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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占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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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没有一个不相骂的。

“春风战斗团”的性质,有几分近似于历史上盘据在英国雾都伦敦的“童党”,成员年龄普遍偏低,并且都对社会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质。最后这伙“春风战斗团”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于是便成群结队地流蹿到“黑屋”附近,先后与地痞们打了几场群架,虽然吃了不小的亏,但所谓“不打不成交”,最后双方竟奇迹般地达成了谅解和共识,经过反复谈判磋商,终于明确划分出各自的地盘,混乱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司马灰在“春风战斗团”中,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名叫罗大海,也是一身英武气质,其父罗万山在是个从军队转业到地方法院工作的干部,后来由于工作调动,举家从东北迁到湖南,砸烂工检法的时候,罗万山被押去蹲了牛棚。剩下罗大海举目无亲,只得混迹街头,这小子仗着体格魁梧,相貌堂堂,身高和体力都超出同龄人许多,又爱管闲事,专要打抱不平,所以在同伙中很有号召力。只是他小时候在东北把嘴冻坏了,造成说起话来口齿不太清楚,可偏偏话多,因此上得了个绰号“罗大舌头”。

由于司马灰自幼拜过“文武先生”,学了些绿林本事在身,他不仅身手敏捷利落,胆色出众,而且能言善道,又懂得解放前那套江湖辞令,知道“行帮各派,义气为先”。占据在黑屋地区的市井之徒中,有不少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只有司马灰才能与他们搭得上话。所以司马灰和罗大海就成了“春风团”的首领,带领着数以百计的少年男女,整天在废墟铁道旁呼啸来去,席卷城郊,犹如一股骤起的飓风。

“春风团”虽然与“黑屋帮”商量好了以铁道为界,互不相侵,但罗大海等人的生存问题,并未就此得以解决,他们自居身份,绝不甘心去铁路上拾煤渣,或是从事下等的体力劳动。幸好司马灰心眼多,脑子来得快,还是由他想了个点子,他让众人将家里剩下的家式都搬回来,纳入棚屋临建,以此作为活动的据点,并且让年纪小的孩子们利用家庭背景之便,回到各自所属的机关食堂“顺手牵羊”。这是个苦肉计,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因为派出去的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工作人员又大都与其父母是相识的同事,谁也不能忍心去抓他们,多半还会把自己打来的饭菜分给这些小孩。

如此试了几天,各个食堂果然都肯把剩饭留给这些孩子,司马灰见此计可行,就在破墙根里搭了几个炉灶,并偷来几口大锅,食物不够的时候就再加些烂菜叶子,干的上屉蒸,稀的下锅煮,混成大杂烩,因为里边包括了诸多食堂不同口味的残羹剩饭,炖热了之后倒也香气四溢,所以美其名日“六国饭店”。

不过司马灰等人可不想吃这种东西,而是转卖给铁道另一边的“黑屋帮”,那些人都是常年累月从事着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肚子里没什么油水,而且这辈子从来就没吃过机关大院食堂,看见“六国饭店”的锅子里食物丰富,漂着一层油花,远比自己的伙食强过许多,便肯纷纷掏腰包买上一大碗,连干带稀吃得就别提有多香了,没钱的则用东西作为交换,司马灰发明的“六国饭店”,每天都要卖个锅底朝天,供不应求。

他们的这一举动,极大缓解了铁道分界线两侧的相互敌视情绪,而且也得以获取利润囤积物资,维持自己这伙人的生活所需。

如此过完了整个春天,白昼越来越长,转眼间就进入了酷暑季节。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有降雨,骄阳似火,风干物燥。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是黑屋地区一天里最清静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去干活挣饭了,只有几个女孩子,在忙碌着拾柴烧水,准备煮些昨天的剩饭,给留下来的人吃。

当天早上,罗大海在野地中布下绳套,套到了一头拱地乱撞的半大野猪,带回黑屋里宰了,开膛扒皮,收拾了下水,全都血淋淋地用钩子钓住,剁下来的猪头顺手扔在了木板子上,准备晚上烧锅肉给大伙改善伙食,等中午忙活完了,就坐在木棚前的青石板上歇息乘凉。

