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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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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年轻皇帝心寒的时,满朝大臣竟没有一个指责滕宗谅的,反而一拥而上,借他这次昏迷说事,肆意污蔑他的名誉,目的就是阻止皇帝的改革……因为那会动摇他们的利益。

赵祯气坏了,他想狠一些,但被贬黜的大臣毫无惧色,反而洋洋得意,因为他们得以天下闻名。大宋朝不杀士大夫,是以官员们将触怒皇帝,当作成名的终南捷径,故而前赴后继的对他发起攻击,让赵祯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后来,他也曾遇到过,陈恪这样的大臣。那时的范仲淹、欧阳修,也是这样年轻,这样充满抱负,然而他们带给自己的,却是一地鸡毛的庆历新政。也正是庆历新政的失败,彻底浇灭了赵祯的强国之梦。打那之后,让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维持下去,便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因为赵祯终于明白了一个颠簸不灭的真理——不恰当的改革,其危害更甚于不改革!

所以他一直尽量求稳,求温和,也不肯再胡乱改革,把好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国家,送上不归之路……

※※※

大殿之内,陈恪见赵祯沉默不语,面色阴晴不定,以为皇帝有些被说动了,忙趁热打铁道:“如今辽主耶律洪基荒唐嬉戏,不务正业,时常数月不理政务,其权柄尽归皇太叔之手,各路王公因此皆有不臣之心,其国力已不可与几十年前同日而语。西夏更不用说,没藏讹宠柄国操权,把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此正是我大宋励精图治、修武强兵,一雪前耻的天赐良机啊!”

“理是这个理……”赵祯苦笑道:“可惜我大宋国库空虚,文恬武嬉,哪有实力对外用兵?”

“所以要奋发图强,尽快使我们强大起来!”陈恪大声道。

赵祯看了他半天,才吐出一句:“年轻就是好啊,真让人羡慕……”便没有了下文。

见皇帝失去谈话的兴趣,陈恪知趣告退,走出大殿,回望着重重帷幔,他不禁心下一片黯然。这次面圣,就个人来说,应该是成功的,皇帝答应赐婚,也被自己一番说辞,打消了隔阂。然而他却十分失望……

因为赵祯的反应说明,这位皇帝已经雄心不再,彻底失去振作的可能了。

当他回过头时,目光却重新坚定起来,大踏步的走出了皇宫……

※※※

三天后,宫里下来旨意,是李宪亲自宣读的诏书,陈家人于庭中设香案,听宣道:

“策勋饮至。春秋之格言。褒德赏功。国家之彝典。干城御敌。劳而必图。赏不逾时。人乃知劝。鸿胪寺少卿、集贤殿修撰陈恪,选于鼎甲、奉使大理,即使滇王献土归附,功莫大焉。拓集贤殿待诏土四千,尔劳居多。顾惟宠章。岂限彝等。可进阶朝散大夫、封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赐绯衣银鱼。”

待陈恪谢恩起身,李宪又拿出一道旨意,笑道:“东阳伯先别急,还有旨意。”

陈家人只好重新行礼听宣:

“门下。国家推大信于万方。来远人于四裔。輶轩将命。允谓难才。傥申专对之能。必加非次之命。鸿胪寺少卿、集贤殿修撰陈恪。奉使出境会盟。既交远国之欢。实称使节之职。息民继好。尔劳居多。式疏褒典。诞告明廷。可景灵宫副使,天章阁侍讲、加上骑都尉、东阳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五百户,赐紫章服。”

这道圣旨,把陈家人听得目瞪口呆,二十出头的紫服官?除了天潢贵胄还有谁能做到?陈恪却愣是做到了。

不过别高兴太早,因为还有第三道旨意。

第447章 龙昌期(上)

“门下,景灵宫副使、天章阁侍讲、加上骑都尉、东阳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五百户,赐紫章服陈恪,言行万众瞩目、当表率天下之士,然其阴差阳错,竟先后与苏、柳氏女定情,轻佻荒唐、有悖常情。今虽悔悟,错已铸成,娶其一女,失信于彼,况彼女何错之有?弃之错上加错。尚念经年以来,其不辞劳苦、功勋卓著。且沥血伸诚、省躬待罪、寻降矜宽之诏。复该赦宥之文。特示优容。”

“止降为集贤殿修撰、沮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食实封一百户,夺紫章服,改绯袍银鱼。并封苏氏女为沮阳县君、柳氏女为舞阳县君,效娥皇女英妻之。庶保君臣之分。无伤夙旧之情。屈法推恩、下不为例。”

