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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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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当然太多了,司马光点点头。沉默良久,方低声道:“臣……遵旨。”

“很好。”赵祯颔首赞许,便授意司马光,将方才赵从古求领军而不能,却派赵宗绩监军之事,修改为赵从古推荐自身和宗绩监军或为将云云。

“其实从古和宗绩都适合,知道寡人为什么不让从古去么?”赵祯想一想,问道。

“微臣不敢妄度。”司马光低声道。

“但讲无妨。”赵祯淡淡道:“今日之言你知我知,决不许外人知道,明白么?”

“微臣明白。”司马光只好咬牙道:“微臣想,兵权还是在太宗一系手里的好。”

“不错……”赵祯倏地看了司马光一眼,愈发察觉此人不简单,低声道:“还是让宗字辈掌军吧,肉烂总之在锅里。”

司马光心下一凛,果然猜中了。赵祯之所以不让赵从古领兵,也许有看中赵宗绩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太祖一系重新掌兵。赵二当年对大房做得太绝,无论如何,赵祯不想让大房把同样的事情,再做一遍。

他感到脊梁一阵冷风,帝王心术真令人可畏呀!

赵祯见他发呆,淡淡道:“谅你已经知道了寡人的苦心,但你不能说破了,说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臣谨记。”司马光赶紧应道。

※※※

彼时已经仲夏,第一届汴京球会的春季联赛结束,决出了入围秋季锦标的六十四强。

天下承平已久、富贵风骚,造就了汴梁人对娱乐的疯狂追求,尽管就娱乐种类来说,还无法与后世相比,但宋人对娱乐的热衷和投入,却是后世没法比的。

譬如相扑,不过是两个身着片缕的汉子摔跤而已,就能让宋朝人如痴如醉了上百年,养活了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相扑社上百个,每日收到的赌资,竟有上百万贯之多。

而且相扑还不属于全民运动,毕竟只有那些牛高马大、一身蛮力的家伙,才敢下场相扑。从痴迷程度和参与程度上讲,汴京城的第一运动,非蹴鞠莫属。

每当春天来临,汴京城的百姓,便纷纷奔向园囿去踢球,男女老少都成了蹴鞠的对手,你来我往,流星满天。城内娱乐场所之间,凡是宽阔处则都成了市民练习踢球的地方。这种全民性的体育锻炼热潮,在后世中国都看不到。

然而宋朝的蹴鞠,主要是以几个人围成一圈,互相踢来踢去,比的是谁能让球不落地,谁花样玩得好。只有隔网对踢还算有些对抗性,但还是花哨有余、激烈不足,所以虽然参与者众,却没有像相扑那样,诞生出各种万众瞩目的比赛。

陈恪请小郡主考证出来‘唐式蹴鞠’,又按照现代足球的规则加以修改,完善赛会制度。在丰厚奖金和铺天盖地的宣传下,世界上第一届足球赛会,于嘉佑五年的春天,在汴京城拉开了帷幕。

前期准备是充分的,光预热就半年。为宣传赛会,陈恪命人在汴京城,做起了铺天盖地的广告,还出版了《汴京球报》,免费送给各大酒楼、茶肆、赌馆、妓院,并花钱请帮闲念给客人们听。

在这种高强度的宣传攻势下,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这届球赛的。就连深宫之中的官家,都很清楚比赛规则,奖金设置,以及赌球的方法。他曾经问司马光,听说如果能拿到冠军,累积奖金会达到一万贯以上?

司马光也不太清楚,赶紧回去找了份《球报》看,第二天禀报道,能入围春季联赛的球队,将分成三十二个小组踢单循环,赢一场一百贯,输了也有二十贯出场费。

最后每个小组的前两名,晋级秋季锦标赛,分组后捉对厮杀,首轮晋级奖金三百贯;次轮奖金五百贯,第三轮八百贯,第四轮一千贯,半决赛一千五百贯,决赛两千贯。败者则只有一百贯的出场费。

以此而论,如果某支球队,能在联赛和锦标赛中保持全胜,理论上是可以得到一万贯奖金的。

“什么人这么有钱?”赵祯奇怪道。

“据说是五皇子和陈仲方,在辽国时,参加过马球比赛,觉着充满对抗的运动,才能强健百姓身体,培养血勇之气。但我大宋缺马,组织马球比赛不现实,正好长安郡主考证出了唐氏蹴鞠,其激烈程度不次于马球,于是两人游说富户出资,兴办了这场赛会。”

