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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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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等什么?”陈恪笑着,看那虞侯一眼道:“愣着干什么?”
那虞侯终于觑得台阶,马上点头如捣蒜道:“卑职这就伺候。”说着对手下道:“来两个人,跟我进去侍奉大人吃酒!”
酒席刚摆上,又有客人到了,这次更大牌了,居然是北海郡王府的小王爷赵宗绩,他打着伞,拎着个食盒,出现在门口,见院中满是军汉,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头。
陈恪和狄咏他们迎出来,把他进让厅去。见是小王爷,那虞侯下巴都快惊掉了,心中大叫道,这承事郎是哪路神仙啊,怎么连皇上的干儿子,都来他家做客?
“听闻你昨天大杀四方来着。”赵宗绩笑道:“我过来看看,缺没缺胳膊、少没少腿。”说着看一眼桌上的金杯银盏道:“哟,御膳。”
“还有御酒呢。”杨怀玉一把拉住他道:“坐下一起喝,我要一雪前耻!”
“手下败将,何足言勇?!”赵宗绩一脸不屑道:“一百次都是你输。”他原先装疯扮痴,经常和这帮将门之后一起喝酒耍钱。这小半年来,他确实收敛了,但心痒的不得了,这次正好碰上了,何不趁机喝个痛快……
于是一群人推杯换盏,愉快的吃喝起来。席间,自然少不了吹嘘昨日的辉煌战果,尤其是杀遍樊楼的杨怀玉,更是连比划带吹,把个剿匪过程,说的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严重脱离了真相。
当然,他也没忘了吹嘘陈恪兄弟三个:“你别看陈三是个书生,下手比谁都很,刀刀要人命,死在他手底下的匪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告诉你们个秘密……大龙头就是他杀的。”
“讹传,讹传!”陈恪给杨怀玉灌酒道:“是你的手下杀的。”
“嘿,战报上是那么写,可他们吃了狗胆,也不敢瞒我!”杨怀玉得意的笑道:“我那帮骄兵悍将,服你服的不得了。”说着嘿然一笑道:“还有人跟我说起来,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曾经在他们的眼皮下跑掉过,结果害得捧日军丢尽了面子。”
“大水冲了龙王庙。”陈恪笑道:“我给你端个酒,赔不是了。”
“应该我给你端酒。”杨怀玉嘿嘿笑道:“不是你闹那一出,捧日军的指挥使,哪能轮到我当啊。”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笑完了,狄咏道:“你那才小打小闹,比得上我俩智取昆仑关的时候么?”
那虞侯已经彻底麻木了,祖宗唉,这是个啥样的神仙?总之,之总,总之总,是俺们绝对惹不起的……
酒席一直喝,雨也一直下,前来慰问的人也一直不断,除了少数亲朋同窗外,多是这衙门、那官署、这大户、那王公家的代表,虽然只是前来客套一番,送上些慰问品。但能让他们齐齐另眼相看的,显然不是陈恪昨晚的缉盗之功,而是别的什么原因……
陈恪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直接把曹氏请到前面来招呼……曹氏也是前来探望他的,闻言顿时发窘,这算什么事儿啊,我和你爹还没成亲呢。
但她又不想拒绝陈恪,一咬牙一跺脚,心说:‘就当是提前亮相了!’于是以陈家主母的身份,出现在前厅待客……把个曹评惊得直咋舌,小声道:“我姑姑,这就成你们家人了?”
“那是,”杨怀玉嘿嘿笑道:“以后你俩咋论啊?”
