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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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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真相大白(下)

皇仪殿中,一众军官等到心焦,才听到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二三百号军官忙一齐恭声行礼,口称‘圣寿’。

“平身吧!”赵祯似笑不笑答应一声,便在须弥椅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道:“诸位都是元勋之后,有的祖上是开国元勋,最少父辈也是打过澶渊之战的,都有功于社稷。所以你们和寡人,也称得上世谊,这关系肯定比一般人近,也亲密。”

众将连成不敢,面上却一脸自豪。

“寡人也特别信任你们,让你们为寡人带兵,这样我才能睡上安稳觉,是不是?”

赵祯的微笑暖人心脾,众将激动得微微颤抖,纷纷大声道:“陛下放心,只有我们在,大宋江山就稳着呢,陛下只管一万个放心。”

“真的?”赵祯淡淡一笑。

“真的!”众将一起点头道。

“让寡人放心。”赵祯点点头道:“首先就是一个‘诚’字,你们拍着胸脯说一说,对寡人真的诚实么?”

这下,就是傻子也听出,官家是话里有话。联想到今日的种种异象,众将嗫喏起来。

“我相信你们对寡人是诚的。”赵祯笑道:“但是对‘如朕亲临’的钦差呢?也诚实么?就没欺负他们年少,哄骗过他们?”

“这……”众将更加无言以对。

“呵呵呵……”赵祯笑容不变道:“也怪寡人,派两个毛小子去办差,估计是言语间有些冒犯,惹恼了诸位,所以你们才跟他们开起了玩笑,对吧?”

“这……”许多人面上见汗,虽然赵祯一直和言细语,给他们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让他们艰于呼吸。很显然,官家什么都知道了。

“两个小子都是头一次办差,如果有所冒犯,寡人代他们向你们赔不是了。”赵祯竟真的站起来拱拱手。

众将哪敢托大,赶紧纷纷避让,口中连称:“我等惶恐。”

“没什么惶恐的,你们是前辈,不要跟后辈一般见识。”赵祯笑笑道:“寡人已经把他们叫回来反省了,你们看,是不是也不要再开玩笑了。”见众将还是一脸迷茫,或者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由笑容渐冷道:“收了障眼法吧……”

这一声,让大殿中的温度骤降,众将如从三伏来到了三九,不仅立即收了汗,还开始发颤。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槌。”赵祯语气依旧平淡,但在众将听来,却有毛骨悚然之感:“这汴京城说大不大,方圆几十里,东面敲锣,西边唱戏,有什么能瞒得过人的?何况还是动辄成千上万人的大戏,怕只有瞎子和聋子才没察觉吧?”顿一下幽幽道:“寡人像是天聋地哑么?”

众将一起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打算让寡人重新查呢,还是自己主动说?”赵祯微笑道:“要是让寡人继续查呢,我这就传旨,把所有禁军集合到一块儿,把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官员,全都派出去,一个军一个军的查,一天查不完,咱们就查三天,什么时候查完了,诸位再回家。”顿一下道:“不过这样太麻烦,寡人素来不喜欢折腾,所以还是希望你们说,你们要是自己也不清楚,就把手下发饷的人叫来,他们肯定一清二楚……”

“人都是要面子的。”见有人要开口,赵祯摆摆手道:“当众说这种事,没面子。所以你们也不用说,我让人给你们笔纸,再给你们个信封,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时一个小黄门端上一支线香,赵祯道:“一炷香的时间够了吧?”