这会儿“罗大舌头”早已热得汗流浃背,但仍然歪扣着一顶抢来的破军帽舍不得摘下来,嘴里叼着跟烟卷,一边抽烟一边对司马灰夸夸其谈,话题无非就是等他爹官复原职重新参加工作之后,他是要如何收拾当初给他老罗家帖大字报的那些杂碎。

司马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的坎坷已不算少,使得他对社会的逆反心理格外严重,对此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顺口答音,跟罗大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正这时,就见由打路口走来一个老头。司马灰耳目敏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稍加打量,就觉得来人有些古怪。

再仔细一看,只见那老头是个拾破烂的打扮,显得土里土气,而且十分面生,应该是从黑屋废墟外面来的,看样子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小个儿不高,生得贼眉鼠眼,嘴边留着狗油胡,脖子上挂了串打狗饼,头上顶着八块瓦的一顶破帽子,手里拎把粪叉子,肩上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大口袋,|奇^_^书…_…网|身穿老皮袄,前襟系着一排疙瘩栓,长裤子长袄,脚蹬一双踢死牛的厚底黑布鞋,鞋口露着白袜边。眼下正是下骄阳似火的三伏天,看他这身不知冷热的打扮也是反常。

那拾荒的老头,两眼贼溜溜地在街上东瞧西看,等走到司马灰所在的木棚前,忽然停下了脚步,假意蹲下来提鞋,同时伸头探脑地向棚内张望。

他这举动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司马灰。司马灰见此人的行为和打扮全都十分诡异,立刻警觉其来,同时开口问了一句:“看爷们儿脸生,是打哪来的?”

那拾荒的老头闻言赶忙站直了身子,他拿眼角一扫,已看出司马灰和罗大海是这片废墟棚屋里的团头,马上咧着嘴挤了些笑在老脸上,对二人说道:“爷们儿可不敢当,俺姓赵,老家是关东的,从来也没个大号,相识的都管俺叫赵老憋,解放前流落到此,这些年就城里城外混迹各处,靠着捡荒拾茅篮度日。今天来到贵宝地,是想在黑市上换些生活必需品。”

司马灰听他说得还算通明,心中却并未减轻戒备之意,再次盘问赵老憋道:“赵师傅穿的这叫什么?大热的天,你就不怕捂坏了身子?”

赵老憋微微一怔,随即答道:“你们后生不懂,咱穿的这是英雄如意氅,四通八达,到处有风凉。”

司马灰一听这倒象是些跑江湖的话,现在哪还有人这样说话?不由得更加奇怪了,便又问道:“看您老说话不俗,腿脚也挺利索的,但走在破砖烂瓦的废墟里,就不怕崴了脚、迷了路?”

赵老憋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但他似乎不太相信这些话能从司马灰的嘴里说出,他也是有意试探,就把脚按前后叉开,站了个不丁不八的步子,答道:“咱这脚底板儿厚实,站得牢,踏得稳,走路走的是逍遥快活步。”

二人之间的这番对答,全都合着《江湖海底眼》里的暗语,把一旁的罗大舌头听得晕头转向,但赵老憋和司马灰却都已暗中有了些分寸,各自不敢小觑了对方。

那赵老憋似乎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说赤日炎炎,路上走得又乏又渴,想跟二位“团头”借个地方歇歇脚,再讨口水喝,他嘴上这么说着,也没等任何人答应,就自己蹲到了棚子跟前。

司马灰想看看此人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并未推阻,还递给赵老憋一个海碗,里面是早上新沏的“老荫茶”。

赵老憋说了个“谢”字,接过碗来一口气喝个净,把碗底朝天一亮,赞道:“还是这生了茶虫的老荫茶最解渴。”说完就掏出烟袋锅来,在底上磕了几磕,又填满烟丝,划根火柴点燃了,叭哒叭哒地抽个不停,还没话找话的跟司马灰和罗大海聊了几句,最后总算将话头绕到了正题。

