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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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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再不迟疑,依照那图中所示,将蚩尤依着石柱盘腿坐好,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四腿交叠,右手指尖与他左手指尖抵在一起,徐徐传入真气,按图循行。
过不多时,烈烟石只觉体内真气如狂潮鼓涌,四面八方地朝阴维脉汹汹汇集而去,整条经脉也像河流般渐渐地摆动起来,回旋流转,跌宕起伏,流过自己指尖,涌入他的身体,穿过他的奇经八脉,又转入他的阴维脉中,在“期门穴”与他的真气交汇融合,像漩涡一样地疾速飞转着……
月光像水一样地浮动着,那些图案也渐渐漂浮起来在她与他的四周跌宕起伏。远处的海浪声、鸥鸣声起来越淡,终不可闻,只听见她的心和他的一起怦怦跳动,仿佛与他合为了一体,气血相连,灵魂交叠,那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飘飘忽忽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期门穴”的气旋越转越快,碧光紫气绕体飞旋,竟逐渐带着他们离地旋转起来,风声呼呼,螺旋飞舞,两人腰腹玄窍中光芒大盛,犹如日月争辉,映照得洞内雪亮如昼。
那八个树妖从洞口探出头来,俯瞰着两团刺目的眩光,瞳孔收缩,神情古怪,也不知是惊是恼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轰!”烈烟石呼吸窒堵,忽觉两人的“期门穴”的气旋齐齐朝上翻涌,气浪鼓舞,指尖一松,顿时和他分飞离散。
睁眼再看时,光波荡漾,他赤条条地匍匐在地,宽肩窄腰,长腿曲蜷,周身铜链盘结,业已变回人形,在月光照耀下,更觉雄健挺拔。
烈烟石心中怦怦大跳,踌躇片刻,慢慢地走上前,俯身把探脉门,见他气息平稳,阴维脉畅通无阻,那巨兕灵珠果然已不翼而飞,这才如释重负,又将地上树叶编织成衣,披在他的身上。
待要起身,瞥着他那垂闭的长睫,挺秀的鼻子,还有那干裂而丰厚的双唇,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才发生的幕幕情形,脸颊登时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烧烫,羞恼慌乱之余,更多的竟是一丝丝难以言状的酸甜与喜悦。
夜色中,他沉睡的脸庞就像一个无邪的孩子,那野兽般咄咄逼人的眼神,桀骜狂野的笑容……全都被月光洗涤不见了。
她痴痴地凝视了片刻,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伸出手,想要抚摩他脸上那道斜长的疤痕,但念头方起,登时一凛,又立时将手收了回来,耳根如烧,心中怦怦狂跳。
正想起身退开,蚩尤突然“啊”的一声,坐起身来,四目相对。烈烟石猛吃一惊,朝后疾退数步。
蚩尤却丝毫没注意到她慌乱之态,低头扫探,奇道:“咦?‘期门穴’怎地不疼了?那颗灵珠呢?”竟似将方才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烈烟石松了一口长气,定了定神,当下将他如何吞服兽珠,误练极阴之气,乃至变化为兽人之身,自己又如何依照图示,助他打通阴维脉,融合阴阳两气……一一说了一遍,其中那些尴尬之处,自然略去不提。
饶是如此,蚩尤已是面红耳赤,大觉不好意思,拱手谢过相救之恩,嘿然道:“枉我费了两天想通此中关窍,临到用时,却又偏偏忘了紧要之处。这次若不是八郡主及时相助,就算有伏羲牙在身,多半也无济于事了。”
