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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6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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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感激之情同在的是信任,莫叶对厉盖忽然心生的感激,正是他诚然付出三年、今朝揭开雾纱后,瞬间在莫叶心里发酵而出的情绪。
莫叶准备好了,在厉盖面前扯下心理防线,对于他刚才的那声询问,她的回答也将丝毫不再有保留。
“失去师父以后,有一段日子,我很无助迷茫,那时的确想过,为什么你就在京都,却不来帮我。”剖析自己的心境,并不是让人舒坦的事,何况这段记忆之初,会牵扯到莫叶的心殇之源,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片刻,整理好心绪,才继续开始,“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即过的事,比起等待依赖别人,我更希望自己能变强。”
厉盖一时还没弄明白,一直在安静聆听他说话,并且也是刚刚才向他投示了最大诚意的莫叶,为什么会突然冲他动手,而且来势运力不轻。
可即便事发突然,凭他习武多年的稳固经验,他练习的时间长度,几乎等同于他生命走到今时的时间,一身筋骨、以及细致到体表每一个毛孔,都得以锻炼,变得极为灵敏,汇同精神调配,无一丝凝滞。
当莫叶的手卡住他的手腕,大拇指几乎压闭了他腕中经络大穴时,他宽厚的手掌连同整个腕部,瞬时弯曲成钩。
那并非是他的手被莫叶力克重穴时起的反应,事实上,他那只平时握刀柄时如铁钳一样硬的巴掌,此时已变得如风中抖动的缎带那么柔软,而当这样的手覆在了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稍显纤细的手上,几根手指又如生出风穴,紧紧吸附上去。
在这轻微的动作进行时,他所习练的乾照经精深劲力已如风吹火涨,散开在全身经络间,骤然沉厚!
一息之间,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直接以内劲冲穴,哪怕莫叶全力一击,并直击在他防御力较为脆弱的胸前肋下几处大穴,也可丝毫无碍。
更何况区区手腕!
他刚才的手屈如勾,只是在事情突发时,一种本能的行为体现。
习武之人都明白,若遇到高手,自己的一边腕脉受其制约,影响的是半边身形变动,而这种制约力若从腕部延伸至上肩胛,整个上身几乎就等于难以动弹。腕心大穴,是习武之人对练时的大防之一,他虽然可以无视莫叶的进攻,但他在打根基时练出的行为惯性还在。
其实莫叶此时的行为,不但丝毫伤不到厉盖,并且这对她自己而言还是很危险的事。
如果厉盖此时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振力而出,受伤的绝对是莫叶,并且伤得最重的部位,正是她握住他的手。然而当厉盖弯曲如勾的手,指尖碰触到一抹细柔,他忽然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极为年轻的女子,不是易容改扮后来偷袭他的刺客,她的确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义弟最重视的女徒,义兄搁置在宫外,还未收回家中的最小的那个女儿。
。(未完待续。)
1193、手谕
…
周身经络中如熊熊火焰在燃烧、就快要“烧”到体表的乾照经气运顿时如受到一阵更急的风刮过,将火焰连根切断,险险收了振发之势。如此强硬的切断经络中真元继力,几乎等于在自残,顷刻之间,厉盖的脸色呈现煞白一片,额头顿生冷汗,苍白的脸色里也渐渐泛出青色。
与此同时,他那屈起如勾的手,只是手指尖在莫叶手背上略微点过,也撤去了指内已经蕴起的劲力,反被她紧接着到来的下一招制住。