这个赵老憋自称早年间跑江湖谋生,熟悉人情世故,现在跟城里有些特殊渠道,不仅能走后门,而且还可以在黑市上搞到许多好东西。经过刚才的交谈,他发现司马灰年纪虽轻,却颇懂些昔时规矩,想必也是从旧姓人家里出来的,很是难得。俗话说得好“光头的进庙、戴帽的归班”,这内行人碰上内行人,就算是进家了,所以他愿意让司马灰和罗大海跟着自己沾点光。

赵老憋说着话,就象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个破麻袋里,翻出三条高级香烟来,嘻皮笑脸地摆到地上。

罗大海家里底子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种烟是仅限于供应高级干部的,普通老百姓根本见不到,即使在黑市上也不好找,有钱都难买。这家伙出手不凡,一亮就是三条,罗大舌头顿时双眼冒光,忙伸手去拿,嘴里还说:“咱今天毕竟是萍水相逢,头一回见面您老就这么大方,真让我们受之有愧,您是哪个单位的?回头我们一定要写封表扬信,感谢您对我们慷慨无私的援助。”

赵老憋拦住罗大海刚伸到香烟上的手:“且慢,俺这东西也来得不易,但不管咋个说,咱爷们儿能见着都是有缘,今后就交成个朋友来往,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两位团头,你们看看,能不能让俺用这三条好烟,换你们棚子里的一件……一件东西?”

罗大海哈哈一笑:“老赵啊老赵,不瞒你说,我们兄弟现在可真是‘黄鼠狼子被人剁掉了尾巴尖儿——周身上下再没半根值钱的毛’,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棚屋里这堆破烂,看什么东西合适就尽管拿走。”

司马灰见此情形,不禁暗暗称奇,虽然也想留下那三条香烟,但他头脑还算比较清醒,在旁拦住赵老憋说:“先别急着成交,你得先说清楚了,到底想换棚屋里的哪件东西。”

赵老憋似是急不可耐,他眼珠子一转,又从麻袋里摸出一大包卤猪耳朵,还有四听牛肉罐头,都堆在地下说道:“究竟想换哪件东西,还得进棚去挑挑看看才知道。但俺赵老憋也提前把话撂在这,这些个吃的和纸烟,仅换一样就够了,绝不多拿。”

司马灰已看出赵老憋大有势在必得之意,哪还没到哪呢,他就自己主动把筹码越开越高,有道是“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上赶着的,从来不是买卖”,肯用这么多紧俏稀缺货品来换的,绝非等闲之物,怎能轻易答允。

并且司马灰还想起一件事情,他当初在北边,曾听过“蛮子憋宝”的传说,凡是风水好的地方,都有宝物埋藏,那可全是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暗中受鬼神所护。倘若随便触动,难免要招灾惹祸,必须以奇门古术摄之,才能到手。所以对外从不能说是盗宝、掘藏,而是要说“憋宝”。

据说“憋宝”之术起源于江西地区,想学这套本事,必须是由小练起,打婴儿刚一降生落地,就得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窨子里,等到一百天头上才抱出来,从此这孩子的眼力就异于常人,能够无宝不识,他们管这叫“开地眼”,至于此类传说的真假,外人就难以得知了。

司马灰见这赵老憋的装扮和举动格外奇特,显得神秘莫测,与听过的种种传说不谋而合,看来多半就是个身怀憋宝异术的奇人。只不过自己居住的这座棚屋里,箸长碗短,桌椅板凳都不完整,全然不似过日子的人家模样。也确如罗大海先前所言,棚内连个囫囵的茶碗也找不出一只,哪里会有什么宝物?赵老憋想要的到底是件什么东西?何况他初来乍道,又是如何发现此地藏着珍异之物?

