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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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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说笑了。”

“不是说笑,某是认真的。”狄青摇头道:“而且,要不是你们的努力,官家和诸相公们,到现在也不会同意调西军南下的……”说着叹口气道:“否则以两广军队的状况,怕是孙武再生,也无力回天。何况狄青一介庸人了。”

“元帅过谦了。”

“不要拘谨。”狄青看看陈希亮,笑道:“某是与你好生说话,不是听赞歌的。”

“呵呵……”陈希亮笑笑道:“元帅乃是三军统帅,希亮还是戴罪之身,如此折节下交,实在让希亮受宠若惊。”

“你已经不是戴罪之身了。”狄青笑着递出一份手令:“这是今日下发饬令的底本。”

陈希亮起身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份公文,除去那些繁文,大意是:

‘兹闻衡阳知县陈希亮勾结匪类一案,审查数月毫无进展,可见其指控荒谬,捏造无端。国家正用人之际,素闻陈君清正贤能之名,令湖南提刑司立即释放,官复原职、调往帐前听用。’后面有两湖宣抚使的大印,还有狄青的签字画押。

现在,两湖两广的军政大事,皆由狄青一人独裁,任何人无法掣肘,荆湖南路提刑司只好乖乖放人。

“多谢元帅搭救……”陈希亮起身唱个肥喏,心里却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更希望,用正常程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这种‘特赦’。

“陈知县可能觉着委屈。”狄青正色道:“但这是官家的安排。”

“官家……”陈希亮愣住了。

“不错。”狄青颔首道:“官家让末将给你传几句口谕。”说着他也站起来。

“臣聆听圣训。”陈希亮躬身道。

“官家说:‘有陈希亮这样正直的大臣,是国家的福气。只是寡人要让他失望了。”狄青板着脸,一字一字的复述道:“你身上背的军需案,与岭南文武的贪腐案是连环案,查明军需案,就必然会牵扯出贪腐案,查贪腐案,则会牵扯到朝中的百官的利益,这对你父子是致命的,对寡人来说,也是一样。”

“相信寡人,这江山是赵家的,对这些贪腐之辈,寡人比谁都恨。”狄青接着道:“但是,偌大的江山、兆亿的子民,还得靠文官们来治,寡人只有先让他们满意了,他们才会给我卖力,得让他们吃饱了,他们才不会吃老百姓。然则国家的官越来越多,财力却日渐枯竭,寡人没法让所有人满意,对他们不太过分的行为,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相信卿家也清楚,比起隋唐前朝,我宋朝的官吏可称清廉,百姓生活亦算得上称心,像唐朝那样的贪官污吏,在本朝几乎绝迹,朕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狄青又复述道:“大禹治水,曰‘堵不如疏’,治国也是一样,只要官员们有不满存在,就算寡人堵住这个窟窿,他们也会从别处去挖洞。现在,他们吃得是军队,吃得是寡人,总要有些顾忌。要是他们换一种方式,直接从老百姓身上捞钱,吃相不知要难看多少倍,危害也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狄青最后复述道:“寡人承认这些,实在感到难堪,但你以国士待我,寡人只能赤诚相待,只望你这样的正臣,不要弃国而去。要相信,这不是‘道不行乘桴于海上’的年代,寡人朝夕以‘亲君子、远小人’自警,力求贤臣在位。朝廷中,多一贯正气,便少一分邪气,百姓也能松一口气……”

说完之后,狄青长舒口气,再看那陈希亮时,已经是泪流满面,铭感五内了:“微臣何德何能,竟能得官家披肝沥胆,谆谆而教?若还不能体会官家的苦心,岂与顽石别无二致?”

“如此,也不枉官家一番心意了。”狄青叹口气道。

※※※

中军大营中烛火照帐,重新就坐后,狄青朝北方拱拱手道:“官家心怀四海,考虑问题自然比咱们臣下周全,因此有些事情,纵使一时不理解,咱们也得照办。”

“全凭元帅吩咐。”陈希亮把眼眸深处的失望之色收起,沉声道。

“你也不要太过失望。”狄青冷声道:“有些事情,官家不说,做臣子的也要力所能及的去做,否则愧对授我之大权。”其实狄青本打算只做不说的,但他毕竟是生性耿介的武人,不忍看陈希亮如此失落,所以言有所指的暗示道。

“嗯……”陈希亮点点头,没太当回事儿。

狄青又望向陈恪道:“这样一来,少年英雄千里救父的佳话,怕是无法世人周知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嘿……”陈恪想一想,笑道:“元帅,我想干一件事儿?就是不知,元帅能不能罩得住。”

狄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只要是两湖两广,我差不多都能罩得住。”

“那好,我想揍个人。”

“谁?”

