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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清新-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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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在说什么。刚才短暂的松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被压下的情绪全都反弹回来,现在她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说不出的悲伤不舍,藏在里间神思不属,甚至是连外头的动静都无法留心,只是沉浸在了自身那翻涌的情绪乱潮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续数声家具撞地的大响把她给惊醒了过来,宋竹弹身而起时,正见到两个兵士踹门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叠信纸——他们明显是正在查抄父亲的书房了……

    她本来就只是罩着父亲的外袍遮盖头脸,刚才心思浮沉,再加上一直无人打扰内室,早已松开手,那外袍已是散开,此时受惊而起,袍身飘然委地,再无遮蔽之能。两个兵士的动作都僵在当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瞠目结舌,竟是连话也说不出口。

    “钱三、章十七,做什么呢!”一个兵头也闯了进来,见到宋竹,也是半日说不出话,片刻后方才是神色一变,面上涌起宋竹极为熟悉和反感的神色——这神色和李文叔极有相似之处,往宋竹这边接连走近了几步,方才明显不怀好意地问道,“小娘子,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还不速速通报上来?”

    宋竹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他有意轻薄自己,她心头燃起一阵怒火,蹙眉反感地闪开了几步,那兵头面上浮现轻薄笑意,嘻嘻哈哈了几声,竟是又追了几步,仿佛和她追逐嬉戏般,有意纵她跑出外间,猫扑老鼠般逼着宋竹在一片狼藉中躲闪,口中笑问道,“小娘子,何须如此?我问你几句话罢了,你怕什么?”

    宋竹已经知道今日此事必然有变,否则王家人不会到现在都一个不见,她只恨自己今日进东京城后就不随身携带匕首防身,现在要找个称手的武器都难,见这人态度可恨,她也不愿回话,只是沉着脸不断躲闪,心里想道,“我若说出身份,只怕他更有借口轻薄我。还是拖一拖,等王家人来了再说。实在不行,我……我拼了一死,也不会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我听说今日来捉的,是天下有名的道学家,从来不肯嫖的,”那兵头倒似乎是一点也不怕有人过来,口中越发不像话了,“难道你是甚么行首、花魁,和他有了私情,这才遮遮掩掩,不肯坏了情郎名——”

    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有一物破窗而入,直直击到他头上,把这兵头打得往前一栽,差点没扑到宋竹。不过是顷刻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就闯进了屋里,其中一人m眉头倒竖、怒容满面,不是陈珚,却又是谁?
77末路
    不能不说;前来报信的宋家忠仆确实是个好仆役。从宋谚任职的楚州到东京;路途十分遥远;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赶路的;居然也只是比楚州当地的皇城司慢了那么一天。——再算上消息传递的一些功夫;其实陈珚也就是比宋家早上半日收到消息而已。

    “这是摆明了要借刀杀人啊!”饶是他如今在宫中居住许久;已算是城府深沉;但在父母跟前,依然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把官家当三岁小儿戏耍;姜相公这是要发疯么?”

    历朝历代,宗室对于朝政;总是没有什么插手余地的;福王本来就是当今官家的堂弟,也没想过要插手朝堂;所思所想,大概也就只是如何自保而已,只有陈珚时常被接进宫中居住以后,福王才开始思忖些更深沉的问题,只是富贵久了,有些事实在也是有心无力,对于如今这变幻莫测的朝政,他早就已经看不懂了,闻言只是茫然附和道,“姜相公不是答应了和萧家的亲事么?官家的心意,都已经那样明显了,难道他还要抱着景王家的那位不放,想方设法地和你做对不成?”

    福王妃看了丈夫一眼,无声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回头对陈珚说道,“七哥,你且先别急,事出反常必有妖,静下心来想想,这古怪,是出在什么地方。”

    对于李世谋反的案子,陈珚原来也不是很关注,毕竟他们家是绝对安全的那一批人,而且因为李世胡言乱语,拿贤明太子去世说事,他心中也恨不能把此人千刀万剐,更是乐见官家借着办这个案子的机会,扫一扫士林间本就不该出现的一些言论。直到收到消息为止,他都没有多打探过谋反案的消息,只是一心读书,听了母亲的说话,这才按下性子,皱眉沉思了一会,“大理寺卿安朗,的确是南党中坚……难道他是想要自立门户,把姜相公从南党赤帜的位置上赶下去不成?”