烈烟石生怕他想起其间发生之事,忙转移话题道:“也不知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兽?元神灵珠竟如此厉害。那八个树妖既能找得一只,必定会找得第二只。等下次杀了凶兽,乔少城主记得可别再将灵珠吞下去啦。”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忍不住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蚩尤一愣,才知她与自己说笑,哈哈大笑道:“河豚有毒,天下人不是照吃不误?灵珠乃兽魄所寄,丢了未免可惜。横竖有这位太古奇人留下的神功妙法,又有八郡主随时救驾,他们送来多少,我便吃它多少,必有法子消化。”
岂料玩笑之话竟如谶言灵验,到了翌日中午,两人正依照壁图,指掌相抵,同修“阳维脉”,那二八神人果然又抛下一只赤炎白虎来。
赤炎白虎是南荒至为罕见的凶兽,数百年才出一只,暴戾凶狂,嗜血好杀,口中喷出的烈火可将青铜瞬间烧熔,被其利爪扫中,纵然不立即毙命,也必定中毒昏迷;其长尾更是挟卷风雷,崩山裂地。可谓兽中霸王。
可惜它此次所遇见的,乃是比它更凶猛狠辣之人。
蚩尤与烈烟石合力斗过那巨兕之后,已然默契暗生,此番赤手空拳斗这赤炎白虎,大为驾轻就熟,虽然被铜链束缚,依旧无法尽情施展拳脚,但仗着那十六条铜索之助,化弊为利,只费了一刻来钟,便将那白虎捆缚结实,开膛破肚,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烧烤虎肉。
就连虎皮也被烈烟石剥下,缝制成两件简约华丽的白虎皮衣,从此和蚩尤双双脱离了树叶蔽体的寒酸日子。
蚩尤亦不食言,果真又将那白虎灵珠吞入体内。灵珠到了“神阕穴”时又郁结堵住,但有了前车之鉴,自然知道当如何化解,两人双修炼气,循环任脉,不过小半时辰,便将那灵珠化散无形。
此后六日,两人饥餐兽肉,渴饮兽血,每天都依照壁画所示,感应日月光华,双修八脉,合炼阴阳两气,只盼能早日炼成这神秘心法,打败二八神人,逃离此地。
真气循环流转,相激相生,蚩尤伏羲牙内震封的妖灵邪魄、烈烟石体内潜埋的赤炎真元……各种从前藏而未发的潜能,似乎都被一一激迸出来,导入两人的奇经八脉中,融合交替。
这种境界历所未历,奇妙已极,两人初窥门径,虽然还未能尽悟其妙,但隐隐已似脱胎换骨,日进千里。
但最让两人惊喜骇异的,却是奇经八脉所发生的细微变化。
蚩尤从前虽然经常听拓拔野谈论“意如月,气如水,经脉如河道”,但始终不能尽悟其理,化为己用;而这七日之中,真气依照日月光柱所循路线流转奔走,奇经八脉仿佛真能随之流转变化一般。虽然这神秘心法与“潮汐流”大相径庭,但万法归宗,在改变气脉这一条上,却是殊途同归。
到了第七日,两人已将壁画顺序背的滚瓜烂熟,不必看那日月光柱,不必刻意运气导脉,体内真气亦能根据十二时辰,自行变化流转,调整八脉。
与此同时,这七日之中,二八神人每天都要抛下一只妖兽,观看两人如何与其搏杀。从牙猪象到鬼爪狼兽,再从四臂猩猩到玄熊,每一只都极之凶狂暴戾,与大荒中众多闻名遐迩的凶兽相比,亦不遑多让。
起初几日,两人还依仗铜链与凶兽周旋,但到了后来,两人的真气越来越雄浑猛烈,虽被铜索制约,不能攻守如意,但一旦击中,凶兽轻则断骨,重则毙命,即便是那巨如小山的牙猪象,被蚩尤一掌劈中肚腹,亦不免横死当场。
如此日月更迭,两人已在山洞中困了十日,蚩尤心中越来越记挂晏紫苏,时刻想着脱身,奈何那八道混金铜索坚韧已极,他的真气虽然增长迅猛,仍无法将其断开。
而烈烟石心底逃脱此地的渴切,却随着时光流转,一日日地淡了下来。
在这日复一日、简单而又复杂的囚室生活里,在这与世隔绝、茹毛饮血的天地中,每一天似乎都很短暂,却又似乎极漫长,从前的一切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就连那些曾困扰她、让她感到惊疑恐惧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逐渐混沌不清,她的心境逐渐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有时深夜醒来,万籁无声,看着数尺外熟睡的蚩尤,看着横连于他与她之间的锁链,每每会突然一阵恍惚,想不起为何他到了这里,想不起到底与他相处了多少时日,仿佛不过是短短几天,却又像是度过了三生三世。
而那一刻,她甚至会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希望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永无穷尽。