“叫表哥呗。”曹评怪笑道:“是吧表弟。”
把陈恪给郁闷坏了……
第155章 宰相的念头
大内,政事堂。
二位宰相处理完了公务,正坐在富弼的签押房中喝茶谈话。
嘉佑二年,对两位掌握着国政的宰相来说,绝对称得上霉运横生、无比艰辛。大年初一,正值盛年的官家便突发怪病,好长时间重度昏迷,醒着的时候,还神志不清。两人不仅要料理国政,还得操心皇帝的安危。
期间老对头贾昌朝,还就六塔河问题不停发难,而老朋友欧阳修,也插一杠子进来,让两人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好容易坚持到皇帝痊愈,国政平稳,六塔河又被两个后生否定了,圣旨下来说,停工……谁知前线的一伙人,竟不甘心失败,强行合龙了商胡口,结果滚滚洪水倒卷回上游,造成了商胡重新决堤的悲剧,当场冲走千人、卷去千万贯的物资,下游五州之民,更是流离失所,损失惨重。
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算贾昌朝一伙政敌不追究,朝野上下也不会放过他们,御史台、知谏院的言官们,交章上疏,要求严惩相关人员!当然,作为力挺六塔河的后台老板,二位宰相也没少挨弹劾。
两人自然要上书引咎,然而所幸的是,全国都在闹洪灾,无数人流离失所,需要朝廷统筹调配,官家才不许他们撂挑子,要求他们一心一意,率领全国军民抗洪抢险,度过难关。
二位相公自然知道,这是官家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然而当宰相的要想说话管用,还得靠手下帮衬,所以光自己从泥潭里出来不行,还得把那些不听话的下属解救出来。否则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除了尽力为他们推脱责任外,两人以遵循旧例为由,只是将相关人员的降职处分,几乎跟没处罚一样。
然而由于李仲昌等人,从一开始就是通过倚借权势以弹压众议,强行推动开六塔河。舆论显然并不满足于履行惯例,乃至出现‘河朔被水灾,五州之民皆归罪于李仲昌、张怀恩、蔡挺三人,乞斩此三人以谢河北。’的局面。
群情汹汹,诸多严苛之辞,潮水般涌向二位相公。但这个局面,是文彦博预料之中的,作为智慧的化身,他自然清楚,对李仲昌等人的处罚过轻了。然而这就好比做生意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老对头贾昌朝还没出招,怎么能先自己把价码砍下去呢?
文相公所料不错,贾昌朝的攻击来得隐蔽而致命,他没有动用常规的言官力量,因为那文富二相的强项。贾昌朝昔日曾是侍讲学士,出入宫掖、久在帝侧,与许多太监关系密切,因此他走的是太监路线。
他教唆太监刘恢密奏官家说,商胡再次决口后淹死数万人,而且六塔河凿土时涉及禁忌之日、六塔河口地名与赵姓和官家名字有牵连等等……如此罪名已不是原来,所谓的‘治河不利’那样简单,而是明显触犯到了皇权的底线。
官家果然听信了这些说辞,委派宦官重新审理此案。其后又派殿中侍御史吴中复和邓守恭二人前往澶州,调查开凿六塔河的事实真相……
※※※
这段时间,二位相公像坐在火山口一样,各方面的压力极大,甚至有点众叛亲离的意思。急需尽快想办法摆脱不利局面,否则后果堪忧,这也是两人坐在一起喝茶的真实原因。
“如今最能牵动人心的,”富弼一边点茶,一边缓缓道:“莫过于建储一事了。”
范缜范老夫子是豁出去了,接连上了十道疏要求立储,可惜他的奏章,在官家和宰相们之间来回传递。一会儿交上去,一会儿发下来,永远找不到确切的讨论人,更不要说明确的答复了。
但他是知谏院的言官,可以面陈!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只要一上朝,他必会谈建储立太子的事。折腾得没完没了,最后皇帝和宰相们达成了默契……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弄到地方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这一招没用,范缜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拒不接受任命,坚持留在京城作战。
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妄取首倡立储之功,他便公然发誓,官家立储之日,便是他辞官返乡之时,此生都绝不会再起复。
一个人的坚持如果能到范缜这一步,总是能成事的。哪怕最终没有成功,至少过程一定轰轰烈烈。所以许多处于观望态度的官员,开始上书支持范缜——在皇帝和宰相的联手压制下,立储的呼声,非但没有减弱,反倒升高了。
富弼的意思是,既然拦不住,我们不如顺势为之,将官员们重新团结在身边……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文彦博缓缓道:“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嗅到了不好的气息。”
“文相何出此言?”富弼给他端一盏茶。
“今日上朝,包拯汇报昨日剿灭无忧洞,官家突然赞赏起那个叫陈恪的小子。”文彦博沉声道:“怎么说他来着?”
“说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为子孙找到了宰相。”富弼微笑道:“说得我都想见见这位小朋友,想看他是否真那么神。”
“官家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文彦博淡淡道:“但是这些话,显然放在私下说更恰当,官家却放在朝堂上,到底是何用意?”
富弼是有德君子,素来不喜算计,因此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听文彦博说。
“下朝后,又听说官家派去了侍卫,专门保护他,还御赐了酒食,恩遇之隆,一时无两。”文彦博缓缓道:“过了,官家给他的有些过了,让人难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演戏的成分。”
“演戏?”富弼神情一凝道:“表演给谁看?”