“余靖余文帅。”

“胡闹……”陈希亮呵斥道:“余文帅德高望重,就算一时不理会爹爹的案子,也是从大局考虑……”

“我现在窝火的很,不揍他一顿的话,肚皮就要爆掉了。”陈恪道。

“那就揍!”陈希亮又要训斥,却见狄青一摆手道:“替我也揍他几拳,这老东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早就想捶他了!”

“啊……”陈家父子大张着嘴巴。

“你们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狄青气哼哼的起身,把一份军报甩给陈家父子面前道:“看看吧,天下还有这样的蠢材!”

陈希亮接过来一看,登时大开眼界……那是一份余文帅抵达南方以来的工作报告:

在杨畋战败之后,余靖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便扬长避短,准备智取……想来想去,别说,还终于让他想出一条奇谋来!

他打听到,侬智高跟交趾人有杀父之仇,曾经数度反抗过交趾,都被收拾得屁滚尿流……交趾就是后来的越南,宋朝以前,一直是中国的领土,后来宋太祖嫌国家太大不好管理,平了南汉之后,就没让再往下打。结果,一个又穷又横的小国诞生了,侬智高就是被他们欺负的,没法在广源州住了,才上表请求内附。发现宋朝的军队像土鸡瓦狗之后,就干脆把一把火把老巢烧光,直接把家搬到邕州去了。

那么,我完全可以花钱,雇交趾人出兵,来把侬智高收拾掉。如此,不用死大宋朝人,只需要花几个钱,实在是划算得紧。

余大人是个急性子,想到就做,他给了‘交趾郡王’李德政两万贯现钞,约他领兵到邕州汇合,同时还提供入境之后的粮草……

这意味着什么?就连陈恪都明白,这意味着那些越南鬼子,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大宋国境烧杀抢掠!还他妈是公费的!

“这种猪头,光打一顿怎么解恨!”陈恪愤怒道:“起码得让他生活不能自理!”

第99章 你敢杀我?

“这真是驱狼进虎,愚不可及!”陈希亮悚然道:“唐朝借吐蕃兵的教训历历在目,非我族类,必害我民啊!”

“可笑那余武溪,那么大的名气,却如此之昏聩。嗯,某已经严令余靖,交趾人踏入国界之时,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日!”狄青傲然道:“大宋的事情,藩夷没资格插手!”

“对!”陈恪忍不住击节赞道:“那帮猴子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哈。”狄青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说着长身而起,走到帅案前,拿起一份任命状,望着陈希亮道:“某欲用陈大令为幕府赞画,不知肯否屈就?”所谓幕府赞画,并非正式官职。主帅开府建牙则设此官,待班师还朝,则撤幕去职。

但将来班师回朝,可就是论功行赏的资本了。

狄青的好意,陈希亮焉有不知,但是他十分诚实道:“下官对军机赞画一窍不通,怕误了元帅的大事。”

“不懂可以慢慢学。”狄青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笑道:“我大宋的武人虽然没地位,但文人通军事,仕途就比他人强得多……”这是自然。远了不说,当朝的宰相庞籍、枢密使韩琦,都是在西北领过兵的。

“日后还请元帅多多教诲。”如此,陈希亮欣然领命。

狄青又看向陈恪道:“你想揍余武溪,我支持,但他的名气太大,弄不好对你的名声有损。”

“这个我最擅长了。”陈恪笑道:“保准让他有口难言。”

“那好,你回去说通你父亲,”狄青笑道:“只要他答应,我就让你随大军南下。”

“喏。”陈恪父子起身告退。

※※※

夜里陈希亮睡不着,见陈恪也没睡:“怎么了?”

