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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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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五道:“我不能不信。”

秦护花道:“好,很好。”

龙五道:“你是不是又准备出手?”

秦护花缓缓道:“我已仔细观察了你四年,你的一举一动,我全未错过。”

龙五道:“我知道。”

秦护花道:“你的确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因为你根本很少给人机会,你根本很少动。”

龙五淡淡道:“不动则已,一动惊人,静如山岳,动如流星。”

秦护花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像山岳般沉稳持重,缓缓道:“我少年时锋芒太露,武功的确已过巅峰,现在若还不能胜你,以后的机会更少。”

龙五道:“所以你本就已准备出手?”

秦护花道:“不错。”

龙五道:“好,很好。”

秦护花道:“这是我与你的第四战,也必将是最后一战,能与龙五交手四次,无论胜负,我都已死而无憾!”

龙五叹了口气,道:“我本无意杀你,可是这一次……”

秦护花缓缓道:“这次我若再败,也无意再活下去。”

龙五道:“好,去拿你的刀。”

秦护花道:“我的刀法变化,你已了如指掌,我用刀必定不能胜你。”

龙五道:“你用什么?”

秦护花淡淡道:“天下万物,在我手里,哪一件不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龙五大笑,道:“能与你交手四次,也是我平生一大快事!”

他的笑声突然停顿。

然后屋子里就突然变得死寂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风吹着窗外的黄菊和银杏,菊花无声,银杏却仿佛在叹息着。

在这天高气爽的仲秋,天地间却仿佛突然充满了严冬的肃杀。

秦护花凝视着龙五,瞳孔收缩,额上的青筋凸起,显然已凝集了全身力气,准备作孤注一掷。

无论谁都看得出,只要他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惊的一着。

谁知他却只用两根手指,拈了根筷子,轻描淡写地向龙五刺了过去。

他已准备了搏虎之力,使出的招式,竟似连薄纸都穿不透。

但龙五的神情却显得很凝重,这轻飘飘的一根筷子,在他眼中看来竟似重如泰山。

他也拈起根筷子,斜斜点出。

两个人中间不隔着张桌面,龙五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两个人手里的筷子飘忽来去,变化虽快,却像是孩子们的儿戏。

但柳长街却看得出这绝不是儿戏。

这两根筷子的变化之妙,已无法形容,竟似已能沧海纳入一粟,将有形的炼成无形,每一个变化中,都包涵着无数种变化,每一次刺出,都含蕴着可以开金裂石的力量。

这一战在别人眼中看虽然完全没有凶险,但柳长街却已看得惊心动魄,心驰神飞。

秦护花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刀。

龙五更不愧是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奇人,惊才绝技,当做无双。

忽然间,两根飘忽流动的筷子已搭在一起。

两个人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不出盏茶的功夫,额上竟似都已现出汗珠。

柳长街忽然发现龙五坐着的软榻,在往下陷落,秦护花的两只脚,也已陷入了石地。

两个人显然都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没有人能想像这种力量有多么可怕。

但他们手里的筷子,本来一折就断,现在好像忽然变成了柔软的。

秦护花手里的筷子,竟忽然变得面条般弯曲,脸上的汗,雨点般落下,突然撤手,整个人向后跌出,“砰”的一声,冲上了墙壁。

砖石砌成的墙壁,竟被他撞破个大洞。

然后他就倒下,鲜血立刻从他嘴角流出,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龙五也已倒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显得说不出的疲倦虚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柳长街已出手。

他的手虚空一抓,突然沉下,闪电般擒住了龙五的手腕。

龙五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孟飞耸然失色,想从墙上的破洞里冲出去,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劈面一拳,将他打倒。

“雄狮”蓝天猛。

这个一拳击倒孟飞的人,竟赫然是蓝天猛。

龙五惨白的脸上,也完全没有血色。

柳长街一把擒住他腕上脉门,已如闪电般点了他的十三处穴道。

龙五还是闭着眼睛,忽然轻轻叹道:“原来我不但低估了你,也错看了你。”

柳长街淡淡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你也是人。”

龙五道:“我是不是也错怪了秦护花?”

