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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续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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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更因他膝下无子,对幼小的徐帮主甚是喜爱,征得他父母同意下,曾接他到狼峰口的卧龙栈住过数年,也才能于这时派上用场。

铁衣寒为人向来深谋远虑,这回消息虽是来得早,但毕竟没能联想到卧龙栈店名的玄奥之处,直到见至三个朱漆大字写在上头,方才惊觉不妙,当下忽哨一声,手里大刀打横一封,不进反退,嘴里喝道:“皇上有旨,缉拿浑帮一众匪徒,凡抗命拒捕者,一概格杀勿论。”刹那间,就见厅门处一阵骚动,丐帮群豪自中让出道来,左右两列长刀大队直驱而入,脚下步履移动迅捷,贴着厅墙四周列队备战,个个衣履鲜亮,长帽罩头,俱是京师名捕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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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帮群豪瞧着两眼冒火,霍地纷纷离座抄起随身家伙,当场浑言浑语的一阵开骂过去。

这卧龙栈大厅占坪极广,四角对望,桥栏林立,浑帮百来人众聚在厅上,丝毫不显局促,即使长刀捕头队亦是拥入将近一百多人,依然留有偌大余裕空间,可见当初设计建造者确有远见之明。这时就见浑帮群豪有的站桌叫骂,有的登椅怒目相向,手里武器千奇百怪,有链子枪、镔铁八角锤、狼牙棒、刺猬软鞭、六节棍、八条丝球,当真是各式各样的怪异兵器都有,甚至有些家伙手上的兵刃更是独树一帜,东并西凑,奇形怪状,想来那人自己也叫不出个名堂来才是。

那铁衣寒这时与六名宫内高手退至厅口,但见他左手插腰,右手大刀指在地上,一副神威气凛的沙场将军模样,嘴里大声喝道:“枪林阵,就位。”话声甫歇,就听得一阵气势庞大的跺步小跑声传来,嘴里还呀荷呀荷的配合着脚下步伐出声扬喊,俨然便是清军前锋部队的作战模式,直听得浑帮群豪一阵错愕不已,两嘴惊讶的合不拢来。

大伙还没回过神来,即见厅外枪杆如林,矛戟森然,柄头绿穗迎风飘飘,就只差没穿上战场用的铁甲衣而已,从其身上所著藏青色服饰与左手所使盾牌看来,正是戍守京畿的骁骑营部队。

枪林阵是清军作战时的先锋主力部队,衣铁甲,操铁杖枪杆以战,更有盾牌护身,或骑马长刺,或步行攻坚,阵法多变,向以人海战术著称,绝非武林中单纯帮派械斗规模可比,任你武功再强,三头六臂,终究难以抵挡。只是现下狼峰口乃为山势地形,登山越岭,铁甲穿在身上只嫌累赘,故弃而不用,但即使如此,手中枪盾仍是带有巨大威胁。

这时就见枪林阵于厅外布置方妥,数列弓箭队随后快步闪进厅来,箭镞发亮,弓弦拉紧,个个脸上均是一副蓄势待发的霸然威气,直让大厅内原本已经饱涨开来的剑拔弩张态势,更增加了一道两军战场交锋时才有的那股悲壮气氛。

待得枪林阵与弓箭阵陆续就位,即见三位头戴盔帽的武将装扮大汉自外走来,腰悬佩刀,脚下靴声橐橐,当真是威武有声,直趋铁衣寒身前停下,居中一人躬身抱拳道:“铁统领,各阵俱备,只等一声令下。”铁衣寒听得眉飞色舞,两眸生光,神色当真好不得意,遂打起了官话,先是嗯了一声,跟着再缓慢说道:“三位副统领辛苦了。”

徐帮主眼见铁衣寒竟能将隶属于御林军的骁骑营调来围剿浑帮,心中不免一时困惑,这时听那三位武将直呼他为铁统领,当下了然于胸,和颜笑道:“恭喜铁大人高升权贵,日后前途无量,尽享荣华富贵,当真是可喜可贺。”

