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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四部全-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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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紫颜酒入喉中,轻轻叹出一声,碎金裂帛般敲着熙王爷的耳。他猛然一震,为掩饰尴尬的神情,嘿嘿冷笑道:“消去十多年的年月,对紫先生而言易如反掌。”
    紫颜点头,“何况王爷是他的本家叔叔,容貌略有相似,的确不难做到。我只须从圣上、太后、先皇和王爷四人的长相中找出不肖似处,为他拟个现今的容貌也就是了。”顿了一顿又道,“王爷想认太后为母?”
    熙王爷干笑两声,一翻白眼,“你以为呢?”
    紫颜殊无取笑之意,肃然道:“倘若王爷真有此意,就不单是易容这么简单。易容一技,观形察神,听声辨气,相面看骨。窥其坐立行止,心志谈吐,察其为人处事,临机应变。待诸事具备,方才选材描体,模态炼神,拟声仿气……称得上包罗万象,技法无穷。如今大皇子的容貌品性只能凭空猜度推断,无可依据,就越发要从秉性而入,猜想其状貌性情,有何习气癖好,才可瞒过天下人。”
    瞒过天下人。
    熙王爷知道紫颜心如雪镜,目光滑过长生、侧侧和萤火僵直的脸,点头微笑道:“紫先生果然比我想得深远,好,好。照浪荐举得没错,你确能担此大任。”长生听到照浪的名字,差点跳起来,另外两人则恨得牙咬。可三人均知此次生意的厉害,不得不把恨意放下,如不打点精神伺候好熙王爷,否则这府里不会有一个活口。
    紫颜垂下头,似笑非笑地道:“王爷忘了一桩事。如果王爷易容成了大皇子,谁又来做王爷呢?”
    熙王爷沉吟,“这……本王不是没想过。只是寻常人等,怎能假扮堂堂王爷而过关?除非……除非是那个人。”紫颜举杯笑道:“他是再合适不过了。”侧侧与长生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说谁。唯有萤火双唇翻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照浪。”
    熙王爷眼尖,呵呵笑道:“你的手下说得不错,照浪若是扮我,连太后也瞧不出来。”
    “王爷何苦费此周章?”紫颜淡然道,“王爷身为天璜贵胄,本就可问鼎天下。与其让先皇的大皇子出面,不若王爷自己站出来就是了。禅让给兄弟或是叔叔,有何差别?”
    “我要能做皇帝,十几年前就做上了。熙王爷这三个字,偏偏有人看不惯,我可不想登上皇位后,天天忙着平乱!”熙王爷哈哈大笑,阴鸷的笑声不乏苦涩,“相反,圣上把皇位让给长兄,天经地义,而且太后思子多年,必会成全圣上这番孝悌之心。圣上改做圣人,我也过几年皇帝瘾,公平得很,也容易得很!”
    长生三人相视苦笑,熙王爷谋反成功,会杀他们灭口;若是没成,则紫府皆是帮凶,下场一样很惨。这时三人忘了自身的安危,怔怔望向紫颜,不知他会有什么保全紫府的妙计。
    紫颜悠悠地品着美酒,嘴角浮现的竟是隐隐笑意。
    这天下,恐怕没什么事能令他恐忧。长生这样想着,忽然整个人就安定了,也学着少爷溜上一抹浅笑。
    急性的侧侧看到这对诡异的师徒,以及越来越沉静的萤火,长长叹了一口气。易容术诡幻莫测,从踏入这一行起,紫颜就早早有了预备吧。一旦开始易容,他就成了一尊神,俗世的生死皆到了易容之外,不值一顾。
    她知道,紫颜必会为熙王爷做出举世无双的逼真容貌,即便是太后,也会以为这是亲生儿子重生。这是任何人无法阻止的命运。从他掌握这究极天人的技艺后,就不可避免要走向凶险的浪尖,走向漩涡的中心。是让洪流吞噬他,还是由他掌控这来去的风波,侧侧不知道未来。
    可是,她真心喜欢他此时流露的笑,驱散她心头的抑郁。她渐渐相信,是紫颜的话,就能扭转乾坤。
