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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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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赵宗绩郁卒道:“感情我求你啊。”
“这关系到皇家的形象。”陈恪和宋端平一起点头,煞有介事道:“能不能挽回,就看这一下了。”
“……”小王爷无语了。
马车到三十里外,陈恪打开门,赵宗绩却不下去道:“如果我离开,你不怕我家的侍卫追杀?”
“靠。”陈恪瞪大眼道:“你爹有那么无耻?”
“我父亲当然不会,但难保有侍卫擅自行事,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小王爷一本正经道:“所以,我还是跟你们走一遭吧……”
这下就连小和尚与黑五郎也张大嘴巴,陈恪心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斯特哥尔摩症候群?难道被劫持劫出感情来了?
早知如此,就绑那国色天香的小郡主上路了……
第92章 路
后来序齿,赵宗绩竟只比陈恪小七天,陈恪是第一次出川,他同样是第一次离京。但陈恪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他却寸步不得离开父王的身边。
所以哪有什么‘斯特哥尔摩症候群’,不过是小王子聊发少年狂,想要自由、想要冒险、想要去拜会一下欧阳修罢了。
去往江西的路上,陈恪他们一直打量赵宗绩。实在想不到,这样古板的一张脸下,居然隐藏着一颗闷骚的心。
赵宗绩被看得有些恼火,正待警告一下这些无礼的家伙,却听到外面侍卫沉声道:“公子,我们被人跟踪了。”
“是不是父亲不放心。”赵宗绩轻轻掀开帘子道:“派人跟上的?”
“要是自家兄弟,何必躲着我们。”侍卫摇摇头,面现焦急道:“属下建议,我等应立即向最近的县城赶去,进入官衙就安全了。”
“胆子忒小也。”赵宗绩冷声道:“你们二十多名高手,护不得我等周全?”
“倘若寻常贼人,属下自然不惧。”侍卫郑重道:“但是,属下看那些盯梢,像是军中斥候。”
“什么?”赵宗绩吃惊道。
陈恪等人也同时变了脸色,他们眼前兀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押运粮草的队伍,从城中出发不久,便引来冰冷的窥视。进入山道后,埋伏已久的军队猝然而起、乱箭齐发;身手矫捷的刀手,冲下山来,将落在后头的文官斩杀……
这是他们一起推测出来的场景,难道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们不敢。”赵宗绩已经恢复镇定道:“吾若亡,匪类活罪变死罪矣。”显然,他也意识到,那些人是冲着陈恪他们来的,八成就是劫粮车的那批人。
“不要太自信,如果都那么理智,现在还是秦朝哩。”陈恪出声道:“还是听他的,去官府,然后我们设法离开。”既然答应了那老王爷,他就不能让小王爷出危险。
“他们听我的。”赵宗绩傲然望着陈恪。
“你牛比。”陈恪两手一摊。
“呵呵……”赵宗绩笑了,终于压了这小子一头。
“但是总得为欧阳公考虑吧。”谁知陈恪还有下文:“我们带着尾巴去,不是给他招祸么?”
“谁人敢伤欧阳修?”
“是没人敢明着动。”宋端平冷声道:“但我知道几十种方法,可以让人死的不明不白。”
“……”陈恪等人都吃惊的望向他,这牛皮吹大了吧。
宋端平伸伸舌,表示自己一时嘴顺了。
好在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小王爷相信。他沉下脸想了半天,压低声音道:“我们来一招‘金蝉脱壳’!让侍卫们吸引那些歹人,我们可轻松上路。”
“本来我们挺轻松,”宋端平嘲笑道:“带上你就累了。”
“吾自幼习太祖长拳。”小王爷怒道:“尔敢择日比试?!”
“一只手就能把你揍趴下。”宋端平冷笑道。
“好了好了。”陈恪赶紧拉架,对小王爷道:“你能说服你的侍卫?”