“够了……”众将小声道。

“寡人还是那句话。”赵祯沉声道:“既往不咎,哪怕你营里只有一个活人,说不咎便不咎。但是要敢隐瞒?数罪并罚,谁也怪不得寡人吧?”说着一甩袖道:“好好想想吧。”小黄门开始分发纸笔,赵祯起身离去。

“恭送陛下……”众将已经被官家的化骨绵掌,给打成了绕指柔。

※※※

“好一番软硬兼施,陛下使得好手段……”富弼一脸敬佩的迎接赵祯道:“事实证明,只要陛下振作,大宋朝就没有人能乱来。”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赵祯接过胡言兑奉上的茶盏,呷一口递回去道:“有道是‘一人治家、百人治县’,这偌大的大宋朝,几万人来治理都嫌少,寡人就是三头六臂,能看得过几人来?还是得君臣同心同德才行。”

富弼眼眶有些湿润。

“怎么了?”赵祯看看他道。

“老臣似乎看到,官家年轻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富弼哽咽道:“等了多少年了,终于又盼到了。”

“年轻时么……”赵祯目光有些迷离道:“寡人何尝不想振作,可惜要么大臣和我架秧子,让人寒心;要么大臣志大才疏,让人灰心,唉……二三十年,就这样蹉跎了。”

富弼知道,赵祯所说的让人寒心的,是吕夷简和夏竦。让人灰心的,是范仲淹……这些当年的名臣,随着时间的流逝,都显出成色来。赵祯一直认为,是自己遇人不淑,被他们给耽误了。

“姜子牙八十拜相,王翦七十扫六合,官家比他们年轻得多,只要振作,为时不晚。”富弼鼓励赵祯道:“大宋如今盛世隐忧、百弊兴焉,正待官家来革旧布新,一扫颓势呢!”

“嗯。”赵祯也被鼓起了劲儿道:“是啊,要振作了,不为别的,就算为未出世的皇子,也要,哈哈……”忍了这些日子,他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富弼。

“恭喜陛下……”富弼深深一躬道。

君臣说了会儿话,赵祯问一旁的胡言兑道:“到点了吧?”

“已经到了。”胡言兑轻声道。

“都写好了么?”

“老奴去看看。”胡总管便转出去,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摞信封回来到:“都收上来了。”

“爱卿看看。”赵祯示意富弼道:“这回又吐出了多少。”

“是。”富弼起身接过托盘,将一摞信封打开,里面的信纸掏出来,一张张展平搁在大案上,待把所有纸摆好,他便轻声念道:

“天武左厢第一军,额定两千四百九十七人,实有……一千六百三十人。”

“天武左厢第二军、额定两千四百七十七人,实有一千五百一十人。”

“天武左厢第三军、额定两千四百八十人,实有一千四百九十人。”

“天武右厢第一军,额定……”

他在这边念着,两名小黄门,在那边飞快的打着算盘,将总额和实数统计出来。

统计数字还没出来,仅听着各军的单独数字,赵祯已经有些要晕厥了,他两只瘦长的手臂,扶着御案案沿边,紧闭着眼睛,脸冷得像铁。

见到官家脸上汗珠滚滚,胡总管赶紧把毛巾在冰水里浸了浸,拿出来轻轻一绞,轻轻替他印干面上的汗珠。

赵祯却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耳边的报数和珠算声。

那珠算声如此清晰,透过层层纱幔,传到前殿的众武将耳中。就像是催命的魔音一样,听得他们噤若寒蝉。

突然,珠算声停了,纱幔内一片寂静,众武将的心跳都要窒息了。

“启奏陛下,经统计,在京禁军总额二十三万八千一百人,各将所报人数总和为十八万七千人三百人。”富弼轻声禀报道。

赵祯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差额是多少?”

“差额是,五万零八百。”

‘啪’地一声,赵祯手边的玉笔筒落地,摔了个粉碎。

“五万人,每年要花朝廷多少钱?”他幽幽问道。

“一名禁军,每月给粮二石,一年给饷钱五十贯、单棉衣各一身、盐三斤、炭五百斤、以及各项杂赐……不算盔甲马匹,只合钱粮衣赐,一年约百五十贯可养一禁兵。”富弼轻声道:“五万人就是,七百五十万贯……”

“七百、五十万、贯!”赵祯的双手青筋暴起,重重一捶砸在桌案上,登时鲜血崩流。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些人吞吃兵血,到了何等疯狂的地步!