    他的面色,微微一变:“看来,南党还是把我视为宋学门人,为萧家和姜相公说亲之举,没有收效不说,倒是反过来连累了姜相公。”

    道统之争,犹如两国交战,不到一方国破,战争是不会终止的,南党既然不相信陈珚会就此疏远宋学,又难以改变官家立陈珚为嗣的决定,便只好换个方式来确保自己的胜利了。只要借着谋反案沉重打击宋学的势力,甚至于是把宋学门人全都赶出朝廷、流放偏远,那么数十年后,即使陈珚继位,面对已经根深叶茂的南党,和沉寂多年,势力残余无几,赤帜、领袖,可能都已凋零的宋学,选择哪门学问作为道统,也不可能是完全凭自己的高兴。

    至于姜相公,在接受萧家提亲,把女儿说给萧家的那一日起,在立嗣上就不可能再坚定反对陈珚,只是不论是官家还是陈珚,都以为这么做能让南党安心,可没想到直接结果却是南党把姜相公给排挤出去了,安朗直接就疯狂拉扯、构陷宋学的重要人物,直接就要绝了宋学日后和他们争夺道统的可能。

    这手段卑鄙不卑鄙,其实陈珚并不关心,他一开始只是想不通南党的用意而已,如今有了眉目,越想就越是靠谱,心里的忧虑反而放下了一些,“构陷手段如此卑劣,和姨丈分说一番也就是了。安朗丧心病狂,自以为这般就能取代姜相公的地位,真是可叹可笑,待我回宫以后,此事不日可平。”

    他今日是每月出宫探亲的时日,所以才会回到福王府。

    福王妃有些欲言又止,倒是福王在揣摩上意上一直是很用心的,此时便问道,“官家心中,还是希望你能在两党间不偏不倚的——”

    “话虽如此,但宋宁叔毕竟是先生的亲弟,又是因党争蒙冤,”陈珚胸有成竹地道,“安朗以谋反案为枪,做得如此肆无忌惮,把姨丈当成什么了?我对姨丈澄清一番,料也无妨。”

    他这话也有道理,福王点头不语,福王妃似乎还有些忧虑,但也没多说什么。一家人便不提此事,只是说些家中琐事而已。谁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门外忽然来人报信,“大理寺又遣人外出,竟是直入了小王龙图的御赐宅邸!”

    东京城没有宵禁,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各家各户都派了眼线在大理寺办案的衙门外盯梢,福王府自然也不例外——也都知道王家和陈珚的关系,因此一有了动静,就立刻回来报给主子们知道。

    王家现在合家不在京里,结合宋谚被捕的消息,这大理寺把矛头指向谁,是不问可知的事情。

    福王惊得把手里的杯子都落了地,陈珚一下就蹦起来了,二话不说便要往外奔去,倒是福王妃还有几分镇定,喝了一声,“你先休去!”

    又指示两个侍女将他拦腰抱住,好歹拦了下来,“你此去,是要拦下大理寺的胥吏么?”

    这是在官家跟前挂了号的案子,即使陈珚今日是官家亲生皇子,都没有介入的余地,更不说他妾身未明,说到底只是福王府的一个普通世子而已。贸然过去,除了丢脸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哪怕陈珚今日是太子了,大理寺卿一道手令,照样比他的话要管用许多倍——他代表的,是国家法度!

    陈珚心里也不是想不明白这一层道理,只是他和宋先生感情不错,到底年纪也还不大,一时血涌上头,只想赶去王家,为宋先生申冤,此时被母亲一拦,也冷静下来,只是终究想去看一看。“娘说得是,我不去了,我去了反倒不好——让胡三叔去吧,有三叔在,他们对先生也能客气一些。明日一早我就回宫,先生在诏狱里过不得几夜的。”

    福王妃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看着和大人一般了,怎么还这么糊涂……非独你不能去,胡教头也不能去!”