“甩掉他们就是。”
“……”估计是压抑太久,小王爷任性起来,连陈恪都拿他没辙了。
※※※
得到小王爷的首肯,队伍便折向北面最近的县城,但天色已晚,只能先住进驿站。不过侍卫们也松了口气,汇聚南北商旅之处,应该没人敢动手。
但翌日一早,当他们准备服侍小王爷晨起时,却惊恐的发现,那间驿丞特意空出来的主卧里,竟空无一人。只有一封赵宗绩的亲笔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我出去几天就回来,你们不许乱动,也不许找我,不然被歹人察觉,我就危险了。对外的话,就宣布我偶感风寒,要在这里休养数日吧……’
侍卫们望向他们的都头,见他已经面无人色了。
与此同时,一个趁着凉快,四更天就上路的粮队,正行在远出驿站三十里的道路上吗。
太阳一出来,天便酷热起来,突然一个车夫揉揉眼……他看着前面一辆车上的麻袋,竟然开始活动了。
他正准备开口,提醒前面人停车检查时,便见一条赤裸裸只穿裤衩的黑大汉,大叫着:“热杀吾也!”从里面窜了出来。
紧接着,另几辆车上的麻袋堆也纷纷松动,一条条精赤的汉子窜了出来,都大叫着‘热啊热啊’……
“好汉饶命!”惊恐的气氛笼罩粮队,有胆小的当时就尿了。
谁这那些好汉爷,看都不看他们,便扬长而去。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五位好汉大喇喇的走出一里地,然后撒丫子就跑……
一口气跑到条大河边,把手里的包袱丢在岸上,五人扑通扑通跳下河。半晌才相继露出头来,双手抹去满脸的水,一起放声大笑起来,就连那个光头和尚也不例外。
“真是刺激!”赵宗绩可以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他手舞足蹈的激起水花道:“这才不枉出来一趟么!”
“堂堂小王爷裸奔,”宋端平怪笑道:“会不会太销魂了。”
“都说好了,不要再提我的身份。”赵宗绩道:“这里没有小王爷了。”
“这可是你说的?”陈恪和宋端平一群怪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扑向赵宗绩,把他压在水里折腾起来。开玩笑呢,蹂躏一位天潢贵胄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连五郎都蠢蠢欲动了。
※※※
把可怜的小王爷,尽情折腾一番,几个无良的同伴才爬上岸,穿好衣衫,辨明方向,走七八里上了官道,便不用地图也能找到庐陵去了。
中国自秦以降,每个朝代都十分重视官道的修建。富庶的大宋朝,自然不会让前朝专美。不到两个月前的侬智高叛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为什么能不到半月时间,就从邕州杀到广州,还不是靠了宋王朝不计成本修桥铺路,建起的通畅官道么?
而朝廷方面,从邕州被打破之后,岭南诸郡到开封都城,就建立了一条超迅速的通信驿道,每天不分昼夜快马奔驰,把最新的消息传到北方的都城——效率高到了只过五天,就有命令返回到南方。
五天,包含往返,还有决策时间!这恐怖的记录背后,是宋朝自开国初,不计成本的投入……经过百年的营建,帝国的东西南北,都修筑了排水良好,不怕积潦的平整官道,将各州郡纵横相连起来。
按大宋规制,道畔必须杨柳夹路、苍松翠柏,在北方以遮风沙,于南方则固路基;道旁每隔五里,立‘里堠’石碑一块,上刻‘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等交通法规,醒目处还有编号。看编号便知道自己走出多远,一目了然。
之外,在州界县界处,又有‘界堠’,清晰标明你所在何州何县、及向东西南北各是哪里,连问路都省了。
且官道每隔二十里必置马铺,有歇马亭;隔六十里,必设驿站,有官营的,亦有市民买扑下来经营的,都提供全套的伙食住宿。士人行旅往往住在驿站,暮宿朝行,安全省心,可谓体贴又周到。
都说宋代人喜欢旅游,守着这样好的交通条件,只要家里有钱,谁不愿意出去转转?
按照小王爷的私心,这次回去之后,怕是今生再没这样的机会。自然亦想暮宿朝行,好好欣赏一下大宋壮美的山河。
但陈恪等人心急火燎的救人,恨不得昼夜赶路呢,哪会让他在这儿蘑菇。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日行一百二十里,然后住驿馆歇息。
真走起来,赵宗绩才知道坑了个爹……一百二十里啊,得像狗一样窜上几乎整天,只有最热的两个时辰,才在道边吃点干粮打个盹。
可怜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哪有陈恪他们从小走出来的铁脚板,才走了一天,就起了一脚的泡,裆也磨破了皮,走路像老鸭似的一挪一拐。
陈恪和宋端平商量着,是不是要买头骡子驮着他,赵宗绩却不答应。他的好胜心竟极强,看他们四个走得十分轻松,便不肯认这个怂。
“明天还这速度,我们可不等你。”
“不用你们等!”