“憋屈。”陈恪闷声道。

“嗯,我也是。”陈希亮点点头,望着漆黑的帐顶道。

“官家仁厚,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他的那番话,我不敢苟同。”父子间的平等交流,已经有许多年了。

“嗯。”陈希亮小声道:“大宋的问题,官家看得比我们透,却怕变得更糟而一直姑且迁就,这样,确实能不出大乱子,可冗官、冗兵、冗费,莫不由此递增,早晚有凑合不下去的一天。”

“我听说,国家遇到这种制度性困境,会出现三种情况。”陈恪小声道:“一种是对症下药的改革,国家从此摆脱困境,走上康庄大道,比如商鞅变法、赵武灵王改革。一种是,尽力去缓和,使矛盾延后爆发,能让国祚延长一些;一种是瞎折腾,越改问题越多,直接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这三种情况,第一种当然最好。但可惜,国家越大,架构越复杂,药到病除的难度就越高。”陈恪接着道:“所以从秦朝以后,就再没有成功的变法了。”

“嗯。现在看来,那些所谓成功的改革,都不过是第二种。”陈希亮点点头道:“不过那也比第三种强。”

“官家正是这种心理。”陈恪道:“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第一种,否则也不会有庆历新政。但新政太让他失望,搞下去的话,只能出现第三种结果,所以他果断喊停,之后便坚定走第二种路线不动摇……这次事件的处理,以及之前在若干问题上,莫不是这种态度的体现。”

“说得好哇,为父心里敞亮了。”陈希亮点点头道:“官家不是不想变,只是没有好的方略,他宁肯不变。”

“……”陈恪无语了,心说,这还真是个忠君狂热分子啊。不过说一说,他心里也舒坦了……天下兴亡,那是皇帝和相公们的事儿,咱这个小老百姓,干嘛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揍了余文帅,便去欧阳修那里镀镀金,行走江湖便爽利了,说不定逛窑子都不用花钱……说起逛窑子,他想到自己马上就十八,按照中医的说法,就是精元已固,可以开斋啦……呵呵呵,要不要把第一次,用来挽救大宋的失足妇女呢?这还真是个问题哩……

乌七八糟的念头涌出来,顿时将那一丝忧国忧民的想法,冲到了爪哇国去。

※※※

广南西路宾州城,与侬智高盘踞的老巢邕州仅相距百里。

现在这里被宋军重新‘攻占’,并向京城发出了捷报。但事实上,是侬智高的军队,在广南两路抢够了、玩累了,又听说大名鼎鼎的面涅将军,带着宋军精锐驾到,才主动退回邕州修整,才让南方军借机收复了大片失地。

虽然功劳簿上的杀敌数仍然为零,但宾州大营中的文武,绝不认为眼下的局面是侬智高主动收缩形成,而将其称为己方取得的重大胜利,正在大肆庆祝。

大营中的最高长官,余靖余文帅,难得的放下架子,与众将军们同乐。只是那阴晴不定的表情,透射出他此刻心中的阴沉……

朝廷并未解除他湖南两广安抚使的职务,却又派来个全权负责的狄元帅,并明确谕令南方官员,一切军政大事,皆有狄帅独裁。这置他这个文帅于何地?

这屁股底下的帅椅,余靖都觉着有刺。

大宋朝以文御武近百年,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倒过来了呢?余靖深感羞耻。

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狄青发来的两道措辞严厉的军令——一个是,勒令他立即阻止交趾人入境,否则军法处置。一个是,勒令主将不得出战,否则军法处置。

什么叫军法处置,就是杀头!

好你个狄青匹夫,不过一贼配军耳,却敢如此狂犬吠日!

汝不知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这个庆历四名谏!

‘平南大功应该是我余靖的,凭什么让给你个贼配军?’满腔的怒火和妒火,彻底冲昏了余靖的头脑,酒席上,他望向岭南军方的主将、广南两路兵马钤辖陈曙,举起酒杯道:“从侬贼作乱至今,陈将军已经厮杀百日了吧?”

“回文帅,快四个月了。”

“功绩如何?”

陈曙微微自傲道:“这四个月来,末将率军转战两广,收复十三州,如今只剩邕州未取了!”