    熙王爷被紫颜满是笑意的眼神弄得神魂颠倒,这不是一个人的眼神,更近似妖魅。寻常人在如此重压下,不会笑得这样邪气,仿佛这屋子里操纵生死的人是紫颜,不是他熙王爷。他移开目光,想到前刻尚痴缠于紫颜优雅的姿态,这刻却如鬼附了身,看久了竟不敢再看,不晓得是何缘故。
    “今日就这样罢!我要在你府中住着,所有人等不许出府,违者格杀勿论!”吩咐完这句,熙王爷满意地负手走出玉垒堂,往别院挑了一处空房,安心地住下了。
    长生稍稍打开窗,雪地里一片锦绣颜色,堂外的侍卫远远地监视着众人。
    侧侧一步步捱到紫颜身边,摸了他的头道:“你受惊了。”紫颜无邪地笑着,伸手招呼长生:“你怕不怕?”长生抹了把汗,向紫颜笑道:“有少爷在,我就不怕。”紫颜点头,目光电转,射向萤火,“你叫你的人备好车,再过几日,我们要出远门了。”
    萤火领命而去。他们在府内仍然行动自由,要瞒过这些侍卫给外面传个信,对他这位昔日的望帝而言,自是一点不难。
    紫颜又对长生道:“你须去蘼香铺走一遭。”长生想到外边层层的护卫,不由心悸,紫颜拍拍他的手,道:“不怕,我去跟王爷说,就说是取易容时要用的香好了。”
    自从那日求紫颜帮他易容后,长生就患了毛病,对易容格外恐惧。偏偏他只记得那日紫颜应了自己,至于易容时的事如雁过无痕,竟什么也不记得。此时听紫颜说起易容时要用的香,神情恍惚了一下,依稀有相识之感,细想来却又如灵蛇游去。
    侧侧见他脸色惨白,便道:“不如我偷溜出去。”紫颜摇头,“长生不懂武功,他们不会提防。你安心收拾东西,要远行没行李可不成。”侧侧心下苦笑,瞧这铁桶般的守卫架势,他们四人哪里逃得出去。可是紫颜笑得从容洒脱,她不由虔诚地信了,就把这愿望当作苦中作乐的消遣吧。
    紫颜携了长生,施施然走到熙王爷安顿的天一坞。熙王爷取了书案上堆叠的名人山水细赏,见紫颜进来,啧啧赞叹道:“这幅徽宗秋鹰图我求而不得,原来在你这里。”紫颜道:“王爷既是知音,便与此画有缘,紫某当孝敬王爷。”
    熙王爷爽快大笑,毫不客气叫侍卫把画都拿了去。
    “明日易容,紫先生需要什么只管提。”
    长生气得在一旁发抖,紫颜说送一幅画,这贪心的王爷却全拿了。紫颜并不在意,微笑道:“给王爷施术,自要去求最好的香来。卖香的人就住在巷子口,这孩子跑得熟了,王爷若不放心,找几个人跟他去就是。”
    熙王爷沉脸道:“想出门?”眼神如带刺的皮鞭,刷刷向长生打来。长生在气头上,哪里怕他,没好气地一翻眼睛。熙王爷瞪着紫颜道:“这么个小孩子,我怎会不放心!”唤过一个侍卫,跟了长生走出门去。
    紫颜想告辞离去,熙王爷叫住他,伸手来摸他的脸。紫颜浑身一颤,想避开,却终没有躲闪,直直地站在原地,等他的手抚上来。
    “这是你易容后的脸?”熙王爷触摸到冰凉如玉石的容颜,不禁一惊,自然缩回手去。
    紫颜收了笑容,温和的眸子涌上一股杀气,像睡在皮囊里的兽撕开束缚咆哮而出。熙王爷突然害怕与他靠近,不自觉后退一步,再看时,咬人的目光幻化成折翼的蝴蝶,温驯地停在他肩头静静凝望。紫颜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这也是易容术?”熙王爷匍一开言,发觉声音冻得通红,颤颤地在风里飘。
    “紫某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紫颜朝他施了一礼,安然退下。
    接下来一连数日,紫颜每日和熙王爷聊天闲谈,游园赏雪。熙王爷在府里看到中意的骨董就取了去,好在不多时又送来紫颜心爱的绫罗绸缎作为补偿。紫府真正的珍藏大半给艾冰、红豆带走,剩下的器物陈设不过凡品,长生虽然心疼,到底是身家性命重要,没敢给熙王爷脸色看。
    从姽婳那里拿来的香,一直躺在罩漆方盒里,盖子上一只吊睛老虎,几欲走下来吃人。长生告知紫颜,姽婳带了尹心柔避开王府侍卫,远远地往城外去了。紫颜抚盒轻叹,在京城经营了数年,说不留恋是假的。这凤箫巷里,到底一切曾经鲜活过。如今天寒地冻,花谢鸟绝,等他们也散了,真的是万物萧索。
    “长生,我们离开这里,你可乐意?”