后面的路,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二百多里竟一直跟了下来。这顽强的意志力,也赢得了陈恪几个的尊重。
两天后,终于到了庐陵郡永丰县。陈恪打听到,欧阳修住在县城外的沙澳镇上。距离很远,但可以坐船,几人便到码头,正碰上一艘即将开向沙澳去的船。
那船上已经几乎满客,前面的客人,把舱里的好位子都占了。舱外倒空着,但日头太毒,谁不愿意去暴晒。
五人虽然都不是善茬,却没有欺负良善的主,便都陪着笑道:“包涵包涵。”
船上士农工商,什么人都有,看着这个五个风尘仆仆的‘汗臭汉’,只不情愿的稍稍挪了点地方,让他们几个盘腿坐在舱内。
第93章 欧阳修
这条河是赣境内吉水河的源头之一,因是逆流,船速很慢。
缓慢的航行途中,人们坐着无聊,便谈天说地、闲聊消遣。其中的风云人物,是个摇着折扇、一脸傲气的年轻书生,他自称是江西第一才子,说是要去找欧阳修较量……这船上,倒有大半,是慕名去拜访欧阳修,但敢说去较量的却绝无仅有。
因为此时,欧阳修已是文坛盟主、天下最负盛名的学者,这书生敢去挑战,想来定有两把刷子,船上人便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这让那书生得意非凡,他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嚣张的翘着二郎腿,让对面坐的买菜老汉,不得不紧紧缩着两腿。
那时人们说到三国,讲到了‘诸葛亮七擒七纵服孟获’的段子。便听这位书生大摇其头道:“这孟获如此野蛮,不服从王道的教化,孔明七次捉住七次释放还是不服,想不到孟子后代,竟会有这样性情暴戾难以驯服的人。”
众人闻言,都掩嘴暗笑。他对面的老汉问道:“原来孟获是孟子的后代,那孔明是谁的后代?”
“这还用问,当然是孔子的后代了。”书生刷得打开折扇,上面写着‘胡不留’三个大字,也不知是他的名字,还是志向。但见他一脸‘你真无知’的表情道:“亚圣果然不如整圣,连后人也不如!”
“如此说来,且让小老儿也伸伸脚。”那老汉呵呵笑着,将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书生定不是头次闹这种笑话,见状便知道,自己又露怯了,便合上折扇,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啦,你们可别当真。”说完脸上还是挂不住,索性起身出舱,看到河边有一株大树,顿时诗兴大发。为了找回场子,他念得很大声:“河边一棵树,两朵大丫杈。”
里面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直想听笑话,便都忍住笑,都等他的下阕。
谁知他却拼命搜索枯肠也难以续上。这种情况最憋人,不光作诗的憋,听得也憋,终于有人好心替他接上道:“春至苔为叶,冬来雪是花。”
那书生循声一看,原来舱外有个素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年龄不算太老,却已经两鬓斑白。观其青衣角带的装束,应是在居丧期,不合适舱里笑闹的气氛,才在外面坐着。书生不仅不感激,反倒有些恼火,心说你存心跟我作对还怎着?
正看见一群鸭子正扑入河中,嘎嘎欢叫。他便继续高声吟道:“一群好鸭婆,一同跳下河。”
下面又卡壳了,中年人便接口吟道:“白毛浮绿水,红爪荡清波。
见对方两次压到自己,书生顿时恼火,心说,我得为难他一下,便再次吟道:“众人同乘舟,去访欧阳修。”
说完直盯着那男子,看他怎么对。便见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接吟道:“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
好一会儿,书生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要挑战的欧阳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方钻下去。却听那欧阳修善意的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老夫年轻时,也是一般轻狂,回去安心读几年书,我们再来比过。”
“学生受教了……”书生面热内惭,深深施礼道。
※※※
“你便是欧阳公?”船上登时热闹起来,人们将欧阳修团团围住,或是求字,或是请题诗,还有不少人,拿着自己的作品集,恳请欧阳公能帮着写个序。也不知他是闲着无聊,还是古道热肠,竟来者不拒,全都应了。
得知那中年人便是欧阳修,陈恪几个也激动起来,他们是来干啥的,不就是为了找这老先生帮忙么?虽然看起来还不算老。
但这时候围着他的人多,几人便不凑热闹,在一旁小声说着话。宋端平不无担心道:“你说,这位老先生作序这么多,会不会不值钱了呀。”
“有可能。”陈恪苦笑道:“字典的事先放一边。”
许是这年代,见一位名人太不容易,何况是欧阳修这样的大名人。一直到沙澳渡口,陈恪几个都没插上话。
渡口很小,欧阳修下了船,朝众人抱拳道:“服丧之人,便不招待诸位到家去了,万望海涵。”
众访客缠了欧阳修一路,已是心满意足,便依言与他作别,连船都没下,等着的再返回县城。
离开渡口,欧阳修便戴上个草帽,提着竹杖往家走,后面还跟个背篓的小童。看上去,与周遭的水田农舍十分搭调,却看不出多少文坛领袖的味道。
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站住脚,回过头,对陈恪五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当看见赵宗绩时,他明显轻咦了一声道:“你们是从汴梁来的?”