听着圣旨,陈恪竟然呆了,脑海中满是过往的一幕幕,终于能终不负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学士要想开点,虽说是贬斥,然官家拳拳之意,可见一斑。”李宪轻叹一声道:“还有第四道旨意。”

陈恪只好继续听旨,不过他混混沌沌,只听到任命自己为‘权守皇家武学院事’,‘守’是以低品官任高品职的意思。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

陈恪接了圣旨,陈忱又拿钱了天使,把他们打发走了,才转回笑道:“这下,三郎终于可以结婚了。”

陈希亮却没好气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必须结在他前头,不能让人家笑话咱们,颠倒了伦常!”听话听音,谁都听出小亮哥对陈恪一肩挑两房,并不满意。

“我知道了……”二郎顿时蔫了,尽管苏八娘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但想要把她的心彻底暖过来,还需要些时日。本来他打算,把这锅饭做熟了,慢慢吃下去的,现在看来,只能夹生着吃了。

※※※

陈希亮的担忧没错,汝南王府内,赵宗实已经得知了这四道诏书,与几个兄弟商量起来。

“以为先把他的官升上去,再贬下来,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了么?”赵宗晖对陈恪恨之入骨,只要一提起他,保准咬牙切齿:“何况里外里,他不仅分毫不损,还得了个绯袍银鱼沮阳男,更别提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了!怎么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齐人之福那么好享么?”饱受家宅不宁之苦的赵宗懿却不以为然道:“两头并大的例子,古来不是没有,但哪个有好下场?何况以柳月娥的性子,还不打得苏家那个女子鼻青脸肿?三苏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不用别人挑事,他们也得告到官家那里,到时候,姓陈的吃不了兜着走!”

古人讲‘修齐治平’,一个连家宅都摆不平的官员,会被认为是无能之辈,更不要提但当国家重任了,因此一条‘治家不严’的罪状,就能断送了陈恪的政治生命。

“这话有理。我都迫不及待,看他的好戏了。”赵宗祐笑道:“再说,我看官家是瞧不上他了,否则也不会把他发配去武学院,那个烂摊子谁能收拾得起来,最后被看笑话是难免的。”这年代重文轻武,任职太学国子监,被看作是清贵,但管武学的话,则被视为毫无前途可言,所以他才会觉着,陈恪去武学院,是被皇帝打入冷宫了。

“还是大意不得,那帮家伙奸诈的很。”一脸阴沉的赵宗实摇头道:“谁知道有什么阴谋?”他对前几日的遭遇,仍旧耿耿于怀,认为是赵宗绩父子在故意整他。

“说的是。”赵宗祐点头道:“平心而论,陈恪那厮能力非凡,赵宗绩全靠他才有了今天,灭掉他赵宗绩就没了指望。所以,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让他给武学院陪葬。”

“嗯。确实不能大意。”赵宗实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是以大局为重,尽量不要动手脚,等他自己犯错吧……”伪君子最怕混不吝,他一直告诉自己,忍一时海阔天空,等到我坐稳上那位子,姓陈的本事再大,我也能任意炮制他。

“唉……”赵宗晖郁闷的叹了口气,陈恪一天不完蛋,他就一天不敢出门。

“好了。”赵宗实不想再提陈恪,换个话题道:“龙老先生何时抵京?”

“换别人早就到了,但他年纪大了,不敢急行。”一直紧盯此事的赵宗懿道:“再就是,咱们邀请他进京,不就是为了壮声势么?路上走得慢些,那些非沿途的州县官才能赶得上拜会。”

“嗯。”赵宗实点点头,面生忧色道:“不过,还是加紧进京吧。我听说,王介甫马上就到了。”章惇代表王安石来京城走门路,结果一头扎进陈恪的外宅中,此举被他看为,是这位享誉四海的官员,投靠赵宗绩的信号。

再加上赵宗绩举荐王安石为三司度支判官,就更坐实了赵宗实的猜想。

“韩相公说了,不必担心,亦不必对王介甫心存芥蒂。”赵宗懿摇头道:“他说王安石人品贵重,定不会掺和进来的,此事多半是那章惇,被陈三郎拉住了,据说他俩是好友来着。但赵宗绩百般卖好,最多也不过换王安石个中立回来,影响不到我们分毫。”

“嗯……”赵宗晖这下放心了,叹口气道:“要是父亲身子好些了,也省得我们瞎猜。”赵允让本来就病入膏肓,赵宗辅的死,又沉重打击了他的精神,故而这段时间一直卧床不起。太医吩咐他静养,不得瞎操心。

“但愿如此吧。”赵宗实叹口气道:“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要说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感情,那绝对是瞎话,毕竟老头子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但现实遇到的难题,更让他焦虑——如果赵允让在这节骨眼去世的话,那么按例,自己就不得不丁忧了!