柳长街道:“这也许就是你最大的错。”

龙五道:“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绝不会让我落人别人手里,所以你要动我,就一定得先假我的手除去他。”

柳长街道:“我对他的确有点顾忌,但最顾忌的还是你。”

龙五道:“所以你也想假他的手,先耗尽我的实力。”

柳长街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龙五道:“药里的毒,也是你下的?”

柳长街道:“因为我不想被别人利用,更不想做秋横波的工具,我要用我的一双手,活捉你这条神龙。”

龙五道:“你是不是秋横波手下的人?”

柳长街道:“不是。”

龙五道:“我们有仇?”

柳长街道:“没有。”

龙五道:“你为的是什么?”

柳长街道:“我受了胡力胡老太爷之托,要括捉你归案去。”

龙五道:“我犯了什么案?”

柳长街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龙五叹了口气,不但还是闭着眼睛,连嘴也闭上了。

柳长街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班头捕快,要对你下手已不止一天,怎奈大家却知道要对付你实在太不容易,就连我也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我一定要让你完全信任我,所以我刚刚还出手救你。”

龙五冷冷道:“你说的已够多。”

柳长街道:“你不想再听?”

龙五冷笑。

柳长街道:“你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我。”

蓝天猛忽然道:“他不愿看的是我,不是你。”

龙五道:“不错,像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多看一眼,也怕污了我的眼睛。”

蓝大猛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我对你下手,并不是见利忘义,而是大义灭亲。”

龙五忍不住问道:“你也是胡力的人?”

蓝天猛点点头,转向柳长街道:“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柳长街的确想不到。

蓝大猛道:“但我却早已知道你的来历?”

柳长街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蓝天猛道:“你还没有来之前,胡力已叫我照顾你。”

柳长街苦笑道:“你照顾得的确很好。”

蓝天猛叹道:“上次我对你的出手,实在太重了些,但那是情不得已,因为我也绝不能被他怀疑,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

柳长街道:“我当然明白。”

蓝天猛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柳长街道:“我不怪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又都是为了公事,你就算打得再重些,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蓝天猛大笑,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也大笑着伸出手,握住了柳长街的手,然后他的笑声就突然停顿,一张脸也突然扭曲,他已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柳长街已拧断了他的腕子,挥拳痛击在他鼻梁上。

这不仅因为他实在完全没有警戒,也因为柳长街的手法实在太巧妙,出手实在太快。

这雄狮般的老人,被他的铁拳一击,就已仰面倒了下去。

柳长街却还没有停手,拳头又雨点般落在他胸膛和两肩上,脸上却还带着微笑,道:“你打我,我不怪你,我打你,你当然也不会怪我,就算我打得比你还重些,我知道你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蓝天猛已无法开口。

他一定要用力咬着牙,才不致叫出声,他打柳长街的时候,柳长街也没求饶喊痛。

龙五眼睛虽然还是闭着,嘴角却已不禁露出微笑。

他不但是蓝天猛的朋友,也是蓝天猛的恩人,蓝天猛却出卖了他。

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现在蓝天猛已受到惩罚。

柳长街打在蓝天猛身上的拳头,就好像是龙五自己的拳头一样。

屋子里只剩下喘气声。

柳长街停住手时,蓝天猛已不再是雄狮,已被打得像是条野狗。

“人家欠我的,我都已收了回来。”柳长街轻轻抚着自己的拳头,眼睛里闪动着种奇特的光芒:“我欠人家的,现在也该还了。”

龙五忽然问道:“你欠谁的?”

柳长街淡淡道:“没有人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接受过别人的恩惠。”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你也一样,你要吃饭,就需要别人替你种稻种米,你生下来,也是别人的手把你接下来的,若没有别人的恩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根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龙五道:“所以每个人都欠了一笔债。”

柳长街点点头。

龙五道:“这笔债你能还?”