“回欧阳公,只有我是从汴梁来的。”赵宗绩恭恭敬敬唱个肥喏道:“我确实很像家父。”
“果然是你?”欧阳修皱眉道:“你不去荆湖南路了么,怎么跑来我这穷乡僻壤。”
“是来向你求助的。”赵宗绩看出欧阳修不悦,连忙解释道:“是他们来找欧阳公,我是给他们带路的。”
“家去说吧。”欧阳修沉声道。
※※※
欧阳修自幼失怙、家境贫寒,这才留下了‘沙盘习字’的佳话。且他真正的家乡,并非在庐陵,而是在颍州,这里不过是他的祖籍地罢了。所以当官之后,欧阳修也没有再于此地置产,这次归葬先妣,才发现家里老宅早就坍塌,只好借住在祠堂中。
祠堂后院,矮桌上摆着切开的西瓜;散开的竹椅上,坐着陈恪几个,都在屏息凝神,看着欧阳修。
欧阳修则在聚精会神,阅读陈恪给他的材料。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看完之后,他又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半天圈子,才长长一叹道:“你们出了好大个难题给我。”
听了这话,陈恪几个的心便往下沉,难道,连大宋的良心,也认为应该姑息么?
“难道欧阳公也认为,应当顾全大局?”陈恪声音艰涩道,这狗日的人心,与后世有什么区别?
“什么大局?”便听欧阳修反问道。
“平叛大局。”陈恪艰难道。
“当然要以平叛为重……”欧阳修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到心碎声,但他下一句,却让人们的心重塑了。只听这位说了半辈子真话的醉翁道:“但是,凭岭南烂透了的那帮人,只能是越平越乱!不信你们看着,近期就会有败绩传来。”
“欧阳公的意思是?”陈恪等人精神一振。
“从将到兵,从文到武,全都换掉!”欧阳修叹口气道:“这么难办的事情,你们说,我能不愁么?”
“……”青年们面面相觑、先是错愕,旋即醒悟,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欧阳公答应帮我们了?”
“某并非在帮你们,”欧阳修摇摇头道:“这不过是为臣子的本分。”说着坐回竹椅上道:“但是老夫丁忧在家,没有专奏之权,等我的奏章慢悠悠到了京城,弄不好岭南已经不可收了。”
“欧阳公的意思是……”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欧阳修摸着大把的胡须,苦思道:“怎样最才能稳妥。”
这种高层的事情,包括赵宗绩在内,谁也没法帮他出主意,只能劳他自己想。
好一会儿,欧阳修一拍大腿道:“有了!范文正公的公子,央我撰写文正公的神道碑,我便以此名义,写信给韩相公,请他雅正。”
“这样能快么?”
“当然,你们不要小看范公的威名,和韩相公的威柄。”欧阳修意味深沉的笑道:“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欧阳公。”陈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轻叹一声道:“当初余文帅,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这十年里,余武溪想了很多。”欧阳修有些恍惚道:“其实有时候,虽然遭到厄运,但错的人不一定是我们。”说完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如果我能低下头,早就回去汴梁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陈恪低头道。
“无妨,人之常情。”欧阳修微笑道:“还有什么问题?”
“请问欧阳公,”陈恪低声道:“我父亲可能在狱中被害么?”
“你放心,在那些人没找到那本账册前,是不会杀害你的父亲的。”欧阳修摇摇头,气尤难平道:“朗朗乾坤、文明之国,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余武溪指着这帮人平叛,真是脑袋灌浆了!”