正当司马灰胡乱猜测之际,赵老憋早把脑袋探到棚内,盯住了一个木头桩子,那是个古旧糟腐的屠案,平时被用来切肉剁菜,油腻腌臜,十分的腥秽,毫不起眼。谁知赵老憋却偏偏看中了此物,贪婪的目光落在其上,再也移不开来。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二话 憋宝

司马灰见那赵老憋行事格外出人意料,竟然愿意拿值钱的香烟和罐头,换取一个污糟腐旧的屠肉案板,愈发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了。

黑屋废墟里到处都是无主之物,谁捡到就是谁的了,棚中这块屠案,本是一段通体的朽木桩子,约有一抱多粗,周围用三道麻绳箍住,常年被血污油腻浸润,木案的颜色早已变了,被捡来后就当作菜板使用,现在没人知道它的具体来历,但看起来除了使用的年头非常多之外,也别无它异。平白无故的,怎会有人看上此物?

司马灰一寻思:“这肉案肯定是个什么宝物,我倘若此时被蝇头小利所动,轻易将它换给了赵老憋,不管换多少东西都是吃亏,得先找些借口显得奇货可居。”于是他顺口胡说:“老赵师傅,你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家本是在北京城里开肉铺的,专以屠猪宰羊为业,这朽木案板虽然普通,却是家里留下来传辈儿的东西,不仅我用着十分顺手,而且‘见鞍思马、睹物思人’,一看见它就想起我们家去世多年的老太爷来了。那还要追述到光绪年间,义和团围攻东郊民巷,引来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这伙洋鬼子都是蛮夷化外之地来的,哪有半个好鸟啊,到了咱中国自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打瞎子、骂聋子、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专揍没主儿的狗,你就数吧,凡是缺德的事,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结果一路就抢到我们家来了,几个洋兵瞅见我们家养的大花猫不错,就想抢回去献给他们的女王陛下,惹得我们家老太爷是冲冠一怒,说想当初慈禧太后老佛爷看中了我们家这只猫,拿仨格格来换,都没舍得给她,你们那位番邦老娘们儿又算老几?他盛怒之下,就跑到街上就去扶清灭洋去了,抱着块屠肉案子见着外国人就砸,仅在这块木头板子底下,也不知放翻了多少洋兵洋将。后来传到我爹那辈儿,落在江西参加了工农红军,一直将它保留至今。在别人眼里也许这木头疙瘩不值什么,但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我们家经历中国近代革命史的见证,是个割舍不开的念想,每天摆在眼前早请示晚汇报,看不见它我就心里发慌,连北在哪边都找不着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倘若三日不见,着急上火那还都是轻的,我说这些话可没有半句虚言,掉地上能摔八瓣,你要是不信,就找块豆付来,我一脑袋撞出脑浆子来给你瞧瞧。”

罗大舌头在旁听得好笑,也趁机跟着起哄抬价,蹿叨赵老憋最少再拿三条高级香烟出来,才能将东西换走。

赵老憋闻言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走眼了,他又盯着屠板纳纳地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并且抖开麻袋让那二人看看,里边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不可能再给你们加码了。”

司马灰见事已至此,索性就把话挑明了:“咱是水贼碰上了钻舱的,还使什么狗刨儿啊?干脆就谁都别糊弄谁了。你这套我们全懂,以前没少见识过,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再兜圈子了。我们早就看出来你赵老憋是个憋宝的,否则哪有好端端的活人,会在自己脖子上挂串打狗饼。”

“打狗饼”这东西,是种药饼子,可以用来驱赶猫狗。在早年间,农村死了人,停尸的时候,往往会给尸体颈中挂上这么一串,以防饿狗啃坏了尸首,或是野猫爬过来让死人乍了尸。憋宝的人常在深山老林或荒坟野地里出没,为了驱避毒蛇和野兽,也都有携带“打狗饼”的习惯。

赵老憋也看出这司马灰虽然不过十五六岁,却是个鬼灵精,知道的事也多,轻易唬不住他,但绝没料到这小子竟能窥破自己行藏,不禁暗自吃了一惊,佩服地说:“这位团头好眼力,想不到现在这年月,还会有人知道咱憋宝的行当。”