    “跟少爷去何处都乐意。”
    紫颜浮上少女般的红晕,浅笑道:“长生,我不会陪你一辈子。”
    “我会一辈子陪着少爷。”长生倔强的坚定有如磐石不可动摇。
    “谁能陪谁一辈子呢?”紫颜的叹息声化作了一片飞雪,没入空中。
    大雪下了数日,紫颜说雪天不是易容的好日子,只教熙王爷学拟年轻人的举止言谈。叫熙王爷放下架子,扮一个长年流落在外的皇子并不容易。
    “大皇子被一个村妇捡去,后交由村中富户关某收养,这样可好?”
    熙王爷道:“我岂不是得去找一对养父母?”
    “不然,他们皆寿终仙逝,为他们追封一下也就是了。”
    “为何定要是富户?”
    “否则就很难供养大皇子读书,若是目不识丁之徒,试想群臣如何能安心将社稷交给他呢?”
    “有理。拥有万贯家财又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是吗?”
    “知书达理,进退有据。大皇子须先声夺人,不可授人以口实。”紫颜笑容可掬地道,“王爷可准备了给太后的信物?证明你就是大皇子的信物。”
    熙王爷从袖中摸出一只紫金累丝镶玉锁,“这是当年戴在大皇子身上之物。”
    紫颜眯起眼,当年之物。当年谁也不知道大皇子会失踪,除了那个让他失踪的人。
    “好,有了信物,还要有理由。为什么大皇子成年后,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世?”
    紫颜不动声色地抛出棘手难题,把适才的疑虑悄然收藏。熙王爷直视他琉璃般的双目,一步步被牵引,答道:“只因他养父母临死前交代了他的来历,他一心查出亲生父母是谁,得知在他被捡到当日,先皇曾带兵狩猎。”
    紫颜摇头,“这缘由远远不够。”他伸指在熙王爷额头上戳了一记,冷然道:“是你一心寻找父母,来到京城后无意得见天颜,发觉相貌酷似,多方求证后才冒死求见太后。”
    “先生考虑得是。可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见到太后?”
    “王爷成竹在胸,何必问我。”
    “哈哈,紫先生果然是紫先生。如果是照浪扮成我带了大皇子去见太后,一切便完美无缺。”熙王爷隐忍的眸子里闪出灼灼精光,“万事俱备,紫先生是否可以易容了呢?”
    逆水行舟,紫颜注视熙王爷,他们是一根独木桥上的同伴,只有进,没有退。
    “找来照浪,我给你们俩一起易容。”紫颜浮上微笑。
    一日后,天清如洗,照浪进了紫府。他介绍紫颜给熙王爷易容,这会子引火烧身,连自己的面孔亦不保,侧侧等人皆想看他的好戏。
    熏炉里烧着沉速香,是熙王爷喜欢闻的味儿,暧昧深沉。照浪在熙王爷跟前收了狂傲,恭敬有礼。熙王爷把要他易容之事告诉他,照浪面不改色地回复:“能为王爷效命,照浪心甘情愿。”
    长生嘴一撇,恶人自有恶人磨。照浪的嘴角挽出一朵花,笑吟吟对紫颜道:“前次你整得我好惨,今趟可不许再给我一张洗不掉的脸。”紫颜漠然不语。熙王爷却道:“照浪,你没明白么?若我一直扮大皇子,你就要安心做你的王爷。”
    照浪的眉陡然一压,眸子深处有龇牙咧嘴的狰狞。他低下头,隐去不悦的神色,道:“王爷说得是。”
    时辰已到。
    紫颜领了两人前去瀛壶房,叫长生请来从姽婳处求得的香,插在碧玉雕花龙耳炉里。这香一着了火,就倏地冒出笔直的一股烟。飞到一尺多高,忽又朝两边散逸,凝成一朵焰火,初初凝聚成形便灿烂往生去了。
    几支香插满后,一屋子烟花荡漾,花开花谢,瞬息生死。
    熙王爷怫然作色,“梦幻空花,紫先生是在讥讽我吗?”