莫叶丝毫没有感受到厉盖指尖些许渗出的气运变化,这是因为那种变化太快,而且她若要真感受到,恐怕此时已经受其攻击,引致严重的经络内伤。
不知者无畏,她此时也不知是因何缘故,丝毫没考虑刚才她自己也敬谓过他的“武神”之名,一心一意只知攻击,未知若不是对方故意退让,只需轻轻一甩,即可将她扔出统领府院外。
但厉盖没有这么做,并且已经撤了全身经络中的劲气,也止住了运作的意势,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莫叶常在杂货铺小院里练拳的草人——当然,只凭他的体格,也会比草人要结实点,而莫叶此时也没有动作呆板的练拳。
莫叶感受到手背传来强硬的指力,那是厉盖唯一对她使用的一招,此时已经撤力,但莫叶已经重视和反应过来,握紧他手腕的手顿时翻覆,直要将他的手腕对折而断。
可即便他不还击,莫叶要做到这一点,也是难于登天。
在拧着他的手快要与他的小臂背面像叠纸一样合碰一处时,莫叶感受到了阻力,而她自己手上的劲力也已后继不足。
所以,她没有再继续此举,但也没有松手,而是像甩面线一样,既然折不断。就稍微松力留出空间,然后钳着他的手凌空划出一个圆弧,最后他的手掌被她反向扣回肩头,这条膀子近乎要被她拧成一根麻花。
厉盖刚才散功太急。体内滞着一股气力无处可出,才激得他气血几欲逆转,好在莫叶功力尚浅,他可以不作抵抗也无碍,便只凝神疏导体内那股滞气。否则就只能直接出在莫叶身上了。
在莫叶得手一招以后,厉盖已经梳理好体内经络间残留的凌乱劲气,并丝丝缕缕全部收敛,他此时的身体状态,也更趋向于一个一丝武功也没有的人。
但现在的他已能拿出全部精神来“对付”莫叶,而凭他多年练武打磨出的体格,以及无比敏锐的肢体反应,即便丝毫不运转体内经络间那股强悍的气力,要“招呼”莫叶也是易如反掌。
虽然有一边胳膊连同肩膀已经被莫叶制住,他也没有去动另外一边的手。仍是以退为攻,先是双膝微绷,扎稳下盘,稍微给了她一些阻力,待觉她推来的那一掌也在增加劲力,他才突然肩膀偏了出去……
这便有如拔河时,有一方突然松开了绳子。
只不过,厉盖是在莫叶攒力向前推时,忽然让开了。
其实莫叶如何不知道留后招,只是厉盖的行动太快。她的意识才达到这一点,肢体动作还未来得及受头脑思维的控制,掌前的那股阻力瞬间就消失了。
这除了因为厉盖的肢体反应能力,比莫叶敏锐得可不止是一点点。还因为他练得与莫叶是同一种功法。并且无论从经验的深厚以及经卷的完整性上,他都比她高出得不止一截。他能清晰体会到,什么时刻是她劲力到了一个循环的顶点,将要换力的时候。
莫叶一掌拍空,当然不会像在拔河游戏中被阴了一手的孩童,直接摔个嘴啃泥。扎马步这种外练功法里的基本功。即便伍书不肯教,她轻易也能在遍布京都的武馆里窥学,厉盖巧妙的一闪身,最多让她趔趄半步。
然而厉盖连她趔趄的机会都未给。
寻常人闪躲一步,步径应该是直线,而他闪开的那一步,只在一步之间,即完成了一种弧度,并且速度极快,让他的视线已笼罩于莫叶的整个后背。
并在此时,他一直未动的那只手,终于以雷霆之速绕到了身前。
莫叶正欲稳住下盘,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与地面分离了。她像一棵刚准备冲地面生根的春草,顷刻间被人一把连根拔起,拎在空中,那人拎着她的手还抖了抖。
因为被人拎起的速度太快,莫叶仿佛还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跌了半步才归位。
她心里顿时一慌,看着自己的辫发垂落眼前,在空中晃荡,她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人拎了起来,如被旱地拔葱。只是那人还算给她留了点情面,没有真将她倒过来。
悬在空中的她视线的方向也微微侧转,然后她就看见了伍书的身影。
场间这一切事态的变化,都太快,也太怪异,莫叶到了此时才感觉到些许惧怕,又因为看见那个内心多少有些依赖的人,她顿时精神一弱,想要开口喊。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另一个人沉厚的嗓音快了她一步,蕴着些努力的喝道:
“不是叫你别跟出来么?”
