一点是阴森黑暗的。

当意识到时,那东西似乎已出现在那儿,可一旦刻意观察,却又立刻消失无踪。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利吉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转过身去,蹲在灶前添加柴火。在那直接就地围起墙板,敷衍了事似的随便用稻草覆盖的小屋里,地炉根本放不下。出入口旁有个用泥土碎石做成的矮灶,他们就在那炊煮食物。而在寒冷季节时,他们则会在灶旁睡觉。就连白天也相当幽暗的小屋里,那是唯一明亮的地方。

小静不知为何,总是害怕靠近那灶旁。虽说夜间因为有哥哥陪着睡在一旁,所以小静也会睡在灶旁,但她平常是一点都不想靠近的。话虽如此,但这间简陋小屋毕竟只有两坪大小。就算再讨厌,还是会映入眼底。因此,小静总是拼命待在远离灶边的屋内暗处。

尽管那么深恶痛绝,但小静今早还是比哥哥先醒来,而且一不小心便往灶所在的方向望去。正确来说,它其实是在外头,但小静却总觉得它就躲在灶里。小静确信:家里的灶中有个恐怖的东西。不是在灶里,而是在灶旁。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哥哥,那是个坏东西吗?不过,既然你总拿坏事会成真这句话来吓唬我,那它应该是个梦喽……可是,小静不觉得那是梦,它是真的存在呀。

小静拿起不断冒出沸腾水气的缺角的碗,嘴里喃喃念着。只能当日薪佃农的利吉,薪水相当微薄,能够像今早这样煮裸麦稀粥来享用,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至于与啃稻草没两样的荞麦丸子,则是只要能吃上一口就必须心怀感谢了。如果连这些粮食都没有时,他会到雇主家乞求喂牛的牧草以捱过饥饿。若是连这都没有时,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在那快要崩塌的小屋中呆坐了。因为即使是雇主家,一升的饭里顶多也只混搀两合(一升等于十合)的米而已。

在这村子里难得有丰收的好年冬。因此每当罕见的金黄色稻穗迎风闪耀时,村民们反而心生恐惧。听说如果竹子开花,隔年的稻子或许就无法结穗了。而不管饥荒持续几年,人们都不可能会习惯的。

确认过火苗后,利吉卷起挂在出入口充当门扉的草席。天色才刚亮,却已充满了盛夏时节的光照与热气。利吉用手帕当头巾绑在头上,卷起肮脏的上衣下摆,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尽管那妖怪之类的东西还在外头,但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烦恼了。待会儿吃过寒酸的早餐后,他们两人就必须立刻前往田地。因为利吉必须比所有的佃农都早到,还要比所有的牛都全身泥泞才行。

「哥哥!」

打赤脚的小静追了上来。利吉使劲的抱起她。早已汗流浃背的哥哥,身上传来浓厚的体味,跟小牛或小狗的味道类似。被这股味道包围,是小静一天当中最喜欢的时刻。因为等到哥哥到田地干活之后,将会累得抱不动她。

利吉所吃的东西比牛还不如,而且比牛还要辛勤工作,却长得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还高壮。他的力气惊人,不但能跟牛一样搬运重物,也能拉锄犁田。而身材固然瘦削,但那晒成红铜色的背部和手臂上却是青筋突起,显得异常强壮。

「你一定很期待征兵检查吧,因为会最先被派到中国去呀。」

村民们总是这样揶揄着利吉。那话语中虽然隐含着对利吉强健体魄的歆羡之情,但是恐惧的意味更加浓厚。利吉小静这对兄妹虽不至于惨遭全村明文公告隔离,却无法参加村民们的婚礼或丧礼,甚至连祭典也从未被邀请过。到了利吉这岁数,与村子里年轻姑娘私通幽会是很普遍的,但他却被排挤在外。而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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