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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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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佛见了钱大通,福身自报名号,叫了声“钱老爷”。

李贞丽见了师姐出来,便道:“钱老爷是来示jǐng求援,说是钱公子在山上有难。”

徐佛面沉如水,淡定对钱大通道:“钱老爷莫要慌张,且细细说来听听。钱公子是与谁人结了怨。”

钱大通倒不在乎反复说,只是见不到周正卿仍旧不放心,只是粗略说了几句。

徐佛听了,问道:“陈象明就这么绝情么?”

钱大通对于这直呼县尊名讳的jì女颇有些摸不清底细,反问道:“徐妈妈可有计策救我儿钱逸群?”

徐佛微微一笑,道:“钱公子身怀绝技,未必有事,钱老爷切莫焦虑。”说罢转过身,对婢女道:“周公子还没起身么?再去催。”

李贞丽眼中却闪过一丝冷笑,暗道:周务德这种人,名为卫道士,其实不过是豪门大族银弹开路,拜了个师父罢。我便不信,他离开师门之后还做过功课。退一万步来讲,儒教那些修身养气的功夫,在眼下又能有什么用?还不如花银子去找一批江湖好手呢!

周正卿此刻正缩在被子里,假装宿醉难起,心中却是雪亮。钱逸群他爹都找到jì院来了,那肯定是文祖光那公子哥干了什么大事,就连县尊都不愿出面。周家虽然有吴江故相撑门面,京中也有一些门生故吏,但要跟文家比还是弱了一线。

文家可是学术、艺术、玄术、正法,四门jīng通的高门,从学其门下的名士高人不知凡几。若是文光祖咬定了钱家,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钱家?!

周正卿突然脑中一亮,穿着内衣便跳了起来。

——是了,要救钱逸群不容易,但是帮钱逸群解决后顾之忧却是既安全又挣功劳。再者说,或许文光祖压根就没在意过钱逸群的家人。又或者他即便想对钱家下手,也多少会顾忌他族弟文蕴和的面子。最最不济,如今钱家也是江浙大族,到时候自己帮他们移居外地,谁还能找到?

想通这节,周正卿高声叫了一嗓子:“我九逸兄如何了!”吓得外间的婢女打了个颤。等他穿戴妥当赶到曲侠堂,冯梦龙也坐在堂上与钱大通说话了。

虽然冯梦龙只是个丹徒训导,八品的官,但大小也是官身。钱大通见了官自然就矮了三分,正是李贞丽瞅准了他的弱点故意叫了冯梦龙出来替她“报仇”的。

时人说公门小吏是“神仙、老虎、狗”,意思便是平rì在家过得和神仙一般逍遥,下乡见民如同老虎一般凶残,碰到当官的便如狗一般摇尾讨好。这讥讽可谓切中命门,即便钱大通也不能免俗。

“小侄周正卿大礼参见钱老先生。”

照常礼,拜见自己至交好友的父母必须跪下磕头,表示自己持子侄礼。不过周钱两家地位悬殊,钱逸群又不在场,是以周正卿先喊了一声,再作势要跪。

第二十三章曲中女郎

钱大通哪里肯让自己的唯一希望跪下磕头?旋即扶住周正卿双臂,双目含泪道:“我儿能有周公子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积下的福气。”

周正卿连连谦让,装傻问道:“我钱兄弟有什么麻烦了?”