“看来汴京城的富户们,很是买账啊。”赵祯淡淡道。

“微臣估计,一百年来,汴京城一直在玩老花样。如今终于有了新鲜玩意儿,富户们乐意支持一下。”司马光回道:“再说,陈仲方向来阔气,据说出了一半……”

“这小子是虱子多了不咬,就不怕御史们弹劾他聚集百姓,居心叵测?”赵祯似笑非笑道。

司马光看看皇帝表情,知道他只是说笑,便轻声道:“他就是仗着官家仁厚,才敢肆意胡闹,听说他还要在十三行铺建什么‘智慧院’,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赵祯轻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

在巨额奖金的诱惑下,汴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球会,都组建了自己的球队,摩拳擦掌准备参赛。虽然都有些瞧不起,这种‘有失粗野’的比赛形式,但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没踢了几场,人们就发现,与宋式蹴鞠相比,这种唐式蹴鞠更加激烈、更有悬念、更能刺激人的热血。又以联赛的形式组织比赛,更加具有竞争性、完整性,也使球队和球星更深入人心,使观者更有代入感,伴着支持的球队品尝胜利的激动,失败的沮丧,回味以弱胜强的惊喜,一波三折的跌宕。

当然,球赛的火爆,跟赌博的热情分不开,因为牵扯到自身的输赢。那些强队很快便聚集了大量的拥趸,比赛时观者数千,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这还是因为没有专业球场,无法容纳更多观众的缘故。

也不是陈恪舍不得建球场,实在是球场的样子太像城堡,他不想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

但观者全情投入,呐喊加油、喝彩咒骂,人声鼎沸,丝毫不逊于后世的场面。

至于赛会的组织,竟不需要陈恪特别操心。宋朝人太会玩了,各种玩乐组织的多了,只消看看他提供的章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基本没有他想象中的混乱甚至骚乱,也不知是宋朝人太顺从,还是太有素质……

不光比赛精彩刺激,赛后还有专门的‘采编’,用评书的形式,汇总当日赛况,评选最佳球队、最佳球员、最佳进球等,写成段子发表在《球报》上,次日一早就能印成报纸,送到京城各处。闲汉们念出来,给没条件观看的人解馋,哪怕昨日亲临现场者,也很享受通过这种方式回味。

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汴京城那些书社的老板,却被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哪怕用最熟练的工匠,印制这样一份几万字的出版物,也得用十几天的时间。这报纸却是当天写稿当天印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卖了。

他们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要是搞不清这一点,他们只怕要关张歇业了。

无论如何,在不断的良性促动下,汴京球会的联赛愈发惹人关注,甚至逼得别的比赛都没法进行,因为人们全都跑去看球赛了。城外集中比赛的几处场地,终日人山人海,竟比大相国寺还热闹。

商人们马上嗅到商机,在球场范围搭建起了茶酒铺子、饭馆子、伞铺子、球市子,生意自然出奇的火爆。据说入夏以后,各大球场每天卖酸梅汤的,比整个城内卖的都多……

一直到了五月底,七百多支球队终于分组厮杀完毕,决出了六十四强。

之后进入两个月的夏休期。待到八月时才重燃战火。

第510章 秋(上)

而皇家武学院春季所招的一千二百余名新生,则分成十二个菜鸟营,在军事教官的带领下,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夏训。

每天的科目安排是,队列训练、体能训练,然后又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再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对列和体能都是一日三练,每天不把人趴下,就绝不罢休。

新生里得有三分之一,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哥,这些家伙本以为,来武学院上学,只是为了获取功名,走个过场而已。但一入学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这里的校长老师根本不是人,一进校门,便让他们背诵校规校训。

校训倒是好背,就八个字,‘忠诚、荣誉、纪律、牺牲。’校规却有林林总总十八条之多,每一条下面又有详细的细则,保准让你没有漏子钻。

然后院判大人告诉他们,在学校里,必须要遵守十八条校规,触之必罚,绝不留情。如果谁不愿意遵守,可以随时离校,绝不阻拦,但终生不许再踏入校门一步。

公子哥起先并不在意,在他们的认识中,规矩从来都是约束下等人的,对他们这种上等人来说,从来只是摆设。哪怕碰到一二个较真的二杆子,也总有办法从别处给他施压,甚至直接将其调离。

然而他们失算了,开学不到半个月,负责纪律的王公公,便已经处罚了四十多人次,其中绝大多数是王公富户家的子弟。

那厢间,李惟贤被王中正警告过后,也不敢帮着他们说话。何况他也觉着,这些公子哥实在是欠锤炼,让陈恪和王中正收拾收拾也好。

不少人受不了离校,但更多的人还是坚持了下来。公子哥有公子哥的骄傲,他们见那些庶民都能坚持,觉着自己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显得比庶民还差劲?