柳长街道:“这笔债当然很难还清,只不过,在你活着的这一生中,若是能做几件对世人有好处的事,也就算还过这笔债了。”

龙五冷笑。

柳长街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胡力想见你已有很久?”

龙五冷笑道:“我想见他,也不止一天了。”

柳长街忽然长叹道:“你们两个的确都是很难见到的人,能有见面的一天,实在不容易。”

他在叹息。

因为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感慨。

龙五又闭上了眼睛,也在叹息:“我早已算准我们迟早总有见面的一天,但却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已。”

柳长街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人们想不到的事。”

他拉起了龙五:“你也想不到,因为你并不是真的神龙,你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第七章 空手擒龙



胡力当然也是个人。

但他却是个很不平凡的人,他这一生中,的确做过很多非常不平凡的事。

他初入江湖时,已有很多人叫他”狐狸”。

可是他除了有狐狸般的机智狡猾外,他还有骆驼般的忍耐,耕牛般的刻苦,鹰隼般的矫健,鸽子般的敏捷,刀剑般的锋利。

只可惜现在他已老了。

他的目力已减退,肌肉已松弛,反应已迟钝,而且还患了种很严重的风湿病,已有多年缠绵病榻,连站都站不起来。

幸好他直到现在,还是同样的受人尊敬。

古老的庭堂,宽阔而高敞,却还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桌椅也是古旧的,油漆的颜色已渐渐消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大梁的秸尘就会随风而落,落在客人们的身上。

现在还有风。

柳长街替龙五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龙五喃喃道:“这地方实在已应该打扫打扫了。”

柳长街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尘中打滚的。”

龙五道:“你就是这种人?”

柳长街点点头,道:“但你却不是,胡老爷也不是。”

龙五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他比?”

柳长街道:“因为你们本是同一种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龙五闭上了嘴。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风吹着窗纸,就好像落叶声一样。

秋已将残,下雪的时候已快到了。

“老爷子在不在?”

“在。”应门的也是个老人,“你们在厅里等着,我去通报。”

这老人满头白发,满脸伤疤,当年想必也是和胡力出生入死过的伙伴。

所以他说话很不客气,柳长街也原谅了他,就在大厅里等看,已等了很久。

胡月儿呢?

她想必已经知道柳长街来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柳长街没有问,也没有人可问。

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两次加起来只看见过三个人——胡力、胡月儿,和那应门的老人。

但你若认为这地方来去自如,你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真要你的命!

胡老爷子出道数十年,黑道上好汉,栽在他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

想要他命的仇家,更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很多都到这里来试过。

来的人,从来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月色又渐渐西沉,大厅里更阴暗。

胡老爷子还没有露面。

龙五不禁冷笑:“看来他的架子倒不小。”

柳长街淡淡的道:“架子大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又笑了笑:“何况,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急看见他。”

龙五道:“他也不急着见我?”

柳长街道:“他用不着急。”

龙五道:“因为我已是他网中的鱼?”

柳长街道:“但在他眼里,你却还是条毒龙。”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没有问清楚,是绝不会来见你这条毒龙的。”

龙五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先问问这条毒龙是不是已变成了鱼,还得问问这条鱼是不是有利。”

龙五道:“问谁?”

柳长街道:“谁最了解你,谁最清楚这件事?”

龙五道:“蓝天猛?”

柳长街微笑。

龙五道:“他也来了?”