视线也正朝向这边的伍书闻言微微一愣,迟疑了一瞬后,他没再向前迈步,也没有转身,而是以倒着走的姿势,回到了他刚迈出两步的统领府书房门框,但目光还一直还盯向这边。
看到这一幕,莫叶才知道,伍书虽然一直遵照他上司的命令,留在屋内,但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对这边的关注。
莫叶的心绪顿时浮动起来,但她很快又冷静下心神。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多么莽撞无礼,也让她再一次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早在三年前她就认真思考过,并努力的在学会克制,然而今天面对陌生高手的“侵犯”,她还是暴露出了在她精神世界里存在的某种劣性。
而在今天,当她再一次意识到这种精神暴动的劣处时,被她无理冒犯的人明明已经完全掌控了她的一切。这会儿却又轻缓地将她放回了地面。
脚底挨着了踏实的地面,莫叶竟还有些不适应,微微趔趄了一下。这主要是因为致使她刚才情绪有些失控的那丝心神劣性已经退去了,精神恢复正常的她已经意识到许多问题。心情不免又忐忑起来,顿失刚才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
松开了莫叶以后,厉盖又自行退后了一步,给他与莫叶之间留了一截距离。
待完全掌控了局面,他其实也已明白过来。眼前这女孩刚才发狂了一样的原因是什么。
这三年来,他其实并未松移过对她近乎监视一样的观察。不过,他的这种监视观察并无恶意,只是他自己掌握不了别的照顾方式,才只能如此。
尽管眼前这位功高位重的前辈,在她无理冒犯之后,也并未朝她显露什么严厉神色,可莫叶在落稳脚跟时,仍有些惧怕与他对视。
这是她在心虚,为了她刚才犯的错误。
——尽管她在犯错之时。也已感觉到自己其实是有些不受控制的。
“没想到你已经有这么大的力气了。”厉盖扫了莫叶一眼,然后轻轻甩了甩刚才差点被莫叶拧成麻花的那条膀子,“一不留神,一条膀子差点连着肩膀被你揭了呢。”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自然是含着玩笑意味的。
真要是折了他的肩膀,这份功力绝非三年就可以练就,并且如果让他遇到如此大的阻力,他可不会像刚才那样,摆出束手待俘的架势,之后轻描淡写地化去莫叶全力一击。
如果是两位高手对上。即便结果还是厉盖取胜,过程也不可能是这么轻巧。
此时莫叶已经平顺心绪,恢复理智,自然知道厉盖的话里有逗她玩的意思。仿佛一个大人被一个才学会走路没多久的稚儿踢了一脚,大人感受到些微疼痛,却还反过来夸赞一句:“唷,涨力气了呵!”
莫叶当然不会受夸,但她心里也丝毫生不起被小瞧了的情绪,先是脸色一窘。旋即朝厉盖深深躬身:“厉伯父,对不起。”
厉盖没有再继续他那装模作样的吃痛动作,对于莫叶的道歉,微微一笑表示接纳和宽容。
事实上,他肢体内里的韧性,早已被锻炼得无比强悍。刚才莫叶给他带来的那点小挫折,若搁在寻常人身上,可能一条胳膊真要疼上几天,但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早在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还是一位戍边将军,他在将军帐中做侍卫时,就把体格锤炼得扎实如铸。近十年来因为再未参与战事,他虽然也未因此就松懈练功,但对体格锤炼的方向悄然变了,开始钻研韧体之功。
若他想那么做,他的身体柔韧程度,可以如猫尾、似水蛇。不说莫叶刚才想把他的手臂拧成麻花,就是将他的两只手束到背后打个结,待松开时也能立即恢复如常。
感觉到眼前这位前辈好像也没
怎么生气,莫叶心下稍微舒了口气,这才抬起眼眸看向他,就见他也正看过来,她还是禁不住目色瑟缩了一下。
厉盖看着她这个样子,却忽然叹了口气,缓言道:“你已经许久没有显露今天这个样子了,你今天是怎么了?”