事到如今,赵老憋也只好坦言相告,承认自己确实是憋宝的,今天也是撞大运,无意间在黑屋废墟发现了这块屠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最后他告诉司马灰和罗大海:“咱爷们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有啥说啥,你们这块屠肉的旧木头案子,确实是个罕见之物,但这天下虽大,除了俺赵老憋之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还能识货。今天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就此别过,你们二人好好合计合计。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俺也就不能让你们太吃亏,俺在城里还藏着一件好东西,明天也带过来。你们到时候要是认准了还不肯换,俺也就别无二话了,抬腿就走,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有句老话咋个说的来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到时候你们俩别后悔。”

司马灰和罗大海点头同意,二人目送赵老憋离开“黑屋”,便立刻回到棚内,举着煤油灯,把这块糟烂油腻的案板子摆在地上,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但他俩翻来覆去,也没从中瞧出什么子丑寅卯,满肚子都是疑惑。当晚思前想后,彻夜难眠。

转天一大早,赵老憋果然又寻上门来,这回在他的麻布口袋里,多出了一件油光毛亮的皮袍子,皮毛黑中透红,有几分象是貂皮,却更为轻薄。不过司马灰和罗大海两人别说貂皮了,长这么大连貂毛也没见过半根,便不懂装懂地问赵老憋:“这是什么皮子?溜光油滑的瞅着还真不错,牛逼皮的?”

赵老憋颇为得意,有几分卖弄地说:“俺这件皮袍子的来历可是不凡。”随即给二人讲起了来历,说是解放前他到长白山里挖参,晚上就借宿在木把的木营子里。那木营子中养了一只老猫,斑斓如虎,肥大憨健,更是灵动非凡,上树能掏鸟窝,下树能逮耗子。

赵老憋在林场子里住得久了,也就与它厮混熟了,常常给这老猫喂些吃食。可后来每天早上进山时,都会看到那只猫趴在树上,气喘吁吁,显得筋疲力尽,连猫尾巴都懒得动上一动,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赵老憋心说这可怪了,憋宝的人眼贼,一看之下,料定此猫必是有所奇遇,就打定主意要看个究竟,于是暗中跟踪观察,发现只要天一擦黑,这只老猫就去山神庙,从门缝里钻进去就躲在墙角的黑暗中,潜伏起来一动不动。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山神庙的房梁上便发出一阵响动,旋即有只体大如犬的巨鼠,两目闪烁如炬,自梁上而下,爬到神位跟前,将鼠尾伸进灯盏里,偷喝供奉在那里的灯油,并且抱着牛油蜡烛乱啃,发出“嘁嘁嚓嚓”的声音。

这时那老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与硕鼠相互激斗,但那巨鼠虽大不蠢,而且极其凶残猛恶,丝毫不惧天敌,老猫虽然矫捷,却也奈何它不得,两个翻来覆去斗个不休,真是你死我活、各使神通,难分高下。

赵老憋借着月光窥得真切,才知此猫每晚必来与这巨鼠相争,所以天亮后累得脱了力。他偷看这场宿敌之间的恶战看得入了神,也跟着全身发紧,无意间碰倒了一扇破门板。

那巨鼠正自全神贯注的与老猫恶斗,忽听身后传来异响,受着惊吓,只不过稍稍一分神,便露出些许破绽,被老猫扑倒咬断了喉管,顿时血如泉涌,将庙堂地上的石砖都染遍了,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翻出白眼,咽气而亡,这正是“到头分胜败,毕竟有雌雄”。

赵老憋是博物识宝的行家,知道这巨鼠积年累月的吃油啃蜡,成了些气候,道行毕竟不浅,便摸出刀子剥掉鼠皮,回去加些材料,做成了一件皮袄。到了寒冬腊月里,关外滴水成冰,但只要穿上这老鼠皮袄,哪怕是里边光着脊梁板儿,在三九严寒当中,额头上也会热得冒汗。只不过他对外人,从不肯说这是百年老鼠皮,而是称其为‘火龙驹’。”

