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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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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花园中的回廊下,直接走进了客堂,便见客堂的门口,悬着一副对联曰:‘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口气虽大,却也实至名归。
有侍女出来侍奉,曹氏让陈恪稍坐,她先进去,跟老太爷汇报一声。
踞坐堂中,满耳俱是天籁、满眼俱是锦绣。陈恪心中叹道:‘平常总听人说,三代才出一个贵族,此言果然不假……这柳家繁荣了千年,已经把富贵,浸到骨头了。’
起先他还有闲情逸致,去感叹柳家的品味,但不久便转为不耐烦……因为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那柳老太爷,就连曹氏亦没出来。陈恪叫两声,才发现,连侍女都不见了……这摆明了是在晾他。
但陈恪很快又平静下来,自己都晾了人家四个月,现在被报复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便安下心来,坐在那闭目冥神静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可把暗地里窥视他的侍女们气坏了,走出来叫醒他道:“哪来的村夫,竟在我家府上睡觉!”
“别演戏了。”陈恪睁开一只眼,嘿然笑道:“你家主人都上哪里去了?”
“我家老太爷此时不在家,家里都是女眷,不便见客。”侍女们面带寒霜道。
“那曹夫人呢?”
“在和我家老太君说话,你老实在前面等着。”
“那把柳月娥叫出来,我正有事儿找她。”陈恪道。他也没指望侍女们能答应,谁知道她们竟愣是答应了。
侍女们心中暗暗冷笑,看我家姑娘,不把你揍得妈妈都不认识了。
便有人小跑到后宅柳月娥的绣楼,气喘吁吁道:“姑娘,那个不知好歹的贱男人来了。”
柳月娥比几天前,竟消瘦了一圈,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闻言愣神道:“什么贱男人?”
“就是那个陈三!”
“他来了?”柳月娥一阵慌乱道:“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是曹夫人带他来的。”侍女叽叽喳喳道:“可曹夫人被老太爷和太夫人留住了,就把他一人晾在那,快一个时辰了。”
“唉,爷爷真是胡闹……”柳月娥叹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
第158章 暖水瓶
陈恪翘首以盼,终于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不禁微微惊讶……许是在家的缘故,柳月娥没有穿她常穿的紧身武士服,而是着一身深蓝色的罗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金簪绾在脑后,显得肤白如纸、颇为娇弱,浑不似平日的女强人模样。
“你怎么来了?”柳月娥看到他,眉头微蹙道。
“我又不是白眼狼。”陈恪站起身道:“自然要来看看你的……”‘伤情’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柳月娥狠狠瞪一眼,硬生生止住了。
“我很好,不劳费神。”柳月娥神色冷淡道:“我既然说要帮你讨回庚帖,便一定会做到的,不用你出面。没有别的事,你就请回吧。”
“把我当什么人了?”陈恪却大摇其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陈三郎啥时候也不会躲在个女人背后的!”
“你走不走?!”柳月娥柳眉一竖,逼近一步。
“使用暴力之前,要先考虑自己的身体状况,小心伤到自己。”
“一只手也能对付你!”柳月娥冷哼一声,伸手便要擒陈恪的肩膀。
但她的动作,明显要比平时慢很多,陈恪不避不闪,探手擒住她的手腕,嘿然笑道:“我说吧,你不信……”话音未落,他看到柳月娥的额头,满是米粒大小的汗珠,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不禁眉头紧皱道:“你是怎么搞的?”
“与你何干?”柳月娥想要挣脱,但伤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强劲。
“废话,你要是替别人挡箭,我管你去死。”陈恪沉声道:“赶紧找一间静室。”
“……”柳月娥倔强的歪着头,不吭声。
“不然我要喊出真相啦!”陈恪从来不缺办法,既然母老虎怕家里人知道受伤,就用这个威胁她。
“卑鄙!”柳月娥怒目相视道。
丫鬟们躲在远处,望着姑娘先被那长脚汉子制住,然后又带他往绣楼走去,不禁面面相觑:‘难道欲擒故纵?’