    紫颜俯首,“王爷要换上新面皮,想不痛是不可能的,唯有嗅香麻痹。如果王爷能忍痛,我便撤了这香。”熙王爷摸摸脸,悻悻地道:“罢了,你就不能寻些普通的香,放什么焰火,连香也不安分!”
    照浪仰头望着那些烟花。紫颜,为什么你每回用不同的香?若都是麻痹之用,何苦每回不同?你是在劝戒来易容的人,还是别有所图?
    他越来越觉得紫颜高深莫测,于易容一道,自己与紫颜相差的不止是技艺。照浪不禁有几分欣赏这宿命的对手,曾几何时,见到紫颜成为一种乐趣。必定会有好玩的事,看这天生的易容高手施展全副能耐,在逼仄无法翻身处纵横如意。越是险峰在途,紫颜越发振翅高飞,目睹他于蓝天翱翔,也是种赏心悦目的美。
    照浪这样想着,几番较量后他对紫颜的心态已变,舍不得亲手摧去这倾国的姿容,甚至生出了爱护之心。只是,紫颜那不可知的容貌背后,究竟隐匿了什么秘密?在没弄清楚之前,照浪知道,他会与紫颜作对到底。
    当烟花盛开,娇笑着涌到照浪面前,他的心头无声地窜上四个字。阳花空焰。这四个字震得他微微眼晕。照浪抬头看紫颜施术,模糊的血光中,岁月正从熙王爷的眉梢眼角流逝。原来紫颜易容也会让人流血,照浪咧开嘴嗤笑,笑自己把对方想成了神。
    必要有这样的舍弃与牺牲,才会有想要的容颜。照浪凝望熙王爷血迹斑斓的脸,如果不是那支香让他沉睡,他敢不敢亲眼看完这一场易容?
    对啊,熙王爷为什么会昏睡过去。照浪渐渐支撑不住眼皮,不怕,不怕,外面有数百名侍卫,紫颜是溜不走的。提气,换息。真气在体内流转,他没有中毒。让人昏沉是紫颜的老把戏了,照浪暗暗地想,他甚至熟悉这把戏里惯有的气味。紫颜,应该是带着玩笑的心戏弄于人吧。
    勉强能继续看紫颜易容,照浪狠狠揪了大腿一把。是的,紫颜的每个举动都很巧妙,一袭青莲色闪缎袍衣腾如展翼,仿佛踩了乐曲穿越月光的孤鹤。那些骤生骤灭的烟花,就似天宫召唤他的焰火,眼见他翩然生姿,一不留神就要飞仙而去。
    紫颜向照浪走来。
    看到他双眼如星,映出两朵烟花,微微的笑里有清晨露珠的味道。照浪猛然一惊,从交椅上弹身跳起,被紫颜伸手按住。
    “该你易容了。”
    “为何不先为我易容,也好有对照的模子。”照浪瞥了一眼熙王爷,他已换过模样,只是隔得远烟花弥漫,看不清。
    紫颜冷冷地道:“我整日与他相对,刚才又为他易容,难道记不清他的样子?他的面皮不如你年轻,须多费时辰才可恢复。让他先易容,你们就可同时看到对方易容后的脸。”说到此处,突然一笑。
    照浪却觉他笑得阴险可怖,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同时看到对方的脸?”他会有什么阴谋?什么打算?照浪只觉紫颜心思难猜,阵脚大乱。
    “城主不该如此不冷静呵。”紫颜顽童似地一笑,替他把头上的束冠解下。照浪恍惚间又如回到上次易容被紫颜扮成妇人的模样。看出他内心的不定,紫颜得意地道:“想到很快能观赏两位沮丧难过的样子,真是令人期待。城主,你难道害怕了吗?”