    陈珚心里一个咯噔,他愕然地望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也是一样吃惊的父亲,想要问个究竟,但又觉得答案隐隐约约就在心头,只是刚才太着急了没有想到。

    “宋宁叔是楚州知州,地方上的牧民大臣,就是大理寺卿,也没有一言一语,就能让胥吏远赴千里前去捉拿的。”福王妃倒也没让他糊涂太久,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安朗没奉旨,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大锤子,一下下都锤在陈珚心上,就仿佛暮鼓晨钟一般发人深省,陈珚心头的一层窗户纸,仿佛被人戳破了一般,无数的话语流了出来:“去楚州拿宁叔先生的人还没回来,他就遣人去捉老师——老师从来也不和和尚道士往来,同宗亲更是毫无瓜葛,安朗能构陷出什么样的证据?只能拿先生是宁叔先生兄长的由头来说事。可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仅凭这点,他不可能差使动大理寺来捉拿先生……他肯定是奉了旨的!”

    “为什么是今日?为什么是我刚出宫探亲的这天来捉拿先生?官家这是不愿我为先生说话啊……他这几天不想见我!此事看似是安朗搞风搞雨,其实没有官家的首肯和支持,他哪里闹腾得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官家……官家为什么要支持安朗呢?啊,我明白了,安朗此举,意在排挤姜相公,争夺南党领袖的位置,南党内部分裂,也是‘异论相搅’,这比扶持宋学要好的多了,毕竟官家还是想要南党的变法几策继续实行,而南党不论哪个派别得势,都会继续推行变法。官家……已经不需要宋学了!”

    他只觉得一颗心直往无底深渊沉去,这辈子第一次有了脚软的感觉,别说冲出门外了,现在连走路的气力都未必有,缓缓攀着侍女的手,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六神无主地看向母亲,低声道,“那……那难道,此事,咱们就此袖手旁观不成?”

    “国朝多少年没杀大臣了。”福王妃要比儿子冷静得多,她道,“这件事,不过是安朗借题发挥而已,真的冤死宋家两先生,天下读书人是不会服气的。既然不会闹出人命,你又何须如此担心?此时不是你出头的时候,既然官家特地挑了你出宫的时候方才动手,你也就孝顺一些,别再过问此事了。”

    陈珚也想到,此时闹得若是太过,反而对宋家两兄弟不利,他的头才点了下去,心头忽然猛地一动,不由脱口而出,大声道,“那……三娘呢!难道就让她一人孤零零住在王家?”

    福王妃之前对宋竹赞不绝口,此时却仿佛是漠不关心,冷冰冰地道,“宋家在东京城,自然有亲朋好友,她依附谁不是依附?一个没出门的小娘子,有什么事也牵连不到她。和宋先生一样,现在,她也轮不到你操心。”

    她这话倒也在理,但陈珚却绝不这样看,他刚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又是一下弹到了半空中,无数个不祥的想法,仿佛蚂蚁一般,忽然爬到他心头蠕蠕而动:即使不说三娘现在心情如何,一人孤零零地在王家,又是多么慌张,只说依附亲朋好友,父母又哪里知道?三娘美貌过人,便是学生中也有许多对她心怀不轨之辈。就比如那李文叔,授官以后一直借病不去赴任,也是住在东京城里,若是他……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不错,宋家在城中,自然有亲朋好友——我们家不就是她的亲朋好友么?差些都认了干亲的,我更是身受先生悉心教诲,若是在此事上都毫无表示,只怕徒然要叫天下人都看轻了去!”

    他也不看母亲,转头吩咐侍女,“去把客院预备起来!”

    说着,便是昂然直出门外,尽管母亲在身后呼唤声声,也是全不搭理。直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出来,马夫有阻拦之意,陈珚喝了一声,“你敢拦我?”

    他手中持鞭,只待那马夫多说一句,就要抽他,好在马夫终究也不敢和他犟嘴,反而让开了道路。

    陈珚翻身上马,骑到府外时,却见胡教头已经在后门处等着了——自从贤明太子去世,他入燕楼读书以后,每回出宫,胡教头都是贴身保护。今夜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消息,居然也未曾放松看守。

    陈珚满腹心事,一路也不说话,只是快马加鞭,到了王府跟前,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和司阍报了萧禹的身份,那司阍还认得他,忙放了他进去,口中犹自嘱咐道,“还有几个差爷在先生书房搜查,公子仔细可别冲撞了,白惹官司,您也是吃亏。”

    陈珚哪里还听得这个?带了胡三叔连奔带跑,直入客院,果然还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差役的声音。