※※※
柳月娥带着陈恪进了一座二层小楼,见她进来,楼里的侍女都起身道:“姑娘……”
“你们在这守着。”柳月娥沉声道:“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上来。”
“是。”大家族的侍女,总有过人之处,应一声便悄无声息守在门口。
柳月娥则带着陈恪上楼。二楼应该是她的闺房,陈设十分简洁,除了一张鸡翅木的千工床外,便是几椅梳妆镜这些必要的家具。墙上没有想象中的挂满宝剑,桌上倒有一束白色的蔷薇,被养在淡粉色的汝窑瓷瓶里。
‘绝对能看出,这是间女孩子的闺房。’陈恪颇为意外。
女孩子的闺房,便如罗裙覆盖下的肌肤一般隐秘,柳月娥也不知,为何会把他领进来,许是因为别的地方都不保险……但看到陈恪一双贼眼四处扫见,却不禁羞恼:“不要乱看!”
“我看看,够不够干净。”陈恪却一本正经道:“太脏的地方,是不能用来看外科的。”
“我这里不脏!”柳月娥羞恼更甚道:“每天都打扫的。”
“没说脏,还不错。”陈恪呵呵一笑道:“放松,然后把伤口露出来吧。”说着,把一个铜质的箱子搁在桌上,掀开盖后,将里面的物件,一样样取出来。
他问哪有清水,柳月娥指指墙角桌上一个紫琉璃内胆暖水瓶……是的,这个年代已经有暖瓶,而且结构与后世的相差不大,只是造价高昂,非寻常人家消费得起。
陈恪倒一盆温水出来,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撒入些细盐,仔仔细细把手洗净,用白绢擦干。
做完这些,见她还杵在那,陈恪皱眉道:“愣着干什么?”
“你转过身去……”柳月娥紧咬着下唇道。
“又不是头一回见……”陈恪嘟囔一句,但还是依言转身。
悉悉索索了好久,才听到一声‘好了’,陈恪转过身去,险些喷出鼻血……但见柳月娥下身穿戴整齐,上身却仅着一个粉色绣花的湖绸肚兜,哪怕她的双手环抱胸前,也不能遮盖那精致的锁骨和纤浓合度的柳腰,胸前一双玉兔,亦因为手臂的压迫,而硬是让他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两弯新月。
柳月娥脸红如血,却见陈恪旋即面色如常,双目紧盯着她腰间的绢布。
“三天了,你没解开过一次?”陈恪皱眉道,他见那绢布,还是自己打结的样子。
“嗯……”柳月娥点点头,黯然道:“果然没有女人会看金创……”
“还以为你身边有的是能人呢。”陈恪眉头皱得更紧,他记得,狄咏就有很扎实的战地急救技术。
“会的不少,但都是男的……”
“我也是男的。”陈恪拿起一柄小剪刀,将层层白绢剪开。
“你不会看上我的……”柳月娥自嘲一笑道。
“……”陈恪不说话了,因为才剪了一层,便看到有血迹,他叹口气,继续一层层剪开。只见越往里,血迹就越重,到了最后一层,干脆成了近似乎黑色的暗红。因为耽搁了两天,伤口已经结痂,与绢布粘在一起。
“作死啊。”陈恪戴上一个绢布的口罩,又没好气的拿出一个瓷瓶,拔掉塞子,便透出浓烈的酒味。
“酒?”
“是也不是。”陈恪淡淡道,他才不会告诉她,自己这两天费了牛劲,才蒸馏出这么一点医用酒精来。用棉签蘸出些酒精,轻轻浸湿绢布,柳月娥痛得丝丝倒吸冷气。
“现在知道痛了?”陈恪叹口气道:“待会儿还得疼十倍。”
“不疼。”柳月娥擦擦汗,故作轻松道:“我这是热的。”
“希望你能继续嘴硬。”陈恪见绢布已经完全浸透,便揪住一角,缓缓揭了下来。
“啊……”柳月娥登时眼泪就下来了,她一把拧住陈恪的大腿,好像要把疼痛传递给他似的。
陈恪也不阻止她,两手依然稳稳的操作着,待把那层绢布揭下来,他仔细观察下伤口,轻舒口气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柳月娥不好意思的看看他,收回手道:“好的。”
“好消息是,王太医的御药很棒,你的伤口没有化脓,而且愈合良好。”
“那坏的呢?”
“那条药布也长在里头了。”陈恪叹口气道:“必须得取出来……”
“……”柳月娥倒抽一口凉气。
“谁让你不及时换药的?”陈恪叹口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柳月娥低下头,一片黯然道:“这几天一闭眼,小环就出现,是我害了她,否则她还可以,继续和她夫君快乐的生活下去。”
“她自然这么想。”陈恪这次用棉签蘸着盐水去浸药布,又是另一番销魂痛苦,他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道:“但你想过那数百名被解救的女子,她们会作何感想?”