胡言兑赶紧上前查看官家的伤,却被赵祯一把推开。扶着桌沿,赵祯面色苍白,双目喷火道:“这还是在寡人眼皮底下的禁军,还有六十万不在京城的,还有七十万厢军,他们到底吞掉了多少民脂民膏,这大宋朝……到底是谁家天下?!”再文雅的皇帝,也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但根据富弼掌握的情况,在京禁军的缺额,其实还要多,应该在三成左右……所以他们还是存了侥幸,没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军属和闲汉刨去。

而京城禁军的缺额程度,比河北路的禁军还要好些,据说那里缺额更是达到四成,甚至到了一半!

这就是他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裁军的原因。不裁,真的要亡国!

第432章 丑闻(上)

河北东路,大名府。

当年真宗皇帝御驾亲征,曾经驻跸于此,澶渊之盟后,时任宰相的吕夷简,便奏请将大名府,升格为大宋北京。确定了此地为整个河北路的心脏、整个对辽防线的核心地位,其重要可想而知。

知大名府的守臣,便是河北军政第一人,非公相即大帅,从无例外。上一任是以平章政事出镇的贾昌朝,这一任大名知府李昭亮,虽属武将,但出身之显赫无人能比。

他是太宗明德皇后的外甥、名将李继隆的儿子,四岁就当了东头供奉官,历经三朝、圣眷日隆,以平章政事、景灵宫使、昭德军节度使衔为朝廷镇守北面。

这位位极人臣的宿帅,如今却将自己的衙门让出来,给别人当作行辕。

大宋朝能让他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官家假子赵宗实……官家来了北京有皇宫住,自然不会住府衙。当然赵宗实也不想抢,但他非要让,人还没到北京,就先带着家眷搬出去,让你不住也得住。

其实赵宗实得到父亲指点,明白这次出来,是要显出自己本事的。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让天下人刮目相看……原来十三贤王不只有菩萨心肠,还有金刚吼。好让那些说他绵软无为的家伙闭上嘴。

所以他是想立威的!这老元帅知情识趣,让他一头,自然再好不过,推辞之后,还是带领一班人马住了进去。

安顿下来后,他便大动干戈,先是命人将转运使司、各军指挥使司的账册档籍全都抄收回来。然后命各部集结待命,无故不得离营,各军都指挥使即刻到大名府报道。

河北文武见赵宗实行事如此果断干练,有的钦服、有的害怕、有的诧异,没有敢违逆的,三天之内,河北东路的十七名都指挥使,全都赶到大名府。便见府城中已经戒严、知府衙门内外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煞是肃杀严整。

待众将在二堂坐定,便听一声高呼道:“钦差驾到!”

堂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将齐齐起身,便见赵宗实身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挂小金鱼走在中间,十六名带刀侍卫,三十二名小黄门跟在身后,端的是威风凛凛、排场十足。

待侍卫和黄门在堂中分列左右,赵宗实宣旨。众将对官家行大礼接旨后,又对赵宗实行礼。

赵宗实这才换了副笑脸道:“大家都起来吧!”说罢居中案坐了,款款道:“此次本人奉旨清查河北东路兵额,让大家着急赶来,实在过意不去!”如果有人见到赵祯在皇仪殿对禁军将领训话的场景,一定会惊讶……这叔侄俩的举止、神态、语气,怎么能这么像?

废话,你专业模仿二十年,你也像。

不过终究是画猫画虎难画骨,赵祯那副菩萨心肠,光靠学,是学不来的。

赵宗实扫了一眼众将,语调平缓道:“国家耗费泰半、募军养兵,原意为使失业之民生有所托、各路强邻无所施其暴。实在是保国护民、安抚百姓之本旨。”顿一下道:“然而多年以来,各路禁军出现缺额、不补不报,与有司互为隐匿,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已是愈演愈烈,堪为国朝之大耻!”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诸公食朝廷俸禄、受官家托付、领兵出镇,扪心自问对得起朝廷的信任么?对得起官家的深仁厚泽么?!”