“给满京城的文武公卿,给你和我看!”文彦博断然道:“官家自然知道,他这一番做作,必然引起效仿,不知多少人会去陈家探视。”
“就连我们政事堂,不也派了个人去么。”富弼笑道。
“你知道那人回来,回报说什么?”文彦博压低声音道。
“什么?”
“他竟然看到了赵宗绩,在陈恪家里吃酒!”文彦博冷声道:“这不就是官家,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两人的亲密关系么?”顿一下道:“你再联想官家在朝堂上的话……”
“这个……”富弼一脸惊觉道:“莫非官家,有传位于宗绩的想法?”
“那倒不至于。”文彦博摇头道:“官家这样做,应该主要还是警告,警告那些望向投机的人,不要太早的下注。”
“嗯。”富弼颔首道:“应该是这样。”
“这段时间,我琢磨官家的心态。”文彦博道:“肯定是还想自己来,毕竟官家能生,只是老生丫头片子罢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富弼点点头道。
“所以我们还是得坚持啊!”文彦博笑道:“别人都拿刀子戳官家的心,我们却给他暖心,官家肯定会领情的。”
“嗯。”富弼点点头,他对文彦博的先知先觉十分信服,点点头道:“有了官家的支持,咱们就算成功了一半。”
“不错,再把大臣们稳住,贾某人怎么折腾,也甭想掀起风浪了。”文彦博呷一口香浓的茶,赞道:“不愧是极品御茶密云龙。”
“文相的已经喝完了吧,我这里还有小半块,待会儿捎着。”富弼笑道。
“君子不夺人所爱。”文彦博摇头道。
“我是喝什么都一样,龙凤茶团在我这,算是明珠暗投,文相才是真正的懂茶之人,就不要推辞了。”
“却之不恭了。”文彦博笑笑,眉头一凝道:“其实想要让大臣,停止对我们的攻击,并不难。只要给他们找个新的目标,就好了。”
“新的目标?”
“当然,不是什么目标都可以,得名声够响、地位够高、够招人恨。”文彦博淡淡道:“而且不是一个人恨,是全体都恨。这样的目标,可遇不可求,但在我大宋朝,已经存在了四年之久。”
“你是说,西府那位?”富弼面色不变,心中却翻江倒海,早感觉出文彦博对狄青不爽,想不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不错。”文彦博点点头道:“这个人,让每一个文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他是一颗毒瘤,连国家的风气都被他败坏了,自从他当上枢相后,老百姓都说,不一定非得是读书人,只要有能力,干什么都会成功。”
“还有那些武将军卒,也变得蠢蠢欲动,纷纷上书要求朝廷修武备、伐西夏、复燕云!”文彦博一脸沉痛道:“长此以往,我大宋朝又会回到五代乱世时的景象!”
其实那时也没什么不好的,国家虽然四分五裂,要啥没啥,可不论是后唐还是后周,都能把契丹揍得跟三孙子似的。
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五代十国,是他们最不堪回首的年代,原因很简单——在乱世里,读书人是武人们肆意凌辱杀戮的对象。
第156章 王爷的野望
富弼是一位有德君子,君子的第一要则,便是‘志毋虚邪,行必履正’,别说他对狄青并无恶感,就算有,也只会就事论事、正大光明的弹劾,绝不会为了找替死鬼,而去构陷别人的。
但富相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国为民热血沸腾、与虎狼之邦交涉不惜性命,为了推行新政不顾自身的热血青年了。在经过仕途和人生的大起大落后,他悄悄得变了,他学会了藏拙、学会了避免被孤立、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你不能因为富弼不显山不露水,风头全被文彦博压住,便觉着富不如文。事实上,在庆历年间,富弼叱诧风云之时,文彦博还只是很普通的官吏。十年过去了,富弼的心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才是他今日甘为绿叶的原因所在。
说他变得成熟了也好,变得世故了也罢,总之,昔日那个大宋真汉子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位举止有度、谦和雅量、完美无瑕的大宋宰相。
是以尽管对文彦博的阴谋感到不齿,他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反对。恨狄青的人太多了,但不是因为狄青为人嚣张跋扈、经常做些羞辱他们的事,恰恰相反,狄青自从当上这个枢密使后,谨言慎行、循规蹈矩,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绝不给人留半点口实。
但文官们就是恨他,说白了,一切都源于他脸上的那行金印、他的武人身份……
不容一个武人,抢走文官们的荣光、不容一个武人,与他们平起平坐,更不容许一个武人,成为他们的领导……这便是文官真实的龌龊心思。
富弼也是文官,他不能背叛自己的阶层,他只是出于君子的操守,想尽力避免这种丑事发生:“文相,狄汉臣有大功却不自傲,虽是西府大臣,却对我等执弟子礼,其品性无暇,谦让如儒者,何以忍心陷之?”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文彦博冷声道。虽然他现在没篡位,但为了避免他以后篡位,我们要坚决的除掉他——多么强横的逻辑啊!