“数……百名?”柳月娥紧紧攥着拳头,牙齿打颤道。当然是痛成这样的。
“不只是我们解救的那些,”陈恪道:“其他军队也有解救,加起来有三多百人,这些女子,可没有她那么幸运,她们被日夜蹂躏、生不如死,难道你觉着,也不该救她们么?”
“应该。”柳月娥点点头,似乎忘记疼痛道。
“三百多人和一个人相比,你说该救还是不该救?”
“该……”柳月娥点下头,却又摇头道:“可是我都不认识她们。”
“为了一个你认识的人,就可以牺牲三百多人?”陈恪嘿然一笑道:“那这个世界,也太冷酷了吧?”陈恪说着,把一卷绢布送到柳月娥口边:“含着。”
“……”柳月娥刚要说话,就被塞住了嘴,她刚要抗议,便猛觉有烙铁烙在肋间一般,痛得她眼泪直流,鼻涕也下来了。
“忍住了!”陈恪把左手递给她,她两手一把握住,用尽全力攥下去。
※※※
伤口不会真正和药布长在一起,陈恪用盐水浸透之后,拿根细细的带倒钩的银针,将其缓缓地、缓缓地勾出来。
这期间,柳月娥以惊人的忍耐力,纹丝不动,让他得以一下成功……
把药布完全取出来,陈恪吐出口长长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道:“好了。”
柳月娥吐出口中的绢布,终于哭出来:“呜呜,疼死我了……”
楼下的侍女面面相觑,心说姑娘怎么一直在呻吟,还喊疼?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女们不敢应声。
“开门!”一听这声,竟然是老太爷。
侍女们愈发不敢应声了……
敲门声越来越重,见始终没有应声,老太爷的暴躁脾气上来,终于重重一脚,把门闩踹断了。
“太爷来了。”侍女们一面大声给上面通风报信,一面赶紧迎上去,却被柳老头一把推开,鼓咚咚爬上楼去。
第159章 柳老太爷的刀
柳老太爷是狂儒柳开的儿子。
柳开是宋朝古文运动的开山祖师,连欧阳修都得称一声前辈,然而他的大名,之所以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却是因其狂霸的一面。
这个十三岁在学时,即提剑逐盗的书生,在传说中,那是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杀人不眨眼的柳疯子。他当年知润州时,当地有一名姓钱的供奉,乃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人。柳开闻名前去拜会,恰逢钱供奉奉命进京。
因为久闻柳开的恶名,钱供奉临走时,嘱咐儿子,一旦柳开来了,务必要小心应对,以免惹恼了这凶神。所以钱供奉的儿子,把柳开奉为上宾,带他在家中游玩。
在后院中,凑巧碰到一名绝色的女子,柳开问此以谁氏?对曰:‘某之女弟也。’柳开大喜曰:‘开丧偶已逾期,欲娶为继室。’
钱供奉的儿子,哪敢做这种主,忙道:‘我得先写信告诉家父,他同意之后,才敢议论舍妹的姻事。’
柳开却满不在乎道:‘以开之材学,不辱令妹。’便强‘委禽’焉……六礼之首的纳采,又叫委禽。禽,雁也,纳采用雁,故曰委禽。
不旬日,遂成礼,钱公子不敢抗拒,写信告诉在京的父亲,钱供奉遂乞上殿,面诉柳开劫臣女。
真宗皇帝却道:‘卿识柳开否?真豪杰之士也。卿家可谓得嘉婿矣,吾为卿媒可乎?’钱供奉不敢再言,拜谢而退……
※※※
柳老太爷没有继承其父的文采,却学到了其蛮霸的一面。老太爷年轻时不爱读书,偏喜舞刀弄棒,宋夏战争爆发,便率两个儿子,投身军中、鏖战西北。三川口一战,折了长子,定州之战,又折了次子。他自己前前后后、浑身上下被创二十余处,体内取出来的箭簇,达三斤之多,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回京后,官家请他除下衣袍,看到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赵祯热泪盈眶道:“天幸老将军无大碍。”
“如果能换回我一个儿子,”柳老太爷却平静道:“微臣宁愿立即死去。”
官家一片黯然,三年宋夏战争,近十万忠魂埋骨西陲,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发生?战争,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随后,官家任命他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柳老太爷却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坚决谢绝了皇帝的好意,回家颐养天年,专心抚养自己唯一的孙女长大成人。
对他来说,柳月娥便如心头肉一般,所以听到那一声痛呼之后,他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太爷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上,便见孙女披着件蓝衫坐在桌前,白皙的肋部上,有一处扎眼的弩箭伤……这位被各种兵器伤了个遍的老人家,太熟悉这种伤口了。
一个带着口罩的男子,正在为她处理伤口。
老太爷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大惊失色道:“孙女,你这是咋弄的?”自己身上挖下几斤箭簇都能咬牙挺住的柳老头,此刻却慌了神。
柳月娥脸色煞白,见爷爷的脸色变得更白,心中暗叹一下,轻声道:“没什么,不小心擦破点皮,让大夫看看就好了。”
陈恪朝柳老头点点头,示意自己很忙。
柳老头马上闭嘴转过身去,他感觉两腿发软,便坐在楼梯上,双手合十,求遍满天神佛,保佑心肝儿平安无事。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好了’。
柳老头赶紧转过头去,见自己的孙女已经穿戴整齐,那男子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英姿勃勃的面孔。
看看孙女、再看看这男子,柳老头有些混乱,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来,最终还是爱囡心切,对柳月娥道:“月娥,你没事儿吧?”