第十六章 王蟒委蛇
狂风吹来,雾霭纷飞,漫天鹰鹫哑哑怪叫,盘旋不敢前,九族大军偃旗息鼓,兽吼、呐喊之声陡然断绝。
晏紫苏骑在太阳乌上,衣裳鼓舞,朝北眺望。山崖下是茫茫云海,上方也是无垠无际翻腾起伏的云层,连绵到极远处,与一线碧天交接。放眼望去,群山破云,参差错立,云蒸霞蔚,幻丽多端。
而在那抹绚丽霓彩映衬的蓝天中,隐隐可见一株紫黑色的巨树笔直破空,屹立于上下云海之间,直如天梯。
延维高高仰起蛇身,摇头晃脑,道:“噫嘻!此树即苍吾也,树高万仞,长于海岛之上。其根九曲盘结,深达地底千仞,其岛东面之崖,有一洞窟,即二八神人囚禁伏羲转世之所在也。”
晏紫苏脸上晕红如霞,喜忧交集,九日来,连哄带骗说服九族,穿行数千里穷山恶水,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困苦,终于看到了这苍吾树,心中倒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当下微一定神,让延维号令三军前行。
号角高吹,九黎族民面色齐变,目光中尽是惊骇恐惧,勒缰回旋,众兽低吼,谁也不敢上前。
各族长老纷纷朝一个瘦削俊雅的白衣男子望去,那人沉吟片刻,朝晏紫苏揖了一礼,用古语抑扬顿挫地说了一番话。
此人正是天马族的长老星骐,风雅雄辩,颇具威望。这几日里,九族长老商议诸事,争辩剧烈,却往往被他所说服,隐隐有领袖群伦之风。晏紫苏天资聪慧,精通大荒各族语言,与九黎族相处九日,一则留心揣摩,二则用蛊虫暗察囚民心智,已能听懂绝大部分古语。
此时凝神聆听,星骐言辞恳切,说此树方圆百里乃女娲帝钦定的苍吾禁地,任何人不得妄入,九族偶有误入者,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连日来九黎族神兽相继失踪,已是天谴之兆,若是再冒犯神威,必定招引大祸,故而只能带他们到此,不能再前行了。
晏紫苏心道:“苍吾之野不是沙漠沼泽,便是瘴气毒林,凶兽毒虫不计其数,九黎族民能在这里繁衍数千年,喝污水,吃沙石,剽悍勇猛自不待言,不知这苍吾崖周遭究竟有多可怕,竟连他们也不敢入?”但表面上却故意装作懵然不知,问延维他言下何意。
延维“哼”了一声道:“无他,刁民挟以自重耳!”
当下也不多解释,双头摇晃,朝着九黎族民便是一通连唬带吓的凛然呵斥,说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苍吾禁地乃女娲所设,现在她已转世为晏紫苏自然可以闲庭信步,出入无碍,他们实乃咸吃萝卜淡操心也。
又说当年九族便是不肯臣服伏羲大帝,故被流放,此番她率领九族到此,表面是为了救出伏羲转世,实则乃是为了考验九族是否已洗心革面,甘为伏羲赴汤蹈火,彼等若不识时务,贪生怕死,那可真要错过了这山没这路,悔之晚矣。
九黎族民虽然暴烈剽悍,本性却仍十分淳朴,对晏紫苏女娲转世的身份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暗地嘀咕她若真是女娲转世,又何必要众人引路?伏羲转世又岂会被二八神人擒住?但听他这么一说,觉得颇为合情合理,登时又相信了几分,当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族长老跃下兽骑,围聚在一起,低声商讨了半晌,象族、羊族等几个长老偷瞥了晏紫苏几眼,仍有些犹疑不定,几日相处,对延维的身份固已笃定无疑,但对这女娲转世仍有些意见不一。
晏紫苏心下雪亮。一路行来,知道此地山水险恶,迷瘴重重,若无这些囚民引路,即便有延维相助,自己也决难到达苍吾崖下;而要想让九黎族民乖乖领路,唯有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当下忽然指着那霓霞中的巨树,用太古语言高声叫道:“汝等瞧见那苍梧树了吗?那便是返回大荒的天梯。当年孤家立下禁地咒语,就是想暗示九黎族民,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攀爬天梯,离开这里!”
一言既出,如惊雷乍爆,延维陡吃一惊。这番话吐字虽还略有一些生硬,但语意通畅,腔调自然,乍一听去,就像颇为地道的九黎方言。均想,她到此不过十日,若非女娲转世,又安能说得这般流利?
