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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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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从轻处理犯事宫人、尽快结案、都是为了大事化小、消除影响。所以一听到油七死了,赵祯的第一反应竟是如释重负。

只是官家啊,文彦博此举还有可能,是在替别人擦屁股!或者说两者兼有……以包拯敏锐的判断,此种可能性极大。

真相,只有一个,岂能含糊了之?

但官家不想再查了,他太厌倦了,迫切需要一切恢复平静。赵祯幽幽一叹道:“算了,你也不要再查了。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今晚便回家睡觉吧。”

“是……”包拯只好应下:“微臣告退。”

赵祯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从寝宫里退出,包拯看到了狄青。下午时,他们奉旨通过气,狄青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怎么样?”看到包拯出来,狄青问道:“如何处置那些人?”倒不是他八卦,而是不知道官家的态度,他无法下手整顿皇城司。

“官家说,”包拯站住脚,肃然道:“不想再见到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还要官家说得更清楚么?”包拯幽幽道:“莫非你想让官家背上不仁之名?”

“我知道了。”狄青点点头,他从不在乎为官家杀人,遂沉声道:“有些事,确实不能等着官家明示。”

“至于罪名么,皇城司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拯淡淡道:“至于对外界,就说他们因为对裁军不满,怀疑是老夫为节省开支,而撺掇官家裁军的,因此意欲对老夫图谋不轨……”

“岂能让你老背黑锅?”包拯是狄青最尊敬的朝臣,没有之一。

“都叫老夫包黑子,我不背黑锅谁来背?”包拯捻须大笑道:“剩下的事,交给狄相公,老夫回家睡觉去了。”

“包大人。”狄青追问一句道:“这件案子,就这么算了?”

“你说呢?”包拯的目光中,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

当天夜里,皇城司和入内内侍省,同时展开整顿。

灯笼火把将入内内侍省大院,照得亮如白昼。

前代宫中只有内侍省,宋初亦然。国初,内侍省有内中高品班院,掌宫廷内部侍奉事务,因其重要性远超别院,故而地位一升再升。终于在景德三年,立为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号称前后省,而更接近皇帝,故而入内内侍省,向来被视为大内首脑。久而久之,已凌驾于内侍省之上,成为内廷最高权力机构。

往昔,入内内侍省里的随便一个角色,都是趾高气扬、神气活现的主儿。但此刻,一应押班、内东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全都如霜打的茄子,战战兢兢立在院中。

他们对面,是新任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李继和,这厮是马贼出身,后来失手被擒,为保活命,净身入了宫。十几年来却一直没在宫里,而是被官家派去西北、定州这些战场作监军,据说是杀人如麻。这次被急调回京,一跃成为大内副总管……但其实总管向来不关事,所以他才是真正的总管。

宦官们都知道,这个马贼回来是作甚的。院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在夜风中发出劈啪的爆花声。

李继和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站着的跪着的更觉得这夜不知何时天明。

直到一个小黄门进来院子,恭声禀报道:“胡公公说,官家已经睡下了。”

“好。”李继和点点头,这才开始发配众人道:“听好了,因为尔等渎职,咱家终于不用在西北吃沙,能回汴京来享两天福了。”顿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道:“为了表示感谢,送你们一顿板子吧!”

众宦官心知,早晚是逃不了这一场的。不过内侍省掌刑司打板子是极有讲究的。有的打得皮开肉绽,看上去血淋淋,煞是吓人,其实只要外敷金创药将养几天,管你没事;有的打完了连皮也不肿,却让你六腑俱裂,连命也保不住——据说练板子的用绵纸包了稻草,里头的草打得稀碎,外头的纸都不破。

因为早料到要吃板子,凡有渎职罪过的宦官们,都提前使了钱,教那些行刑的黄门手下留情,是以起先他们是不慌的。

李继和一声令下,掌刑司的黄门进来,将一张张席子铺在地上,十几名宦官上前领罪。事到临头了,他们终于才有些害怕,朝李继和作揖小声道:“公公手下留情,咱们日后必犬马为报。”

“好说好说。”李继和狞笑道:“行刑吧!”

掌刑司的小黄门们,便将一个个宦官按倒,拔下裤子来,用一块麻布盖住。然后举起棍子,开始抡圆了一下下的打。闷响声、惨叫声顿时响彻院中,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崩流,观者无不心惊胆寒。

但其实,别看打得这么热闹,受刑的人,并没受到真正的伤害……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计数的小黄门喊道一半,突然听李继和沉声道:“行刑的累了,换人!”