起初是为了保持优越感,他们咬牙坚持着,接受陈恪的操练。后来高强度训练的时间一长,他们整日被榨干精力,一回到寝室便倒头大睡,睁开眼又要重复高强度训练,根本没有去思考的时间。

而队列训练的目的,正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服从性。服从性加强,就会不假思索的相信陈恪的每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个人思想不断被弱化,集体的意志却不断被强化。陈恪每日宣导的那些‘荣誉、忠诚、纪律、牺牲’之类的东西,竟渐渐取代了他们本来的想法,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心灵。

要想重振大宋军力,就必须得提升官兵的精气神。想当年在五代宋初时,刚刚经历复兴的汉人,是这片土地上最自信心强悍的民族,他们闻战则喜、勇往直前,哪怕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契丹人,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百年承平、文恬武嬉、矫枉过正、文尊武卑,使大宋的军队迅速腐化,官兵们贪生怕死、贪财好货,没有一点战斗力可言。

军队是民族的一面镜子,照出的是全体族人的共同性格,军队的堕落也是民族的堕落,要想让民族一振颓势,先得让军队振作!

在原先那段历史上,是靖康之耻、是二帝北狩、是半壁山河沦丧,成为亡国奴在即,才唤醒了他们的斗志和血性,重新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击败了处在巅峰的女真人,保住半壁河山……

陈恪不想再现靖康耻,就只有用别的法子,提前唤醒沉睡在每个汉人骨子里的血性,这正是他严格军纪、魔鬼训练的目的所在。

※※※

陈恪知道,自己的魔鬼训练,很容易招人非议,他用来堵住悠悠众口,让学生们心服的办法,就是陪他们一起训练。所有科目,陈恪都带头完成,每日早课晚操,他亦全都在场。

因此武学教授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连‘院判大人一个读书人,都能完成的科目,你们这些练家子好意思抓瞎么?’

每当此时,众武学生必定齐齐翻白眼,院判大人是读书人不假,可他那一身功夫,也硬是要得啊!

不过无论如何,领导者身先垂范,总是让人心甘情愿跟从的最好方法。

唯一的麻烦就在于,那些一直盯着陈恪的御史,弹劾他整天弄的‘囚首虏面、有失体统’。不过陈恪理都不理他们,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只要官家不想把他踢出京城,就谁也动不了他。

这天是接连十天的长训后,难得的一天休息,武学生们大都抓紧时间蒙头大睡,陈恪却乘车来到了城东十三行铺。

距离那场拍卖,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如今的十三行铺,早不是当初满目疮痍的样子。一路行来、隔窗相望,只见道路平坦整齐,纤尘不染,道边有砖石甃砌的排水沟水,其中尽植莲荷。

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只见道旁碧莲粉荷、绿柳成荫。花树之后,是粉墙黛瓦、飞檐重阁,有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有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一座座王公贵族的府邸,便坐落其间。

马车入甜水巷,转到观音院南,绕过一大片围墙,来到院门前。

门前已经停了辆马车,有大内侍卫在森严境界,但看到陈恪的车和他的卫士后,这些人不闻不问,任其接近了自家主人。

车一停稳,陈恪赶紧下车,快步走到那辆马车前,抱拳道:“让殿下久等了。”

“哈哈,”车帘掀开,露出赵宗绩那张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的脸,他虚踢了陈恪一脚道:“跟我来这套。”

“礼不可废。”陈恪苦笑道:“不然御史们又要弹劾我了。”

“你还怕被弹劾?从春里到现在,你都被弹劾十几次了吧?”赵宗绩跳下车来,打量着陈恪道:“你怎么也晒得这么黑?”

“这是现在的潮流。”陈恪笑道:“皮肤黝黑,有男子汉气概。”

“瞎说。让你到我那里吃酒,你却把我约到这里,”赵宗绩拍拍他的胳膊,笑骂道:“就为了告诉我,用我家指标买的这块地,到现在还荒着?”