钱大通当下又把昨晚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更为详细。

李贞丽坐在主座上,转头看着徐佛,冷笑不已,明摆着嘲笑徐佛择友无方。徐佛端起茶抿了抿,眉头紧蹙,心中思索如何帮钱逸群度过此关,便没理会李贞丽。

周正卿在堂上踱了两步,坚定道:“我这就去见陈县尊,让他尽快调了三班捕头太湖巡检去穹窿山。只是另有一事……”周正卿故作沉吟,又道:“我怕文光祖对钱家不利,敢请钱世伯带了家眷,来我周府暂住几rì。”

钱大通大为感动,道:“那实在太叨扰周公子了。”

“不妨事,”周正卿慷慨昂扬道,“若是世伯与伯母不嫌弃,就住在我的别院,也好有个照应。我听九逸说他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妹妹,大可以跟我家姐妹一起住在后院。她们年齿相近,必定谈得来的。”

钱大通见周正卿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由大为感念,只是仍旧担心儿子的事。他正要开口,周正卿已经抢先道:“请世伯回去略作收拾,我这就先回去安排,然后派人去府上迎接。喔,对,还要去找陈县尊,事不宜迟啊!”说罢就往外跑。

李贞丽没等周正卿迈出曲侠堂,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铿锵有力道:“传我令去,赤霄、碧霄、青霄三部,立刻上穹窿山,听从钱公子号令。”她嗓音本就清脆,此时更是包含金石之声。

这一声令下,较之军令不遑多让,吓得周正卿脚下一颤,更惊得钱大通双眼发直。

“缙霄部。”李贞丽道。

“在!”列中走出一名女子,上身穿着素sè襦衣,下身一条大红的裙裳,就如一朵跃动的火花。

“命你部姐妹尽数出去,凡是奴仆过十数的大户人家,统统要查明动向,及时报与我知。”李贞丽道。

“遵命!”火衣女子转身而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徐佛见师妹如此做派,知道她要挣足脸面。她虽然不甚赞同,心中却也颇为钦服。当年的小师妹如今已是一方虎镇,将这绮红小筑经营得如此兴旺。

“我自领紫霄部上山支援,”李贞丽转头对徐佛道,“师姐还是坐镇绮红小筑,统领归家院众姐妹,与我绛霄、金霄两部姐妹看好老家。”

徐佛笑道:“妹妹的‘九霄’看来已经成军了。”

“师姐见笑了,不过是姑娘们还肯用功卖命罢了。”李贞丽道。

徐佛点了点头,道:“那想来有绛霄、金霄两部姐妹守护此间便足够了,我还是带着归家院众姐妹一同上山。”见李贞丽正要启唇反对,徐佛玉手轻压,不容辩驳道:“穹窿山乃是姑苏第一山,再多的人上去都不算多。”

李贞丽的功夫大多是徐佛传授的,骨子里视徐佛为师长,本想反驳一二,张口却说道:“师姐说的是。”

徐佛起身对钱大通福了福,道:“钱老爷容秉,我等虽是曲中女郎,却不敢忘一个‘义’字。钱公子不以我等身份卑微,折节下交,我等也不能置之不理。”

“钱老爷,”李贞丽也起身道,“我这赤、碧、青三霄,每部有姐妹三十六人,紫霄部更有五十五人,各个自幼苦练,刀剑娴熟。绝非那些乌合之众能比,请钱老爷放心。”

钱大通这才深吸了口气,虽然感觉惊诧,却多了一分欣慰。

周正卿也不脸红,回身笑道:“徐妈妈李妈妈果然是曲中侠士,在下钦佩,那咱们就各行各路,多管齐下,定要护得九逸与他尊亲安然无恙!”

徐佛微笑,李贞丽权当没有听见。

在苏州繁华地,要想聚拢三五百人可不容易。绮红小筑的法子颇有些后世集团企业的模样,九霄九部或是单开,或是几部联营,化整为零变作好几家jì坊。外人看着貌似毫无关联,其实全听李贞丽一人号令。

钱大通是公门中人,见这位李妈妈言谈之间便调集了将近二百号人,这可比巡检司都厉害,更别说陈县尊的三班衙役了。

想到刚才对李贞丽的轻视,钱大通不由脸上发烧,因为事关儿子的安危,再大的身段也得放下来,当下拱手谢道:“李妈妈,大恩不言谢,rì后定有所报。”他是吴县的典史,这么说自然是愿意为李贞丽在衙门中做个内应,虽然有**份,此刻也顾不得了。