铁衣寒脸露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高升权贵什么的,那可是皇上所赐给的恩典,咱们卖命当差的,可不敢妄自窃喜半分。至于徐帮主方才所言的前途无量之语,那倒还是得请贵帮大伙儿今日成全成全才行,否则别说是荣华富贵,能不能保住咱家自己颈部上面的这颗没用脑袋,嘿嘿,我瞧那可都还是个莫大问题的了,咱家又岂敢奢谈就此一登皇族权贵之列来了?”就听他说话中,两眼睥睨全场,话声顿昂起伏有道,有如唱着一人单口相声,想是戏曲听多了之故。

那张波久老早便倚着桌旁提酒自饮自酌,丝毫不将这堆御林军给瞧在眼里,听他碎嘴子极长,絮烦不停,好不容易听他话断中落,当下啐一口酒,嘿笑三声,跟着就是一阵冷水滑油给泼去:“咱们徐帮主的弦外之音,怕是您没能听懂了。要知所谓‘权贵’之语,用在官场来说,指的乃是不学无术之徒,靠的不是逢迎拍马,便是暗使奸险鬼计。讲难听点,是说您这人天生的贱骨头,膝盖弯里软的很,逢官就跪,见佛就拜,毫无半点咱们练武人的风骨节气。这是其一。

“其二。咱们要是实话实说呢,指的无非就是你这人武功尔尔,脑袋昏昏,这才会既干捕头又当统领,要知常言有道是:‘身兼二职,两头都是空。专精一职,熬久便成精’。瞧瞧你这什么‘京城第一名捕’的恶心名号,一个人要是只有三分力,那就千万别去逞强想拿五分石,免得伤了心,损了肺,最后却给人讥笑成‘京城第一庸捕’来了。”

他一叠长话说来,手与嘴相合,嘴里说的口沫横飞,手中作势比划,说到‘伤了心,损了肺’之时,手里更是揉心抚肺上来,配上他一脸逼真十足的夸张痛苦表情,自是胜过刚才铁衣寒所演出的单口相声剧。尤其是当他说到最后的名号时,更见其伸手掏入怀内,拿出小卷布帛,配合着说话节奏,倏然用力一抖,正是‘京城第一庸捕’六个黑墨大字。

这么一来,浑帮群豪无不当场笑的人仰马翻,就连外头丐帮一众浑人也都忍俊不住的哄堂大笑出来。那厅内的大群捕快与骁骑营弟兄们,除了少数与铁衣寒较有亲近者外,其余皆是一脸忍住笑的憋气面容现来,画面诡异有趣之极。

铁衣寒打从二十来岁起,便在武林中闯出了‘无极玄天千碑手’的名号,后来虽是投入官场,但凭他一股干劲与深厚武学根底,一路从小捕快擢升而起,到得当上京师衙门的总捕头,至少也耗去了他十几年的功夫,其间破获极多悬案与绿林间强盗大案,身上大小伤痕无数,可说是凭着真本事才能有‘千碑手无间判官’的江湖铁号称来。

那一年,他率领数十名京师捕头,勇闯掠劫朝廷镖银的斧头帮大本营,三刀便将其帮主俯首伏诛当场,更一举擒获各堂堂主十数名,连同两百多名帮众,一家伙全给绑了回来。此战令他声名大噪,也让他折樽冲俎的能力更获支持,当下便得乾隆皇上召见,并赐封为‘京城第一名捕’的封号殊荣,当真是名利双收,仕途自此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

这一回,乾隆皇帝为了嘉勉他这些年来的功绩,破例升他为‘京师御前总捕暨御林军骁骑营大统领’头衔,声威煊赫,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说这着棋乃是为了能让他顺利剿平浑帮而来,但也由此可见乾隆对他重视的程度了。要知自古以来,衙是衙,军是军,当真是分得清,认得明,从来就没有那个人可以一鱼二吃,既管衙门捕头,也管御林军骁骑营的行军作战,毕竟这两者间的权责义务全然不同,因此这铁衣寒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只是铁衣寒为人高傲自负,往往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十数年官场走来,其实是踩着别人的痛处与尸骨往上爬过来的,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成功,自然也就是这般的心狠手辣,铲除异己,因此人缘始终不佳,部属间通常只是官场应对,私下少有交集联络感情之事。这样一来,无论是衙门还是才刚上任的骁骑营部属,没几个人是当真将自己性命交给了他,大伙儿表面上虽是公事公办,但要是当真遇上了事儿,还不是等着看笑话的人多,真正愿意来帮他的人少。难怪这时就连各捕头与骁骑营弟兄们,大多数也都忍不住的憋着笑,瞧他如何应付,由此可见他并不得人心的了。