柳月娥刚要安慰祖父,却被陈恪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声如蚊鸣道:“这得问大夫。”
“哦,也对。”老头笑笑,转向陈恪道:“兀那小子,我乖孙女的伤严重么?还不快快道来!”
“死不了。”陈恪把用过的工具,一样样消毒,收回他的铜箱子中:“但要是不积极配合治疗,就难说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从容镇定,当然是装出来的。但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唬住这老头。
“怎样配合治疗?”
“每天都要换药。”陈恪道:“直到从里面长好了为止。”
看来问题不大……柳老头心下稍定,便关切地盘问起来:“孙女,你这是啥时候受的伤?”
“三天前。”柳月娥小声道。
“三天前?那不就是剿灭丐帮的那天晚上?”柳老头瞪大眼道:“你是那晚上受得伤么?”
“是。”柳月娥点点头道:“被流矢误伤了。”陈恪闻言错愕的望向她,只见她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柳刀、柳剑两个混蛋呢,怎么回来也不吭声?”柳老头怒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是我不让说的。”柳月娥抬头道:“爷爷和奶奶身体不好,我怕你们着急。”
“我现在更急!”柳老太爷愤怒道:“你个臭丫头,中了箭也不吭一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说着扬手就要打。
‘咳咳……’陈恪终于明白,柳月娥打人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听到这一声,柳老太爷才猛醒,原来还有外人,便硬生生变掌为指,指着陈恪道:“爷爷认识京里最好的金创大夫,何必偷偷摸摸,找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上次便是他给我看的。”柳月娥小声道:“孩儿不想,再让第二个大夫碰了。”
“说的也有些道理。”柳老头点点头道:“受了伤,就好好休息,我让厨娘给你炖参汤。”然后冷冷看陈恪一眼道:“你跟我下去。”说完便转身下了楼。
陈恪背起药箱,便往下走,却被柳月娥叫住道:“我和你一道下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罩。”陈恪摇摇头,转身望着她道:“还有,每天都得换药。”说完便快步下楼。
他早就消失在楼梯后,柳月娥却依然望着那里出神……
※※※
柳老太爷带着陈恪,来到了他的练功房。
这间练功房十分的宽敞,四壁和地板都是木质的,墙上悬着一副银钩铁划的中堂,上书两个大字,‘武道’。
柳老头脱了鞋,踩在地板上,走到武器架旁,拿起一支竹刀,突然紧紧盯着陈恪道:“你姓陈?!”刀尖一挑,另一把竹刀便朝陈恪飞去。
“是。”陈恪探手接住。
“陈三郎?”柳老头的脸,愈加阴沉道。
“不错。”陈恪放下药箱、脱了鞋、走上武场,唱个喏道:“晚生拜见老太爷。”
“不敢当。”柳老头一侧身,不受他的礼,刷地劈出一刀,怒喝道:“你既然不屑娶我孙女,为何又偷偷摸摸登门?”