李贞丽见他拳拳爱子之心,再大的隔阂也消融了,脸sè微霁,道了声“不敢”,便去后面清点人手准备出发。

不一时,绮红小筑里衣衫如雷,香粉如雾,一队队美丽女子身着各部服sè,窄袖束腰,手提长剑,上了马车。一辆马车上只能坐五人,这近二百人便要分乘四十多辆马车。即便是苏州府尊出行,一时也凑不出这么大的车队,其壮阔可见一般。

如此庞大的车队从不同门庭中鱼贯驶出,交通有节,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往西奔驰而去。这番动作当然难以瞒过外人,李贞丽便让人放出口风,说是今rì苏州的曲中女郎都要去灵岩山上的灵岩寺祭拜西施,烧香祈福。因为灵岩山是去穹窿山的必经之路,便莫名其妙地当了回挡箭牌。

能够一举看遍全苏州的美女,却不用花一文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明真相的风流浪子们大感有趣,奔走相告。但凡有空的,都想去灵岩寺参与盛会。转眼之间,“灵岩山上百花开”就成了苏州最热门的话题。

……

“前面就是灵岩山了。”

一个中年文士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包,顺手遮挡了一下尚在东天的太阳。这支自西往东走的马队正是从穹窿山上逃下来的文光祖文公子,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豪气,各个面带沮sè,心事重重。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马先生,快派人去请我母亲来见我最后一面。”文光祖趴在一辆板车山个,两匹骏马在前面拉他,说不出地狼狈。

那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头。他很清楚这位文公子的伤势并不致命,那把牛耳尖刀甚至没有刺穿他腰间厚厚一圈肥肉。出于谨慎的xìng子,他还特意检查过凶器,看上去已经有些rì子没有打磨过了,更别提刀刃淬毒。

这也说明那刺客显然是临时起意,并非蓄谋已久的暗杀高手。

“马先生、哎呦哎呦……我是不是又流血了?”文光祖趴在板车上,不住地哼唧着。

马先生坐直身板,朝前望了望,道:“公子,前面便是木渎镇。我听说木渎张氏子名叫张文晋,是恺阳公的门人,莫若我们去他府上先救治一番?”

“好好好!速去速去!以后我必不会亏待张家!”文光祖听说有个地方能够停一停,急忙叫道。

马先生挥了挥手,自有门客先行策马狂奔而去。这么多人骑着马,若是不派个信使通报,很有可能会被当做歹人进不了门。

从灵岩山到张家大宅,不过一二里路,策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打个来回。大户人家往来未必需要认识,不过总得验证。那报信的门客递进去一张文震孟的帖子,吓得张家大开中门迎候文光祖。等文光祖到的时候,连大夫都等在门厅了。

张文晋等在门口,脸上却是十分不耐。他眼下焦头烂额,突然又冒出个文光祖,实在难以心平。只是看看文老爷的帖子,谁敢怠慢?非但得出门迎接,还得装出一副蓬筚生辉的荣幸模样。

总算等到了大队人马赶到,马先生先行上前见礼,自报家门道:“不才文府西席,马怀远。听闻张公子乃是恺阳公高足,还请念在卫道同志的面上,施以援手。”

张文晋被赢走天命丹之后心中总是忐忑,生怕没有了那枚灵丹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眼下这个马怀远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再大的郁结全都消散不见。他作揖回礼,道:“学生忝列恩师门墙,不足为道。文公子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杀头胚!”文光祖吼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张文晋一愣:谁当得起苏州文氏公子这么大的怨念?

“我家少爷说的,便是曾经的吴县捕快钱逸群。”马怀远听说过一些盛泽的事,知道当时张文晋也在,只不知张钱二人是否有什么交情。他这么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一来是试探深浅,二来也有逼着张文晋站队表白的意思。

张文晋听了神sè大变,连连上前三步,伸手抓住文光祖的手,登时鼻子一酸:“你也遭了那jiān诈小人的诡计么!”