柳长街道:“我想他也是刚来的。”

就在这时,已有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抱歉得很,让你久等了。”



长而宽阔的大厅里,还有道挂着帘于的拱门,将大厅分成五重。

柳长街他们在第一重厅外,这声音却是从最后一道门里发出来的。

一个枯瘦而憔悴的老人,拥着狐裘,坐在一张可以推动的大椅子里。

在后面推着他进来的,正是那应门的老家丁和蓝天猛。

也就在这时,忽然有“格”的一响,四道拱门上,同时落下了四道铁栅,将胡老爷子和柳长街他们完全隔断。

铁栅粗如儿臂,就算有千军万马,一时间也很难冲过去。

柳长街并不意外,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已见识过了,觉得意外的是龙五。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胡力的小心谨慎,实在没有人能比得上。

柳长街已站起来,微笑躬身。

“老爷子,你好。”

胡力的锐眼己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大家都好。”

胡力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微笑着又道:“我也没有看错你,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

柳长街看着蓝无猛笑了笑:“事情经过,你已全部告诉了老爷子?”

蓝天猛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苦笑道:“你的出手若再重些,我只怕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胡力大笑:“现在你们两个总算已拉平了,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再记在心里。”

他忽然挥了挥手,转头道:“把这些东西也全部撤开去。”

“这些东西”就是那四道铁栅。

满面刀疤的老人还在迟疑着,胡力已皱起眉,道:“你最好记住,现在柳大爷已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间,是绝不能有任何东西挡住的。”

龙五突然冷笑,道:“好一双兄弟,一条走狗,一只狐狸。”

胡力居然面不改色,还是微笑着道:“你最好也记住,只要我们这样的兄弟还活着,你们这些人就一个个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铁栅已撤开。

胡力忽然又道:“把东西送给柳大爷去,把那条毒龙拖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

老人家立刻捧着个锦缎包袱走过来,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套蓝布衣服。

正是胡月儿和柳长街定情之夜,穿的那套衣服,衣服上还带着她的香气。

胡力道:“这是她临去之前,特地要我留下来给你的。”

柳长街的心在往下沉:“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力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满面悲伤:“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一去就永不复返的地方。”

胡力黯然道:“月有阴暗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还年轻,你一定要把这种事看开些。”

柳长街的人已僵硬。

胡月儿难道真的已死了?

她时时刻刻都在叮咛他,要他好好的活下去,她自己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

柳长街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可是他不能不信。

胡力叹息着,显得更苍老、更憔悴:“她从小就有种治不好的恶疾,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去的,她一直瞒着你,始终不肯嫁给你,就是为了怕你伤心。”

柳长街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已不是那种热情冲动的少年,已不会大哭大笑,他只是痴痴地站着,就像是变成了石头人。

蓝天猛居然也在叹息。

“我从不劝人喝酒,可是现在……”他居然捧着壶酒走过来,“现在你确实需要喝两怀。”

酒是热的。

他显然早已为柳长街准备了。

一个心已碎了的人,除了酒之外,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安慰?

喝了这壶酒又如何?

酒入愁肠,岂非也同样要化作相思泪?

可是,不喝又如何呢?

能痛痛快快地醉一场,总是好的。

柳长街终于接过了这壶酒,勉强笑了笑,道:“你也陪我喝一杯。”

蓝天猛道:“我不喝。”

他笑得仿佛也有些勉强:“我嘴里的血还没有干,一滴酒也不能喝。”

柳长衔又笑了笑,道:“不喝也得喝。”

蓝天猛怔住。

“不喝也得喝。”这是什么话?谁知柳长街还有更不像话的事做出来。

他居然提起酒壶,想往蓝天猛嘴里灌。

蓝天猛脸色变了。

那满面刀疤的老人脸色也变了。

只有胡力,却还是面无表情,突然挥手,发出了三点寒星,向龙五打了过去。

龙五已被点住了穴道,刚被那老人像死鱼般拖了过来。

可是这三点寒星击来时,他的人突然凌空飞起!