“公公,我们不累。”那些拿着棍子的小黄门道。

“你们怎能不累?我看着都累。”李继和冷笑起来道:“再罗唣,一起挨打!”

便有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太监……都是跟着李继和从西北回来的,接过了刑杖。

小黄门们只好退到一边。

趴在地上受刑的家伙里,有人意识到不妙,赶紧大叫道:“公公饶命啊!”

李继和却不为所动,沉声道:“继续!”

粗大的刑杖猛地击向受刑者的后背,毫无花俏,唯力大尔。

只一下,受刑的宦官便喷出鲜血来,根本没有惨叫声,因为全都痛晕过去了。三五下后,鲜血便透过麻布渗了出来……

等到杖声停下,行刑者伸手一探受刑者的后颈,片刻后起身,纷纷禀报道:“不慎打死了……”

第441章 七夕(上)

当天夜里,入内内侍省杖杀宦官一十六名,皇城司杖杀宦官五名、军官三名、士卒八名……其实先把他们发配到边地,再不知不觉弄死更好,但狄青和李继和都认为,宫里宫外的人心已经长草了,不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起不到震慑宵小的作用。

得知这个消息后,赵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方道:“寡人只是想将他们逐出宫去而已……”

“逐出宫前按例是要打板子的。”李继和面无表情道:“奴婢按照在军中打板子的力道行刑,却不想他们忒娇嫩了点。”

“唉……”赵祯叹气道:“这次念你初来冒失,不追究责任了,万不可再妄杀一人。”

“奴婢知道分寸了。”李继和点头道。

“老胡,按殉职厚恤他们的家人。”赵祯叹气连连道:“还有,十阁宫里的女子,全都赐以钱财,放出去吧。都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儿。寡人不应当剥夺她们的一生。”

“那十阁呢?”胡言兑觉着指令有些含糊,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

顿了好一会儿,赵祯才又道:“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寡人不杀她们,让她们落发为尼、或者为女道士,到南京白云观居住吧……”

“喏。”胡言兑轻声应道。

无论好歹,终于给这档子事儿画上句号,赵祯不禁长舒口气道:“上朝吧。”这天是例朝的日子。

“大官圣体为要,还是将养几日再说吧。”胡总管轻声道:“富相公那里也说,大官若是不适,今日便不要上朝了。”

“不行。”赵祯摇摇头道:“宫门五日不开,外面定已人心惶惶了,寡人要是不露面,必会引起更大的猜疑。”

胡言兑只好为皇帝换好朝服,戴上朝冠。赵祯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也着实吓了一跳……竟然比几日前,老了十岁似的,不禁心下一片灰暗。

见皇帝有些呆滞,胡总管命将便轿直接抬进内室,小心搀扶赵祯坐进去,起轿出了福宁殿。

来到院中,胡言兑让轿子停一下,掀开轿帘道:“官家请看。”

赵祯便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一个小黄门,高高放起了一只纸鸢。

胡言兑奉上一支金剪,恭声道:“大官剪了线,把晦气放了吧……”按民间的说法,放风筝就是为了放晦气,剪断线,就等于把晦气放跑了。胡总管这是变着法子安慰官家呢。

谁知赵祯看着那只纸鸢出神半晌,却摇摇头道:“就让它晦气寡人一个吧,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

大臣里,果然如赵祯所言,已是众说纷纭。官员中,总不缺消息灵通之辈,他们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甚至连几个时辰前,有宦官、侍卫被杖杀,他们都一清二楚。

是以早晨在待漏院中,说什么的都有……有的暗暗咋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叹息苍天无眼,有的却心下叫好。甚至还有人,猜测起官家可能会顶不住打击,就此一病不起。人性之丑陋、用心之龌鹾,尽显无疑,毫无君子风范!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逃。”目睹这让人愤怒的一幕,赵从古索然道:“君臣自然更不例外,你看官家,福泽天下四十年的仁义天子,一朝落魄,还是被弃之如敝履……”

“慎言。”赵宗绩面色凝重道:“官家何曾落魄了。”

“子嗣无望、圣体老病,谁还会再把心思放在官家身上?”赵从古幽幽道:“都去捧十三家的臭脚了!”

赵宗绩默然无语,前日,赵宗辅的死讯传来,昨天,到汝南王府上吊唁的人,能从宣德门排出南熏门,一个个如丧考妣,所带的白礼,一个比一个厚。那哪是去致哀啊,分明是在献媚!