文光祖见张文晋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登时兴起一股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意境。

此所谓:持手相看泪眼,更无语凝噎……

第二十四章尸狗归位

…先是有不开眼的仆人卷了古董、首饰逃跑。后来又有人说看到狐狸在书房里看书,是一头成了jīng的妖怪,弄得人心惶惶。

他倒是希望这狐狸成jīng,还能帮着对付钱逸群那贼厮,可这狐狸除了吃喝睡觉、蹭腿卖萌,其他什么都不会啊!

更郁闷的还不是狐狸,而是戴家派来的人。在戴世铭身亡当rì,张文晋便飞鸽传书běijīng,告知此噩耗。虽然不知那边情形,但在戴家肯定引起了轩然大波,调了在江西办事的两名子弟赶往苏州,查明戴世铭被杀真相,并且护送戴世铭的遗体返回沧州。

这两人都是年不满三十的“修”字辈子弟,从字派上看是戴世铭的子侄。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最为难缠,总是自以为是,火气充沛,若不是因为戴世铭的丧事,两人早就要打杀去钱府报仇了。

张文晋自然愿意看到钱逸群倒霉,却又听说钱逸群已经拜入铁杖道人门下。那铁杖道人的名头极大,张家可不愿意因为一个外人惹恼了那尊大神。戴家人若是想报仇,最好还是离开张家之后再动手,以免惹出麻烦。

张文晋到底不能当家作主,早有人传书他父亲,说明利害。张家老爷第一时间便回信家里,责令张文晋安稳那两个戴家子弟,劝他二人先办完戴世铭的丧事,送归故里入土为安,然后再计较报仇之事。

张文晋好一番苦口婆心连蒙带骗,刚以为安稳了这两的愣头青,自己师父派来接应戴世铭的两位将军也到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名叫曹文用,另一位是他侄子,叫做曹变蛟,年纪轻轻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游击将军了。张文晋本来以为自己的纠结总算到头了,可以交出研山,送走戴家的惹祸胚。

就在这个时候,张家又出了一起盗案。

研山被盗了。

如此一来,这两位曹将军也走不了了。非但走不了,还要将府上的人全都集合起来一一排查,闹得是内外不安,鸡飞狗跳。更放声出去,只要一rì不找到研山,张府上下出入都得搜身细查。

而这一切,自然被张文晋扣在了钱逸群头上。在他看来,如果那天钱逸群不要杀戴世铭,戴世铭就会坐镇家中不让宵小得逞,自然就没有火灾之乱,也便没有了后来仆役争相逃跑之风,更不会有人连藏得极好的研山都偷走。

所以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钱逸群。

他道:“他手下有个异人,能够在光天化rì之下隐没身形,我这腰间就是被他所伤。这样的人,若说不是贼,说出去也没人信他!”

张文晋一愣,腾然而起,道:“难怪那rì钱逸群在我家门外鬼鬼祟祟,原来是在打我家米芾研山的主意!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曹将军。”

文光祖成功祸水外延,心中大喜。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前两月逃逸的采花大盗,脑筋急转,打算一并扣在钱逸群头上。

张文晋当然不会跟两位曹将军说“怀疑”,而是一口咬定盗窃研山的贼便在穹窿山茅蓬坞,请两位将军前往捉拿。戴家两名子弟一听这话,自然也要前去为族叔报仇。马怀远担心自己的朋友,以带路为名,自告奋勇带这几人过去。

此行虽然人数不多,却胜在jīng锐,四人都是秘法高手,各个都表示可以三下五除二解决钱逸群。五人轻骑快马往穹窿山去了,免得钱逸群被人杀了,不能亲手为族叔报仇,或是套问不出研山的消息。

……

此时的钱逸群却端坐蒲团之上,眼帘微闭,静定之中观心,思绪漂浮在灵蕴海上,自己好似一朵浮云。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何谓神!

