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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续传-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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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狈风
全一卷 第一回
(更新时间:2006…12…27 22:01:00 本章字数:12952)
山风呼啸,金石峥嵘,林表霁色,霜皑琉璃。
这是三月天的长白山酷寒景色,一株株的千年老树都盖满了厚厚一层的冬雪,一轮明月照在当空,正是阴历十五月圆佳时。山上寂静异常,往往数月里难有人迹到访,偶有数声虎啸狼嗥远远传来,旋即回复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悲怆与寂寥,正是“孤轮独照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地秋”的最佳写照。
玉笔峰下,清楚可见两行鞋印足迹,直朝北首巉崖处一路迤逦延伸过去,越往上走,山路越显崎岖难行。
雪影皑皑中,隐约可见崖边两道身影缠斗正烈,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此处巉崖峭壁,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稍有失足不慎,势必摔得粉身碎骨。但见崖边一名魁梧汉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一拳一掌攻势凌厉,此人仗着足下轻功卓越,左右腾挪,掌落拳出,虎虎生风,果然不失“雪山飞狐”慑人威名。
山壁旁一条瘦长人影掌力威猛无俦,一拳发出,袖声啸急,带得周身飞雪激散开来,身形衬着深蓝色的天空,犹似一株枯槁的老树,凝目望去,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极猛,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险险堕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实是无地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术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是作茧自缚,不能反击,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挡。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祇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掌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幌,急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相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将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幌,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下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着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时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余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洲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着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确是名家手法。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着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是凭着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拚就是胜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挡,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撤手。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熔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己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凤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堕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余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石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滑,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夹冰纷纷下堕,巨岩越幌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紧,实无余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着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着。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他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使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身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义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就见胡斐一招“八方藏刀式”使出,手中树刀连环斫落,登时把苗人凤的剑路尽数封住。眼见他闭目待死,触目生景下,突然想起当年田归农用计欲毒瞎金面佛之事,自己还曾与他联手抵御强敌,难不成今日两人当真非得拚个你死我亡不可?
胡斐心念这么一闪之下,左足往前踏上半步,手中招式斗变,由“八方藏刀式”改为“缠身摘星刀”。但见他斜身手腕运劲一抖,内力到处,劲力直透树枝,就闻“啵”的一响,手中树枝瞬间断成六截。两人距离既近,苗人凤此刻又是已然闭目待死,纵使他张目而战,相信此招亦是令得他防不胜防,当下只见六截断枝击中了苗人凤周身六处穴道。
这一着变起仓卒,苗人凤原本闭目待死,那知胡斐竟有这手“破竹射月”绝技,惊觉之下,运气闭穴已是不及。
胡斐这手“破竹射月”用的极险,要知“八方藏刀式”乃是左右连环使出,刀光闪闪,金刃劈风,容不得差池半分,才能给予敌人“八方藏刀”的威慑震撼。他这么斗然变招,凡是武学之人,均知内力火候未至臻境者,实是拿着性命来当儿戏的冒险一搏,若非苗人凤这时正是闭目待死,岂能让他如此露出破绽之下而不给予致命的反击?