但铁衣寒毕竟成名已久,向来只有他给人脸色来瞧的份,又几曾受过这等窝囊的讥讽嘲弄笑语,而更令他所不能忍受的是,浑帮人众听着大声讪笑也就算了,那丐帮与自己所带来的一众弟兄们,这时竟也是仿佛打着落水狗般的笑开怀来,这无异是当着敌人的面,狠狠打了他几个巴掌,那股从心底深处迅速升起的忿怒杀气,焉能就此善罢干休?

就见铁衣寒这时心中当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那张青白色的铁寒脸庞,便宛如刚宰杀下来猪肝般的紫红上来,内心忿恨交迸已极,睚眦欲裂的有如一头火红了眼的狂狮,手里大刀颤抖着缓提而上,刀尖直指癞痢头张波久站立之处,咬牙切齿的啐不成声,窸窣挂骂道:“你。。。。你。。。。你这狗崽子麻疯脸。。。。。。臭酸鼻癞痢头。。。。没爹没娘的杂种小畜牲。。。。。。老子这回。。。。。。这回非亲手剥了你的皮。。。。。。再慢慢抽出你的一身烂筋贱骨。。。。。。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张波久听他一番话说的结巴不清,当下截断了他话头,提声发话抢道:“干么啊,瞧您这会儿连话都快给说得断了气,那张青白葱脸时红时紫,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恹恹模样,还来学人家逞什么英雄?再说您这番话骂得如此不痛不痒,代表你这人当真是学识不精,脑袋里迳是装着茅厕里的废物,骂人不成,反倒是给自己出了丑,下不了台,这叫‘剜肉补疮,愈补愈脓’。在下好言相劝,望您老别继续在京城里游峰浪蝶,夜夜笙歌,老是一晚当着别人三晚来使,活得不老也得老啊。要是照您这般没有节制的用法,恐怕也用不着在下多费啥的力气,那阎王爷自会找你做女婿去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如粼粼江水,滔滔而流,中间话不打结,不咬舌头,顺畅到就连茶馆里说书的都要自叹不如,其间话意又滑又腻,讽意更是麻辣无比,直听得厅内众人又是一阵笑得啊哟叫痛上来,纷纷鼓掌叫好,有的拍桌喝采,有的踏凳助声,更有的是撮唇吹哨起来,刹那间群豪呼卢喝雉,差点就将整间屋厅给掀了开来。

铁衣寒恚怒到了极点,当真是七窍生烟,两眼喷火,嘴里呀呀呀的叠声吼叫,迎着满堂哄笑之声,倏地如箭离弦般疾冲而上,身随刀至,罩门大开,竟是不顾一切豁了出去的拚命打法,凶狠异常。张波久矣他大刀砍到,倏然间手里短刀电掣而出,两人以快打快,决荡翻飞,刀刃交击间,鏦鏦铮铮,金铁皆呜,点点星火迸射开来,果然是好一场恶战。

但见厅内一时间烛影摇红,刀光泛碧,两人遇有桌椅挡道,随手掌劈腿踢,砰砰哗啦的一阵响来,那双方手里的刀刃更是不曾歇过,当真是铮铮有声,岂肯为止。浑帮群豪这时尽往楼阶处让去,不一会儿便将楼上四周桥栏走道给站满了往下观战,各双眼睛直盯着楼下场中两人的恶狠拚斗,只瞧得众人神眩目驰,大呼过瘾。

那铁衣寒左手使‘千碑掌’,右手使‘玄天刀’,掌刀并用,使来竟是浑如一体。但闻他掌气朔烈,金刃劈风,当真容不得旁人近得十尺,一路狠打猛削,招招不留余地,似乎没打算要把这条命给拿回去了。张波久身形虽是瘦弱,但说也奇怪,无论铁衣寒膂臂如何催力恶砍,张波久依然是毫不示弱的直接对着干,你一刀来,我一刀去,你狠,老子比你更狠,因此两人这时的打法当真是既简单,又直接了当,似乎在说:‘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谁手里的刀刃最硬。’