顿一下,文相公又一脸怜悯道:“这样,也是为了让他得以善终啊。”
富弼心里一阵阵起腻,这样的私下谈话,还有必要如此虚伪么?他没本事陪着文彦博颠倒黑白,便淡淡道:“狄青深得官家信任,文相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彦博何等人,怎会听不出他语气的变化,顿觉无趣道:“富相说得对,此事还需慎重。”便决口不再提整狄青之事,专捡些轻松的话题说。
只是谁都知道,不说,不代表不做,最多只是现在不做。
※※※
陈家院子里。
赵宗绩中途离席,陈恪送他出去。两人到了小王爷的车上,陈恪披头问道:“难道汴梁的大人物们,都是这样热情么?”
“哪有。”赵宗绩摇头道:“一个个眼高于顶,往常,哪会理睬你这样的外来户。”
“是呀。”陈恪道:“所以我觉着奇怪啊。”
“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今天官家在朝堂上夸你来着。”赵宗绩道:“说你是未来皇帝的宰相。”
“我晕。”陈恪瞠目结舌道:“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管它是不是玩笑。”赵宗绩道:“官家都这样说了,大臣们就算敷衍一下,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那,你干嘛来凑热闹?”陈恪皱眉道:“岂不会让人多心?”
“我焉能不知这等道理?”赵宗绩苦笑道:“算了不瞒你了,是官家今早晨,让我来看看你怎样了……”
“……”陈恪无语半晌,方缓缓道:“兄弟,我怎么觉着,咱俩演了一出猴戏呢?”
“嘿……”赵宗绩哭笑不得道:“话虽难听,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出戏,演给谁看的?”
“你说呢?”赵宗绩嘴角挂着明朗的笑,拍拍陈恪道:“我走了,对了,那盒点心,是湘儿亲手做的,你可别不当玩意儿。”
“那是当然。”陈恪点点头道:“对了,跟她说,下次少放点糖,太甜,我吃不惯。”
“去你的吧!”赵宗绩虚踹他一脚,骂道:“真把我妹妹当厨娘了!”
※※※
汝南王府邸,赵允让书房。
汝南郡王赵允让,已经六十二岁了,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又瘦又小,而且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坐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胡床上,就像一截干枯的木头,哪怕下一刻死掉都不奇怪。
书房里还坐着他的几个儿子,都看着站在堂下的老八和十六。
“完了,丐帮全完了。”老八赵宗楚失魂落魄的禀报道:“我这十年的心血,全白费了。”
“我们的钱呢?”老二赵宗朴急声问道:“我们存在他那里的钱呢!”
“岳乙已经死了,无忧洞也变成了水晶宫。”老八惨笑道:“上哪找钱去?”岳乙就是丐帮的大龙头。
“这可是你口口声声,把钱放在他们那里最保险!”赵宗朴怒道:“现在全都泡了汤,那可是二十万贯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二哥说话可得讲良心。”赵宗楚怒道:“这些钱,多半都是我挣的,谁能想到,开封会发这么大水呢!”
“我早说过,别跟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纠缠太深,迟早会吃亏的。”又一个兄弟埋怨道:“怎么样,我的话没错吧?”
“九哥,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老十六赵宗汉瞪起一双牛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听听、听听!”老九赵宗愈怒道:“爹,大哥,十三,你们再不管管他,好好的一个王子,就要变成捣子了!”
“捣得就是你!”
十几个小王八蛋吵嚷起来,你想想屋里得乱成什么样?赵允让怒喝道:“住口,你们是嫌我死不快是不是?”说着他使劲拍着胡床道:“都滚出去!”