“可惜啊可惜,平两广的功劳,还是要被人摘桃子了。”庆历四名谏的毒舌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但见陈曙一下就变了脸色……在余靖到来前,他便被任命为平叛主将,因为顺利解了广州之围,侬智高又迅速撤出了广东,他不仅没有丢官,反而兼任了广南西路的兵马钤辖,成了岭南军中第一人。说来也奇怪,当他磨磨蹭蹭提粤兵入桂,那侬智高就开始大踏步撤退,最后全军龟缩在邕州城,身边人都开始吹捧他为‘当世名将’。

只是这名将,还没打过一次硬仗。

在众人的吹捧中,陈曙也有些不知所谓了……他相信,只要攻下了邕州,克复两广的功劳,就稳稳落在自己头上了。别看狄青威名赫赫,他还真没这样的丰功伟绩——可以说,谁打下邕州,谁就是大宋军中第一人。

想到狄青享受的盖世殊荣,陈曙就妒火中烧,重重一叹道:“人家是大元帅,就是明摆着用权势压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前军刚到桂州,你现在出战还来得及。”余靖幽幽道。

“出战……”陈曙的心,砰得漏跳一拍,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畏惧军法森严,一直强压着。现在听余文帅下了命令,他那争功的心,一下就不可遏制了。

陈曙的心思飞快转动,余文帅的命令也是军令,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赢下这一仗,克复了两广,自己就成为国家英雄了,那狄青也不敢动自己。

就算打不赢,也没什么大不了,自从太宗登基以来,多少年没听说有军法处置了。再说到时候,还有余大人的将令顶着呢,狄青一武夫,怎么敢驳他这种超级文官的面子?

思前想后,陈曙都觉着此计可行。计策一定,事不宜迟,两天后,他便点齐兵马,把能出阵的虾兵蟹将全带上,凑齐了五万兵马……号称十五万倾力出击。

结果连邕州城都没见到,便被侬智高杀得屁滚尿流,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宾州。

两天之后,狄青的大军,经过漫长的行军,也抵达了宾州。

还没进城,狄青便得知了大军擅自出战,兵败如山的消息。他神色冷峻,看不到一丝愤怒,那只大手,却握上了刀柄。

城门下,前来迎接的文武,等来等去,等到了他的将令:‘大帅升帐,全体文武,城外大营见驾!’

陈曙本来就心里惴惴,见状更是胆怯,望着余靖道:“文帅……”

“当那是龙潭虎穴么?”余靖冷笑道:“怕什么,万事有老夫在!”

第100章 我敢!

西军大营在城外三十里,形胜之处而建。

“元帅升帐喽!”一声声高呼,连绵不断,传遍了整个军营。

喊声起处,几十名甲胄鲜明,腰挎宝剑的军校,上百名头戴范阳帽,身穿皮甲的兵士,从中军帐一直列队到辕门处,除了脚步声,咳喘不闻。

这如风的迅捷,这如山的庄重,这弥漫在大营中那看不见、也听不到,却若有实质的腾腾杀气,使急急赶来的广南两路文武,每往里一步,都感到益发的凝重与不安。

因为是要接元帅的驾,是以邕州城的近百名文武,几乎一个不落的到齐。来到中军帐前,便见大宋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盗贼事,征南大帅狄青狄汉臣,已经虎踞于帅位之上了。

“拜见元帅……”众文武一起躬身施礼道。

“众位平身。”狄青那带着金印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道:“给余文帅看座。”

便有兵士,搬了个折凳过来,余靖欠欠身,表示谢意,便大喇喇坐定。

“今日召集两广文武前来,”便听狄青沉声道:“一是告知尔等,本帅到了。二是要问一问,我再三申饬的两道军令,可有人违反?”

众武将心中一抽,暗道:‘怕啥来啥……’都把目光投向余文帅。→文¤人··书·¤·屋←

余靖干笑道:“呃,好教元帅知道,余已经传文那交趾郡王,勒令他不得入境。”

“为何还有交趾人烧杀抢掠的情报传来?”

“怕是谣传,或有不法之徒假借其名行凶,都是有可能的。”余靖正色道:“容下官调查一二,必给元帅个说法。”

“这且不论,第二条呢?”狄青定定望着他道:“某严令各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出击,违令者军法处置。不知有没有人违反?”

“这个……”余靖语塞。

“说!”狄青重重一拍手中的‘惊虎胆’,啪地一声,吓得众人一哆嗦。

如果有可能,他们真想隐瞒,但阵亡名单已经呈报兵部,如何还能瞒得住?