一阵夹枪夹炮,轰得满堂硝烟四起。

但也仅此而已,参见京城的禁军将领,是怎么应付赵宗绩的,便知道他们早就修炼的又厚又黑,何况还早就从京城得到消息,做好了万全准备……与京城的同行一样,他们也花高价,雇了当地百姓、还有成建制的厢军,把军营充实起来。

有道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爷们儿们便一脸木然的听赵宗实训话,心里却盘算开了,好容易来一回北京城,回头可得好好去翠香楼风流一下……

见自己说说干了嘴,众将还是一副鸡同鸭讲,赵宗实不禁火气上涌,拍案道:“你们不说不要紧,我已经拿到了各军的名册和发饷记录,我自己去查就是!”顿一下道:“不过在我查清之前,诸位不必回去,暂时在这府衙中休息。不妨请放心,我是很宽厚的,不会虐待诸位。你们安心住着就是!”

语毕,拂袖而去,不理满堂面面相觑的武将。

※※※

赵宗实说到做到,打那天起,他真把河北路的一应都指挥使,全都软禁起来,任何人说情都不行。而被软禁的官员,除非要主动交代空额,否则甭想再见他一面。

同时,赵宗实让韩琦派给他的干练之臣,去各州一军一军的查,务必将所有猫腻都抠出来。据说,被派去办差的官员,到了军营第一件事,就是给所有士卒冲澡,但凡黥面一洗就掉的,统统打三十军棍,赶出营去。

毛子曰过,世界上的事情,就怕‘较真’二字。在赵宗实的严厉督促之下,喜人的战果一个个报来。

大名府,云骑军查出一千七百缺额;雄武军查出两千一百缺额,武卫二军,查出一千三百缺额……

真定府,武卫一军,查出一千九百缺额;武骑军,查出一千八百缺额……

河间府,飞武军,查出一千七百缺额;飞武二军,查出两千缺额……

清查才进行了一半,赵宗实的汇总册上,便已经累积了超过两万的缺额。

“这样算来,最后四万之数应该不成问题……”跟他来帮忙的赵宗辅,乐观估计道:“这样,就算我们拿出一万,缓和一下与河北将领的关系,也还有三万之数,加上老九那边的两万,就有五万之数。听说,汴京将门只打算让出两万,还是赵宗绩和赵从古两个人分。肯定把他们比得没皮没毛。”

“呵呵……”赵宗实难得的露出笑脸道:“谁让他们不敢放开手脚,这次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其实他也憋惨了,多少年来谨小慎微,啥都不敢做。这次好容易得到允许,放手大战一场,那种感觉就像憋了好几天的大便,终于屙出去一样,虽然免不了菊花生痛,但是真心爽啊!

兄弟俩正在说话,便见府上侍卫头领薛三快步进来。

“你怎么来了?”赵宗辅皱眉问道。

“小人来给二位公子送信。”薛三行个礼,不顾风尘仆仆,从怀中摸出一个蜡丸,双手奉上。

赵宗辅接过来,捏开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打眼一看,大惊失色道:“京城出大变故了。”

“怎么,”赵宗实一下站起来,声音发紧道:“发生甚事?”