这么一来,刀法中的招式变化已无多大用处,这是力与力争,刀与刀斗的蛮狠比拚,谁的力大,谁的刀硬,谁便是这场拚死决战的胜利者。若是按照两人身高体形来说,铁衣寒无疑是大占上风,赢面可说稳拿八成不败,但用在张波久这身瘦弱的身形来看,这种衡量方式却似乎是失了准头,这也才是令得众人觉得诡异奇怪的地方了。

浑帮里,除了徐帮主与几位堂主知道张波久就是‘杀神降魔’的真实身分之外,其余帮众均不知情,大伙与张波久相处了数年之久,自来只将他当作是供人唆使讪笑来用,却怎知他便是杀人如切豆腐般容易的杀神来了?这时见他一手短刀与那成名已久的铁衣寒战得难解难分,非但不露败象,甚且还咄咄直逼向前,当真是刀刀有力,刀刀狠,就连这项粗臂实而自豪不已的铁衣寒都给震得右手越来越麻,心中也就因而越来越惊,无论自己使上多少力,对方所回报过来的力道,必定要比他还更强上些多,以他这身怎么看都是瘦骨嶙峋的身段来看,又怎么能够挥出这么强猛的刀劲来?

铁衣寒心中愈是狐疑,手腕力道愈是跟着使力上去,一股蛮气发作,就见他手臂肉筋膨胀起来,额头冒汗,脖颈粗红,嘴里么喝声愈来愈响,手中大刀直上直下,横砍斜斫,刀刀猛,刀刀霸,步步进逼向前。那张波久嘴角诡笑,足下虽是后退,但却退的极有规律,七步、八步、九步,跟着第十步退出,就见他足尖抵地,身体微向前倾,猛地一声裂帛般的大喝喊来,刀随身转,身随足变,刷刷刷刷的连出六六三十六快刀,有如闪电划过一般,让人瞧得猛吸一口凉气。

铁衣寒只觉浑身一阵冰凉上来,似乎这三十六刀都是贴着他的肌肤划过,但却又没伤到半点丝肤寸肉,只知周身一阵刀光耀来,连挡都已是不能,这才知道今日遇上了真正的用刀高手,当下只得使出玄天刀法中的七十二式‘刀光无极耀云霄’,不求伤敌,只求自保。岂知刀式才使了一半,耳边听闻嗤嗤声响划来,浑身四处凉飕飕的冰寒无比,心中一惊,赶紧竖刀足登后退,只见身上道道丝织布料迎风飞起,低头下望,才发现浑身衣物尽给刀刃划得撕裂开来。

铁衣寒这时只吓得背脊一阵凉渗渗的寒麻上来,心知这三十六刀中的其中一刀,只要稍微用点力,准头那么偏了一点,这时的他那里还有命在?就在他惊疑未定中,只听得张波久大声喝道:‘你仗着自己一身结实肌肉,膂臂孔武有力是么,你且瞧着罢!’话声刚了,当下呼呼呼三刀,力劈关山,气势遽猛,带得一道刚烈刀劲随身横扫开来,当真是一刀急,二刀猛,三刀见阎王。铁衣寒见他这股刀劲非同小可,忙奋起臂力,举刀上迎。

但听得当、铎、擦三声,铁衣寒突觉手里大刀霍地变轻上来,心里颇为不信,当下提刀幌眼一瞧,才知他手上这把乌金打造的无极玄天刀,果真是给张波久这道凌厉至极的刀刃刚劲,足足削掉只剩下了半截刀刃。铁衣寒还没来得及惊骇颤栗,便见一道刀光迅雷不及掩耳的扑来,其间更伴随着一道傲猛气流,既辣又酸,他脑海倏然一震:‘杀气!’