有人说,清静无yù者为仙,刚正忠诚者为神。

也有人说,神乃先天之灵,孕于太虚,长于混沌。

还有人说,众愿所归者为神。

在这穹窿山上,就有诸多神像。藏经阁的道书之中,录有万千神灵,各具职司。再翻开八大神咒,开篇便有口神、舌神、齿神、喉神、炁神……再加上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界上的神竟然比人要多得多。

——这些真是神么?

——为什么这些神随着时代的迁移,越来越多?神的体系越来越庞杂?神的职司越来越明确?难道天界也有考公务员的风cháo么?

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繁杂,使得钱逸群越来越难以保持静定,渐渐心生烦躁。就在他准备出来的时候,两次出现的诡异钟声又来了。

这次可不是一敲而过,而是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冲荡过来。每一声钟响都踩着前面一声的余音,渐渐连成一片。钱逸群心头的杂念被这声波震得粉碎,如琉璃碎瓦,如冰屑雪沫,心中只有一片清明。

灵蕴海波澜不惊,好像被无形的盖子压制了一般。

钱逸群很快就从海底感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暗流,漩涡一般打转,内中是一个漆黑的无底坑洞。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像是站在悬崖,大半个脚掌踩空,边沿的石子不住碎裂、坠落、隐没在黑暗之中却没有一丝回响。

只要有一股微风便能将他推入这无底深渊之中……

钟声响成一片,一个炸雷突然在钱逸群灵蕴海上炸起,雷声中传来语音:“尸狗尸狗,此时不归,更待何时!”这声音震得天地嗡嗡作响,更震得灵蕴海波涛大作。

钱逸群听觉被隆隆轰鸣湮没,眼前漆黑一片,只感到这无底深渊中痒丝丝、凉飕飕,初时像有一粒米珠大小,渐渐升腾,越往上却是飞得越快,体型越大。及至冲出海面,带起一道百万丈高的灵龙水柱。这水柱顶住了九霄天顶,撑住了无底深渊,整个海面都被它搅动起来。

灵蕴海中,漫天雨落,惊天动地的一场突变,瞬息间平复下来,只留下一个朗朗乾坤,隐约还有钟声的余音。

钱逸群这才觉得有些气闷,正要深吸一口气离开这个静定世界,猛然见这灵海之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漂浮空中,通体银辉,如同满月之华。

钱逸群细细一看,眼眉口鼻,无一处不与他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人形月亮五窍紧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美梦之中。

第二十五章入道第一步

钱逸群从静定中出来,心神安泰。他活络了一番筋骨血脉,站起身走出茅屋。山风迎面吹来,似乎比往rì更加清新。rì光落在身上,暖意直沁入五藏六腑,游走四肢百骸。

钱逸群不知道刚才在静定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享受着眼下的宁静平和,心里干净得就像是被彻底洗过一般。

——好像少了些什么……

钱逸群在门外走了两步,听着空山鸟鸣,伸手在身上一摸……怀中的百媚图倒是提醒了他。

“中行悦。”钱逸群叫了一声,“中行悦?”

中行悦没有反应。

这个被封印在百媚图中的老鬼很少冒泡,但像这样百呼不应却让钱逸群有些意外。两人到底是合作伙伴关系,而钱逸群属于“甲方”,拥有更大的主动权。

见中行悦无声无息,钱逸群只能回身屋里,抽出西河剑,用尾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抹,登时挤出一滴浑圆的血珠。他将血珠抹在百媚图上,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这黑洞之中透出一抹诡异的绿sè,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吸力。

不同于上次直接被扯入百媚图中,现今的钱逸群能够站住脚步,十分坚定地抵御这股吸引。他心中却明白,只要穿过这个黑sè的洞门,便能进入百媚图的世界。

决定权只在他手中。

心念一动,钱逸群走出了自己的身体,没入黑洞之中。

落脚之处仍旧是那间充满**气息的chūn闺。

钱逸群缓步走了出去,推开门,不用迈步出去便看到中行悦四肢大敞被悬吊在扭曲流动的时空乱流之中。

“正有事找你,”钱逸群道,“你却不理我?”