胡斐一招得手,直呼好险。这手“破竹射月”自己虽是练过,毕竟未曾在实战中用过,尤其对方乃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苗人凤,能否内力转折如意,进而破竹射月的来击中对方穴道,可谓殊无半分把握。所幸苗人凤一见自己招式受封,联想到当年与胡一刀比武时的诸般情境,就此闭目不动待死,才能一击而中,否则这时惨死树剑之下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两人底下所处的这块巨岩,连番受至重量压迫下,岩身幌动厉害非常,显然不出片刻就会坠落谷中。
胡斐眼见情势危急异常,俯身拾起断成几截的各段树枝,朝着山壁运劲连甩,噗噗数声嗤响划过,但见积满冰雪的山壁上,几段树枝排成一列的直插入土,相隔数尺,宛如一道树梯般的露出一小半截在外。
胡斐转身朝向苗人凤,拱手说道:“苗大侠,这些树枝无法同时承受咱们二人的重量,眼下情况危急,你我比拚之事,不妨暂且搁置。”苗人凤知他顾忌自己穴道解开后又要来与他动手,当下点头说道:“我不动手就是。”胡斐一听,当即趋近苗人凤身前,说道:“得罪了!”手指运劲连点,逐一解开了他身上诸处穴道。
苗人凤抬头望了望山崖处,面色凝重,皱眉说道:“离刚才崖面处还有好一大段距离,你我任一人都无法独自攀跳上去。”胡斐道:“苗大侠所言极是。你我二人须得同心协力,方能逃出生天,否则势必都给摔得粉身碎骨不可。”说罢,当先跃上,试了试树枝坚牢度后,连番轻纵而上。
苗人凤见他到了树梯顶端,身子一拔,腾空掠飞而起,两臂伸张开来,有如一只身形硕大的巨鹰。就见他升掠极快,左足踏上第一根树梯后,借势高掠倒翻而上,头下脚上,右手抓住树枝一拔,右脚已然勾住上头的第二根树梯。这时就见他扭身掠翻而上,顺势将手中树枝朝着胡斐身处射去,叫道:“接好了!”
胡斐探手一抓,随即高跃而起,右臂运劲朝着山壁捅去,噗的一响,直没入冰雪土层寸许来深。两人如此同心协力,合作无间的逐次搭起树梯,朝着先前落下的崖面处一路登高上去。
过不多时,但闻底下巨石轧轧乱响,崖壁间更是一阵厉害幌动,两人抓紧露出在外的小半截树枝,这才得以稳住身子不来往下掉去。二人低头朝下看去,就见底下那块巨石猛地一响,岩下土石一松,再也撑不住巨石重量,倏然间轰隆隆的整块笔直朝着山谷中掉落下去,呼呼作响,势道当真骇人。
胡斐与苗人凤瞧得胆战心惊,均知二人这回若是迟得一步,纵使一方得胜,想来亦难孤身脱离这道险境之地,势必连同巨石掉落云间山谷中,非得当场摔个粉身碎骨不可。两人待得崖壁稳固不再幌动,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往上搭起树梯,一个搭,一个拔,方才还是搏命恶战中的两人,这时却成了赖以求生的最佳得力帮手,可见命运一事,端在一念之间罢了。
其时山风飒飒,寒气逼人,自天而降的的满天飞雪如天女散花般落下,若非二人内力深厚兼之轻功了得,换做常人,就算能坠落巨岩而不死,恐怕亦难抵挡的了这般酷寒的长白山气候。
两人这时已然登到距崖面数丈处,苗人凤仰头凝望一阵,说道:“咱二人一块上去。”胡斐听得两眉一扬,满腔豪气顿生,大声回道:“好!”说完身势一拔,当先朝上掠起。苗人凤大喝一声,足底运劲,身形蓦窜而升,瞬间赶上胡斐,两人在山壁隙缝间借力一捺,双双高飞冲天,凌空回了几圈,同时落入崖边雪地上。
苗人凤凝目细瞧胡斐脸庞,越看越肯定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着极深的渊源,尤其是那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顶上头发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那副凶霸霸的模样,活脱就是当年胡一刀同个模子给刻出来的。
苗人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忖道:“难不成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凝神细瞧一阵后,忍不住发话说道:“你使的确是正宗胡家刀法没错,这可不是旁人随便胡乱挥个几刀就可蒙骗过去的。想当年,我与胡一刀兄弟抵足而眠,通宵达旦,谈论着两家武艺的绝妙不同之处,是以你使的是不是胡家刀法,我这双老眼一瞧即知,那是任谁也骗不过我的。我问你,你这胡家刀法究竟是从何学来的?”胡家刀法向来不外传,江湖上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此苗人凤才会满心疑问的这般问来。