“赵宗绩和赵从古,捅破了京城禁军的障眼法,把事情闹到官家那里,最终官家亲自出手,逼出了五万空额!”赵宗辅沉声道。

“啊……”赵宗实登时打翻了五味瓶:“他们敢尔?真是太、太不要脸了……”

“还有……”赵宗辅咽口吐沫道:“因为这件事,韩相公被调离西府,到东府任集贤相了……”

“……”赵宗实一屁股坐在椅上,满腔的喜悦化为乌有,只剩下无比的揪心。

尽管集贤相与枢密使算是平级,可枢密使独领西府,与东府分庭抗礼。而集贤相却是昭文相的副手……以韩琦往日对富弼的不恭,可想而知,落到富弼手下,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当然,赵宗实并不关心韩琦去死,他只是在担心,韩琦权力缩水之后,无法再对自己提供有力的庇护。

“官家这是釜底抽薪啊!”对一名受迫害妄想症患者来说,他会将所有不利因素,都看成对自己的迫害。赵宗实一脸颓丧道:“看到我们把差事办好了,就插手偏帮,还拿韩相公敲打我……不想让我上位明说好了!”

“唉……”赵宗辅叹口气,心里却暗啐道,你以为你是谁?官家会因为你而大动干戈?面上还要平静道:“先别激动,还有父亲的指示……”

赵宗绩敛一下眼皮,表示听着呢。

“父亲说,让我们不要受影响,把差事办好就成,京里的事情一切有他。”赵宗辅轻声道:“你不是恨官家么?他的报应要到了。”

“嗯……”赵宗绩点点头,快意道:“可惜不在京城,看不到这出好戏。”

“本就是为了让我们避免嫌疑,才选在这时候发动的。”赵宗辅道:“咱们就等着听信吧,先把眼前这摊子处理好吧。”

“是,不能坐以待毙!”赵宗实一下从椅上弹起来,咬牙切齿道:“告诉那些王八蛋,不彻底交代,就不许吃饭!”

第433章 丑闻(中)

庞大的洛阳城是大宋西京,也是宋朝的第二大城市。繁华的背后是各种隐患,商店货铺、鳞次栉比,勾栏瓦舍、棚屋相连、火灾隐患严重;人员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极易发生各类案件。

为了维护西京的稳定和安全,宋朝除了由河南府负责安全缉盗外,还在各街坊设立军巡铺……巡铺兵的责任,主要是负责夜间巡逻,哪里有火灾盗匪,第一时间预警;白日里发生恶性事件,也需第一时间赶到,保护现场,等候河南府官差前来。

说起来,这份差事白天黑夜的忙,但大宋立国百年,积习之不善,已经体现在方方面面。大多数时候,巡铺兵们都是白天在铺里睡大觉,晚上随便打发一个铺兵出去转转,其余人便找地方吃酒耍钱,那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这天外面日头毒辣,位于城西北巷口的永庆坊巡铺房内,一众巡兵正酣然大睡。

突然房门被推开,八九名身穿皂服的汉子涌进来,惊醒了睡梦中的巡铺兵。

“干熟么的?”铺长费劲的睁开眼,待看清来人后,赶紧爬起来,点头哈腰道:“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的是军巡铺的顶头上司,左军巡判官程前,他看着属下一脸的宿醉,厌恶的皱皱眉道:“哪个是叫油七的?”

“他,他叫油七。”顺着铺长所指,众人便见一个白净俊俏的小个子青年,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没从好梦中醒过来。

跟着程判官前来的捕快,便扑上去,一下将那青年撂倒,紧紧压在床上。又有人从床下,搜出一口箱子,打开后,里面尽是华贵的衣裳、还有金银珠宝。

“看来确有其事啊。”程判官哼一声,一摆手道:“带走!”

哗啦一声,便给油七戴上了‘金步摇’,程判官看看那铺长,还有另外三个铺兵道:“你们也一起走一遭吧。”

巡铺兵们地位低下,哪敢跟上峰硬顶,赶紧穿好衣裳,乖乖跟着出了铺房。

路上,那铺长回过神来,凑到程判官身边讨好问道:“大人,油七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程判官本不想理他,无奈这厮聒噪起来没完,只好说道:“泼才在赌场露富了,有人告到府里,说这厮向日精穷,突然暴富,肯定非奸即盗了。”