想到这儿,他顿觉心灰意懒,争来争去真没意思……

上朝的时候到了,赵宗绩昏昏噩噩跟着队伍列班,进了宫门,在紫宸殿丹陛前站好,见仪仗韶乐已经设好,龙椅也摆在御阶之上……这说明,今日官家是会上朝的。

这让臣子们浮躁的心,登时沉静下不少。

三声鞭响后,一身大红朝服的赵祯,手扶着胡言兑,缓缓从紫宸殿中出来,在龙椅上坐定,他已经在后殿化过妆,远远望去,天颜依然如昔。

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百官大礼拜见皇帝,赵祯打起精神,摆手微笑道:“众卿平身!寡人无恙,这几日宫里出了盗窃案,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趁着寡人在玉津园避暑,将宫里的东西偷出去卖,故而闭门查了几日,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区区小事,卿等无须挂怀。”

“这几日,要紧的奏议寡人都看了,差事办得都甚好,尤其清查禁军空额一事,办得很得力,朕心甚慰!但是不能松懈啊,查出来的空额补多少、裁多少,日后如何有效监督,都需要大家群策群力,才能把这件关乎社稷的大事做好……”

听皇帝说得条理清晰、目标长远,丝毫不像传说中‘倍受打击、心灰意懒’的样子,那些忙着投机的大臣暗悔不迭,虽说爹死娘改嫁,可爹还好好的,着急改什么嫁?

但站在前班的相公们,太了解赵祯了,一个习惯沉默的皇帝,突然如此侃侃而谈,只能说明他为了稳定人心,在演戏而已。

待赵祯说完话,胡言兑便唱道:“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北海郡王,知宗正寺赵允弼便出一步道:“臣有本奏。”

“奏来。”

“日前宗正寺接大名府来报,汝南郡王四子、池州观察使赵宗辅,因劳累过度,薨于北京,遗骸正起运回京。臣请示一应治丧、抚恤、追封事宜。”

“哦……”赵祯这些天魂不守舍,没人告诉他这个消息,闻言有些意外道:“宗辅王侄才三十岁啊。”

“是,刚刚年满三十。”

“怎么会活活累死呢?”赵祯奇怪道。

“大名府上奏说,是因为天气炎热,四处奔波、中暑脱水后依然坚持办差,体力不支昏迷不醒,送回大名府便身故了。”赵允弼回禀道:“大名府是这样上奏的,他胞弟宗实也没有异议。”

“这孩子为国捐躯,”赵祯闻言伤感道:“我那老哥哥身体本就不好,遭此打击也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回禀陛下。”赵宗懿出列泣道:“老父黑发人送白发人、肝肠寸断,从昨起便卧床不起。”

“王兄,下朝后你陪我去老哥哥府上一遭。”赵祯长叹一声,擦擦眼角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令人生悲。”

“是。”赵允弼点点头,请示道:“宗辅的哀荣如何?官家去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定下来。”

“嗯。”赵祯颔首道:“按例,应追封国公,但宗辅为社稷而死,赠个郡王吧,诸位相公意下如何?”

这种事,谁会说反对?那不得罪两代皇帝么?

于是定下来,赵宗辅的丧礼按郡王制,以参知政事宋庠为治丧使,负责一切丧仪……

※※※

此事议过,便有新任枢密使曾公亮出班奏道:“前日有手诏下院,命除平章政事、密州、邕州节度使狄青,为都知皇城司、殿前司都指挥使,臣以为此二职分掌宿卫,不宜由一人兼掌。”

“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赵祯摇头道:“况殿前司调兵之权在西府,没有枢密院的签文,狄青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只是借其威名,镇住那帮骄兵而已。”顿一下,他冷冷扫过百官道:“寡人知道,一些文臣不愿他同列,但现在狄爱卿是武职,若谁还要说长道短,寡人就要问问,为何你总是容不下朕的忠臣,却对那些乱臣贼子视而不见呢?”

百官闻言一片默然。

曾公亮是学者型官员,觉着皇帝说得在理,便奉旨了。

赵祯的脸色才缓和些,又道:“狄青不再判皇家武学院事,曾相公可想好继任之选?”