胡斐知道终究瞒他不过,当下说道:“苗大侠,你可记得当年田归农用计加害于你之事?”苗人凤闻言,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兀,两眉紧紧皱在一起,沉声说道:“你是指十几年前田归农用药要来毒瞎我双眼的事?这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当年田归农率众夜袭苗人凤故居,事前还曾派人用计毒瞎他的双眼,幸得胡斐一力挺身相护,才能渡过劫难不死。
胡斐续道:“当年有个少年挺身相助苗大侠,不知苗大侠可知这位少年如今下落何方?”苗人凤听得一惊,十几年来,他多方打听这位相助自己脱险的少年英雄,却是始终查无半点蛛丝马迹。这时听得胡斐斗然间这般问起,内心当是百感交集,连忙问道:“你知道这位少年英雄的事?这么说来,莫非你已知道这位少年是谁,现在下落如何?”就见他说话中嘴唇颤抖,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胡斐却是不答他问话,迳自将当年所发生的种种历境给全本说了出来,也把程灵素如何救治他双眼之事说了。
苗人凤听得血脉贲张,仿佛又回到那夜凄厉的血腥场景,尤其程灵素医治自己中了毒药的双眼时,那般痛彻心扉的蚀眼之痛,这辈子怕是无一日能不来想起。待听得胡斐毫无疏漏的原本道出那夜情景,心中再无疑问,两眼直瞪瞪盯着胡斐瞧了好半晌,这才喉咙打结的说道:“莫非你就是当年助我杀敌的那位少年?那位程姑娘,现下可好?”
胡斐心里一酸,流下两行热泪,哽咽道:“晚辈不才,未能保得程家妹子性命!”
苗人凤乍闻噩耗,当场楞住不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灵素当年为了救治身受厉毒所害的胡斐,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青春性命,这才保住了胡斐免于一死的命运。程灵素对胡斐用情极深,虽然嘴里不说,但若非她爱意深藏,又如何愿意以己之躯来吸出胡斐所中的剧毒?胡斐当时却是一意倾心于袁紫衣,是故未能明白程灵素对他的一番爱意之深,直到她舍身救了他的性命,方才明白程灵素为爱牺牲的伟大。
苗人凤始终不发一语的默默听着胡斐叙说经过,听到后来,两眼不禁热泪盈眶,心中更是刺痛不已。
胡斐一番话说完,顿了一顿,说道:“晚辈这般重提旧事,绝非是为了要来向苗大侠邀功昔日相助之事,而是恳请苗大侠静心听我一言。”苗人凤好不容易耐心听他说到这里,闻言直眉瞪眼的伸手一摆,挡住了他下边要说的话,沉声道:“可是关于你与兰儿同床共衾的事?这是我亲眼所见,多说何用?”他说话中极力隐忍克制,若不是才知胡斐就是当年仗力相助之少年,老早一拳抡了过去。
胡斐知他误会极深,怕他动起怒来,又非得要拚个你死我活不可,赶紧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出来。(。。com 手机电子书大海无量制作)
苗人凤生性沉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原本不欲来听自己女儿受辱的经过,但转念一想,这人少年时乃英雄良材之质,当年亦曾与六岁稚龄的兰儿照过面,再且瞧他方才言行举止与行事作为,理当不是卑鄙无耻小人才是。莫非他与兰儿同床共衾之事,实是诸般情势巧合所致?待得破例静心听上一阵,苗人凤愈听愈惊,才知先前果然是错怪了他,点住兰儿穴道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位宝树大师来了。
苗人凤听得怒火大炽,喝道:“好个宝树,他人现下何处?”胡斐道:“他给晚辈困在山洞里头,若无人自外相救,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苗人凤恨道:“哼,这岂不便宜了他?”胡斐碍于山洞里藏有大批宝藏,不便多做说明,只得将话题带开,说道:“没想到丐帮的范帮主竟与朝廷鹰犬联上了手,看来其中隐情似乎不少。不知范帮主现下如何?”