“却有一次出击。”余靖只好硬着头皮道。

“是哪个领兵?”狄青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是末将。”陈曙自持身份,也不能太窝囊,便咬牙站出来。

“还有呢?”狄青缓缓扫视着众将。

“还有末将。”南方军第二人,副钤辖袁直站出来。

“还有末将……”

“还有末将……”

“有末将……”

“末将……”

转眼之间,全部三十六名广南两路将领,一个不落的站了出来。

狄青心中一阵冷笑,显然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一是法不责众、二是让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帅看看,岭南军方有多齐心。

我们知道,你是一条强龙,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看着办吧。

※※※

中军帐前,三十六名岭南将领出列,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狄青脸上。

“司法参军何在?!”只听他沉声道。

“下官在!”一名参军马上,大声应道。

“这三十六人罔顾帅令,擅自进兵,招致兵败,损我军威,败我军纪,该当何罪?”

“按军律,违令者斩!!”司法参军厉声回禀道。

“既然如此,尔等还有何话说?”狄青像看死人一样,望着岭南众将。

“大帅容禀!”陈曙等人情知不妙,慌忙求饶起来:“我等侦知那侬智高,计划出兵金州,考虑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及禀报大帅,便前往金州阻拦。哪知道大军竟中了瘴气,这才功亏一篑……还请大帅饶命。”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如此,可否免死?”狄青问那司法参军道。

“纵有战机,未得将领出击者,斩!”司法参军厉声答道。

“请元帅念我等并非有意违逆,只是立功心切,法外开恩!”陈曙等人这才害了怕:“我等自侬贼造反起,便鏖战不休,克复两路大部,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伏请元帅开恩!”

“本帅饶尔等,军法可不容情。”狄青重重一拍‘惊虎胆’,喝道:“绑了!”

“喏!”一众虎背熊腰的军士便涌上来。

“文帅,你可替我们做主啊!”陈曙等人把一直渊默不语的拉下水。

“且慢。”余靖也没打算不管,他缓缓起身,走到场中,唱个喏道:“大帅,下官想替他们几个讨个人情……”

“是军法大,还是情面大?”狄青冷冷道。

“当然是……军法大。”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方能三军用命,所向无敌。”狄青缓缓摇头道:“余大人,军法无情,恕狄青不给你这个面子。”

“你……”余靖脸上挂不住了,一甩袖子怒目而视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们出击,是奉了我的命令,元帅要杀人,就先杀我吧!”

“太祖皇帝勒石为碑,”狄青冷冷望着他道:“国朝不杀士大夫!”言外之意,要没有那块碑,我早就杀了你!

说完重重一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再不看他一眼道:“扶余文帅下去休息。”

“喏。”便有两个兵士上前,不由分说,架起余靖便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我!”余靖怒不可遏道:“狄青,你会付出代价的!”又近似撒泼似的吼道:“你不杀我,算狗屁赏罚分明啊!”

“我不收你,天会收你!”狄青面色铁青,重重拍案道。

余靖的骂声渐远,那些武将们终于明白,狄青这是真要杀人了。这下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哀求道:“元帅,我大宋不仅不杀文官,自太宗以来,亦未曾杀过武官,连当年北伐惨败,也没见谁的人头落地……”

“此乃大宋兵事之不振也!”狄青说完,重重一挥手。

亲兵们便两人招呼一个,有人想要反抗,但狄青的亲兵都是背嵬之辈,将其摔倒在地擒住。

“狄青,你不得好死!”

“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呜呜,饶命啊……”

三十六名武将,什么反应都有,但都没妨碍军卒将他们绑出辕门斩首,首级在辕门悬挂三日示众!

“今后,有谁不听将令,他们就是榜样!”狄青对着面如土色的帐前文武,一字一句道:“文官虽然不受死罪,但本帅定让你们生不如死!”说完拂袖起身,留下一众噤若寒蝉的文武。

待看到辕门前,看到挂着的三十六颗狰狞的人头,众文武吓得浑身发抖。这些人过去只听说狄青特别能打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是这样说一不二,第一次见面,就砍了三十六颗人头立威!

从今往后,打死他们也不敢再违抗军令了。

※※※

众官员不敢在这地狱般的军营中逗留,加之狄青也没要求他们留下,于是打算回城。但他们哪还敢自作主张?便想请示余靖,却不见了余文帅的踪影。一打听,原来那老倌儿被架出中军,只觉羞愤欲死,片刻也不愿在狄青营中逗留。于是骑上亲卫牵过来的马,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往宾州城奔去……

从狄青的大营,到宾州城有三十余里,广西多山地,其中要走好几段山路,还要过两条山涧。其中一条的石桥,在上次战斗中被拆毁了,至今还未重建,只搭起一座临时的木桥。

生怕这座桥不牢固,队伍到此都要下马,一个个的小心通过,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余文帅的心情糟糕,自然没耐性下马再上马,便径直策马上桥。谁知行至木桥中央时,突然听到脚下一声巨响,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桥便轰然坍塌,他就连人带马落了水。

侍卫们惊呼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湍急的河水冲走,赶紧下山去营救。等他们七扭八拐,好容易找到山下的河道时,余文帅已经被冲得不见踪影。卫士们沿河寻了十余里,也只找到溺毙的战马,和余文帅的靴子,此外一无所获。

很快,余文帅坠河溺毙的消息,便传回了军营。文武官员听闻了,震动要比那三十六颗人头还大!