“这,微臣未及细想。”曾公亮诚实道:“不过臣闻武学院现仅有百名武生,似可并入太学……”

“不可!”赵祯摇头道:“武学并入太学,难免遭其歧视倾轧,有悖寡人欲振奋军事之本意。”说着沉声道:“西府当将武学院迁回汴京,厚其资费,选贤任能,助其振作,而非想着将其打发掉。”

“遵旨。”曾公亮点头应道。

又有御史中丞韩绛出班奏道:“臣闻昨日,宫中杖杀三十六人,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赵祯眉头微凝,看看胡总管。胡言兑便道:“有犯渎职、盗窃之罪者,遭受杖刑,其中数人不慎被打死了……”

“臣请调查,是否存在暴虐滥刑。”韩绛沉声道:“三十六条人命,不查清楚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此事概以了结,不必再查。”赵祯却冷淡道:“寡人乏了,退朝吧……”

第442章 七夕(中)

官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病不起,甚至没有一蹶不振,这让百官不得不收起小心思,继续当好和尚撞好钟……这也是他们最习惯和最擅长的。

七月初七,宫中传出旨意,以不谨等罪名,出后宫刘氏等十阁,发往南京白云观居住。并放宫人二百三十六人出宫,任其婚配……

此诏一下,终于证实了人们这段时间的猜测,但大家的关注点,并非在皇帝被戴绿帽这件事上,而在传说中即将诞生的皇子,就这样无影无踪了。

尽管宫中的周妃和董妃仍然怀有身孕,但所有人都已了然,官家是不可能再生出皇子了……

还是七月初七,赵宗实扶柩自大名府而归,因为赵宗辅已被追封为郡王,按照郡王的丧仪,自宰辅以下,百官皆要出城相迎。

这天上午,汴梁城北十里长亭,已是轿马塞道高官云集,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数百名中高级官员,并满城的王公勋贵,都赶来迎接淮阴郡王的灵柩。皇帝皇后也遣人致祭敬奉哀仪。赵宗辅活着的时候没露过脸,死了后倒可谓哀荣备至。

但许多人脸上并无哀容,反而表情有些怪异……尽管大名府严密封锁赵宗辅的死因,但他死在妓院里这一条,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这消息从前日在京城散播,如今已是尽人皆知,大宋朝的士大夫,可还没到为了阿谀奉承连节操都不要的地步。好些人都觉着,给一个战死妓院的淫棍封王,简直是对大宋朝的侮辱。

只是一来木已成舟、二来死者为大,三来赵宗实几乎笃定了太子之位,大家没来由当这个恶人,于是都冷眼旁观。看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一个戚容满面,泪雨涟涟,演一出活生生的丑剧。

赵宗实已经汇合一干兄弟,都白衣戴孝,在哀乐声中,扶着灵柩缓缓行去。兄弟多了感情就不深,除了赵宗辅的同母弟弟外,其余兄弟二十几个真没有太多悲伤的。反而打量着道两旁白幡漫天、挽幛连绵的景象,小声议论起来。只听老七赵宗球道:“捞着这么一遭,老四也算是值了,你看那副挽联,说得多贴切啊……”

“哪副?”

“那副……”一回过味儿来,赵宗球脸就绿了,怒道:“这是谁送的对联?”

他这一声大了点,竟连哀乐都叫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幅挽联: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光’!

许多人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赵家兄弟的脸,却全比锅底还黑。

赵宗实恼怒的看一眼赵宗球,心中大骂道:‘瞎叫唤什么,唯恐别人看不见么?!’

侍卫老何赶紧带人过去,将那副用竹竿树在道边的挽联扯下来。

“有宵小捣乱而已,不要让他得逞。”赵宗实的师父刘敞低声道:“沉住气、视若无睹!”

于是哀乐声又起,灵柩继续前行,但方才肃穆哀伤的气氛,却再也回不来了。

接下来的路程,赵家兄弟没了风光的感觉,总觉着百官在指指点点,嘲笑他们一般。赵宗实的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他其实是反对追封赵宗辅为王的,更希望能低调回京,毕竟这厮死得太不光彩,但朝廷非要隆重安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受着,结果怎样,真就丢人现眼了……

※※※

陈恪虽然休假在家,但也不能把和赵宗实家的矛盾摆到明处,便和苏轼兄弟两个,也换了素服,混在官员队伍里,远远的冷眼旁观。

“哈哈哈……”回到家里,苏轼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痛快痛快,不知道哪位仁兄,一语道破天机,给我等出了这口鸟气。”他是三人中,道德感最强的一个,自打知道赵宗辅的死因后,就一百个别扭,要不是陈恪和苏辙拦着,非得也写个联子,好好讽刺一下那位为国精尽人亡的贤王爷。

“回来想想,怎么觉着今日的隆重安排,就是为了让他们兄弟现眼呢?”苏辙却面带忧虑道:“如果是这样,只怕赵宗实的太子之位,并非如传闻那样水到渠成啊。”