    他们会沮丧吗?照浪承认,如果要一辈子顶了熙王爷的脸,纵然大权在握,也足够使他颓丧。他抹去额头的汗,大冬天的,他居然在出汗。被紫颜这一数落,照浪发觉他是太失态了,一定是被那讨厌的香给迷惑的。照浪警惕地盯了一眼不远处的香。
    那香似是知道他在监视,故意扭曲成更妖艳的烟花形状,绽放讥讽的笑颜。
    不小心呛进一口烟,照浪拼命咳嗽,喉间痒痒的,仿佛有东西肿在那里,想要吐出来才甘心。他是害怕了吗?照浪咳到嗓子发疼,头脑突然清醒多了,聚气凝神,把心慢慢守住了。
    他察觉紫颜的手在他脸上拨弄。他拒绝不了这双温柔的手,揉捏得是如此恰到好处,一时间有沉沉睡去的渴望。蓦地里,他想起熙王爷带血的脸。易容免不了有损伤,这是必要的舍弃。把他旧有的容貌卸去了,才能重新留驻一张新的面皮。
    “不!”照浪大呼出声,“我要留住我的脸!”
    他叫声惨然,像刀压着脖子割出血来。紫颜停下手,凝视他涣散的眼神。长生在一旁起了兔死狐悲之念,不由自主地道:“他怪可怜的。”
    连长生也来可怜他。照浪听见这声叹息,发狂大笑。他在江湖上消灭异己,为的并不是自己,如今,为熙王爷打下半壁江山,那人却拉他来垫背。同甘共苦,是的,熙王爷一定这样想,所以给他下半生的富贵荣华,和一张不属于他的脸。
    “你放心。”紫颜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他舒缓而清晰地说道,“你这张脸完好无损,我只是在外面加一层面具,几时你不要了,就可扯下来。”
    “谢……谢。”照浪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身上的劲力全没了。
    “你以为我这几日不给他易容,是做什么了?”紫颜朝他眨了眨眼。
    那么,是做了一张熙王爷的人皮面具么?照浪想着,不知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心里一糊涂,不知觉晕了过去。
    侧侧呆呆望了他一阵,对紫颜道:“他一身的武功,想不到碰上了权势,竟不如赤手空拳的百姓。他就不能不听熙王爷的吗?非要陪那人玩下去。”
    紫颜目色迷离,照浪晕厥前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并不是一种绝望。这个人不会轻易放弃,照浪肯跟熙王爷纠缠下去,定有他的道理。
    因此,紫颜知道,他要陪他们走这一路,看下面要唱的会是哪一出好戏。
    空焰之香精疲力竭地散出最后几朵烟花,瀛壶房残留着不褪的香气,视线却开阔了。两张易容后的脸像是仅改变了一张,熙王爷那张脸不过是挪了个地方,换了件衣裳而已。
    照浪睁开眼,从没有把眼睛瞪得这样大,如瞎了多年乍见天日,想一分不漏地把所见全收于眼底。他抢过一面双龙镜,迫不及待地端详他的脸。熙王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你还真像极了我!”
    照浪回首看熙王爷,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与站在他身旁的长生仿佛一对兄弟。兄弟。照浪细细看了长生一眼,要不是那孩子年纪小,真以为他也是太后所生的了。
    “很好,这是我想要的脸。”熙王爷满意点头,“就剩这声音不像少年人了。”
    “服下这颗落音丹,嗓音就可变脆嫩。”
    照浪不觉眉头一蹙,从紫颜手中接过另外一颗。颜色与上回不同,看来分三六九等,无论声音变老变幼变男人变女人,想来都可操纵。
    吞下丹药,熙王爷如鱼得水,尽情享受重现青春的喜悦。照浪始终不发一言,他无法忍受洪亮声线里透露的微微疲态。
    越看越爱,熙王爷对了铜镜离不开眼。没有细纹的脸,是他向岁月偷了十数年的光阴,他顿时觉得身心灌满力量与豪情。可是当他站起身,想纵情旋身庆贺这重生时,过于壮实的体态令他觉得臃肿不堪。
    他神情凝重地对紫颜道:“这几天我就要瘦下来,你给我想法子吧!”