四周鸦雀无声,万千双惊愕的目光齐齐聚焦。
晏紫苏默念法诀,真气汹汹涌入双脚,光芒闪耀,陡然变做人蛇形状,环顾众人,继续用古语一字字地高声道:“孤家到此,是赦免汝等之罪,但是否离开此地,全然取决于汝。在尔等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后退,继续留在这荒凉险恶的九黎山,当懦弱的罪囚;要么前进,打败二八神人,回到大荒,去做自由的子民……”
她善于察言观色,又慧黠能辩,每一句都如楔子般钉入九黎族民心底最深处,眼见众人从沉寂转为骚动,又渐转沸腾,知道他们已然入套,当下一拍太阳乌脖梗儿,骑鸟朝北高飞,遥遥叫道:“言尽于此。尔等若是真正的九黎勇士,就当知道何去何从!”
到了此时,九黎大军心底残余的怀疑已荡然无存,鹰族、狼族的战士更是热血上涌,纵声长啸,也不顾长老下令与否,径自叫道:“愿追随女帝赴汤蹈火!”接二连三地骑鸟疾冲而去。其他各族蛮人稍一迟疑,亦纷纷欢呼狂吼,纵兽腾空。霎时间,人潮汹涌,犹如星河滚滚横空,随着她冲入茫茫云雾之中。
众长老面面相觑,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吹角进军。
延维昂立在山崖上,四眼微眯,精光闪烁,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低头瞥了眼手心暗握着的青铜八角瓶,嘴角又泛起一丝恶毒而又得意的冷笑,悄悄地掖入怀中,飞身掠起。
※※※
阳光斜照,尘糜翻舞。
蚩尤闭着双眼,与烈烟石指间相抵,当空飞旋,铜链叮当脆响,浑身真气在阳跷脉中滚滚奔腾,只觉那暖流从足尖直冲头顶,又翻至脑后风池穴,如此循环回旋了小半时辰,腰际“日月穴”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大的旋涡气浪,指间登时一抖,心中大震:“又来了!”
自昨日正午以来,两人循气修行时,奇经八脉中便各有一处穴道产生这种异状,仿佛被雷电所击,又像被旋涡卷溺,酥麻战栗,说不出究竟是舒畅还是难受。起初还以为是走火入魔,凛然骇惧,但真气又偏偏没丝毫差乱逆转之像,只是仿佛被瞬间吸入深不可测的洞渊,过上片刻,又自会从丹田汹汹涌出。
但此次这气旋来得尤为猛烈,虎衣鼓舞铜链亦叮叮剧震,犹如被磁石所吸,陡然紧贴在两人腰上,既而“噼里啪啦”脆响不绝,遍地的兽骨竟一一飞起,朝他凌空缤纷撞来。
正待松开指间,旋身落地,忽听上方“咿哇”大叫,人影纵横,二八神人突然疾冲而下,狂风暴雨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汹汹攻来,蚩尤、烈烟石大凛,反身螺旋飞转,刹那间便与他们对了三十余掌,“轰轰”连声,气浪炸舞,周身如痹。
这十日以来,两人虽然真气大增,彼此合作越转默契,但比起这铜头铁臂、同气连枝的八个树妖仍远为不如,斗不到百合,狂风扑面,气光叠爆,“日月”、“期门”、“神道”……等八个穴道齐齐一痛,八道狂霸已极的真气轰然撞入。
“铛啷啷!”