两年零三个月,实在太漫长了,足以把人之前的努力抹平!你还得在老家束手无策的看着别人进步!

有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怕三年后自己复出,赵宗绩已经抢到前头去了。

“嗯。”听他这样说,赵宗懿心里不痛快,但也不好挂在脸上道:“不过父亲说过,叫你不必担心,祸兮福所倚,焉知这不是件好事。”

“我岂是那等不孝之人?”听父亲如此为自己着想,赵宗实有些羞愧道:“方才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床前侍疾罢了。”

众人心说这还像句人话,赵宗祐道:“十三弟这就对了,有道是‘非孝子不忠臣’,我想全天下的人们都在看着你呢。受点累就受点累吧,但能赚个好名声啊。”

“对自己的父亲,怎能那样功利呢?”赵宗实摇头道:“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府中不准唱戏、不准饮酒、不准争吵喧哗,违者严惩不殆。”顿一下,看看众位兄弟道:“有道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避免这个遗憾,我将放下一切工作,在父亲床前侍疾,外面的事情,全靠你们了。”

“好。”众人点头道,心里却冷笑道,看来老爹临时还要成为你作秀的工具。

其实赵允让儿子多了去了,一人伺候他一天,一个月不带重样的。但为了帮赵宗实塑造纯孝的形象,大家也就不跟他抢了。

赵宗实说到做到,当天他就把在父亲的卧室内搭了张小床,就在此安营扎寨,这样赵允让一有动静,他就能听见,并第一时间处理状况。

而赵允让的身体已经垮了,生活不能自理,吃喝和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决,赵宗实竟不假他人之手,每日为老父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擦洗身体。赵允让病得厉害,有时候会不认人,还动手打人,赵宗实却始终笑脸相迎、逆来顺受。

他的这番孝行,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赢得好评如潮。在某些人不遗余力的传诵下,竟也到了官家夫妇耳中……好吧,那人就是赵宗实的老婆高滔滔,她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小时候养在宫里,深得官家夫妇的喜爱。她和赵宗实的婚事,就是官家夫妇促成的。

结婚之后,高滔滔依然时常进宫,陪伴寂寞无聊的曹皇后。女人见了面,就是闲聊呗,高滔滔三句不离赵宗实,没事儿还要吹一吹呢,何况此等光辉的纯孝之举?

曹皇后听了深受感动,认为自己没看错人,小十三真是个孝子。但当她向官家提及此事时,赵祯却冷笑一声,并未作任何评价。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八月,这一天,赵宗实带领一干兄弟,并王府幕僚清客几十人,会同三省六部的代表,出城二十里去迎接龙昌期的到来。

许是巧合,就在同一天,王安石带着家眷,乘着不起眼的马车,也悄无声息的进京了。

第448章 龙昌期(中)

龙昌期,世称武陵先生,学究天人、着作等身。专心讲学一甲子、桃李满天下,对文彦博这样的人物,都有授业之恩。且他淡泊名利,几十年来,多位宰相向朝廷推荐他,然武陵先生屡召不应。这使他的声望,也达到了当世的顶点。

他的弟子,和那些推崇他的人,甚至将其誉为活着的圣人。

如今他终于在赵宗实的数番邀请下,以九十高龄进京。老先生乘坐在古朴马车上,亲近弟子三百人随侍左右,身后还有沿途跟随的信徒过千人。而在面前,是前来迎接的汴京王公、官员书生近千人,可谓前呼后拥,声势浩大,煊赫至极。

比起龙昌期抵京的轰轰烈烈大场面,从同一个方向进京的王安石,就显得无声无息了。他和夫人吴氏,携儿女并两个弟弟,乘两辆不起眼的驿马车,从官道缓缓而来。王安石兄弟七个,身故者三,他便成了最长者,还有亡兄弟们的遗孀子女,也都由他来赡养。

京城物价腾贵,尽管三司度支判官的俸禄可观,王安石还是无法养活这一大家子。只好将多病的老母并一干亲眷留在江宁,由四弟安国、五弟安世照料。只将要到汴京求学的六弟王安礼、幺弟王安上,并两个儿子王雱和王旁,及幺女王荁带在身边。