见老爹发怒了,老大赵宗懿赶紧把弟弟们撵出去,只有他和十三赵宗实留下来。
“父亲息怒,他们就是这个样。”待兄弟们都出去,赵宗懿才轻声安慰赵允让道:“千万别往心里去,回头我挨个说说他们。”
“依着气,我能气死。”赵允让拉风箱似的喘息道:“一帮子蠢材!你们俩将来要多担待。”
“是。”兄弟俩应一声。
“钱丢了就丢了,何况我寻思着,也不一定丢。”赵允让缓缓道:“汴京城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地下水道的水,早就该齐腰深了,我要是那岳乙,肯定会把钱财提前转移的。”
“但是,他藏身的密洞中,只有一些浮财。”赵宗懿皱眉道:“虽然也不算少,但还不够我们的零头。”
“那密洞里人多眼杂,保不齐有见财起意的,换了我,会另藏在一处地方的。”赵允让摇摇头,缓缓问道:“岳乙死的时候,谁在边上?”
“虽然战报上说,是捧日军卒。”赵宗懿道:“但据传言说,是那个陈三。”
“又是他……”一直阴沉不语的赵宗实,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眉头。要不是这个人,六塔河、无忧洞,他和汝南王府,都不会输得这么惨。
“是他……”赵允让深感意外道:“这可麻烦了。”
“怕他作甚。”赵宗懿道:“圣眷是最靠不住的了,尤其他这种小人物,官家回头就忘了。”
“那我们也不能动他。”赵允让长长一叹道:“你还不知道,今日皇帝那一番做作,是在警告我们么?”
“警告我们?”赵宗懿瞪大眼道。
“是的。”赵宗实点点头,幽幽道:“官家嫌我了,最近这段时间入宫请安,他明显对赵宗绩更热情。”
“难不成他想立赵宗绩?”赵宗懿瞪大眼道。
赵宗实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为难看。
“不可能的。”赵允让摇头道:“告诉你们,前日入宫,官家让我给他选美……”
“选美?”
“嗯。”赵允让点头道:“这次的标准只有一个,宜男之相。”说着眼色带着怨毒道:“把陈三夸成未来宰相是警告,让我给他选秀女,也是警告,说白了,他跟他爹一个德行,就是舍不得把皇位,交给我们!”
触动了心中的伤处,赵允让剧烈的咳嗽起来,赵宗懿连忙上前,给父亲好一个抚背,又端了痰盂给他吐痰,老王爷才恢复了气力。
赵宗绩始终坐在那纹丝不动,面色阴沉道:“父亲说得对,我看是大臣们操之过急了,引得他不舒服了。”
“不舒服?”赵允让冷笑道:“老绝户有什么资格舒服?”说着看一眼赵宗实道:“十三你不用担心,大臣们都是支持你的,在那帮士大夫的心里,长幼有序,比天还大。赵祯他不传则罢,传就只能传给你!”
……
到元朝时,读书人成了比妓女还下贱的行业,这就是报应,可惜来的太晚了些……
第157章 生为备胎的父子俩
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赵宗实父子两代人,竟经历了同样的,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赵宗实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了,曾经作为备胎,被接进宫里养活,但后来太子降生,便被送了回来……空欢喜一场不说,小心灵还受到极大的伤害。
而他爹赵允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宗实再怎么被晃点,毕竟时间断年纪小,记不太清,赵允让那时,却已经到了爱做梦的年纪,当年,先帝的长子周王去世后,真宗皇帝以绿车旄节……皇子的礼节迎他到宫中抚养,一直长到十来岁。如果不出意外,大宋朝的花花江山,便将由他来享受。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刘娥竟然让一个宫女为真宗生下了当今官家赵祯。
人家有了原厂货,自然不需要他这个贴牌的,在赵祯满周岁后,赵允让便被礼送出宫。黄粱一梦、转头成空,自然人生长恨水长东……
之后的岁月里,虽然真宗皇帝竭力补偿于他,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弥补失去皇位的痛苦?赵允让疯狂的生了二十八个儿子,二十四个女儿……这还是养活了的,要算上夭折的,已经可以组一个百人团了,不就是为了报复真宗和当今官家?
看吧,你们生个儿子比登天还难,我却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全!羡慕吧,嫉妒吧,老绝户!
谁知道,三十年后,他的儿子赵宗实,又一次成为了光荣的备胎,而且同样又被赶出宫去。在之后十多年的岁月里,赵允让父子一直活在热切地期盼和巨大的失落中。
每一个皇子的诞生都是他们的末日,每一个皇子的去世都成了他们的重生。可以想象,今年过年,官家赵祯病危时,这父子俩该有多么的狂喜——要是赵祯一病不起,那皇位,就终于落到他们家了!