“老太爷何出此言?”陈恪连忙格挡住道:“晚生是从正门进来,在客堂吃了茶,然后才被柳姑娘领到这里来的。”
“你当老夫不存在么?”柳老头突然大吼一声,竹刀一撤,又快又猛的朝陈恪肋部劈去。
要是年轻十岁,这一下,就能把陈恪的肋骨打断,但岁月不饶人,如今陈恪还来得及双手格在胸前,挡住这鬼魅的一击,还微笑道:“贵府女使说,老太爷出去了。”
“你……好利的一张嘴!”柳老头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闷哼一声道:“你是来作甚的?”说着话,他的刀刃顺着陈恪的刀背,猛劈下去,竹刀没有护手,陈恪只好撒手弃刀。嘴上却不闲着:“探视令孙女。”
“你们什么关系?”老头见一击得手,刚要趁势进攻,却发现陈恪将竹刀抓在手里……这不是传说中的空手入白刃,而是利用竹刀无刃的特点,公然耍流氓了。
“无耻。”柳老头怒道。
“彼此彼此!”陈恪旋即正色道:“她救了我一命。那一箭,本来是射向我的。”
不说这句话不要紧,只见柳老头闻听此言,一张脸霎时憋得通红,一松手,差点把陈恪闪个趔趄。
老头反手,便抽出了身后一柄雪亮的唐刀,双目喷火道:“原来是你害我孙女受伤,且让老夫捅你三刀六洞再说!”
陈恪知道,这老头虽然年老体衰,但只要一刀在手,自己就不是他的对手。干脆丢下手里的竹刀,扯开衣襟,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胸道:“来吧。”
“小子,激将法没用!”老头刷得挽个刀花,下一瞬,唐刀便顶在陈恪的胸前,轻易刺破他的皮肤,鲜血便滴了下来:“道老夫不敢刺么?”
陈恪闭上眼,意思很明显,来吧。
柳老头举着刀,却踯躅了……
第160章 三少爷的剑
“小子,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老夫想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柳老太爷哼一声道。
“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无法强迫!”陈恪睁开眼,毫不示弱的对他对视。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老太爷冷笑道:“别以为官家夸了你,自己就金贵了,老夫一样想杀就杀!”
“你不会杀我的。”陈恪却淡定道。
“你哪来的自信?”柳老头嗤笑道。
“对于一个武人,”陈恪笑起来道:“他的刀,比他的话,更接近他的内心,老太爷要是想杀我,刀已经透过我的身体,而不会跟我废话。”所以说,这家伙不是没有头脑,只是不喜欢拐弯抹角,但老蛮牛的刀刃,逼得他不得不智取了……
“哼……”柳老太爷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不对的,赶紧板下脸道:“你小子倒也不完全白痴,老夫柳濠一世英名,岂会杀一个手无寸铁之辈?”
他把刀刃上的血迹,在陈恪雪白中单的领子上擦净,突然反手用刀柄,重重击在陈恪小腹上。这一下太突然了,陈恪结结实实挨上,登时痛得弓起了腰。
“混小子,”柳老头终于喊出了压抑许久的愤怒道:“我孙女有什么不好!你陈家竟视若洪水猛兽!”
“这跟她到底怎样无关。”陈恪站直了身子,一脸诚恳的对老先生道:“是我已经有婚约在先了。”
“王八蛋!”柳老头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又猛得击出一拳,怒吼道:“这拳是替你那混蛋老爹挨得!有婚约还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陈恪其实躲得开,却没有躲,被打了个趔趄,却只闷哼一声,没有呻吟、也没有摔倒……不让老头把气出了,此事如何了结?他的深吸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我父亲是无辜的,我的婚约,是我自己订的,他并不知情。”
“笑话。”柳老头冷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自己做主?”
“呵呵……”陈恪擦擦嘴角的血迹,笑了:“我一直很崇拜令尊……”
“你……”柳老头登时语塞,天下人都知道,当年他爹是怎么娶到他娘的,为此他姥爷还告过御状呢。
“我父亲没有错,老太爷家也没有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陈恪沉沉叹口气道:“是我年轻孟浪,才给三家带来无穷的烦恼与痛苦,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是,苏小妹我必须要娶,因为这是承诺。”
柳老太爷神色复杂的望着陈恪,尽管对这小子绝无好感,但他还是要承认,从见面开始,陈恪的言行举止,便让他难以产生恶感,甚至不知不觉,看他都顺眼多了……
“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算承诺了么?”柳老太爷一下抓住了陈恪的话柄:“你只履行对那苏家的承诺,那对我家的承诺,就可以不履行了么?”
“这……”陈恪无语,苦笑道:“如果我能一分两半,自然要履行的。”
“这有何难?”柳老太爷大手一挥道:“看你一副聪明相,怎么是个死心眼?”他给陈恪支招道:“念在你年幼荒唐、却也算重信守诺的份上,老夫就替孙女做主,待你们成亲后,允许那苏什么小妹做个偏房就是。”说着重重拍着陈恪的肩膀道:“老夫那一刀没有免,只是权且记下,你要是敢宠妾灭妻,到时候一起了账!”