“虽然荒了四年,但四年里这块地升值了十倍,如今三十万贯也买不到的。”陈恪笑道:“手头紧的时候,我总按捺不住,有把这里卖了的冲动。”

“呃,等等……”赵宗绩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我记得你已经把这块地,送给柳家了吧?”

“是。”陈恪点点头,淡定道:“老爷子又当作嫁妆还回来了,还搭上了相邻的一块地。”

“我说你当初怎么这么大方。”赵宗绩恍然道:“原来打得是人财两得的算盘。”

“这块地还是月娥的。”陈恪有些尴尬的笑道:“只是给我用一下。”

“只怕是刘备借荆州吧。”赵宗绩哈哈大笑道。

“嘿。”陈恪苦笑道:“你跟那王雱,学得愈加刻薄了。”

“也是天天跟赵宗实吵架吵的。”这下轮到赵宗绩苦笑了:“这次官家让我南下,实在求之不得。”顿一下又问道:“你还没说,这块地准备干嘛用呢。”

“建一所翻译学院。”陈恪说着让人打开大门,两人进入杂草丛生的院中:“建成以后,这里就集翻译、收藏、教学为一体的,大宋智慧馆了!”

“你给我的那本书,我在空闲时反复读了七遍。”赵宗绩闻言感慨道:“想不到泰西亦有先哲若斯,丝毫不逊于我大宋的诸子百家。”

“是的。”陈恪点点头道:“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我大宋便再无圣贤诞生,汉儒式微后,学者们便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成为这个国家共同信仰的思想。社会之崩乱,始于信仰之缺失,然而佛道都不堪此任,到最后还是得回到儒家来,以今人之力,究先儒之学。重新为我大宋的百姓,找到积极正确的信仰。这是我大宋复兴的基础,没有上下一心的信念,任何革新大业,都只有失败一条路。”

赵宗绩细细咀嚼着陈恪的话,他一直想知道,这家伙耗尽家财,搞什么‘译书运动’,到底图的是什么。

便听陈恪接着道:“事实上太祖时,便明确认识到这一点。一代代先儒皓首穷经、呕心沥血,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也没有找到答案。我想,既然在黑衣大食,有那样一座无穷无尽的智慧宝藏,为什么不搬运回来,为我所用呢?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不定就会给士大夫们以启迪。”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启迪,让我宋人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学到了新的知识,让大家跳出原先的窠臼。”陈恪压低声音道:“也好为你将来革旧布新创造条件。”

“原来如此。”赵宗绩不禁赞叹道:“仅凭这座智慧馆,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谁知道呢。”陈恪摇摇头道:“智慧之树太脆弱了,尤其是幼苗期,没有强力的保护,是无法成长为参天大树、遮荫蔽日的!”

“那就让我们的子孙,生生世世把它守护下去!”赵宗绩沉声道。

第511章 秋(中)

两人拿着崔白所画的地图,在荒园中走了一圈,然后在一块空地的大石上坐下喝水说话。

“这次官家招你回来,确定是所为何事?”陈恪喝一口酒道。

“已经面圣了,命我监军广西,抗击交趾。”

“原来如此。”陈恪笑道:“这是件大好事。”

“好在哪里?”

“让你而没让别人去。”

“怎么讲?”

“因为东川军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陈恪淡淡笑道。

“你是说?”赵宗绩目光一凛道。

“也许官家只是为了保证不要出岔子……”陈恪摇摇头道:“但总之是件好事。”

“是啊!”赵宗绩点点头,面带忧虑道:“河工方面,我争执不过宗实那厮,与其在那里整天吵架,还不如南下。只是没了我压着进度,他们为了显出本事,会更早的合龙。”

“木已成舟,我们谁也改变不了。”陈恪叹口气道:“尽量减轻灾害吧。”

“这倒不必太担心,河北路的百姓被大水淹怕了,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往北躲。”

“王元泽怎么看?”陈恪问道。

“他么……”赵宗绩迟疑一下,方道:“让我静观其变。”

“虽然这样说没人性了些,”陈恪缓缓点头道:“但确实如此。”

“他还有个方略给我,准备下次面圣时呈给官家。”

“什么方略?”

“关于用兵交趾的,让孙沔帅一部在广源州进攻交趾,我再以水师自海岸登陆,突袭其国都,神兵天降,何愁交趾不平?!”赵宗绩有些激动道道。

“什么?”陈恪吃惊道:“海陆夹击?”