铁衣寒这时间再无余裕细想,精眸泛光,杀劲大振,张嘴大吼一声,身子如冲天炮急射而出,迎着前方这道杀气恶狠扑去。就见两人手里短刀对短刀,杀劲对杀气,当真是退此一步,再无生机可留。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两道灰影贴身交叉划过,跟着便听得两把短刀刃身相互磨出骇人的刺耳嗞响,一道道星火拖曳极长,厅内众人只瞧得一颗心似乎都要跟着跳了出来,但觉场内那道杀气倏的暴涨开来,直冲厅内每人胸臆。

‘杀!’‘杀!’两道声音,两道快捷无伦的身影,从接近到分开,就只那么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

烛影摇幌不定,刀光戛然而止,就连周遭所有可闻的气息,似乎在这瞬间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静,好静。静得似乎天地已无生气,静得就像宇宙间只剩一片虚无。

雪又开始下了,天气又变得更冷了,卧龙栈的两道厅门倒在墙角,厅上所挂的数十盏油纸灯笼,随风摇摆幌动。那厅内厅外的数百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不会动的木头雕像,连半点呼吸声都听不到。空气中迷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古老木头味道,就跟棺木所散发出来的刺鼻味很像,让人忍不住就要啐一口痰。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本回已完,请续看下一回!

全一卷 第十一回
(更新时间:2006…12…29 3:52:00  本章字数:12553)

‘夤夜雪盖瓦,霜天断雁声。琉璃似真幻,人生飘渺间。’这是卧龙栈厅堂左首墙壁上所挂的一幅泼墨山景字画,字是绿墨大篆,画是黑蓝浅墨,工画墨竹,笔力老劲,殊为难得一见。那右首墙壁上挂的是另一幅泼墨山水字画,字是圆体小篆,上题‘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却是柳宗元谪居永州时期的作品。
胡斐于二楼处凭栏观战,见两人刀刃相磨,火花激射,双方决战胜负瞬间,张波久竟是秒忽间倏然两手对调,持刀右手换左手,刀刃翻荡而出,毫厘不差的划过铁衣寒左边脖颈,刀不沾血,数滴鲜血直飞右首那幅泼墨山水字画,好巧不巧,两滴正落在‘万径人踪灭’几字上头,另一滴则落在画中老翁眉心中间,鲜血覆墨,颇感诡异。

胡斐少年时多历苦难,专心练武,二十余岁后颇曾读书念诗,知道这幅泼墨山水字画为唐朝出色的思想家和散文家柳宗元。他的诗极有特色,风格很清新峭拔,描写自然景物的居多。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河东人,现为山西省永济县附近。他拥护王叔文一派,是唐顺宗信任的一个大官,后来王叔文失败,柳宗元被降职为永州司马,这篇泼墨山水字画,便是他谪居永州时期的作品。

胡斐这时心中想到:“这首诗前两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写的乃是山野的幽静。因为下雪,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才使得‘鸟飞绝’、‘人踪灭’。句中虽无‘雪’字,但此二句均有雪字暗藏。后两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刻划‘江’字,将全题点出。连同前二句,呈现在眼前的,便是如挂在卧龙栈右首墙壁上这样的一幅泼墨山水字画: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

然而诗人向读者显示的,却是这样一些内容: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诗人被贬到永州之后,精神上颇为抑郁,于是他就借描写山水景物,借歌咏隐居在山水之间的渔翁,来寄托自己清高而孤傲的情感,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苦闷。这首诗的意境,正是作者人格的投射。”

顺宗永贞元年,柳宗元与韩泰、韩晔、刘禹锡、陈谦等,以附王叔文党被贬官职,柳宗元先是出任永州司马,后再被贬为柳州刺史,韩泰等则分贬为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彼此休戚相关,友谊深厚,最后柳宗元便是死在柳州。

胡斐心中悲念,仰长叹以欷吁,眼里这时回望场内,见铁衣寒左手抚向脖颈一摸,着手温热,知道张波久这一刀乃只浅划而过,力道眼力之准,实是一流高手境界。当下见他将左手缓慢移向眼来,手指搓揉鲜血,嘴里悲愤说道:“既能杀我,何以不杀?”张波久缓缓转过身来,短刀回藏于臂,冷然道:“死,是一种解脱。活着,却是长年到老的痛苦。”

铁衣寒咬齿恨道:“你。。。。。你刚才是故意逼我怒火攻心,好让我气愤下招式难以施展?”张波久转身冷道:“是。”铁衣寒听他直认不讳,气得浑身发抖,骂道:“无耻下流卑鄙肮脏龌龊。”张波久听着一笑,仍道:“是。”

铁衣寒闻言,更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三佛拿火生,四佛手扇扇,五佛提油浇,六佛呼嘴吹,七佛拭额汗,八佛笑嘻嘻,九佛终于说了句:‘后知后觉者,猪头也。’铁衣寒不识佛经,自是不明这层道理,当下两耳喷烟,头顶冒火,倏地回转身来,手中断刀凌空虚劈,刀刃震动,嗡嗡作声,嘴里挂骂道:“无耻小人,如此胜负,焉能作数?”