比文采口才,他都逊于乃兄,但论起政治智慧来,苏轼却拍马难及。他想到知宗正寺的乃是赵宗绩的父亲赵允弼。也正是赵允弼,在官家面前为赵宗辅求到了郡王的追封,并一直主张极尽哀荣。

假设赵允弼早知道赵宗辅是死在妓院的话,那么他的推测就成立了……有道是上阵父子兵,赵允弼没道理不帮着儿子,让赵宗实兄弟丢人现眼。

陈恪看看苏辙,没有接话道:“管他呢,你们不去陪夫人,我可要接小妹出去逛街了。”

“过糊涂了吧,今天是七夕。”苏轼笑道:“不在家过节,你却要去哪?”

“哦,今天是七夕啊,我说咋那么多卖‘磨合罗’的?”陈恪挠头道:“那就不出去了。”

七夕,并非后世想当然的那样,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事实上上元节才是。而七夕,其实是女儿节,这一天晚上,女人们要盛装打扮,陈列花果、女红,各式家具、用具,礼拜七姐、穿针乞巧。汴京城的百姓,还要结彩楼于庭中,唤作‘乞巧楼’,为的是放置‘磨合罗’。

所谓‘磨合罗’,俗称‘泥孩儿’,南方人又管它叫‘巧儿’,顾名思义,就是些可爱的泥娃娃,是妇女们用来拜月求子的。

这一天,是女人家的节日,陈恪自然不好让小妹溜号,便怏怏返家。回到家里,曹氏也在张罗着过节,把个好好的府上,弄得花枝招展。陈希亮和陈忱、陈慥也被指使的团团乱转,没办法,谁让这日女人最大。

趁曹氏没看到自己,陈恪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院子,结果看到那群倭女也在摆设瓜果筵席。顿时无奈道:“你们怎么也过七夕么?”

“七夕乞巧是汉礼,传到日本几百年了。”倭女阿柔和阿彩小碎步过来,一边为陈恪更衣,一边抿嘴笑道:“大人要是不喜欢,我们便撤了。”

“没有不喜欢,我也想看看,你们是如何乞巧。”陈恪笑问道:“清霜呢?”

“支婆在后院里‘种生’呢。”阿柔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奴婢也想种一个,只是不知大人何时开恩?”看来女儿节就是不一样,连素来小心翼翼的倭女,都变得大胆起来。

陈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捏一把阿柔的小脸蛋道:“再过两年吧,才十五六岁,急什么?”

说完,不理幸福到眩晕的倭女,便往后院走去。只见杜清霜跪坐在一张草席上,正小心的打理她的‘五生盆’。

那是一个浅浅的方木盆,里面敷着土。在前几日,她便播下粟米的种子,让它生出绿油油的嫩苗,今日再摆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样,还有花生仁大小的人偶,一男一女,女子的怀里还抱着个婴孩……

“种生求子。”见杜清霜停下手,陈恪才出声道:“清霜,你这是在求子么?”

杜清霜娇躯一颤,赶紧转过身来,摇头强笑道:“不是,做着玩的。”

“口非心是可求不来胖小子的。”陈恪笑道。

“是……”杜清霜被他诈唬住,遂小意道:“妾身求的是女儿……”

“你看,又来了那份儿小心了。”陈恪拉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道:“这么好的姑娘,当然要儿女双全的……”

“官人……”杜清霜就是受不了他这份熨帖,登时软了娇躯,轻轻倚靠在他身侧。

陈恪正要毛手毛脚,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杜清霜赶紧弹开身子,整理云鬓。陈恪回过头,瞪一眼那倭女道:“阿柔,你是不是报复我?”

阿柔赶紧赔罪道:“奴婢可不敢,只是前面有客人来了,老爷叫大人去见客。”

“哦。”陈恪点点头,问道:“什么人?”

“奴婢不知。”

“更衣。”

“嗨。”

※※※

换好衣服来到前厅,陈恪一愣,赶紧行礼道:“小侄见过元帅。”

“哈哈!”来的竟然是狄青,他起身一步上前,扶住陈恪道:“咱们是忘年交,你休要多礼。”

“这不我爹在场么。”陈恪苦笑道。

“怎么跟元帅说话呢?”陈希亮瞪眼道。他曾经在狄青帐下效力,对狄青的人品能力功绩,都十分佩服,至今仍以上下级相见。

“唉,此中情由不便多说。”狄青朝陈希亮笑道:“公弼你只要知道,他于我有大恩,我不能在他面前摆架子就行了。”

“元帅要折杀他了。”陈希亮说着歉意笑道:“家里弄得花团锦簇,不是待客之道。”

“都一样,谁让今天是七夕呢。”狄青苦笑一下,正色道:“不过我可不是来躲清静的,而是有事要求仲方!”