“是。”赵宗绩点点头道:“虽然有些冒险,但要是成了,便是奇功一件!”

陈恪陷入沉默,良久方抬头道:“不妥。”

“有何不妥?”

“有三不妥,一者,交趾国内带甲十万,又位于瘴疠蛮夷中。你若率军深入其中,恐怕未及交战,已减员十之二三。”陈恪沉声道:“因此非唐宗汉武,国力极盛之时,中原对交趾都鞭长莫及。如今大宋官兵的精气神,萎靡不振、岂有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之志?你若贸然出兵攻打其本土,只怕凶多吉少。”

“嗯……”赵宗绩面色严峻起来,王雱虽然计谋多端,但他更愿意相信陈恪。何况陈恪还在广西待过两年,对那里的情况自然了解。

“二者,就算你击败交趾、甚至将其并入版图,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陈恪苦笑道:“不信你看大理归附后,朝廷的反应。”虽然当时君臣很是激动,但热潮很快便过去,因为大理太远了,也威胁不到中原。对中央政权而言,除了夸耀武功毫无用处,反而会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当年赵匡胤才会在拿下蜀中后不再南下。

要不是有滇铜源源不断的产出,只怕大宋君臣都不会同意在大理继续驻军。

“交趾虽然也有铜矿,但朝廷已经有了大理……”陈恪为赵宗绩解释道:“所以哪怕吃下交趾,也不会给你加分太多。而且恐怕还会给官家和相公们,留下你穷兵黩武的印象。”顿一下道:“谁还敢把江山托付给你?”

赵宗绩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有第三条。万一失败了,你就万事休矣。现在还没到非得放手一搏的程度!”

“险些为王元泽所误矣!”待陈恪说完,赵宗绩跌足道:“那我应该如何是好?”

“如今朝廷财政困难,西南又不是重点。”陈恪沉声道:“所以这注定了,解决问题所花费的代价越小,你越能让官家和相公们高看。”

“不错。”赵宗绩点点头道:“何以教我?”

“军事上的事,你听孙沔的即可,他在广西打了多年仗,就算赢不了,也不至于输得太惨。”陈恪道:“我只有一点建议,就是其实交趾撮尔小丑,之所以敢屡屡犯边,无非仗着朝廷将邕州视为最后防线,之南的地区便不管不问。生活在那里的各峒蛮族,得不到朝廷的庇护,才不得不忍受交趾人的侵袭,甚至与其狼狈为奸。”

赵宗绩点点头,专心听他说下去。

“你到了邕州后,应该设法召集左、右江地区四十五个部族首领,到邕州共商大事。”陈恪沉声道:“比如请朝廷设置将校,重新铸造印章给这些人,免除各峒赋税,但代价是各峒都得派出丁壮,组成广源州军,抵御交趾的入侵。只要能让这些部落团结起来,交趾人就占不到便宜,只能乖乖退回去。”

“如果能把他们联合到一起,自然万事大吉。”赵宗绩想一想,踌躇道:“但要是那么简单的话,恐怕早就有人这么做了。”

“是的,他们不具备这个条件,但你具备。”陈恪用下巴指一指远处站里的光头侍卫道:“东川军中,每个部落的子弟都有,他们已经成为袍泽多少年了,自然亲密无间……如果你让一部分人保留军籍待遇,回到自己的部落,说服自家的长辈,然后由他们来组建本族的护卫队,应该不难拧成一股绳吧?”

“原来你组建东川军,还有这样的用处啊!”赵宗绩不禁叹服道:“这样肯定就没问题了。”

“我这些侍卫,便出自东川军。”陈恪笑道:“我给你十个人,让他们帮你沟通全军。”

“太好了!”赵宗绩的忧虑一扫而去,大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

几天后,赵宗绩南下广西,离开了汴京城。等再收到他的信时,已经入秋了……

这时候,秋季锦标赛拉开帷幕,六十四支精英球队捉对厮杀,单败淘汰,更强的球队,更刺激的比赛,更激动人心的胜负,都牢牢吸引着汴京民众的心。

在南熏门外五里处,矗立起一座在此时人看来,如庞然大物般的球场。尽管因为赶工的缘故,其外观还很粗陋,但能容纳两万多人同人观战,自然创造出无与伦比的现场气氛。

每轮比赛,组委会都会选取一场焦点战,放在球场中。因为想入场看球的人太多,组委会‘只能’采取售票的方式,让观众凭票入场。仍旧是场场爆满,收入十分可观。

球场还修建了容纳数百人的贵宾区,价格比普通票高上几十倍,还是一票难求。陈恪早就琢磨透了有钱人的心理,知道这些人不是不在乎钱,但能在人前风光,显出自己高人一头来,便都舍得花这个钱。