张波久左眉一挑,轻言薄语,嘻笑道:“谁又来说你输啦?刚才咱们只是比比力气,活络筋骨,自无输赢之分。哪,现下你换过刀去,使出你的本事给咱家瞧瞧,也让大伙见识见识,何谓‘京城第一庸捕’的真正厉害功夫。”说着,左手一挥,朝楼上浑帮兄弟说道:“哥儿们,替他挂起来罢!”就见二楼浑帮群豪附和一声,随即将布帛拉开,挂在走道栏桥前,四角用线绑住,那六个‘京城第一庸捕’黑墨大字,便大剌剌的迎风朔抖,有如纛旗一般,实足讽刺。

铁衣寒心高气傲,那里忍受得了这等讥笑幽默,原先计划下的百箭齐发,枪林布阵,老早抛诸于脑后,只知这口恚气要是咽了下去,他这乾隆皇上亲手所赐的‘京师御前总捕暨御林军骁骑营大统领’头衔,自此发霉酸臭不堪,再别奢望功成名就,更别提还能在江湖立足片刻,生死事小,荣誉事大,即使豁出性命不要,面子却是万万失之不得。

就见铁衣寒两颊气鼓红胀,猛地暴喝出声,矮身两腿交叠,倏然旋身一转,以力带力,右手断刀飕的向上飞去。但见那刀直飞向天,气势磅礴,虽是一柄断刀,给他劲力一带,竟是刀呜不绝,刺风破流,快速无伦。就听铎的连声幌动响来,那柄断刀连刃至柄,尽皆插在高达三丈的厅堂横椼上,直震的厅梁幌动,尘飞屑扬,气势当真骇人。

张波久笑道:“哟,显功夫来啦!”语毕,就见他吊眼斜睨上头横椼,臂弯一送,手里运劲抖出,众人只听得咑的一声,便见那柄短刀刃身,竟是脱离刀柄铁焊榫头,呜呜作响,凌空划弧旋转,一路直朝铁衣寒那柄断刀处飞去。

这时就见厅内厅外数百对眼睛,无不跟着这柄短刀刃身昂起了头看去,只觉这刀飞得缓慢,似乎没什么劲力。但说也奇怪,偏偏这刀去处拿捏刚好,不偏不倚,刃锋正从柄椼间穿去,喳的一声清脆响来,竟尔将插在横椼上的刀柄给削了下来。这一来,就闻数百人同声“氨、“喔”的惊呼出声,要说不信,但事实摆在眼前,更有何怀疑可说?

张波久这时足下一登,高跃而起,左手凌空伸接断柄,右手刀榫对准刃身,沓喳两声,时机拿捏掌握得当真恰到好处。转眼间,这把腾空回旋飞绕中的无柄刀刃,旋即便又成了一柄十足令人见了就要浑身发寒的青光短刀。这一手漂亮功夫,当真潇洒俐落到了家,没有内外功火候兼具,岂能如此浑然而为?当下见他凌空挽了几个圈花,旋落下来。

好半晌,厅上这才纷纷响起暴雷般的贾响喝采,浑帮群豪更是一个劲鼓掌吹哨,个个一脸兴奋赞叹神情现来。

张波久脸露笑容,左手掀起身上宽大罩衫,瞧也不瞧,顺势一送,嚓的回刀入鞘。那刀鞘却是生满铜绿铁锈,斑斓驳杂,腐蚀凹凸不平,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怪不得这柄短刀所发出来的青光,没来由的就是让人一阵发寒上来。

就见张波久身朝铁衣寒站处走去,距离数步前停了下来,拱手抱拳笑道:“咱们这回都己表演完了,就请铁捕头铁大统领上楼叙叙话儿罢。”铁衣寒始终微昂着头,动也不动。张波久脸朝楼上浑帮几位弟兄望去,笑道:“有劳几位大哥,将这尊活菩萨给抬上楼去了呗。”众人闻言,无不大奇,莫不是这铁衣寒死了不成,否则岂能让人说抬就抬的了?