莫叶闻言一怔,隐约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她今天才算正式见面的前辈,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掌握得很清楚,包括她那已经刻意隐藏了许久的暴劣心性。
不等她迟疑了一会儿后开口回答,她就听他又说道:“希望你不要太过意外,其实在你居住于京都的三年时间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受我的掌握。”
莫叶注视着厉盖,双眸渐渐睁大。
或许是内心太过震惊,表面上她一个字也未吐露,但她的脸孔神情变化,已然吐露了她的心绪。
被人监视的滋味,可并不好受,而且一旦想到这种监视居然长达三年之久,心底的那丝寒凉,渐渐就有些止不住地延伸拉长。
其实厉盖本可以不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每天需要为那么多的事务耗费心力,若还要同时兼顾莫叶这边,除了派人监视,还能怎么做?即便不说他的方式,只说世间最亲密牢固的照顾方式,父母照顾孩子,从某一个角度来讲,其实也正是一种监视。
厉盖掌握莫叶的一切活动,但从未动过干扰她、以及触犯她个人隐私的行为。为了将她保护得周全,他必须往她身边留几个眼线,但这种活动的束缚力,远比深宫中皇帝陛下保护他的儿女妻子时修得那堵高墙要自由许多。
莫叶如果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也不难想通这些道理。
但厉盖没有等她慢慢理清她自己的心绪,就又开口说道:“这种做法对你并不妥当,你可以因此厌恶我,我则不会因此怪责你。但这种监视还是会继续,直到我认为可以不必用这种方式照顾你的时候,才会结束。”
有了他后头说的这番话,正在进行自我劝服的莫叶心绪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凝神片刻,忽然开口:“敢问厉伯父认同的结束时间,以什么条件划定?”
显然,因为他后头补充的那番话,莫叶终是心生一丝焦躁。
厉盖看着莫叶,在她问出那句话时,他目色一动,随后开口,却并不是要回答,而像是在说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当你的肩膀被人拍到时,你会那么躁动?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你也进行了自我克制,近段时间你没有再像今天这样躁怒。但你仍没有找到根本原因,所以也就难以解开这个问题,还是有几率,会克制不了自己。”
他话中提到的这个问题,对莫叶而言,其实也挺重要的,她自己的确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困惑。所以得闻此言,她很快又冷静下来,暂时没有再思考她刚才问出后不得回答的那件事。
退一步来讲,莫叶在刚才开口之后,也有些后悔了。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厉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回答,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直白的说出那句话来。
他开口只是要敞亮地提醒她一声,而她这么直接去问,却有赌气的意味了。
。(未完待续。)
1194、古亭
…
见莫叶陷入沉默之中,厉盖只是等了一小会儿,如果莫叶能够自行想通这个问题,她刚才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片刻的静待,只是给她一个平心静气的时间,随后厉盖便继续缓言说道:“因为这个问题从很早开始,就已出现在你身上,所以我对此也深思过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克服了,便从未提过,但现在才知道你也只是做到了克制。”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正当莫叶准备听他的见解时,却见他顿声迟疑起来。
察觉到莫叶眼中的那丝疑惑,也是此时她的兴趣所指,厉盖开口只道:“你想不想知道?要知悉这些,可能需要你面对一些你不想回到过去思考的问题。”
莫叶隐隐意识到他的话意所指,心绪仿佛被某种尖锐物刺了一下,她微微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后启唇低声道:“如果能找到解决办法,我也不想一生都受刚才那种突发情绪所困扰。”
“在我年轻时,有一段较长的时日,每天都会带着众数兵士,赴战场杀敌。如果不论两军对垒时各自所持的精神信仰,只论战场中的历程,那便与屠戮无疑。”厉盖缓缓开口,但说话的内容,仿佛与他刚才对莫叶提的那个问题无关,“兵士也只有一副肉躯,吃五谷延命的人,常年经历征战,在那种环境下,也会出现精神崩溃的事情。”