    他细细一听,几乎没有气死,当下心中就起了杀意,偏头看了胡教头一眼,胡教头脚下一踢,一个石子顿时穿过窗棂,那差役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陈珚这才略略气平,脚下不停,直进了书房内。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宋竹。
78发落
    虽则宋竹这两年来逐渐长成;艳色殊人;就连太后、皇后都不免一再夸奖她的容貌;但陈珚和她密密往来了几年;对她的轮廓早已极为熟悉。这番相见;倒是没有什么惊艳之感;只是想道;“哎,她长高了不少……看着是要比从前大了些。”

    他和宋竹读书的那两年;宋竹还算是个孩子,可两年后重逢时;她却已经的确是个少女了。

    不过;这心思也就是一瞬间而已,陈珚见满屋狼藉;宋竹站在屋角,面上宛然还留了些惊慌之色,原本稍歇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燃烧起来,他扫了屋内一眼,见里屋钻出两名差役,均是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和宋竹,地上还有一个胥吏打扮的中年汉子,正一边抱头呻吟,一边从地上爬起。便也懒于和这些蝼蚁般的人计较,直问那两名差役道,“你们是谁带着来的?”

    虽说陈珚穿着便服就过来了,但他自少出身富贵,有官家和圣人、福王、福王妃四人的宠爱傍身,如今正是恼怒之时,那两个差役如何敢反问他的身份?其中一人便回答道,“小人……小人是跟着马推司来的。”

    推司不过是小官而已,仅仅比胥吏好上一层,陈珚并不相信,“一个推司,敢来龙图府上拿人?”

    “回……回公子话,马推司又是跟着祝主簿来的。”另一个差役要机灵一些,忙赔笑回道。“如今都在龙图书房内搜查,王家人不服,全跟过去了。”

    陈珚道,“哦?龙图此时正在外为国征战,安卿家却是连他都不放过么?”

    他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见那中年差头在地上爬动,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差头血流披面,口齿有些不清,嘟噜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得外间脚步、说话声响,几人跟着也走了进来,见到陈珚,便是一震,都是警觉地举起手里的水火棍,手按刀柄,问道,“你是何人?”

    陈珚自小住在宫里,少年时期离家求学,和这些人互不相识也不奇怪,他亦懒得表明身份,只是问那两个差役,“这就是主簿?”

    “正是。”那两个差役只敢说这两个字,祝主簿也不吭一声,倒是随主簿进来的一帮人,口中还呼呼喝喝的,嫌陈珚太过嚣张。

    陈珚见那祝主簿大约五十来岁,心下也是雪亮:不论安朗还是这祝主簿,年岁都大了,按官家现在的年纪,只怕自己将来即位时,他们都已经致仕,甚至可能不在世间,所以才会如此放肆行事,并不考虑惹怒自己的结果。

    他见这主簿眼神躲闪,并不和自己对视,便晓得他应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也不说破,只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祝明,见过公子。”祝主簿果然不曾反诘陈珚身份,只是拱手为礼,态度还有几分不卑不亢。他身后众人也渐渐看出端倪,喧闹声一时便慢慢地小了下去。

    陈珚平日其实也很少生气,但一旦动了真怒,那便是非同小可。若是这祝主簿做事有些分寸,那倒也罢了,陈珚也未必会和这么个马前卒计较,偏偏他不但要去搜小王龙图的书房,还纵容属下搜查客院,以至于险些让宋竹受辱。陈珚早已拿定主意,此时也不为他态度所怒,只是问道,“你是哪里人?出身何族?可有儿女?”

    这一句话问出来,祝主簿面色惨变,顿时身形就矮了半截,他不顾官员体面,给陈珚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刚才的所谓风骨,早已经不知何处去,口中直央求道,“殿下恕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逼不得已!”

    方才那差头,一旦知道陈珚出身高贵,便不敢告诉名字,祝主簿毕竟是官,胆子比他大点,还是挺了一会儿的,直到被陈珚问起家小族人,方才惊慌起来,也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现在轮到陈珚不理他了,他转身看了看那差头,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差头呜呜咽咽,也不敢不答,“小人……小人季二十二……”

    这些胥吏,在官老爷眼中都不算是人了,陈珚也不拿他当回事,随口说道,“今晚回去以后,你便自裁吧。”

    季二十二周身都软了下来,死命给陈珚磕了几个头,呜呜咽咽地谢了恩,陈珚也不理他们,而是转身问宋竹,“这屋里你可还有什么是要带走的?”