“哦……”铺长不说话了。这油七才来半年,他也发现最近这小子不对劲,穿的衣服料子很贵,出手也很是阔绰。只是顺手牵羊的事儿,谁也没少干过,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乐得享受他的孝敬了。

‘看来这小子要出事儿了,不过老子又没参与,怕个球。’铺长便放下心来。

一路无话,回到府衙,那胡判官便带着他们,径直到六曹院法曹房中,朝一名穿蓝袍的文官行礼道:“参军,人赃并获了。”

那法曹参军事看看他,才想起油七的案子,点点头道:“先关起来吧。”

“大人,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铺长大叫道。

“啰嗦什么,得先把前面的忙完了,才轮到你们。”那参军便不再理他们。

“走吧。”程判官有些同情的看看铺长道:“委屈两天吧。”

“大人,帮着说说话,必有重谢。”铺长可怜兮兮道,知府大牢那真是谁蹲谁知道……

“嗯。”程判官点点头。

※※※

有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两天后,法曹便提审了油七。

讯问房中,还是那位参军,身边坐着记录的贴司。

“说说吧,这些是怎么来的?”参军面前的桌上,摆着从油七床下搜到的华贵衣裳,金银珠宝。

油七畏畏缩缩道:“挣得,谁还没件装门面的衣裳。”确实,宋朝虽有穿衣之制,但随着市民越来越富裕,朝廷也管不了人们对绸衣锦袍的追求了,到大街上看看,满大街都是绫罗绸缎,连卖菜的也不例外。

“放屁!”参军啐一口,抄起一件薄如蝉翼,印有精美花纹的绸袍道:“绸子和绸子能一样么?知道这是什么料子?贡绸!寻常人也不是不能买,一尺布一两金,做这一件得多少钱?何况是十几件!你一个小小巡丁,一个月才一贯半的兵饷,就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你也攒不出这些衣裳来!”

“赌钱赢得……”油七换了种说法。

“哪天赢的,在哪个赌坊,可有证人?”参军冷冷道。

“记不清了。”油七小声道。

“看来得帮你回忆一下了。”参军冷哼一声,便有两个官差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然后膝盖顶在他背上,一人一只手反掰关节,痛得那油七哇哇大叫:“饶命饶命……”

“招是不招?”见这家话连开胃点心都熬不住,参军有些轻蔑道。

“招,啊,断了,断了,我全招……”油七满脸汗珠、嗷嗷大叫道。

“说,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偷来的?”参军道。

“不是偷的,别人赏我的。”油七大叫道:“这是我出力的报酬。”

“出什么力?”参军问道。

见他又支支吾吾,参军哼一声:“用刑!”

“别别别,我招。”油七忒也胆小,投降道:“我原先在东京,给贵人办事,事成后得了这一箱子酬劳,然后就来了西京。”

“东京多好,来西京干甚?”参军沉声问道。

“因为有人要害我,我得出京去躲躲。过了小半年,觉着风声过了,手头又紧,就拿着箱子里的东西用起来。”

“你原先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参军问道。

“楼下相帮……”也就是妓院酒馆里帮闲的闲汉。

“做的什么事,值这份赏?”参军好奇道。

“这事儿不能说,说了惹麻烦。”油七道。

“嗯?”参军冷哼道。

“我说我说,是刘天王的差事。”油七忙道。

“哪个刘天王?”

“就是当今国舅姓刘讳化啊……”

“刘化?”参军不信道:“你替他做了什么事?”