赵老憋对司马灰和罗大海说,别看现在酷暑炎热,但等到秋风起,树叶黄,天上大雁“嘎儿嘎儿”叫着往南飞的时候,你们仍住在黑屋破棚子里,可就难保不会受到阴冷潮湿之气侵害,身上迟早要落下病根,到时必定离不开这俺这件“火龙驹皮袄”。

司马灰心知这件皮袄已是赵老憋出的“底牌”了,反正凭自己的眼力和见识,根本看不出那旧木墩子是个什么宝物,不如就换给此人罢了,当即答允下来。但他又对赵老憋说:“这桩生意跟你做了倒也无妨,可老师傅您得敞亮点,别让我们吃糊涂亏,应该把这块屠肉木案的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了,以及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此物有异,拿去了又有什么用途?如果有一处讲不清的,我司马灰豁着把它当堂劈碎了烧火,也绝不肯让你白捡这天大的便宜。”

赵老憋十分为难地说:“司马团头,你的理岔了,古话咋说的——‘绣取鸳鸯凭君看,莫把金针渡与人’,咱们两下交易,是以物换物,又不曾亏失了你半分一毫,咋能硬要套问俺的底细?”

司马灰和罗大海虽然在社会上闯荡了几时,却毕竟都是少年心性,好奇心重,凡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算完,不打听明白了,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二人软磨硬泡,死说活求,非逼着赵老憋交底不可,并且发了誓,事后绝不变卦反悔,也不会当叛徒出首告秘。

赵老憋碰上这两位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不得不交出几分实底:世间都说憋宝的蛮子眼尖,事实也确是如此,他昨天中午路过黑屋废墟,一眼瞥过去,发觉有片棚户不同寻常。

识宝的眼力是门功夫,更是经验,怎么讲呢?其实真要说穿了,也没有民间传言中的那么邪乎,并不是还离得好远,就已看见木棚子里金光闪闪,而是憋宝的人极善观察,往往能够发现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

赵老憋由打跟前一走,就发觉这座木棚附近,存在着许多反常的迹象。照理说,这么炎热的天气,黑屋地区垃圾堆得都成了山,罗大海又剔剥了一头野猪,弄得遍地都是血腥,周围该当是蚊蝇盘旋,嗡嗡扰乱不休才对。可是司马灰与罗大海身后的棚屋周围,不见半只飞蝇,这不是怪事吗?

赵老憋料定这附近可能藏有宝物,当即停下脚步,谎称讨碗水喝,趁机坐在木棚门前,向四处仔细打量起来,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剁肉的朽木案板之上。那肉案是截老木头桩子,四周拿麻绳箍着,案上摆着死不闭眼的一颗猪首,鲜血滴落在案面上,也不见血水向外流淌,竟都缓缓渗到木桩的缝隙中去了。

赵老憋一眼就断定在这污糟油腻的木案之内,必然有些奇异。这块作为肉案的木头墩子,当年定是取自一株大树,在那株树木在被人砍伐之前,树身上已生有虫孔木隙,恰巧里面钻进去了一条细小的蜈蚣。因为它在树里住得久了,体形渐大,难以再从先前进来的窟窿里脱身,以至被困在树内,木性属阴,经络中含有汁液,养着蜈蚣多年不死。

后来经人伐树取材,把藏有蜈蚣的这段木头,削作了肉铺中屠肉放血的案板。树中蜈蚣得以不断吸噬猪血,年深日久,在体内结出了一枚“定风珠”,因为据说蜈蚣珠能治痛风,才得此名,倒不是取西经三调笆蕉扇时用的那枚珠子。而后这段肉案木墩被屠户抛弃,不知怎么就遗落在了黑屋废墟,里面的老蜈蚣早已饿死了,但珠子应该还在。这定风珠是阴腐血气凝结为丹,才使得周围蚊蝇莫近,赵老憋所求之物,正是此珠。

司马灰一时未敢轻信,哪有这么准的?他当即找来斧头,劈碎了肉案,见其中果然蜷曲着一条遍体赤红的大蜈蚣,已被斧刃截作了两段,但是虽死不化,须爪如生,在蜈蚣口中衔着一枚珠子,白森森圆溜溜的,没有任何光泽,倒像是个可以浑珠的“鱼目”。