    方才几人说话间,宋竹一直在胡三叔护卫之下,此时也是举袖掩面,听了陈珚问话,方才放下袖子,只是也不说话,也不看向陈珚,只是扫视着屋内的混乱狼藉,面上神色数变,显然情绪极为复杂。

    陈珚和她说话时,众人都是以极快的速度退出屋子,谁也不敢留在屋内,只有胡三叔在门前把守,陈珚见人都出去了,便向她走近几步,低声道,“粤娘……”

    这两个字,忽然间倒是把宋竹的眼泪给喊出来了,她眼角顿时多了两行湿痕,拿起一本书,摔向陈珚方向,哭道,“你走开!灾星!别来带累我!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说得陈珚心头猛然一痛,一时间又愧又悔,竟然无话可答,只好好声好气地说,“现在别说这个,你且和我走吧,王家这般护卫,不能呆了……”

    宋竹现在,一点也不从容、不优雅,不美丽,她的眼圈和鼻头都红了,眼泪被反手抹开,反而沾了一脸,望着陈珚的眼神满是恼恨和厌恶,握起小拳头又捶打了过来,“我不要和你走,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自从你这谎话精来了,我们家就没有好事……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惨吗?”

    陈珚有一万句话可以回她,但看她一人孤零零地缩在墙角,一边攻击他,一边还一抽一抽地掉眼泪,心下又哪有一点恼恨?只有数不尽的心疼:“她一定是冤屈得狠了……唉,她也说得没错,终究是我带累了先生。”

    将心比心地想了想宋竹现在的心情,他的心都更痛了几分,陈珚忽然有种冲动——若不是胡三叔在此,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上前拥抱宋竹的欲。望,正是因为知道宋竹现在有多凄凉恐惧,他才想要让她稍减愁绪,让她……让她知道,他是肯定会护得她、护得她们一家周全的。

    “好了,我知道你怨我。”但他知道,胡三叔和那祝主簿,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都是能够听到、看到屋内动静的,一点越礼的表现,都会给两人的名声留下阴影,他知道自己和宋竹之间,只可能是师兄妹和义兄妹的关系,若是有了什么不堪的传闻,受害最深的还是两人自己。

    陈珚闭了闭眼,又往后退了几步,不让宋竹打到自己,只是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不过此时是多事之秋,你怎能去往别人家里?我知道,李文叔李师兄也对你们家关心备至,现在可能在赶来的路上,但李师兄毕竟是孤身在此。也不便照拂于你,今晚情形,你也看到了,你孤身住在王家,让我母亲如何安心?你可是圣人亲自安排,由她收的义女……”

    这么富含玄机的几句话,让宋竹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她不再咒骂他了,只是怔怔地望着陈珚,过得一会,方才默然点了点头,低声道,“那我要回去我的院子收拾行李。”

    又环顾四周,忽然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扬声说道,“爹爹入京以来,所有笔墨都在这里,既然是以言论入罪,那便都是证据了,我就什么也不带走,留给官爷们吧。”

    陈珚见她恢复常态,也是松了口气,在心中忖度道,“两年不见,她……也懂事了许多,不但知道审时度势,现在说起话来,也是大有玄机了。”

    他让胡三叔护送宋竹去收拾行李,自己也从房内踱出,说道,“仔细搜吧,先生勾结李世,想要不利于官家,让太。祖世系继位的证据,可都藏在里头呢。”

    如今猜不到他身份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了,听他这样说,都是面面相觑,一声也不敢做。祝主簿面色苍白如纸,从几个差役挥了挥手,自己欲要上来请罪,陈珚望去一眼,摇了摇头,他便不敢再说什么。

    过得一时,王家留守的管家也过来了,他应该已经是弄明白了此地纷争的来龙去脉,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和陈珚请罪,又解释道,“奴仆们都以为娘子在后院,因此加派人手过去保护,反而疏忽了此地……”

    陈珚自己心事如海,哪还有时间和这些蝼蚁计较,横竖王家知道此事,他也少不得责罚。他并不搭理这些人,只是负手在院中闲步,思考着今后该如何行事。

    过了一会,有人前来报信,王家人已经为宋竹预备了车马——毕竟王家现在已经没有主子在,而刚才陈珚又说了,他是奉母亲福王妃之令,过来接人的。王家管事,也没有拦着的由头。