就像是神龙般凌空飞起。

冷如枯藤,定如盘石的胡力,脸色也变了。

“叮”的一响,火星四射,他发出的暗器,已钉入地上的青石板里。

接着,又是“叮”的一响,蓝夭猛挥拳击出,没有打着柳长街的脸,却击碎了酒壶。

壶中的酒也像是大星般溅出.溅在他脸上,溅在他眼睛里。

他就好像中了种世上最可怕的暗器,突然嘶声狂呼,用两只手蒙住眼睛,狂呼着冲了出去。

难道这壶里的酒,竟是毒酒?

胡力交待的任务,柳长街明明已圆满完成,胡力为什么反而要叫人毒死他?

明明已被柳长街空手所擒连动都不能动的龙五,为什么忽然神龙般飞起?



没有风。

窗外黯灰色的云是完全凝止的,看来就仿佛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凄厉的狂叫也已停止。

蓝天猛刚冲出去,就倒在石头上,这魁梧雄壮的老人,竟在瞬间就突然倒下。

柳长街看着他倒下去,才转回头,龙五的身形也刚落下。

胡力却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神情居然又恢复了镇定,正喃喃低语:

“七步,他只跑出七步。”

柳长街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酒。”

胡力道:“那是我亲手配成的毒酒。”

柳长街道:“为我配的?”

胡力点点头,道:“所以你本该后悔的。”

柳长街道:“后悔?”

胡力道:“那酒的滋味很不错。”

他眼睛里竟似真的带着种惋惜之意:“蓝天猛本不配喝那种酒。”

柳长街道:“哦?”

胡力道:“他一向不是好人,本不配这么样死的?”

柳长街道:“死就是死……”

胡力打断了他的话,道:“死也有很多种。”

柳长街道:“他的死是哪一种?”

胡力道:“是愉快的一种。”

柳长街道:“是不是因为他死得很快?”

胡力点点头,道:“死得越诀,就越没有痛苦,只有好人才配这样死。”

他抬起头,凝视着柳长街,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才特地为你配那种毒酒。”

柳长街笑了:“这么样说来,我好像还应该谢谢你。”

胡力道:“你本来的确应该谢谢我。”

柳长街道:“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胡力道:“什么事?”

柳长街道:“你忘了先问问我,是不是想死?”

胡力淡淡道:“我要杀人的时候,从不问他想不想死,只问他该不该死。”

柳长街叹了口气,道:“有理。”

胡力道:“所以你现在本该已死了的。”

柳长街道:“我没有死,也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胡力也笑了,道:“你的确不是。”

柳长街道:“我若是好人,就绝不会想到你要杀我。”

胡力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柳长街道:“从一开始我就已想到了。”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怀疑,真正的大盗并不是龙五,而是你。”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因为所有的案子,都是在你已退隐之后才发生的,龙五并不怕你,他若想作案,用不着等你退隐之后才下手。”

胡力道:“这理由好像还不够。”

柳长街道:“那些案子,每一件都做得极干净利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只有真正的内行,手脚才会那么干净。”

胡力道:“龙五不是真正内行?”

柳长街道:“他不是。”

胡力道:“你怎么能断定?”

柳长街道:“因为我是个内行,我看得出。”

胡力道:“你有把握?”

柳长街道:“我没有,所以我还要去找证据。”

胡力道:“所以你才去找龙五。”

柳长街点点头,道:“我那么样做,当然也是为了要让你信任我,对我的警戒疏忽,否则我根本就无法近你的身。”

他笑了笑,又道:“我若不将龙五擒来见你,你又怎么会叫人撤下那些铁栅。”

胡力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实在看错了你,你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

柳长街道:“我却一直都没有看错你。”

胡力又在笑,可是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微笑着道,“你真的能看得出?”