铜链陡紧,蚩尤眼前一黑,登时与烈烟石背靠着背,重重撞到一起;那八个双头人环绕飞转,十六只手掌紧紧地抵在他们那八处要穴上,气浪汹汹,将两人压得憋暴欲炸,动弹不得。
四周狂风怒旋,尘糜、树叶、碎石……如滚滚涡流,在他们周遭盘旋飞舞,越转越快,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奇经八脉直欲迸裂炸散。
耳边隆隆震响,夹杂着那八个树妖咿哇怪叫,又听“嘭嘭”连声,八处穴道陡然一鼓,二八神人飞身跃开。两人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双双撞落在地。
经脉如烧,真气乱撞,八个穴道抽搐跳动,剧痛之中,又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身体也如这山洞一般,被豁穿了八个大洞,连吸上一口气,也有八道狂风从“日月”八穴呼呼灌入。
正自惊疑骇怒,忽听一个柔美清脆的女子声音咯咯人笑道:“两仪相济,八极相通,恭喜两位成为伏羲、女娲门下弟子!”语调略带生涩古怪,像是番帮蛮人。
两人陡吃一惊,齐声喝道:“是谁?”转头四顾,石壁岿然,洞内空空,除了那环立着的二八神人,并未见任何人影。
那声音又银铃般地笑道:“这般默契,果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难怪不过十日,便能悟透壁图奥秘,筑基八极。只是这壁上的阴阳交媾图何以不修?否则也不必白受这番皮肉之苦啦。”回旋缭绕,如在耳畔,却听不出究竟从哪里传来。
蚩尤心中大凛,这神秘人究竟是谁?藏在洞内这么多时日,自己竟始终不曾发觉!
烈烟石又羞又怒,冷冷道:“何方妖人,有胆子胡言乱语,却没胆子显露真身吗?”双手紧握铜链,眼波流转,只等她一现身,便立即痛下杀手。
那声音咯咯笑道:“好一个泼辣的小丫头,对你师姐也这般没大没小。是不是气我每天瞧见你夜里心醉神迷地盯着这愣小子发呆的模样?我若是显露了真身,你是不是便想杀我灭口呀?”
“住口!”蚩尤听此人句句都在拿他们调侃取笑,怒气上涌,森然喝道:“我不管你是谁,八郡主是火族亚圣,清白圣洁,又是乔某的救命恩人,若再敢含血喷人,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烈烟石听他护卫自己,双颊霞涌,心中陡然一甜。但想到连日来与他之间的种种情状都落入这神秘人的眼中,又不由耳根如烧,杀机大作。念力四扫,却始终察觉不到半点儿异动。
那声音咯咯大笑道:“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倒是求之不得呢。”笑声陡转凄厉,竟似有些悲愤凄凉,又道:“既然我的小师弟、小师妹这般敬重师门,便让你们瞧瞧大师姐的真容吧。”
洞内骤然赤光怒爆,四壁如红霞飞舞,但见那中央石柱渐渐变得通透如水晶,隐隐显露出一个窈窕浮凸的人形。
定睛凝看,赫然是一个雪肤明眸的少女,身着绿蟒皮衣,笑魇如花,明艳绝伦;双手、双足被四道混金铜链紧筋锁扣,而那四个铜链环扣穿过石柱厚壁,恰好扣连着蚩尤二人身上的十六条锁链。
蚩尤微微一愣,怒意尽消。当日南阳仙子触犯族内重罪,才被封印在帝女桑树柱之内;这少女瞧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究竟犯下何等重罪,竟会被牢牢锁住四肢,封镇在这太古囚狱的石柱之中?
烈烟石见她耳垂上悬着两个赤铜人蛇环,突然想起赤霞仙子曾说过,这种耳环是太古蛇族的圣女方能佩带之物,再瞧她左臂上一点淡淡的朱砂红,心下一凛,冷冷道:“我道阁下是何方妖孽,原来是蛇族数千年来,唯一一个被罢黜的‘亚圣女’。据说八斋树是用八株甘木嫁接而成,难怪这八个妖怪会这般听你话了。”
那少女俏脸晕红,仰头大笑道:“小丫头还算有些见识。不错,我就是神族亚圣、不死国主林雪宜!”
※※※
晨霭尽消,蓝天如海。狂风毫不停歇地从上方啸吼怒卷而过,云霞绚丽变幻,两侧高密的林阴枝叶急剧摇晃,闪烁的着斑斑点点的阳光。
九族大军敛神屏息,骑兽缓行,警惕地四下扫望。巨树参差,碧翠连绵,宛如流云压顶,映得众人须眉皆碧。金黄、红艳的落叶厚厚地堆积满地,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宛如织锦,兽蹄奔踏其上,沙沙作响。
鸟语啾啾,水声潺潺,清澈的山溪从右侧的山岭蜿蜒流下,穿入森林,沿着一道石壑深沟朝北流淌,鱼群迤逦。
林间野果累累,五彩缤纷,随着枝叶起伏摇曳,草木花果的清香沁人心脾。松鼠跳跃,猴群抛荡,梅花鹿、羚羊惊嘶奔窜,又纷纷回头,好奇地打量着这数以万计的不速之客。
自从那北望崖下来,方圆数百里都是这连绵不断的林海。空中风势极猛,吹得九黎大军骑坐不稳,更毋论逆风前行了。当下只好俯冲入森林之中,朝北行进。
九黎各族所居的苍梧九山贫瘠荒凉,气候恶劣,草木花果难以生长,偶有几片绿洲,每到夏秋之季,便成为各族纷争血战之地。饥荒之时,就是兽骨树皮,也一并吞下独占。何曾见过这等美丽富饶的景象?