“但愿如此……”陈恪的心放下不少。
“不嫌简陋的话,你们先在这里住两天吧。”欧阳修又望向陈恪几个道:“相信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传回来。”
第94章 天听
这个时代最大最富庶、最文明最繁华……几乎占尽所有美好词汇,且都可以冠之‘最’,没有之一的伟大城市,汴梁城。此刻正笼罩于暴风骤雨的袭击下。
接连三天的倾盆大雨,灌满了汴梁城的所有河渠;皇宫里高耸的殿宇楼台、朱雀门外的驿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绣旗、珠帘,全都在大雨中若隐若现,失去了平日的神气活现,变得垂头丧气。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地间亮如白昼,照亮了被水帘所笼罩的大内皇宫,也照亮了韩相公那张苍白的脸。
汴梁皇城、枢密院使签押房中。
自从收到欧阳修寄来的‘范文正神道碑文’,韩相公便一直保持枯坐的姿势,签押房的属僚大气不敢喘一声,连动都不敢动。
闪电过后,一声炸雷响起,惊得韩相公打了个寒噤,他收回望着屋梁上方的目光,定定神,就着烛光再次去看那封信。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道碑文,而是一封触目惊心的检举信,信中,欧阳修将一个惊天贪腐案件,用他那排山倒海的文笔写出来,自有夺人心魄,令山河变色的杀伤力。
说老实话,韩琦还在当枢密副使的时候,早就知道岭南的军方不干净,也曾向朝廷提议过,将南方的厢军裁汰重编,以节省用度,然而数次上书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
不久之后,他也稀里糊涂被赶出枢密院,调往地方当知州去了。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这是断人财路了……都说大宋文官的待遇高、赏赐厚,但那指的是高官大僚,官阶越往下,收入便递减,到了七品以下的京官,跟汴京的厨子、裁缝也差不了太多。
更别提人数众多的吏员阶层了,收入只能用微薄来形容,在汴梁这座物价腾贵的大城市里,也就是勉强糊口。
而大宋对官员贪腐的防治,可谓十分得力。官员任官前,需要至少两名官员保举,将来出了贪污问题,保人和直属上级也要受到处罚;而且曾经受过处置的官员,哪怕没有被逐出官场,以后升迁磨勘都得靠边站。何况还有那么多等着上岗的‘冗官’盯着,所以宋代官场的贪污案极少。
但是,只要是人治社会,你就别指望能杜绝贪腐。东边不亮西边亮,政界污不了还有军界……
大宋朝虽以‘重文轻武’著称,但那是指在政治地位上的压制。在财政上,七成以上的收入,都投入到了军队中。而军队内部,向来是自成一体、连皇帝都无法过问的,自然变成贪腐高发区。
防御夏国的西军和精锐的禁军还好些,将领们只是小吞两成空额,并不敢吃相太差,对南方……北方的朝廷向来视之为软弱富庶、随意压榨的大肥羊、大粮仓、大银库,从来不相信南人会造反,他们的逻辑很简单,连软弱的南唐和残暴的北汉都能安稳统治的一群人,在大宋朝文明的阳光下,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造反呢?
所以长江以南的军队,越往南就越肆无忌惮的贪腐,而且南方人极富经济头脑,他们利用军队的超然地位,大作垄断贸易,赚到的金银,又比贪污来的多得多,将领虽然政治地位低下,却一个个富比王侯,过着常人难以想像的奢侈生活。
但太祖皇帝收天下精兵于京畿的策略,让南方将领们再富也不敢有想法,只能乖乖受朝廷的节制。对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文官,自然要孝敬到位,每逢年节,必有重礼送至各衙门……当然,是假托某某商人的名义。
大宋朝不许官员个人贪污,却没规定衙门不能接受馈赠,因此这钱,文官们拿得心安理得、毫不手软。
作为对价,他们则充当了武将们的保护伞,哪怕是以清廉著称的官员,也只是不取这种孝敬,却觉着对军队的腐败应当宽容……因为在大宋朝的官员看来,武人本就素质低下,不贪污才叫奇怪哩。只要能老实听话,贪点就贪点吧。
只是没想到,岭南没乱,岭南之南却出了个侬智高。
※※※
庆历新政失败后,所有君子党人都在反思,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韩琦也不例外……
回首庆历之初,新政多大的声势?上有官家态度坚决,下有一众名臣众志成城,外有朝野声援震天,却仅仅持续不到一年,便虎头蛇尾,草草收场……究其原因,不过是新政伤害了官僚阶层的利益。所以便有无数官僚站在新政的对立面,使旧党迅速强大起来,并抓住欧阳修的昏招,将新政领袖们拖入党争的泥潭,使官家感到恐惧,才打了退堂鼓。
总结教训,韩琦终于意识到,古往今来,个人或几个人,永远无法跟庞大的官场作对,哪怕是皇帝,也没那个本事。
反思之后,许多人都做出了改变。最先改变的,便是天资绝伦的韩相公。打那之后,他便开始顺势而为,果然第一个从失败中走出,重新回到京城,当上了枢密使。
很快。京城百官便发现,韩相公果然变了。虽然本身高帅富,不屑于接受任何馈赠,但对下属们的利是,也学会睁一眼闭一眼了。
坐稳位子后,韩琦便开始提携老战友……除了余靖之外,他还想把欧阳修夺情起复。在宋代,夺情算不得什么,在欧阳修文坛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也是顺势而为。
余靖的反应让他很欣慰,心说连这个汗臭汉都变了,你老欧阳也不会还是那根搅屎棍吧?