——我在你识海之中留下的神念被消磨得丁点不剩,怎么理你?

中行悦缓缓抬起头,一脸憔悴,就像是被魅灵虐待了无数光yīn一般。他不敢告诉钱逸群,其实自己能够借那点残留的神念无时无刻监视他的内心,只是避重就轻道:“我知道公子要问什么。”

钱逸群挑了挑眉毛。

“适才公子灵蕴冲荡,沟通天地,普降甘露,是也不是?”中行悦知道这是必然的,因为在他神念消失之前,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

“待得风平浪静,便有个小人浮现空中,是否?”

钱逸群又点了点头。

“那便是魄。”中行悦流露出一丝激动,被钱逸群敏锐地捕捉到了。

“魂魄的魄?”钱逸群追问一句。

中行悦点了点头:“人常道三魂七魄,但真正能够凝魄见魂的人终究有限。恭喜公子,总算迈出了修真第一步。”

钱逸群对于魂魄的认识还有些模糊,听中行悦说这只是修真第一步,不由吃惊。

中行悦看出钱逸群的疑惑,忍不住轻笑道:“只是学些玄术,算什么修真?哪怕威能再强大,不还是迈不过生死关?”他垂下头,怨念迸发:“便如我这般……”

“修真……”钱逸群吸了口气,“为何从来没人对我讲过这个?”

”中行悦道,“凝练七魄,锤炼三魂,合魂并魄而为元神,最终沟通天地,融于大道。仅此而已。”

“你是说……每家每派都是如此?”钱逸群惊讶问道。

“法门万千,大道一途。”中行悦说得斩钉截铁。

钱逸群心道:那冯梦龙渴望寻个标准化模式出来,原来并非妄想啊。早知道我何必教他生搬硬造,直接问中行悦不就行了?

——不对!如果中行悦所言属实,每家法门皆是如此,那为何从未听人跟我说过?无论是高仁、铁杖道长,还是柳和尚,这些人的修为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却只字未提,是何道理?

钱逸群问了心中疑惑。

中行悦斜眼冷笑道:“你若是想害谁,便将这事告诉他罢。保证他一辈子入道无门。”

钱逸群大奇:“这是为何?”

“人有妄想。”中行悦简简单单吐出四个字。

钱逸群心目如电,缓缓点了点头。

人自出生之后,由先天而入后天,一岁岁长成,却一天天失去了真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外界的是非好恶套在自己身上,以为是自己所想所需。如此便有了效仿、临摹、学习、追求……最终却是邯郸学步,越走越迷茫,空虚寂寞冷。严重者甚至迷失了自我,成为了社会的奴隶。

钱逸群回忆上辈子,这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社会jīng英就和满山遍野的狗尾巴草一样茂密。

再回到现今之世。国朝以八股取士,八股是什么?说穿了就是替圣人代言,将自己视作圣人,发挥出一篇锦绣文字。这种风气之下,自然满街都是“圣人”。然而这些“圣人”都只学了圣人之行,却没有明悟圣人之心。表面上道貌岸然,心腹中男盗女娼。

若是前辈修士将这魄、魂、神的三道境界泄露出来,天下不知有多少愚人会臆想附会,只把自己的妄念作真,想象出种种境界玄通,犹自以为行得正走得快,资质非凡。正是为了普渡群迷,点化众愚,但凡有些责任心的修士,便不肯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什么叫“绣出鸳鸯凭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这就是了!

“我明白了。”钱逸群点头道,心中腾起淡淡的喜悦。

“既然公子明白了,”中行悦脸上浮出嘲讽的笑意,“在下敢问一声,公子是怎么凝练成这一魄的?”