在他看来,这样的好事儿,陈恪肯定答应不迭……奶奶个熊的,豪门之女下嫁,还没成亲,就先允许他纳妾,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儿去?
“苏小妹必须是正房。”陈恪却不识好歹道。
“你……”柳老太爷瞪起一双牛眼道:“莫要不识好歹!”
“我答应的是娶她,不是纳她,所以必须正娶,没别得可能。”陈恪道:“如果老太爷同意的话,我也可以明媒正娶令孙女。”
“放屁!”柳老太爷怒道:“就是官家,也只有一位皇后!”
“不行的话,我只能用别的办法,补偿老太爷和柳姑娘了。”陈恪深深作揖道:“从今往后,老太爷和柳姑娘有任何吩咐,晚生都绝无二话。”
“谁稀罕……”柳老太爷烦躁的背过身去,在练功房中来回踱着步,依他的性子,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是不会再纠缠的,最多暴揍一顿,然后一拍两散。然而,他心底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叫他不要松口。老先生说不清是为什么,似乎是那种源自家族的固执,似乎又是别的什么原因……
※※※
演武堂中,只听到柳濠来回踱步的声音,陈恪安静的立在一旁,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柳太爷终于立住脚,转身挑衅地望着他道:“小子,听说你办法很多?能干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
“不能这么说……”陈恪叹口气道:“比如这件事,我就没有办法。”
“有办法,你要是能帮我办成一件事,我便还你庚帖,从此两家再无瓜葛。”
“什么事?”陈恪警觉道。
“我有一个老弟,他现在遇到大麻烦了。”柳濠叹口气道:“我想帮帮他,却没有办法。”
“谁?”陈恪沉声道。
“告诉你也无妨。”柳濠面带骄傲道:“他正是当今枢密使,面涅将军狄汉臣!”
“狄元帅……”陈恪倒吸一口冷气道。
“不错。”柳濠颔首道:“当年在西北鏖战,他还是我的下属,如今,他已经是西府大臣,我大宋军人的骄傲了。”说着又叹口气道:“但是现在,有人意欲置他于死地,你能帮他化险为夷么?”
“是不是文彦博那厮?”陈恪猛然想起一事,沉声问道。
“哦?”柳濠不禁要刮目相看了,惊讶道:“你是从何而知?”
陈恪当然不会说,我是从历史书上看到的……事实上,到了千年以后,狄青依然能为人耳熟能详,多半原因,要归于他所遭受的不公与悲剧的结局上。
陈恪依稀记得,狄青在当上枢密使数载之后,突然遭到了文官们的集体杯葛。为了整倒他,文官们不惜造谣附会,用各种迷信说法,来动摇仁宗皇帝的意志。尽管直到最后,文官们也没找出他的任何劣迹,然而狄青还是被排挤出京。
之后在朝廷无微不至的关照下,每隔半个月,便会有使者去嘘寒问暖……宋朝开国百年,这样的待遇只有狄青这一份,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朝廷这样放心不下。
狄青忧愤交加,不久便生背疽去世了……直到二十年后,国家用兵西域,苦无良将,才想起了这位英年早逝的常胜将军。然而,大宋男儿的从戎建功之心,早就随着狄青之死烟消云散,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文官们得逞了,世界依然以他们为中心运转,大宋朝所有的荣光全都归于他们,所以好男不当兵,都去抱着书本苦读,挤破头当官去了。最后没办法,竟让太监领军,演出一出出可笑的活剧,硬生生把个大好河山,拱手让给了一群野人。
可恨的是,当灾难降临,这些文官跑得比谁都快,基本上全须全尾的逃过长江去,在江南的花花世界继续作威作福,直到南宋灭亡,彻底没地儿逃了,才遭到报应……只是太晚了,亿万无辜百姓,已经变成了枯骨。
陈恪什么都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做不了那种力挽天倾的伟人。在另一个层面的历史中,王安石早就证明过,改革,不是闹着玩的,伟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弄不好就成了千古罪人……
正是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陈恪才会对当官兴致缺缺,要不是因为在大宋朝,做官就是特权的代名词,他连科举都不会考。他就打算做个闲官、享受生活,多找刺激,赶在靖康之前,把这一辈子醉生梦死的糊弄过去。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但发生在眼前的悲剧呢?管还是不管?对于一个见义勇为壮烈过的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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