司马灰和罗大海面面相觑,到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的心服口服了,怪只怪自己眼拙,空伴着宝物许久,竟然视而不见,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晚上就等着喂蚊子吧。

赵老憋嘿嘿一笑,心中得意非凡,却假意劝解他们道:“那个老话咋讲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两位团头英雄年少,虽与这珠子无缘,但来日方长,而且还得了皮货、香烟,更有许多好嚼头,又有啥可不知足的?咱两下是各取所需,谁都不吃亏,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了。”说罢捏了定风珠在手,转身便走。

司马灰和罗大海正在兴头上,怎肯善罢甘休,他们急忙拦住赵老憋:“底还没交全,怎能说走就走?这鱼眼般的肉珠子到底有什么好处?你拿去了又打算用来做什么?”

赵老憋稍显迟疑,本不想再往下说了,但他看司马灰和罗大海都是胆大妄为不忌鬼神之辈,自己进山憋宝正缺几个帮手,如能得他二人在旁相助一臂之力,岂不平添几分把握?赵老憋想到此处,眯着眼看了看天,然后低声说:“看这黑屋古镇形势不俗,本应是一块‘凤凰展翅、玉带出匣’的风水宝地,可这么多年以来,为啥土地贫瘠、民物穷尽?”

司马灰和罗大海极为不解:“风水地理这些旧事我们不明白,但听说黑屋自古就穷,荆棘杂草丛生,土地拔裂,种什么庄稼都难活,怎么看都不会是一块宝地。”

赵老憋道:“俺先前说啥了,怪就怪在这上,本处地理虽好,可是山川之间,缺少了一股风水宝地所独有的灵气,所以咱就敢断言了,在地脉尽头的荒山野岭,人迹不到的所在,肯定埋藏着一件阴晦沉腐的千年古物,被它耗尽了天地精气,才害掉了这一方水土。但有道是‘眼见方为实’,至于那山里边究竟有啥,现在还不好妄加揣测。”

赵老憋自称千方百计谋取走屠肉木板中的“定风珠”,正是想要借此挖掘藏匿在山里的宝物,他临走时留下话:“两位团头,你们要是够胆量,就在今夜子时,到黑屋后的螺蛳桥下等候,到时俺让你们开开眼界。不过你们千万要记住了,这件事跟谁也别提起。”

(注:木营子——林场)

第一卷 黑屋憋宝 第三话 螺蛳桥

赵老憋把事情交代完了,约定深夜十二点整,在螺蛳桥下一同憋宝,便揣了“定风珠”,匆匆忙忙地自行去了。

司马灰和罗大海却再也坐不住了,二人跃跃欲试,觉得晚上这事肯定够刺激,说不定还能分到许多好处,当下摩拳擦掌地准备起来。

二人先是把香烟和罐头等物事,都给大伙分了,然后找了只还能用的煤油灯,又担心遇到意外,便分别藏了柄三棱刮刀在身。这种三棱刮刀是三面见刃,有现成的血槽,如果扎到人的脏脾上,根本就收不了口,即便送到医院里,也往往会因流血过多而死,可在黑屋一带的尽是此类凶器,并不希奇。二人收拾得紧趁利落了,只等入夜了,就去桥下跟赵老憋碰头。

好容易盼到日落西山了,俩人正要动身出发,却有个叫夏芹的女孩找上门来。在学校停课之前,夏芹是司马灰和罗大海的同班同学,她虽然谈不上太漂亮,但身材匀称,五官得体,学习成绩也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家中政治条件很好,早晚都要去参军,有着光明的前途,很少跟着罗大海等人在外惹事生非,她今天突然来到“黑屋”,使司马灰和罗大海都感到十分意外。

夏芹没带帽子,额前剪了齐刷刷的留海,扎了两根细长的麻花辫子,穿着一件货真价实的斜纹军装,蓝色卡基布的裤子,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从城里一路赶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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