    陈珚行出去时,宋竹手里抱了个小包袱,也由胡三叔护送着走了过来,一行人默不作声走到二门口,宋竹忽然站住了脚,陈珚还当她又不肯去了,一时不由屏息凝神,只等着她一句不字出口,就要过来劝说。

    “方才情急之下,对师兄说了些没道理的埋怨。”宋竹的面孔,苍白如纸,眼周还能看得到一圈的红,但神色却已经是完全镇定了下来。她歉然而礼貌地对陈珚行了一个福身礼,客客气气地道,“实则一切也埋怨不了师兄,是我失态了,还请师兄勿怪。”

    今晚乍逢大变,她有所失常也是在所难免,能这么快就平复下来,并且为刚才的失礼道歉,这份教养,在哪里都是非常说得过去的了。

    但陈珚却并未因此调高对宋竹的评价,又或是增加了对她的尊敬——他望着宋竹平静的俏脸,不知为何,心里骤起了一阵透骨酸涩,反而比刚才被宋竹喝骂时,还要更加难过得多。
79善后
    既然他人都是亲自出动了;陈珚估计福王妃也做不出来把宋竹拒之门外的事情——若是真个如此;福王府的名声也就是丧尽了;连着萧家都要受到士林的臧否。今夜他虽然是鲁莽了些;但以儒林中的师徒恩义来说;所做之事却又是理所当然;就是南学中人;也不能攻击他有哪里不是,反而会为他惩戒冒犯师妹的胥吏叫好。——对文人来说;胥吏和军户一般,天生都是矮人一等;若竟胆敢轻薄大儒之女;就是判个凌迟都不为过;勒令其人自裁,而非全家编管军州,已经是陈珚手下留情了。

    王家的车马将宋竹送到王府前头,便自行掉头回去,府内自然有管家接着出来,将宋竹送到了王府内十分幽静清雅的一处客院。那一处院子僻处花园一角,风景如画不说,和居住女眷的后院,以及居住门客、男丁的前院都有一段距离,原来是福王作画的书房,还有单独的门户通往外界,现在由宋竹居住,是十分合适的。一来,宋家若有什么亲朋好友要来见她,可以直接从边门出入,不必每回都从大门进来,太过惹眼,二来,王府后院,难免有些姬妾,宋竹一个未出门的女孩儿,又是大儒之女,也不便日日和这些妖娆人物相见。

    陈珚听管家仔细交代了,又在心底想了一想,方才不再多挑剔什么,不过到底是悬心不下,即使知道母亲为人精细,断断不会无谓在小事上得罪了旁人,却还是多吩咐了几句,道,“若是饮食衣饰上有什么委屈了的地方,被我知道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打听得父母都已经睡下,陈珚亦不再令人进去打扰,回了自己屋中,他也是心潮起伏——其实,母亲所说的置身事外,虽然凉薄了些,但却的确算是良策,若是按兵不动,日后就是回旋余地都更大些。但自己今晚的举动,却是把这良策给直接踩到了地下,从此以后是提也不用去提了。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陈珚更是丝毫都不后悔——只要一想到在院子里听见的那几句话,以及宋竹藏在墙角时难掩的那一缕惊慌,他就很是后怕,庆幸着自己及时赶到,否则,若是她出了哪怕一点点事,让他这辈子如何还能好好地过下去?虽然去书院读书,是贤明太子的安排,但……在陈珚心里,对宋粤娘是没来由有种愧疚和亏欠心理的。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尽管自己已经对南学表示了善意,但现在一旦有了事情,他就立刻对宋学表明了回护的态度,更是明知此事不脱官家授意,还是悍然介入。这件事的影响当然是极为恶劣的,就算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也没有插手政事的道理,更何况他还远远没有名正言顺。从今日起,他不可再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了,否则倒徒然是害了宋家,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关键还是要看自己怎么说了……

    一个晚上都在思量着这些事,陈珚没有怎么睡好,第二日起来,他也不打算再见宋竹——固然也是有些心虚,但最大的一点顾虑,还是他们之间曾有过婚姻之议,夜中前去接人,已是大为不妥,若是频繁相见,就算外人不知道,只怕母亲也先要说他了。

    在姨丈、阿姨和父亲、母亲之间,陈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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