    紫颜想了想,取玉管羊毫沾了墨,在五色花笺上写了“桃花散”几字,交给长生。
    “找萤火配这个方子给我。”
    侧侧看了看,插嘴道:“桃花通泻,不过药力稍猛,王爷要忍住才好。我有一手导引按摩之术,轻身消脂,不妨为王爷一试。”她笑得甚是可亲,熙王爷将信将疑间,又听她续道:“其实三管齐下更见效用。妾身会做几样小菜,祛实泻下,入肾利尿,王爷如肯享用,不过十日,定如少年人一般身轻体健。”
    熙王爷放下镜子,如释重负地阖上眼。
    “就交给贤伉俪,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十五日,熙王爷判若两人,完全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顾盼间虎虎生威。另一边,照浪模仿熙王爷的神态亦学了十足十,连骂人的腔调也一模一样。紫颜就如两人的师长,教导他们如何扮他人而不露马脚,时日久了,熙王爷对他多了几分尊重,照浪也不敢多加嬉笑,紫府里表面上太平无事。
    唯独,他们不习惯紫颜隔三差五就换脸,害他们常要以衣冠取人,挑院子里衣着最挑眼的那个,叫一声“先生”。
    连熙王爷也苦笑问他:“你为何每天换一张脸?”
    紫颜答道:“看久就会腻。王爷不也腻了自己的脸吗?”
    被他这一反问,熙王爷倒吃进一口冷风,咳嗽不已,顾不上再管他。
    在紫府住了月余,终到了熙王爷要离开的时候。最后的辰光,长生和侧侧提着小心曲意逢迎,以便早早送走瘟神。萤火指挥仆人收拾行李,把上下打点得妥妥当当。紫颜在房里呆了一两个时辰,出来送客时,脸庞儿清冷明亮,身影立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单薄得要被吹去。
    熙王爷不免生出怜意,解下紫貂披风替紫颜裹上。他怅惘地环视四周,从这里踏出后便无法回头了。他不禁回头注视紫颜,披风里玉样的人儿,白而透明的面容比
    瓷器更精细,仿佛不用敲,大声一吼就会碎裂。熙王爷有一丝不忍,却狠心对自己说了一句,一旦事成,此人断断留不得。
    他故意夸赞了紫颜一通,然后,留下百来人看守紫府,带了照浪离去。
    临走,照浪以眼示意紫颜,逃。他眼中的精光一刹那闪亮,飞向了庭院之外,他要紫颜走得越远越好。紫颜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唇轻抿着,无动于衷地凝视前方。
    披风上的皮毛在风中瑟瑟发抖。紫颜目送两人离开,招呼长生他们进屋。
    “我们该怎么办?”一掩上门,侧侧忍不住询问。
    紫颜解脱地一笑,缓缓说道:“当然是……易容。”
    窗外虫鸟绝迹,北风吹得猛烈,驻留在紫府的侍卫纷纷寻了屋檐下遮蔽。腊梅谢了大半,余下的三两枝被劲风吹得东倒西歪,苦苦支撑着颓败的身躯。这当儿,长生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颧骨微微地疼,一张脸像是被寒气冻死了,僵僵地要掉落。他忽觉天旋地转,转向紫颜,没来得及说话就倒在地上。
    看着他久未易容的脸,紫颜的双瞳笼上一层浅灰。
    冬寒,业已深入骨髓。
    熙王爷亦步亦趋地跟随照浪进宫,此刻,他是王爷身边的侍从。照浪穿了大红织金蟒绒衣,戴了银鼠围子,披一身雪狐披风,华贵的衣饰映着苍白的脸。熙王爷在他耳侧冷冷地说了句:“风大,王爷可要多保重。”
    英公公在前领路,细长的脖子蜷在衣领中,殷勤探头道:“王爷这是从哪儿回来啊,一行人风尘仆仆的,难怪太后说多日不见王爷了。”
    照浪笑道:“去南方打猎去了。也是思念圣上和太后,特意先来宫里请安,顾不得回府里去。这些随身的侍卫,要请公公好生照料。”
    “哎,说哪里的话。只是人多了些,金粟殿外站不下,再挪些人去薰风殿旁歇着吧。”英公公道,“我去吩咐禁军,别和王爷的手下起什么冲突。”
    照浪淡淡一笑,点头应允了。熙王爷在他身后攥紧了拳,额头兴奋地冒出汗珠。
    两人先去蓉寿宫见太后。
    迎面向太后跪安,熙王爷的脸一晃而过,太后倦茫的神情忽然一振,指了他对照浪道:“王爷,你带了什么人来?”