此刻,他正聚精会神的坐在车里看书,夫人吴氏则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风景,或者说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出身书香门第,虽已年近不惑,却仍面容姣好、身材丰满……性喜洁净。如果没有这最后一点,王安石在她眼里,绝对堪称模范老公。

这个年代,婚姻最讲究门当户对。像王安石这样举世闻名的大才子、大帅哥且青年得志之人,竟一点不好色,从来不去声色场所,也不在家里养小妾,这样的老公绝对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然而洞房花烛的那晚上,吴氏发现丈夫身上有股馊味。一开始,也不是特别在意,她以为是婚礼上丈夫操劳过度,身上分泌系统又发达,才有馊味。但过了一段时间才了解到,这位帅哥实在是邋遢,你要是不逼他,他就能一直不洗脸,更遑论洗澡了。

王安石脾气还不太好,你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抱着铺盖睡在书房,一睡就是一两个月。尤其是在有了儿子之后,更加肆无忌惮,恨不得睡一辈子书房,别打扰到自己看书才好。

吴氏终于忍不住,找王安石的老娘投诉:“你这个宝贝儿子整天不洗脸、不刷牙,邋里邋遢像个要饭的,婆婆你到底是怎么教的?”

谁知王安石的老娘笑着回敬道:“我这宝贝儿子,我没能耐教好,怎么会金榜传胪呢?现在成了你老公了,就是你的事,你有本事便自己教好他!不服气的话,你让我孙子考个鼎甲啊,那算你有本事。”

吴氏顿时语塞,只好躲回屋里号啕大哭。恨她父母当时只看中王安石的人品,没在意他的习性。想到要和这样邋遢的人过一辈子,她感觉像坠入火坑一般,整天为王安石的个人卫生等琐事烦恼。以至于如今成了神经质,但凡王安石睡过的被褥,她都要洗过再用,夫妻生活也是能少就少,不过孩子倒是没少生。

成婚近二十年来,他俩一共育有二子三女,其中长女出嫁舅家,次女早年夭折,只有眼前这个年方豆蔻、巧笑倩兮的幺女王荁在眼前承欢。这小娘子生性活泼、聪慧狡黠、娇美无双,深得夫妇俩欢心。

“娘,快看,外面好热闹啊。”王荁才十四岁年纪,正是最活泼的时候,她这是第一次随父母进京,看什么都好奇。

吴氏本以为小孩子大惊小怪,谁知打眼一看,竟真是盛况空前呢。

“今日有什么盛会?”

“不是。”她的长子,年仅十六岁的王雱策马过来,这青年与乃父八分相像,只是嘴唇更薄一些,眉目更细一些,看上青出于蓝胜于蓝。尤其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端得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浑不似乃父那样邋遢。只见他紧盯着远处的人群,冷声道:“一出闹剧罢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后一辆马车上,二十五岁的王安礼也掀开车帘,眺望远处,闻言道:“武陵先生学究天人,万众敬仰,你当心犯了众怒。”

王方对这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六叔,并不算尊敬,他认为他太迂阔了:“六叔,这个龙昌期来者不善,我听说他携带了毕生着作一百卷,要献给朝廷。一旦刊行天下,哪还有我新学的活路?”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么……”王安礼想一想道:“也没什么不好吧?”

王雱刚要反唇相讥,便见远远有一骑驰来,便闭上嘴,冷笑不语。

“敢问可是三司度支判官王大人的车驾?”那一身劲装、剃个光头的骑士,驰到近前、勒住马缰问道。

“家父正是。”王雱点点头道。

“那太好了,我家大人和司马大人前来迎接!”

※※※

听说陈恪和司马光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安石,终于放下书本、整整衣冠,下车与两人相见。

“介甫,别来无恙。”司马光比王安石年长两岁、早一科,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

“晚生拜见王公。”尽管大宋朝禁止拜座主,但王安石是他的会试主考,所以陈恪执弟子礼相见。

王安石目无余子,偏对眼前这二人十分欣赏,前者学问至深、人品至正,后者才华横溢、能力超卓,皆是他推许之辈。因此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拱手道:“安石何德何能,敢劳二位远迎?”