难道这所谓的苍梧禁地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乐土?众人心中怦怦大跳,惊疑不定,晏紫苏亦颇感诧异。
眼见那一串串的赤仙果艳红欲滴,摇摇欲坠,几个马族战士馋涎欲滴,忍不住探手摘下,便欲一尝滋味,星骐沉声喝道:“且慢!”劈手夺过,放在鼻前嗅了半晌,犹豫不决,又抽出一支碧铜针插入其中,凝神观察颜色变化。
延维哈哈大笑道:“汝等放心,有女帝转世在此,虽鸩毒亦化甘蜜也,何况此野果哉!”伸手摘下一个赤仙果,放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含糊不清地接连赞道:“妙之极矣!妙之极矣!”
三军齐声欢呼,再无疑虑,争先恐后地摘夺品尝。
野果种类不一,或清香甜脆,或酸甘多汁,众人吃惯了野菜、草根,从未尝过这等美味之物,只觉得甜蜜入心,畅不可言,一时间连话都顾不上说了,一边策兽前行,一边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
晏紫苏见延维眼珠滴溜溜地四下瞟望,嘴角笑容诡秘,立知不妙,正待喝止,延维已“哎哟”大叫,抱着蛇肚从巨象上翻滚摔落,双头脸色惨白,汗珠涔涔,指着她颤声道:“此果有……有毒!女帝安……安以骗臣乎……”
九族群雄陡然愣住,拿着野果,怔怔地看着两人,鸦雀无声。十几人突然嘶声惨叫,从兽骑翻身摔落,继而惨呼迭起,成片成片的九黎战士纷纷翻滚摔落,满地打滚。
顷刻间,近四万大军全都抱着肚子,惨叫如潮。
晏紫苏大惊,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乾坤袋一探,空空如也,心中陡然一沉,所有蛊毒,神器,包括那“风火瓶”竟全都已不翼而飞了!
转眸望去,延维右手赫然正握着那“风火瓶”,四目灼灼地瞪着她,嘴角狞笑,声音却极之悲愤痛苦,颤声道:“吾等业已洗心革面,女帝因何赶尽杀绝耶?”
九族群雄见万千人中唯有她安然无恙,只道真是她所为,骇怒交集,叱呵不已。数十个性情暴烈的牛族、虎族战士更是悲愤欲炸,强忍剧痛,挥刀挺矛便欲刺来,但奔不数步,立时又惨叫着踉跄倒地。
晏紫苏心下雪亮,延维必早知这林中野果均有剧毒,故意在这节骨眼上栽赃嫁祸,以施报复。只怪自己满心牵挂着蚩尤,一时不察,竟让这无赖瞅空盗走神瓶。又恨又恼,咯咯笑道:“老蛇囚,你当自己是不死之身,又偷走了‘风火瓶’,我便不能奈你何么?你体内少说有六百一十七种蛊毒,想不想逐一试上一遍,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樱唇翕动,急念法诀。
岂料延维竟似浑然无恙,陡然拔身冲起,蛇尾飞扬,狂飙似的将她紧紧缠住,涎着脸低声笑道:“多亏汝将蛊毒尽加吾身矣,若只取其半,吾又安能逐一辨其解药乎?天助我也,汝将奈何?”