现在答案来了,还是。
让韩相公聊以自慰的是,欧阳修终究还念着当年的战友之情,或者感谢自己近日的眷眷提携,总之没有先捅到官家那里,更没有直接公布天下……以欧阳修文坛盟主的地位,他的文章一经刊印,不出十日,便能传遍大江南北,妇孺皆知。在大宋朝,和欧阳修比起话语权来,谁也望尘莫及。
这让韩琦不至于太被动,而且冷静下来,他马上意识到,既然远在江西的欧阳修都知道了,岭南的事情,显然是瞒不住的。
而且韩琦也确实没想到,腐败的情节竟如此耸人听闻。他本以为,最多也就是比西军严重点,吃个三成空饷呢……那样的话战斗力应该还可以恢复。
但现在,岭南的军队,显然烂到根子了,指望破鞋扎烂了脚,自己岂能再去姑息?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是韩相公的性子,血色渐渐回到他的脸上,那张极富成熟魅力的冷峻面孔上,露出了浓重的杀气。既然如此,那就快刀斩乱麻,一个也不留!
这也是顺势而为……
“换朝服,”韩琦看一眼自己的亲随,沉声吩咐道:“我要面圣!”
※※※
仅仅一炷香后,官家在垂拱殿接见了他的枢密使。
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大宋皇帝赵祯,生就一副细目长眉的慈悲相,虽然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只比韩琦小两岁。正在经历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也是一个皇帝最有权威的时期。
今年也是他登基三十整年,亲政也有二十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早就学会了,如何掌握这个步履蹒跚的庞大帝国,使其缓步向前,不跌跟头。人们都习惯了,看到大宋官家于春风化雨间,将一切麻烦摆平。
宫人们极少看到,一个像现在这样愤怒的官家。听了韩琦的汇报,赵祯的眉头微微跳动,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半晌才缓缓道:“仅凭欧阳公一封书信,卿家就敢下这种结论?”
“回禀官家,欧阳永叔这个人,钉是钉铆是铆,绝对不会造谣生事。”韩琦斩钉截铁的表情,与在自己签押房时,有着天差地别,只听他沉声道:“臣下相信,虽不中,亦不远!”
“枢密院、御史台是怎么监管的?”赵祯的声音带着怒气,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表达愤怒了:“这种程度的腐烂,不是一日之寒吧?”
“官家说的是。”韩琦深深施礼道:“待将此事处理完善后,臣自当引咎。”
“不碍卿家的事。”赵祯压着怒气道:“你才当了几天的枢密使?”想到前任枢密使是自己的老师,他不禁有些烦躁道:“追责的事情,日后再说,先把岭南的事情处理好。”说着长长吐出口浊气,再次确认道:“岭南的官兵,就一点都不堪用了?”
“运运粮草自然没问题。”韩琦道:“但打仗的话……”说着神情一黯道:“怕是要害了杨畋。”
“马上叫他按兵不动!”官家沉声道。
“面圣之前,臣下已经把原地待命的指令发出去了。”韩琦轻声道。
“但愿还来得及。”
第95章 换将
已经来不及了,仅仅过了数日,杨畋战败的消息,便传抵京城。
杨畋真的很冤枉。首先,他其实跟欧阳修一样,正在家里丁忧,但是侬智高陷邕州,朝廷就强行把他起复了——谁让他是文武双全的杨家将之后,还有丰富的南方剿匪经验,不用他简直没天理。
虽然杨畋接受任务时不情不愿,但作为忠烈之后的觉悟还是很高的,被任命为‘广南两路体量安抚、经制贼盗’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过长江,越秦岭,踏上了两广战场。
然后他便重温了在湖南的旧梦。决战中,他麾下的部队,在凶猛蛮夷的冲击下,转瞬就跑得没了影。好在他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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