柳长街道:“以你的谨慎机智,本来绝没有人能抓住你,只可惜你的野心太大了些。”

胡力在听着。

柳长街道:“你开始作案的时候,也许是想很快收手的,只可惜你一开始后就连自己都没法子停下来了,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有满足。”

胡力看着他,瞳孔似已结成了两粒冰珠。

柳长街道:“所以你做的案子非但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多,你自己也知道这种现象很危险,而且你虽然已退隐,但是这些事迟早还是要找到你头上来的。”

他似乎也有些感慨:“一个人只要吃了一天公门饭,就永远都休想走出这扇门去。”

胡力道:“所以我一定要找个人来替我背黑锅,才能将这些案子撤销。”

柳长街道:“因为你也知道只有在这些案子完全撤销后,你才能永远逍遥法外。”

胡力微笑着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内行。”

柳长街道:“但我却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上龙五?”

胡力道:“你想不通?”

柳长街道:“无论要找谁来背这口黑锅,都一定比找龙五容易。”

胡力看了看龙五,龙五已坐下,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

他看来还是那么安静从容,就好像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胡力又在叹息:“我的确不该找他的,他这人看来的确不容易对付。”

柳长街道:“可是你不能不找他。”

胡力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因为这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作主的。”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你还有个伙伴,早已想将龙五置于死地。”

胡力道:“这是你几时想通的?”

柳长街道:“到了相思夫人那里之后,我才想通这一点。”

胡力道:“难道我的伙伴就是秋横波?”

柳长街点点头,道:“她本不该知道我会去找她,可是她却早就有了准备,早就在等着我。”

胡力道:“你怀疑是我告诉她的?”

柳长街道:“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龙五,秦护花和胡月儿。”

胡力道:“你自己当然不会去告诉她。”

柳长街道:“龙五和秦护花也绝不会。”

胡力承认。

柳长街道:“所以我算来算去,秋横波知道这秘密,只有一种解释——只因为她本就跟你们串通好了。”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你虽然不是个精于计算的人,但六个加一个才是七个,这笔帐我倒还算得出。”

胡力皱了皱眉,这句话他不懂。

柳长街道:“我已经知道,秋横波的秘窟外一直有七个人防守,可是胡月儿只告诉我六个人的名字,那天我在栖霞山的酒店里,见到的人也只有六个。”

胡力道:“你只见到唐青、单一飞、勾魂老赵、铁和尚、李大狗和那阴阳人?”

柳长街点点头:“所以我一直在奇怪,还有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胡力道:“现在你已想通?”

柳长街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胡力道:“什么解释?”

柳长街道:“她一直没有说出第七个人来,只因为那个人是我认得的。”

胡力道:“那个人是谁?”

柳长街道:“那个人若不是王南,就一定是胡月儿自己。”

王南就是在那茅舍中冒充胡月儿丈夫的人,也就是那个贪财怕死的村夫。

柳长街道:“我当然知道王南并不是个真的乡下人,也知道他并不是个真的捕头。”

胡力道:“你知道他的底细?”

柳长街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怀疑。”

胡力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简直比我还周到。”

柳长街道:“你也有想不通的事?”

胡力道:“有很多。”

柳长街道:”你说。”

胡力道:“你并没有真的制住龙五?”

柳长街道:“你自己也说过,他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胡力道:“他也并没有真的杀死秦护花?”

柳长街道:“秦护花是他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对他忠实的朋友,谁也不会杀这种朋友的。”

胡力道:“这只不过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演给蓝天猛看的?”

柳长街道:“我早已算出,龙五身边,一定有你的人卧底。”

胡力道:“所以你故意让蓝天猛先回来,把这件事告诉我。”

柳长街道:“我揍他一顿,并不是完全为了出气,也是为了要你相信我。”

胡力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跟龙五是串通好演那出戏的。”

柳长街道:“现在你还想不通?”

胡力道:“你见到秋横波之后,是不是一直没有跟他见过面?”

柳长街道:“没有。”

胡力道:“那么这计划你们是几时商量好的?”

柳长街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气走孔兰君?”

胡力摇摇头。

柳长街道:“只因为我故意要她将空匣子带走。”

胡力道:“那空匣子里有什么秘密?”

柳长街道:“也没有什么别的秘密,只不过有个戏本子而已。”

胡力道:“就是这出戏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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