钱逸群略一呆滞。

中行悦用一支小小的绣花针,扎破了钱逸群尚未意识到的自大自得。

如果钱逸群知道自己的修行法门,一步步行来,自然也就知道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问题是,今天这一魄凝练本就有些蹊跷,开始只是在思索“真神”的问题,继而杂念百出,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凝练出来了。

人有七魄,那第二魄怎么办?

臆想么?

钱逸群打了个冷颤。

中行悦知道钱逸群的秉xìng,也不敢让他难堪,直说道:“令师是有大智慧大道行的,每rì间身体力行便是清静,你耳濡目染便是真道,就如浸在花露之中,自然体香。再加上每夜坐丹,炼化yīn魔,这才有了今rì顿悟所得。”

钱逸群耳中轰鸣,既惊且喜:原来这就是修真!

“你若得道,令师之功。”中行悦道。

钱逸群连连点头,道:“师恩如此深厚,可笑我以前竟然看不透。”

“你看不透的还多呢。”中行悦索xìng道,“你若得道,还有一人的情也是难以偿还的。”

“铁杖道人引我入道,我也是一样将他视作恩师。”钱逸群道。

“非也,”中行悦正sè道,“奴所说的是赵监院。”

钱逸群彻底懵了。在他看来,狐狸、高仁、铁杖、柳和尚,都是自己前行路上的大恩人。没有这些人,和狐狸,就不会有今rì踏进修真道路的钱逸群。然而赵监院……那个只会破口大骂的放屁狗……

“你若是不信,大可在他下次骂你时平心静气听完,然后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磕一个头,道一声:多谢监院大师。”中行悦在“平心静气”、“毕恭毕敬”上着了重音,“到时你且看他怎么说。”

——你不会是想玩我吧?

钱逸群心中暗道。

第二十六章吾患吾身,我守我心

钱逸群从百媚图里出来,缓步走上了竹林幽径。虽然有马匹在手,但是他突然很想自己走路。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无比安心,对比之下,以前的生活就都像飘在空中一般。

曾经的浮萍,终于有了根。

这边钱逸群一步步进了上真观,那边正赶上赵监院出门巡视。

要想让赵监院骂人可实在太简单了,钱逸群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赵监院的一顿臭骂。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的钱逸群已经不是往rì的钱逸群了。

因为凝练了尸狗一魄,即便没有中行悦的提醒,钱逸群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听着赵监院地辱骂。

“看你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你爹当年就该把你shè在墙上!”赵监院骂得浑身发热,额头上一圈豆粒般的汗珠,气喘吁吁,再也骂不动了。

钱逸群心中再无一丝波澜,施施然跪倒在地,一头叩了下去,口中果然毕恭毕敬道:“多谢监院大师。”

赵监院抬着要擦汗的手,僵在原地。

过了半晌,赵监院方才叹了一声道:“还是有个懂事的。”说罢一甩袖子,径自走了。

随风没有跟着监院离开,上前托起钱逸群,道:“恭喜道友。”

钱逸群起身稽首,道:“道兄见笑了,喜从何来啊?”

“道兄且随监院去内堂,必有所得。”随风微笑道。

钱逸群凝神静气,跟随风追上了赵监院。赵监院走在前面,见后面两人追上来,冷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便往监院丹房走去。

这还是钱逸群上山之后第二次进监院的丹房,一切都是还是上次的老样子,只是屋里的人却变了。钱逸群变得谨守不怠,赵监院也没了往rì的暴戾跋扈。他嘴唇紧抿,脸上无怒无sè,极其淡然。

“钱逸群。”赵监院唤了一声。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监院大师好声好气说话,连忙躬身应道:“在。”

“你倒颇有悟xìng。”赵监院说话间松口气,“凝成了一魄便看破如此。”

“只是略有所得,还请大师指教。”

赵监院闭口不言,过了良久方才道:“《道德经》读过了么?”

“读过。”钱逸群答道。

“太上凡用‘吾’处几多?用‘我’处又几多?”赵监院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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