晏紫苏惊怒交加,懊悔已极。正所谓“以蛊治蛊,以毒攻毒”,要解蛊毒,必须用与之属性相克的蛊毒来治服。她乾坤袋中装有六百一十七种解药,与所有蛊毒一一匹配对应,除了她以外,无人能分辨得出。
若她只在延维体内种下一半蛊毒,那么纵然他将所有解药尽数吞下,多余的一半解药立即又会变成致命之物。偏偏她担心延维修为惊人,未免万一,倾囊以治,不想反倒弄巧成拙。这可真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延维得意已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太阳乌怒啸冲来,还不等挥翅扑打,已被他陡然收入风火瓶中。
众人见女娲转世被其瞬间制服,无不骇然;见他狂笑不止,只道毒已攻心,神志尽乱,更是惊怒恐惧,惶惶不安。
延维顿住笑声,睥睨四顾,朗声道:“伏羲、女娲凶暴淫虐,屠戮九族,其罪滔滔,罄竹难书,天下苦之者,何独吾等?人无道,天伐之;天无道,吾伐之。暴君不亡,世无宁日。吾曹不出,如苍生何!”
他是蛇族神巫,对如何假借天命、蛊惑人心了如指掌,慷慨陈词,时而悲壮激昂,时而沉痛低回,九族战士听不片刻,无不热血如沸,纷纷忍痛怒吼呼应。
晏紫苏已恢复冷静,笑吟吟的只不说话,思绪飞转,苦忖脱身之计。
延维右手高举“火风瓶”,狂风怒卷,直冲上天,周遭树叶飞旋,林海汹涌,高声叫道:“苍天若有眼,则赐吾神力,以救九黎百姓!”嘴中念念有词,满脸虔诚肃穆之色,蓦地握瓶朝那山崖一指,“轰!”碎石激炸,土雾蒙蒙,喝道:“吞此神石,当解百毒,敕!”
蛇身迤逦,游到崖边,左手抓起一掌砂石,囫囵吞尽。过了片刻,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容光焕发,朝天叩拜,纵声长笑道:“天不我欺,赐我神力,九州一统,四海大吉!”
众人蜂拥而上,争相哄抢遍地石砾,大口吞食。砂石入腹,先是一阵刀割剑绞似的剧痛,既而腹气涨滞,连放了十几个闷屁,恶臭弥漫,疼痛尽消,神志亦渐转清明。
九黎族民又惊又喜,揉着肚子欢呼如雷,纷纷朝着延维拜倒,心悦诚服地叫道:“神上法力通天,吾等愿追随左右,举义伐暴,一统四海!”
晏紫苏捂着鼻子,惊讶已极。
林中野果的种类何止上千,既然有毒,毒性也当有上千种;这老无赖究竟施了什么妖法,竟能用区区崖石碎块,便将剧毒尽数消解?饶是她聪慧过人,精擅蛊毒,一时间也不能猜出其中关窍。
※※※
“不死国主林雪宜!”蚩尤心中大震,想不到眼前这妙龄少女竟是数千年前声名显赫的蛇族亚圣。
太古时,南荒有一蛇裔蛮国,国民居洞穴,以甘木的果实为食,寿命长达八百岁,死后尸埋地底,心犹不死,过上八百年,又可以破土而出,重生为人,故而号曰“不死国”。
伏羲石化灵山之后,女娲感生命之短暂,遂采百药以求长生,其时的不死国主林雪宜进献不死药方,大受恩宠,被女娲亲自收作弟子,封作亚圣女与不死药师,一同研炼神药。但后来却因失贞渎职,惹得女娲大为震怒,不仅将她降罪囚禁,更将“不死国”举族流放北海。相传当今的北海无晵国便是该族后裔。
烈烟石淡淡道:“失贞圣女,罪当凌迟。女帝饶你不死,你居然还敢自称女娲门下,羞也不羞?”
话音未落,二八神人哇哇怒吼,便欲齐冲而上,被林雪宜娇叱喝止。
她笑吟吟地凝视着烈烟石,秋波中闪过凌厉的愤怒杀意,柔声道:“小丫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失去了贞洁,但那是被奸贼所陷,身不由己;可是你身为火族亚圣女,却为了这愣头小子意乱情迷,恨不能以身相许,羞也不羞……”
“轰!”话音未落,烈烟石一掌猛击在石柱上,气浪炸舞,幻光摇曳,她却岿然无碍,咯咯大笑道:“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么?可惜你的本事,连这石柱也打不穿、撞不断,想杀我灭口也够不着呀。”
烈烟石双颊如烧,气得指尖微微发抖,连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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