这年代,人们迷信的很,他们都听到,狄青那句‘天会收你’,这不余文帅就被老天爷收去了么。莫非传闻是真的?狄元帅乃是武曲星下凡,否则怎会有天神相助?

其实,哪里有什么天神,余靖也没被收去……

就在余靖落水处不远的山林里,几个带着头罩的大汉,正围着被渔网捞上来的余靖拳打脚踢。老倌儿的身板,竟出人意料的好,打了好半天才晕过去。

“怎么处理他?”确认他晕倒了,一个大汉才出声道:“埋了算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不杀他,国朝不杀士大夫的。”另一个大汉出声了,分明就是陈恪那惫懒的声音。

“靠,你还管那些。”这是宋端平的声音。

“我要把他卖到脚趾去。”陈恪十分认真道:“那么喜欢越南猴子,就去和他们作伴吧。”说着冷冷一笑道:“听说他们很喜欢男风,随着这老倌儿丑了点,但架不住身份金贵啊!”

第101章 昆仑关

中军大帐里,听到余靖失踪的消息,狄青和陈希亮面面相觑。

别人以为是意外,他们却明白,这定是陈恪几个小子干的……早些时候,陈恪问过狄青,你真打算杀人?狄青说,不杀不足以明军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让官家出了这口气。

陈恪便没再问,和他三兄弟离开了军营,半天之后,便传来桥塌人亡的情报……而陈恪他们几个,至今都未归来。

“三郎他们几个,不在营里的消息,”狄青看看狄咏道:“是最高机密,走漏者,斩!”

“喏!”狄咏抱拳行礼退下。其实他真想跟陈三郎他们一起去,无奈军职在身,擅离军营乃是死罪。

待狄咏退下,大帐里便只剩下狄青和陈希亮,后者面带忧色道:“这几个孩子,实在是胆大包天。探大牢、闯官衙、劫王子……如今直接发展到,对一代名臣下手。唉,早晚要惹出泼天大祸……”

“某却觉着这几个小子,一点都不莽撞。”狄青却不这样看,他呵呵笑道:“现在是战争时期,人命贱如草。从四月到现在,死去的文武已达二百多人,余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朝廷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调查他的死因。最多战后算作忠烈,给其哀荣罢了。”顿一下,面无表情道:“西北鏖战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就这么被阴死了,也没见有秋后算账的。”

“……”陈希亮听得毛骨悚然,战场,果然是没王法的地方。

※※※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血淋淋的人头悬在辕门,军营中比往日更加肃静。之前西北军的悍卒们,只是表面上遵守军纪,现在,他们却从骨子里畏惧军法了。

赏罚分明,才能号令三军、如臂使指,古来名将不外如是。

但狄青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他很清楚,自己杀人立威的消息,还有余靖的死讯传到京城,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京里的大人们,肯定说啥得都有,什么狄汉臣残暴不仁啊、顺昌逆亡啦……这还是轻的,就怕有人往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上攀扯。

官家的心事用不着多说,赋予自己前所未有的权力,一是绝对的信任,二是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四方。如果自己能速胜,自然不必多说,这一仗要是拖得久了,怕是再坚定的信任也会动摇。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这场战争也会生出许多变数。

夜已很深了,狄青还在帐外踱步,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的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这首战的战场,究竟放在哪里?何时开战?

见赞画帐篷中还有亮光,狄青走了进去,便见是陈希亮在烛下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他在写什么。

陈希亮还是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忙搁下笔,要起身道:“大帅。”

“坐。”狄青把他按回折凳上,自己坐了一把胡床,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回禀大帅,明日军议。”陈希亮不好意思的笑道:“明日又是军议,为了避免上次那样两眼一抹黑,下官向陈参军讨要来卷宗,提前做些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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