苗人凤这时心情大好,说道:“呸!怪我先前瞎了眼,竟然当他是个人物。刚才一掌劈了他,算是送佛送到西,倒也便宜他了。”胡斐听他口中说来,竟是已将丐帮范帮主一掌击毙,不免心下恻恻,心想此人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毕竟他是统领数万丐帮的帮主,日后若是丐帮大举前来血仇深报,却也棘手非常,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虽说苗人凤声威煊赫,武功又强,自不怕敌人明示搦战,但究竟双拳难敌众手,这番深虑倒是不得不防。
苗人凤个性豪迈,行事却是缜密以栗,见他脸现忧悒之色,已知其然,当下默不作声的转身面向崖谷,迎着满天飞雪扑来,淡然说道:“江湖事本是如此。大丈夫向之所为者,一问无愧于天,二问无愧于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胡斐听得内心一震,默想着苗人凤这段话里隐含的深长意寓,心中想道:“苗大侠行事光明磊落,所杀者必是罪大恶极之人,然却何以亲手杀害了我爹娘?平四叔自是不会来骗我,莫非这其中还隐藏着我所不知的秘密?”
他想到当年在苗人凤故居中所见到的自己双亲灵位,一块写着“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另一块则是写着“义嫂胡夫人之灵位”,又想到他口中所称呼的胡一刀兄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长久以来怎么也想不透的奥秘。十几年来,他长大了,武功变强了,但心里却是始终未曾有过要来找他报仇的念头,这又是什么原故?
雪花无声的缓缓飘落下来,苗人凤与胡斐各自想着心中不解的谜团,天地间静的仿佛两人根本就不存在,就连彼此的心跳声,也都好似随着纷落飘雪给凝固了一般。
好久好久,苗人凤划开沉默,悠然说道:“你既不肯说你与胡一刀胡兄弟究竟有何干连,我也不必追问,但想来总是他的族人亲戚之辈。人是我苗人凤杀的,你且动手无妨。”他说话中始终面向崖谷,双手负在背后,话声虽是平淡,却又似乎含着无限隐痛。
胡斐思绪杂乱,心中悲苦,两眼直楞着望向远方白皑山岭,不觉间喃喃说道:“你既称他是兄弟,却又为何将他杀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才生下来几天就没了爹娘?”这段话说得极轻,但苗人凤却听到了。
苗人凤心头重重一震,身子倏然间转了过来,语音发颤的喝道:“你。。。。你说什么?谁是你的爹娘?”
胡斐经他斗然间这么一喝,猛地回过神来,凛然说道:“我是胡一刀之子胡斐,当年虎口余生下的那个小婴孩。”说完身子往后一跃,右足一勾,迳将地上一根枯木踢起,单手提木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转,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苗人凤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胡一刀所传刀法一般无异,但心中仍是不信当年那个小婴孩竟能死而复生。
胡斐一路刀法使完,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喘息之声,立身说道:“苗大侠可知宝树大师何许人也?”
苗人凤道:“怎么?”胡斐走上几步,说道:“苗大侠,宝树其实就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的那个跌打医生阎基了。”当下将平阿四如何冒险救出尚是婴儿的自己一事说了,又将当年商家堡雨中相遇,乃至如何从阎基手里要回失落的刀谱等等过往,从头到尾简略的说了一遍。说到后来,也把自己与杜希孟杜庄主纠葛一事细说明白,何以会有今日之约,又如何会阳差阴错的遇上苗若兰之事解释清楚,而这一切的恩怨宿仇,无非就是因为自己乃是胡一刀的儿子而来。
苗人凤一路听来,却是愈听愈奇,那里想得到二十几年来,心中早已认定必死无疑的那个小婴孩,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先前见他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这副仿如胡一刀同个模子给刻出来的样貌,要说他不是胡一刀的亲生儿子,那是任谁也说不出来的。
苗人凤此刻心中当真是万千感慨,一会儿想到与胡一刀夫妇相处数日的豪迈情景,一会儿又想到商家堡那场昏天暗地的滂沱大雨。那一日,是他此生真正体悟到什么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的绝望与无奈,什么又是叫做心如刀割下的爱恨交织,诸般往事,历历在目。这时稍一细想,是了,一群镖子手聚在大厅里头,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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