那楼上几名浑帮帮众听他不似说笑,低头下望,见铁衣寒仍是动也不动的杵在那里,一对眼珠儿转啊转的,显然还没死去,只是不知怎么的,竟好像是给人点上了穴道,这才浑身动弹不得。当下三名魁梧汉子也没理他好端端的怎会被人给点了穴道,听得张波久这般说来,三人嘻嘻哈哈的奔下楼来,两人抬手,一人抬腿,动作迅速,腾腾腾的便步上了阶梯,竟是真的就把铁衣寒当作木头菩萨般给抬上了楼去。丐帮群豪在厅外见到,无不惊奇的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胡斐见状,想到方才张波久所使的声东击西技法,其中玩性颇重,不禁笑开嘴来,甚是欢畅。汤笙眼睛没他这等凌厉,浑不知铁衣寒如何会给人点中了穴道,见胡斐笑的开怀,趋前低声笑问道:“胡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斐轻声笑道:“汤星宿刚才也是抬头迳瞧刀削柄头的好戏了?”汤笙噫道:“怎么,这事儿可有不对劲?”胡斐笑道:“这种声东击西的江湖把戏,在下少年时也颇为在行。”当下忍着笑将这番情由给说了出来。

原来张波久方才这番耍刀削柄的本事显来,当真是极尽花俏之能事,其目的无不是为了引得众人仰颈观看。果不其然,就连铁衣寒都给他这柄短刀弄得目眩神驰,一个劲仰着头的盯瞧刀刃飞旋上去。那张波久发刀之时,左手却是早已伸入宽大罩衫里头的袋囊之中,暗扣数粒如小颗石头般大小的冰球,待得众人迳将目光朝着一路往上飞旋中的刀刃注视过去时,当下便乘机悄无声息的运指弹球击穴。如此一来,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连铁衣寒这个老江湖都得认栽不可。

他内力既强,指劲厚重,认穴精准,铁衣寒在毫无防备下,瞬间肩头云门穴、上臂青灵穴、腿上无里穴,跟着中府穴、筋缩穴、气俞穴、哑穴等,几乎同时间都给冰球重重击中,还没会意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全身一麻,竟是就此再也动弹不得,浑身就只剩两眼尚能灵活转动。那铁衣寒距大厅火堆极近,冰球击中人身后,落地便迅速化成水来,浑不似江湖常见的暗器遗留可认,怪不得就连浑帮大伙也都搞不清楚,这铁衣寒怎地会平白无故的就已动弹不得了。

胡斐本性顽皮,这门声东击西的江湖技俩,原是他所擅长。当年商家堡中,他便使出前扬后发的镖法,手势是向前发镖,其实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劲,却将金镖射向身后。站在他背后的正是商老太,眼见他发镖射向前头的王剑英,怎料到他竟是朝后射来?突见金光一闪,镖已到面前,急忙缩头,噗的一声,那枝金镖打进她的髻子,颤巍巍的幌了几幌。

胡斐先前见张波久刀下留情,只浅浅划过铁衣寒的脖颈,没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心里便想:“这张波久虽是言语滑稽,嘻皮笑脸,看似不正经,实则见事极清,明白铁衣寒可擒不可杀的道理。这时既是刀下留人,想必待会儿自不会再来与他费力一战,以他如此生性来看,非得先折了他的威,堕了他的气,再用计以拿,必可收得成效。”

胡斐所料没错,那张波久可杀而不杀,刀刃浅划而过,见血不断头,便是要留得铁衣寒的这条命在,否则眼前情势必当丕变生天,一发不可收拾,那时纵使浑帮获胜,亦将损失不少帮内好手。常言道:‘擒贼擒王,拿帅留命。’眼下骁骑营与衙门捕快势大难敌,一旁更有丐帮虎视眈眈的候在厅外,群战难有胜算,只有激得铁衣寒头上冒火,耳鼻气得生烟,继而失了理性的挺战而出,以求单打独斗。这么一来,他气头上燃了火,两眼发昏,拿他就容易的多了。

果不其然,这铁衣寒虽是见惯江湖的老手,但为人既是心高气傲,便愈是受不得旁人的讥讽讪笑,兼之张波久那张嘴儿当真缺德无比,说起话来,又快又辣,句句直刺铁衣寒狭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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