“在太平时期,即便是一线在编的兵士,日常工作也都是进行一些体能和作战规则的操练,二线屯田兵多数时候只是在耕种,生活跟普通人基本无异,但作战部队的兵士则截然不同,即便第一次冲锋能从前线活着回来,心里压力仍是很大,不知道下一次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除此之外。在作战的过程里,常见那些残肢溅血、马踏车碾的场景,这对一个人的精神造成的刺激,不可谓不小。刚才我便说过。兵士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因而在数年连续征战的过程里,有的兵士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或者自戕,或者疯狂。”
“后来战事完全结束以后,残兵当中也出现过许多这种情况。因为战事缓和,才有时间让军医着重就此事进行研究治疗。在总结了大量出现这种精神病症的兵士的心理情况后,军医得出一种结论,这类在战斗结束后过了许久才从人体爆发出来的心理病症,其实原因还是来自外伤刺激。”
厉盖缓缓将话说到这里,就在莫叶渐渐将意识投到战后残兵身上时,她忽然听他话锋一改:“例如伍,他的脸受过重创,当与他对视的人专注于他的那半边残脸时,即便目光是没有触感的。他心里还是会起情绪。自然更别提旁人的触摸,即可使他近乎像你刚才那样疯狂。
莫叶微微愣神,下意识要回头去看。
——刚才她被人拎起时,视线转向,得以看见刚刚迈步出屋的伍书。随后伍书被呵斥回去,但他并未退到书房内,而是双脚刚刚踩到门框就止住脚步。
他还在往这边看。
然而莫叶忍了忍,终是忍住了这个念头,并沉下心绪,准备继续听厉盖的讲解。
她因此无法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伍书的确还站在门框口。
书房的门虽然开着,但在那方寸间似乎已架起一道无形的墙。他严守上司的命令,没有再行出书房半步。但他又有些不放心书房外刚才不知为何打起来的两人,所以一直在聆听屋外的动静。
莫叶直白无隙地表露心迹,连那丝只是曾经掠过她心间,根本可以不提的怨气,也没漏掉的说了出来,这着实让厉盖也心生一抹讶然。
也许是平时常常响彻耳畔的奉迎声。响了大几年,终于还是对他的听闻惯性造成些许影响,厉盖初时只以为,在他刚才轻声询出那番话之后,莫叶大致是会全拣悦耳的话来说吧?
但他是军人出身,务实心态从未改变,对于悦耳的声音,本来一直就是抱着有则听、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所以眼下莫叶即便真要指责记恨他什么,他也是不会在意的。
倒是莫叶遵循本心地表露出来她的真诚,让厉盖也拉开了心里一个专门为她封藏的匣子,抖落出其中的几个问题。
他默然片刻,将那匣子里他存放许久,一直想得到解答的几个疑惑排了一下顺序,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有这种想法,其实不太符合一个女孩子的心境,但你是我三弟亲手带起来的孩子,对于你成长起来的这种心境,我可以理解。只是现在我想问你,让你想要变强的原因,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保护自己,保护我的朋友……”莫叶忽然顿声迟疑起来,过了片刻才咬牙接着道:“如果让我碰到机会,我一定还要为师父报仇,只祈望机会到来时,我已蓄积足够的实力。”
“报仇的实力,你心里到底深刻想过没有?”厉盖微微摇头,有些绝然地推翻了莫叶后面话里提的那个想法,“即便是我出手,凭我一个人的实力,也杀不光我所有的仇敌。”
莫叶闻言心中一沉。
这不止是因为厉盖的话对她打击太直接,还因为她心里忽然也有些认同他的话,这便有如自己推翻了自己的一个认定了许久的想法。
在过去的三年里,很多时候,莫叶都是用“习武报仇”这个有些极端的想法,支撑着她将刻苦持续下去,忽然之间自己将这个维系了三年的想法推翻,此时的她只觉得很难受。
但她心里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点头。
厉盖的话可谓丝毫没错。
只说谋害师父的最大嫌凶、吏部尚书万德福虽然已经死了,但死的只是他一个,他的亲系门生拢总起来千百人,如果万德福是主谋,那么他的帮凶数量不可谓不庞大。
就算自己只是面对这一张名单,提剑直接冲进去,也未必能杀得干净。而即便是疯狂地想象一下,自己能借用厉盖的力量,启用守备军武力,将这一群人全部铲除。那这一条关系藤蔓上系着的各部人士抠抓的国朝土壤,也得在国朝日常运转的支持体上揭掉一层皮。
这不是单靠自己一个人去杀人复仇,就可以摆平的事。
而且别人只会等着自己去杀么?一定也会逆向来找她复仇的吧?这仇恨,如果只用刀子去进行切割式解决。恐怕牵连起来的影响,无论好坏,都会像滚雪球一样越缠越大,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承受得来?
最后怕是只能覆身于其中,连自己想跟他们同归于尽都不够分量。
但师父被杀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么?
即便真是如此,朝廷也甘愿纵容那一群人么?
我不甘心!
师父他也一定不甘心吧?