“怎了啦?”

第443章 七夕(下)

“武学院的处境很艰难。”狄青叹口气道:“如今已到了濒临撤销的地步。”

“有所耳闻。”陈恪轻声安慰道:“这不怪元帅,实在是朝廷重文轻武的厉害,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变。”

“是。”狄青点头道:“不过现在比当时,情况要好很多。跟你交个底,这次清查全军空额,引发的连串风波,让官家很受震动。不揭开盖子不知道,大宋朝的军队已经糜烂若斯……”

“是啊。”陈恪感慨道:“禁军一个步军营,满员五百额,却只有三百多兵卒,还不乏老弱之辈,实际可用的不到半数。骑军营,满员四百匹马,却只有一百多匹可用的,其余都拿骡子、驽马凑数。这样的军队遇到战事,肯定不战自溃,指望他们保卫京师,哼哼……”

“非但如此,”狄青压低声音道:“官家对这次将门军官的表现,尤为愤慨……”

“嗯。”陈恪点点头道:“哪怕在皇仪殿上,他们都没有说实话,仍旧隐瞒了一部分空额。”

“将门出将的危害可见一斑。”狄青沉声道:“所以官家下了决心,要把武学院办起来,给军中慢慢换血。”

“官家圣明。”陈恪拱拱手道:“此举成焉,则功在千秋。”

“是。”狄青颔首道:“况且现在的枢密使曾相公,为人坦诚方正,只要对朝廷有利的,他一定会支持。”韩琦躺着中枪……

“元帅的意思是?”陈恪轻声道。

“皇家武学院,交在谁的手里,我都不放心。”狄青诚恳望着陈恪道:“所以我想请你接手。”

“我……”陈恪嘴巴张得老大:“我哪够资格?”

“是啊,元帅。”陈希亮也道:“他一介书生,怎么能带好武学院呢?”

“资格不成问题,你是堂堂状元,又有大功在身,足以判武学院事。”大宋官制有这点好处,官不任本职,都是差遣的干活。换句话说,所有人都是从别部门借调过来的临时工,这就使破格任用成为可能。狄青道:“何况武学院的教材也是你帮我编的,你心里最有数。”

“那也只是纸上谈兵吧?”陈希亮道。

“怎么是纸上谈兵呢?他在广南西路招募土兵,亲自训练出了一支强军。”狄青笑道:“这我都是知道的。”

“训练士兵和教导军官是不一样的。”陈恪摇头道:“我从没做过,只怕误了元帅的大事。”

“仲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狄青巴望着他道:“再说,这些年我手把手带出来一批教官,还有一期的毕业生,我可以把他们都叫回来帮你。”顿一下,他说了实话道:“其实,学院内部的话,你只要处理好大方向即可,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对外。学院迁回汴京,条件固然会好很多,可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明枪暗箭在所难免。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好它。”

“原来元帅是来找保镖的。”陈恪笑道。

“有这个意思,”狄青也笑道:“你答不答应?”

陈恪看了看父亲,陈希亮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他点头道:“元帅亲自登门,我若不答应,不当人子。”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狄青也假装没看到小亮哥的表情,起身拍着陈恪的胳膊道:“其余的事全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任命下来吧。”

把得偿所愿的狄青送走,陈希亮回来就拉下脸道:“你这是走歪路,知道么?”

“五郎去西北带兵你都不反对,”陈恪苦笑道:“我不过是在京城教个书而已……”

“你和五郎能一样么,你是状元,要宣麻拜相的。”陈希亮叹口气道:“容不得行差踏错。”

陈恪默然。大宋朝的官员体系,是专门培养老成稳重之臣的。朝廷设有审官院,负责官吏的考核,称为磨勘。一年一考,三考为一任。如果一任考满,你都没犯什么错,那么恭喜你,可以晋升了。所以只要按部就班、不行差踏错,以他的高起点,十几年后宣麻拜相,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的。

但要注意不能犯错,否则非但审官院这关过不了,还有御史台找你麻烦……御史台一定会找你麻烦的,因为宋朝的言官,每月都有弹劾指标的,称为‘月课’。要是白日如百日内无纠弹,即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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