根据赛会的犹太会计师测算,如果能修建足够的球场,门票收入加上球场内销售商品的收入,就能抵偿所有的开销。

这边球赛如火如荼的进行,那边又到了秋季经筵的时间。

这一年的经筵讲官,有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和陈恪……与唐宋八大家中的三位一同讲经,让陈恪感到压力山大。

其实他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一本《尚书伪经考》,已经奠定了他经学大家的地位。登门求教或者挑战的士子络绎不绝,甚至有人要拜他为师,只是陈恪太忙,竟没有时间与他们深谈。

去年他靠论伪一炮而红,今年大家都想知道,他准备继续朝哪本经典开炮。然而陈恪今年不破坏了,他将《小戴礼记》中的两篇,《中庸》、《大学》抽出来,与《论语》、《孟子》并列,称其为《四书》,今年经筵,他便讲这个。

看过《尚书伪经考》的,都知道他对《中庸》和《大学》的推崇,现在见其拿出来与《论语》、《孟子》并列为《四书》,赵祯便问道:“为何要将这《四书》,从十三经中拿出来讲?”

“十三经庞杂无比,有礼仪、有史书、有诗歌、有卜筮,固然无不浸透着先哲的精神,然而对于士子来说,想从诗歌、或者史书中,感悟出圣人之道,实在是既困难又缥缈。经典之混杂,恐怕是我宋儒。至今不能准确描绘圣人之道的重要原因。”

“所以微臣用了多年时间,从十三经中找出了这四篇专门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章,士子先专心钻研《四书》,待其对圣人之道有所了解后,再去读其他经典,自然其义自现,断不会发生误解。”

“哦,有点意思。”赵祯笑着看看众臣道:“咱们就听他讲讲,圣人是如何修齐治平的。”

众大臣也纷纷点头。

于是陈恪便开始讲《中庸》,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之定理。”

陈恪并非第一个强调《中庸》的,其实二程都很推崇此篇,只是两人还没到出成果的时候,便被他捷足先登了。

《中庸》之中,实乃包含着儒家修行的方法论,其所谓中庸之道,并非现代人所普遍理解的‘中立、平庸’,其主旨在于介绍儒家修养人性的方法——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也包括介绍儒家作人的规范——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和智、仁、勇等。

其所追求的修养的最高境界是至诚至德。

第512章 秋(下)

《四书》中的圣人之语,都是微言精义。微言精义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信息量太少,以至于无法精确的把握真意。

尤其是讲儒家世界观、思想观、善恶观、方法论的《中庸》、《大学》,更是玄之又玄。

比如中庸第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学问浅的人,看了都是一头雾水,学问深的人则有自己的理解,且不尽相同。

是以虽然有圣人经典在前,人们仍无法精确把握儒家的哲学思想,便需要有人来译注经典,为圣人和凡人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朱熹定《四书》,作《章句集注》,就是在做这样一件事情。

朱熹以此建立了一个,完整而精致的思想体系,终于完成了宋儒的夙愿。儒家哲学也终于登上了顶峰,成为整个国家读书人的共同思想,继而成为整个国家的集体意识。从骨子里改变了中国人。

单从这一点说,朱子确实了不起。

陈恪对《四书》的诠释,便完全仿照朱子的体例,甚至内容也以朱子的《四书章句》为主体。但是在最根本的世界观上,他却动了手脚。

因为朱子的一套,原是极好的,只是在世界观上出了岔子。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所以儒家思想越到后来,就约成为‘禁锢思想、阻碍科学发展’的罪魁。

在世界观上,程朱理学认为,太极是宇宙的根本和本体,‘太极非是别为一物,即阴阳而在阴阳,即五行而在五行,即万物而在万物,只是一个理而已。’

在朱熹的认识里,太极是天地万物的根柢和枢纽,是决定一切和派生一切的精神实体。也就是所谓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从太极中来的。

那么如何认知这个太极呢?朱熹说‘太极只是一个理字’,当你一旦通理,便明白了太极,自然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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