他隐居在小山村多年,时隔多年才回朝,一定是准备了什么事要做……对,那张他构思多年的作战图,他即将持之付于行动,却在这计划将要展开时,遭阴人暗算……他一定也是不甘心的!
……
莫叶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迷沼中,脑海里各种头绪缠作一团。当她想寻路离开,却发现在她要迈步时。背后就会生出一股力道扯紧她;而当她想要后退时,却又发现背后哪里有人,只有一个漆黑大洞,欲将她的rou身魂体吞噬得一丝不剩。
她明明理解那些大道理,但她同时又不愿放弃自己坚持了三年的复仇决定。仿佛她如果真将此事放下,她会失去生活的意义,将灵魂自我解体。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闯入她的脑海,语调缓和而吐字异常清晰:
“复仇不一定要对方的rou体死亡,听说过‘活屠’么?也叫‘诛心’。”
看出了莫叶眼中迷茫沉郁情绪渐重。双瞳近乎失去了凝聚力,这便是心魔初生的现状。在莫叶这个处于性格裂变期的年龄,很容易受此极端而顽固的思想所困扰,将人格切割出缺口。所以厉盖及时出声。在声音里蕴含他博大沉厚的内劲,震开了莫叶脑海里密布纠缠的阴霾。
莫叶长出了一口气,刚刚回过神来时,她才感觉到胸腔已堵上一股滞气,如果不是厉盖的声音来得及时,她恐怕难逃心血逆冲之劫。轻则呕血,重则昏迷。
而她此时即便已逃过此劫,心头仍禁不住感到一阵窒息。
随后,她就听厉盖接着说道:“我三弟的事,只说我的心意,即是绝不会搁置的。对于此事,你的意念不可局限于此。你需要放开思路,这不是劝你宽心忘事,而是要你展开构划。”
莫叶点了点头。
刚才厉盖冲破她思绪迷沼的那句话,对她的精神冲击很大,待她收稳心神,一时也没有忘记那句话,并很快燃起较高兴趣,随即问道:“厉伯父,你刚才说的‘活屠’是什么意思?”
刚才厉盖略为心急于肃清莫叶混乱的神智,说话时择了重言,所以此时莫叶想让他解释那两个字,他反倒不太想细说了。
但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了,就这两个字的意义,略带向莫叶提几句。
稍许斟酌后,厉盖指间一松,任那片柳叶滑落,然后扬手一指后庭里离他们所站位置不远的一棵柳树,平静说道:“让那棵柳树自己枯萎、朽倒,直至烂得一点痕迹不留,就是‘活屠’。”
莫叶凝了凝目光,看向那棵柳树,似乎是在寻找它身上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虫洞。
厉盖随后又道:“手里没有斧头,只是用你的指甲,也可让一棵参天大树枯死,只要你有足够耐心,慢慢扒掉一圈足够宽的树皮,或者在树根下成功埋种一窝白蚁。”
莫叶闻言,眼中一亮,但很快又沉暗下去。厉盖所说,看似一点通透,但若仔细分析,他全然只是在对一棵树解释。屠树之法,寻常樵夫都懂,屠人之活屠法,却似与他此时说的这道理丝毫打通不了关系。
……
……
十里廊亭,绿草连荫,是御花园南园春日里常见的景象。春天里,这片绵延了方圆数里地的皇家园林区域,主要构成就是中间这片被修剪得极致平整的青草地。
不过,这片绿荫地的风采已是前朝的事了。
自打王炽成为这片园林的主人,这片接近皇宫核心位置的景观园林,便不再是用来种植无用的草叶子,而是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乍然看来,这作为似乎有损一位帝王的威严,养花当是闺中女子悠闲小日子里的调剂品,可若有谁亲自到这片花园里走一走,绝不会再有这种念想。
嫩黄色的花海边缘,环绕着一条走廊,这是前朝遗筑,据说前朝那位玩物丧志的末代皇帝经常在这回廊里散步,看园中花匠一遍又一遍地修剪草坪。王炽到来后,对这片宫殿进行了较大的修整,或拆毁、或迁走了很多仅为享乐,于社稷建设无关的事物,按照他的行事风格,这片回廊草坪应该也已被夷为平地,然而它却例外的保存了下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毕竟只是一条回廊,宫里也居住着王炽的家眷,多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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