“介甫过谦了。”司马光古板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道:“这也就是你刻意低调了,若是像那武陵先生大张旗鼓,定然也有万众相迎的场面。”

“呵呵……”王安石笑笑,向子弟介绍了司马光和陈恪二人,待其见礼后,又向他俩介绍自己的子弟,王安礼、王安上、王雱和王旁。

介绍到王雱时,司马光早就知王安石此子,从小聪明过人。十三岁上听陕西士卒谈起洮河一带形势,便说:‘此地大宋不抚而有之,若沦于敌手,则敌强不可制矣。’还未行成人礼,就写了洋洋数万言的策论,与十四岁作《字典》的陈恪,并称大宋两大神童。

如今看此子眉目俊秀、果然是人中之表,他不禁喜爱非常道:“这就是你家麒麟儿吧!”

“胆大妄为,不成器的很。”尽管王安石很自豪,还是要装出不屑的样子。

“哈哈。”司马光大笑道:“你就别装了,心里还不知美成什么样呢。”

“呵呵……”王安石尴尬的笑笑道:“我们进城吧。”

于是王安石不再坐车、改为骑马,与司马光并骑于前,两人对望一眼,回头看看已与拉开距离。

“说实在的。”司马光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能来。”

“如有可能,我真不愿此时进京。”王安石低声叹道。

“是啊,多事之秋多是非。”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有可能,我也想远远躲开。”

“你说,”王安石的声音更低了,他回头看一眼正在与王雱说话的陈恪,压低声音道:“满朝文武百官,他们怎么就赖上咱俩了呢?”

“瞧得起咱们呗。”司马光苦笑道:“你还好说,养望二十年,创新学、上万言书、已是天下闻名,深孚众望,人家盯上你也是正常。我一个闲置的小小罪臣,却也被他们看中,实在是难以理解。”

“那是他们有眼光,要么便有高人指点。”别人不知道司马光的本事,王安石却很清楚,他这位挚友,是一柄藏在匣中的宝剑,是一颗埋在沙里的珍珠,终究是要锋芒毕露、绽放光辉的。是以他对赵宗绩能拉住司马光,不禁刮目相观:“从这点来说,那位不似想象的那么简单。”

“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何会接受任命。”司马光问道:“我还以为,你仍旧会固辞呢。”

“唉……”王安石轻叹一声,摸着自己松弛的大腿道:“转眼四十不惑,再不出山,毕生抱负的只能付诸东流了。”

“你可知此次召之即来,便会被视作站在那位一边了?”司马光幽幽一叹道:“我是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你却完全可以等明朗些再说,反正无论是谁上去,想要展布大业,都得用你。”

王安石沉默,此番进京之前,他确实斗争了很久。章惇和王雱一再苦劝,他俩一致认为,如果赵宗实登极,那么他的一腔抱负只能化为泡影。因为一来,赵宗实并非奋进之主,二来他肯定倚仗那些扶他上位的功臣,如韩琦、王拱辰、刘敞等人,他王安石就算声望再高,也不可能进入赵宗实的核心圈子,遑论放权给他了。

最终,是龙昌期进京的消息,促使他下定决心,不能坐以待毙——假使让龙昌期得到官方承认,成为了大宋朝的学术正统,哪还有自己立足的根本?

第449章 龙昌期(下)

前面二人说话,后面的人也没闲着,王雱打量着陈恪,发现对方确实要比自己更有男人味……他也不想想,自己才是个十六岁的毛孩子。

陈恪能感觉出这小子,对自己有些敌意,不禁一头雾水。他却不知道,这都是岳父大人惹得祸,话说苏家父子此番进京,为了饱览壮观山河,走的是三峡,然后顺江而下,沿运河北上的路线。路过江宁时,受到了王安石的款待。

此时的苏家父子,已是一举名动天下。连王安石都对三苏的文经武纬之才,博古通今之学深感钦佩,听闻苏洵还有个女儿,也是聪明绝顶,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与他的女儿王荁难分轩轾。于是老王便起了与苏家结亲的念头。

席间,王安石对苏洵夸奖起自己的长子道:“小儿王雱,读书只一遍,便能背诵。”

谁知苏洵横竖看王安石都不顺眼,加之喝了点酒,脱口而出顶上道:“谁家儿子还需读两遍?”

“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该班门弄斧。”王安石这才想起,在苏洵面前夸儿子,岂不是自取其辱?