    照浪低首,“请太后摒退左右,臣有要事禀告。”
    太后略一犹豫,决然地退去左右,正色道:“王爷玩什么玄虚,竟有不可告人之事?”
    照浪抬起眼,五色斑斓的目光邪媚好看,太后身躯一震,穿越他的脸看向身后徐徐站起的男子。那人,有一张酷似当今皇帝的脸。不同的是,多了分成熟与沧桑,而世故容颜的背后是未经雕琢的天真,偶尔,孩子气地一笑。
    照浪把太后的神色收于眼底,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我侄儿,先帝的大皇子。”
    长明灯的火焰一跳。
    “王爷,无根无据的事情不要乱说。我就当没有听过,你带他跪安吧。”她出人意料地平静,是浮沉于波澜上的一叶萍,大风大浪经多了,起伏便也从容。
    “太后不看看他的脸吗?”
    “不用看,他不是我儿子。”
    照浪不知她为何如此决绝,眉头一皱。熙王爷忍不住站起身,“孩儿参见母后。”
    太后掩住脸,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们走,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是哪里有了破绽?照浪和熙王爷对视一眼,紫颜的易容天衣无缝,为什么太后见了离散多年的儿子,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欠奉?
    熙王爷走到她面前,他一个月来的辛苦,多年来的筹划,就在此一举。他沉痛地跪在她脚边,呼唤着:“母后,孩儿被人抚养长大,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直至父母临去前给了我这块紫金累丝玉锁,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皇家之后。”
    他颤颤地取出一块锁佩,塞在太后手里。
    太后昏沉的神志渐渐清明,她拿起玉锁,摸着正反两面的字样:“见日之光,天下大明”;滑下一滴泪。
    “这是明儿之物。”
    熙王爷心中一喜,却听她冰冷地说道:“可是你不是我的明儿。你到底是谁?”他愕然看她步步走近,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太后的心跳得很快,怦怦,怦怦。从她指尖上传过来,令他的心跳也加速。
    “颜儿,你何苦不认我。”熙王爷叹息着,揭破身份。先帝去后,只有他会这样唤她。
    太后松手退后,惊疑地指了照浪,道:“那他是谁?”
    “臣照浪。”
    听到照浪这个熟悉的名字,太后稍稍安心,镇定地扶了绣垫玫瑰椅坐下。熙王爷暗骂白做了一场功夫,道:“太后若肯认我,我便保圣上无事。”
    太后闻言,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启明殿那里,圣上大概在陪我的人喝酒了。”熙王爷笃定地说道。
    太后听到皇帝被软禁,又急又气,腾地站起,没站稳又跌坐在椅上。熙王爷按住她的手,道:“只要圣上肯将皇位让与我这个做哥哥的,我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天下太平。”
    太后怒视他的眼。女人的眼中有一抹血红,他暗觉惭愧,可想到当年错失皇位,不甘与嫉妒齐齐涌上心来,挥散不去。“先帝从我手中夺去的,我要加倍讨回来。”他把她往怀中一带,搂住了,恶声恶气地道,“我想要的,没人能跟我争!”
    太后死死推开了他,朱钗凤髻已凌乱,心酸地滴下几颗大泪。熙王爷一叹息,走开两步让她冷静下来,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儿子。”
    可是,熙王爷做了皇帝,能放过那个小皇帝吗?照浪这样想着,偷偷看太后的神色。
    “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太后伸手叫熙王爷。
    熙王爷踌躇了片刻,让照浪守在一边,跟着太后走到后面的寝殿。
    流苏斗帐里,慢慢飘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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