“那还是去年冬天呢,我在汴京樊楼帮闲,那日正好伺候上刘天王,他打量我半天,突然对我说,他家里有个重病人,婆子占卜后说,要找个属龙的少年去冲邪,病才能痊愈。我就笑道,巧了,小人就是属龙的……”说着他讪讪道:“其实我是属小龙的,但他说事后必当重报。所以我就撒了个谎。”

“说重点。”参军哼一声道。

“我见他说得恳切,就随他上了车。我刚上车,车上的帷幔就放了下来,外面啥也看不见。还让我坐到用竹篾编织的大箱子大约走了十几里。约莫着应该是到了城外,后来接连过了六七个门槛,箱子打开,却不见了刘天王,只有个很贵气的老妇人。”

“随后老妇人就让我用香汤沐浴,还给我拿来了女装。我问这是作甚?她说,这是冲邪需要,得男扮女装。干我们这行的,别说男扮女装了,就是卖屁眼都成……”

“这是什么地方,敢出肮脏之言,掌嘴!”参军啪地一巴掌,把他嘴巴子抽歪了。然后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又看看那贴司道:“你也出去,我来记。”

“这不合规矩……”贴司道,大宋律法规定,司法官员不得单独审讯人犯,必须有书记员在场,以作记录。

“出去!”参军一瞪眼,规矩马上消失。也不知是他这一瞪眼威力大,还是规矩形同虚设。

待所有人都离去,那参军蹲在油七身边,眯眼打量半晌,发现这厮眉清目秀、身材单薄,若是乔装打扮一番,还真像个女人:“继续说。”

“哎……”油七擦擦嘴角的血迹道:“之后一个月,那老妇人便训练我,学女人的动作举止,若是学不好,就不给我饭吃。学的我好长时间,都忘了自己是男是女。”

“……”参军眉头紧锁,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继续听下去,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没有叫停。

“大概是过年的时候,老妇人终于让我离开那个院子,上了一辆香车,车上还有个和我穿一样衣裳的女子,那女子嘱咐我,一定要按所学的来,如果行差踏错,就死定了。

“等下车的时候,我顿时惊呆了,只见亭台楼榭,雕梁画栋,灯火辉煌,快赶上樊楼气派了。我忙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女子瞪我一眼说:‘天上。’然后就让我闭嘴。跟着她先在个偏僻的小屋子里待了半宿,等到二更天,她让我起来和她一道当值,把我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那里面坐着一位贵妇人,年纪很轻,样子很美……我被留在那里陪她睡了觉。之后接连几天,我都这样白天不准出门,半夜去陪那女子睡觉,住了几天后,她们又像来时那样,把我送了出去。”

“回到家里,刘天王给了我这口箱子,并让我永远忘记这段时间的事情,不然就杀了我。我听了怕极了,当天晚上就没敢在家里睡,结果还真有人闯到我家里,放了把火,把我家给烧了。我知道他们是要杀我灭口,赶紧跑路来了洛阳。”

第434章 丑闻(下)

听完油七的讲述,那参军已是汗湿衣背。

刘天王、扮女人、去宫殿、陪女人睡觉……哪怕是傻子,也能想清楚个中情由了。

呆了半晌,那参军让人把油七单独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然后他越过层层上级,直接找到府尹大人禀报。

而此时担任西京留守、河南尹的正是前宰相文彦博!

文相公自从三年前离开汴京,便来到洛阳,负责为大宋看守留都,在他的治理下,这座华夏文明古都,渐渐恢复了昔日的风采。他还邀请天下知名学者文人,来洛阳开坛讲学。三年期间,邵雍、龙昌期、张载、周敦颐、二程等学者云集洛阳,竞相争鸣,著书立说,版行天下,天下学子、负笈而来、求学儒家真义……这座千年古都,隐隐有超过繁华乱人心的汴京城,成为大宋文化之都的架势。

但对于文相公这样的国之大才来说,洛阳城还是小了、这点事儿还是少了,他时常觉着无所事事,只能呼朋引妓,优游林下、整日宴饮……每当此时,他总想起欧阳修的那篇《醉翁亭记》,才深深体会到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苦闷。

这日,文相公正在府中与邵雍说易,两人皆峨冠博带,燃一炉檀香,于茅亭下对坐,神游天地太虚,口中玄妙百般,二位均十分快感。

此时正说到邵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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