老苏得意忘形,竟又喷出一句道:“不只小儿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读一遍。”

王安石心说,这下正好。便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奉与苏洵道:“此乃小儿读书的功课,相烦阅看。”

苏洵将文卷纳入袖中,回驿馆睡至半夜,醒了酒,便开始后悔了。暗道,我不该在王安石面前夸赞女儿有才,今王安石将儿子的功课请我点评,定有求亲之意,这下可如何是好……其实,直截了当告诉对方,我闺女有主了最好,然而苏洵那时还生陈恪的气呢,哪里愿说这个话?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苏洵细看王雱的文章,果真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又不觉动了爱才之心。暗道此子倒也配得上小妹,若两人有缘,却强似和那柳氏女去争宠。

他动了这番心思,随即隐下王雱的名字,早饭时将文章递给小妹道:“这卷文字,是一个少年名士所呈,求我点评,我这几日头痛,不耐看文,你替为父评一评吧。”

苏小妹看了文卷,须臾而毕,叹道:“的确是好文字,此必聪明才子所作,但秀气泄尽,华而不实,恐非长久。”遂于卷面点批:‘新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高第有余,享长寿则不足。’

小妹写罢批语,教丫鬟将文卷送还父亲,苏洵一见大惊,这等批语如何回复王安石?无奈之下,只好将卷面割去,重新换面,加上好的批语,交王安石,又对他说了实话:“相府议亲之事,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已经与人定亲,相烦好言转告。”

王安石看卷面换了,已有三分不悦,压着不快问道:“不知是哪位才子先我家雱儿一步?”

“在下故友之子,陈恪陈仲方……”

“哦,哈哈哈……”王安石闻言大笑道:“你不早说,我若早知道,又何必白费功夫?”遂不再提此事,送苏家人离开了江宁。

王安石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王雱却深以为耻,他暗恨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苏家人,并恨屋及乌,也一并看陈恪不那么顺眼。只是他虽年纪不大,却胸有机杼,既然听从章子厚的意见,选了赵宗绩一边,自不会与其心腹之人发生龃龉。

※※※

稍稍调整,王雱便对陈恪笑道:“仲方兄所撰的《字典》,小弟用了几年,但每次翻开,还是赞叹不已。”

“不过是一番笨功夫罢了。”陈恪笑道:“若贤弟肯下功夫,以你的聪明才智,定可著出一本更好的。”

王雱心说‘那是当然’,面上却笑道:“愚弟愚鲁,哪有什么聪明才智?”

“听说贤弟幼时,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公,恰好贤弟也在旁边,客人因此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陈恪笑道:“一般人哪能认得出,贤弟却回答说,‘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那时你才五岁吧?”

王雱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天下文脉却转到了蜀中。远的不说,单说仲方兄一家,还有令岳家……”顿一下笑道:“哦对了,还有眼前这位武陵先生,可谓占尽了天下文坛的风光。”

陈恪见他并非针对自己,以为是对方下意识的文人相轻,也就没往深处想,闻言笑道:“如今正逢文坛盛世,天下文豪层出不穷,谁也没法占尽天下文坛的风光吧?”

“这话绝对了。”王雱摇头冷笑道:“只要眼前这位不出什么篓子,得到朝廷的认可,那从今往后,所有人都要风光不再了……”

“是啊……”陈恪点点头,这也是他跟赵宗绩一直发愁,却又无计可使之处。那龙昌期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听闻他来京,连苏轼都按捺不住,加入到了迎接大军,遑论他人?

不过王雱也没什么好办法,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有些沉默。

见有些冷场,王安礼凑过来笑道:“仲方兄,在下久仰大名,爱煞你的那首‘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纵使陈恪以王安石晚辈自居,他也不敢冒称这位同龄翘楚的长辈,只能各论各的:“真是好风骨、好抱负哇。”

“小弟更喜欢那首《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王安上也插话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实在想不到,仲方兄能将婉约香艳的小词,写得如此豪迈,直教人非得舞剑而唱。”顿一下道:“不过到了下阕,怎么一下子悲凉起来?”

陈恪不禁老脸微红,他虽然诗作颇多,但真正为人传诵的,还是那些盗用后人的作品……实在没办法,才情这东西,终究不是用功就可以磨练出来的。

王安礼所诵的那首,其实元朝诗人王冕的作品,而王安上所说的,自然是辛弃疾的千古名篇了……话说老辛的词最对陈恪胃口,因而也被盗的最狠,恐怕等到他出生长大后,总要有种‘眼前有景道不得,陈恪题诗在前头’的感觉了。

这首词的下阕,陈恪为了不穿帮,将‘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改为‘二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陕西路’。他的本意,是激励一干同年能同志奋起,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便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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