尽管后来赵祯又痊愈了,赵允让父子俩还是信心满满,这不明摆着的么?在所有人看来,已过半百、膝下无子、曾患重病的皇帝,已经不得不立宗室为储了。宗室者,宗实也……
然而向来从善如流的官家赵祯,却选择了坚持下去,他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了群臣、警告了赵允让父子,自然让赵宗实十分的沮丧。
然而他老爹赵允让,这个毕生凝视皇位的王爷,却安慰自己的儿子道:“在大宋朝,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若赵祯再坚持不立储,便是不顾国家祖宗、无疑自绝于群臣。渐渐地,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到时候,他也只能屈从了。”他那张干枯如老树皮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道:“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给你小鞋穿,不会的,只要立你为储君,他就得尽心竭力的奉承你,这就是老绝户的悲哀!”
“我儿只需静观其变,看那赵祯,是怎么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老王爷笑得直咳嗽,仿佛世上没有比这更可乐的事体了:“放心吧,再一再二不再三,这皇位一定是咱们的。”
赵宗实虽然性情坚忍,但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忍不住道:“父亲别太大意,我看宗绩那边的势头很猛,长幼有序,毕竟还是虚了,先帝也不是长子,不一样当上皇帝了?”
“情况不一样的。”赵允让见他忧虑重重,暗暗一盘算,决定跟他交个底,遂压低声音道:“为父已经为你谋划多年了……”
赵宗实微张着嘴道:“怎么从来没听说?”
“这种事,让人知道了,岂不招祸?”赵宗懿接着道:“没有任何外人插手,都是父亲和我办的。”说着神秘兮兮的笑笑道:“几位相公和重要的大臣,都已经私下保证,只要在宗室中立储,非你莫属。”
听了父兄的话,赵宗实终于心下大定,低声问道:“那个陈三郎,既然打不得,不如拉一下吧。”能让赵宗绩失去左膀右臂,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可以。”赵允让淡淡道:“你不必出面,让你三哥去吧。”
“好。”这就是兄弟多的好处,干啥都不用他出面,赵宗实只需一心一意,扮演好忠孝贤王的角色便可。
※※※
雨不停下,开封府的涝灾真正严重起来,城南低洼处的民居,已经进了齐膝深的水,老百姓已经没法在家中生活,只能扶老携幼,往北面高处去。
陈家的宅子,就在城南,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也是第一批不得不搬出来的居民。好在曹氏早找好了住处……她哥哥曹国舅,位于夷山的一处别院。夷山是开封城为数不多的山峰,就算皇帝的宫殿被淹了,这里也淹不着。
陈恪那次的拉壮丁,让曹氏和陈家的关系彻底挑明,她和陈希亮的婚期,很快便由官家和曹太后钦定在下月二十七。现在和她的住处离得也近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每日都要过来,查看父子几人的衣食用具是否妥帖,俨然以女主人自处了。
这一日,曹氏要离去时,陈恪跟了出来,笑问道:“姨娘,你现在还住柳家么?”
“这时候,”曹氏掀开油壁车的碧纱帘,窘道:“哪还能再赖在柳家?”
“那你还能去么?”
“笑话,当然可以了?”曹氏大奇道:“什么事?”
“你带我去一趟吧?”陈恪笑道。
“干啥?”
“我想去拜会一下柳老太爷,把婚事跟他说清楚。”陈恪挠挠头道:“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你早该说清楚了。”曹氏白他一眼道:“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吧。”陈恪道:“这还用看黄历么?”
“不用。”曹氏挂起一丝苦笑道:“不过,还是等你父亲一起吧。”
“不必。”陈恪摇头道:“他在场的话,有些话更不好说,还是你带我去吧。”
曹氏想想也是,何必要让陈希亮,再去被老公公训呢。
※※※
曹氏的爷爷,是开国大将曹彬,将门之女,行事雷厉风行。一炷香后,她已经带着陈恪,来到了柳家门前。
虽然已经是柳家的前儿媳,但曹氏的身份摆在那,显然没有人走茶凉一说,但见是前少奶奶、便赶紧开了门。
达贵官人的府邸,入门即是轿厅,出轿厅是照壁,过照壁是客堂,一般都是如此。柳家也不例外,却别有一番匠心。陈恪跟着曹氏出了轿厅,迎面便是个偌大的花园子,尽管连月下雨,什么花都开不起来,仅观其假山碧石、松竹蒙翳、已经让人神清气爽了。
两人从花园中的回廊下,直接走进了客堂,便见客堂的门口,悬着一副对联曰:‘近山黛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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