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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春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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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秀这时候没心情多想,望着灰衣人消失在十多丈外的黑暗中之后,转过脸来望着地上的彭千里,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眼下既没锄头又没铲子,他摸索着在地上找了一根粗一点的树枝,弯下腰去正预备挖土,突然——
“小伙子。”有人叫了他一声。
谭秀吓了一跳,直起腰一看,竟然是那灰衣人去而复返,这人真是,走路一点声息也没有。
谭秀呆了一呆道:“你怎么还没走?”
灰衣人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又折了回来……”
顿了顿、接问道:“小伙子,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听得一怔,道:“你这话……”
灰衣人道:“我很欣赏你的为人,也觉得跟你颇有缘,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当即说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灰衣人道:“真的么?”
谭秀道:“我这个人从不会作假说虚……”
灰衣人一点头道:“那很好,我很高兴你对我印像不恶?小伙子,你拿着这个。”
他抬手递过来一物。
谭秀没立即去接,道:“这是……”
灰衣人手往前一递,道:“你先拿着再说!”
谭秀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灰衣人手一放,一样东西掉在谭秀手里,谭秀只觉得它圆圆的,大小跟小指差不多,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里黑,也看不见,他忍不住问道:“这是……”
灰衣人截口说道:“这是我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就算是我的信物吧,我每年七夕总在‘金陵’莫愁湖‘扫叶楼’上,江南最是堪爱,城中西面是青山,我喜欢那儿,你要是愿意再见我,就拿着我的信物到那儿找我去好了……”
谭秀只觉此人不但神秘,不但高深莫测,而且还占个雅字,当即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我一定会去,只我不敢说是哪一年……”
灰衣人道:“那不要紧,哪一年都行,反正每年七夕我总在那儿!”
谭秀道:“谢谢你,我记下了。”
灰衣人没再说话,转身而去,刚走两步,他又转回身来道:“小伙子,万一你错过了七夕,可以到‘莫愁湖’畔‘胜棋楼’上跑一趟去,湖本无愁,笑南朝叠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为此局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我也喜欢那儿,七夕之后我还会在那儿待上三天。”
谭秀见他这么诚心诚意,心里倒也很感动,他当即说道:“谢谢你,我只要去,绝不会迟过七月初十就是!”
灰衣人含笑点头,说道:“小伙子,我等你了,虽然你哪一年去都不要紧,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让我久等,更别让我空等。”
谭秀道:“不会的,我一定去!”
灰衣人道:“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小伙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者必然是信人,我走了,咱们‘金陵’再谋后会。”
说完这句话后他走了,这回是真走了,没再见他入林。
谭秀很快地埋好了彭千里,前后没多久,他生平也没杀过人,长这么大可以说连只鸟也没杀过,甚至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可是他却亲手埋葬了四个人。
片刻之后,他又来到“泰安城‘中,现在腰里有钱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住店,放心大胆地吃喝了,可是当他掏出那鹿皮袋,要花用里头的银子时,他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同时,他也发现,那鹿皮袋里装的不只是银子,还有一片片的金叶子和几颗价值不少的珠子,他心里更难受了。
客栈灯下闷坐,他东想想,西想想,突然想起了灰衣人给他的那颗信物,从怀里掏出来一看,他不禁呆了一呆。
如今他看见了,而且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颗念珠,佛门弟子出家人用的念珠。
那颗念珠黑黑的,黑得发亮,既非金,也非铁,更不是木头,谭秀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磨成的,只觉得托在手里很轻。
他不明白灰衣人何以有念珠,何以用念珠做信物。
突然,他想起了灰衣人那句话,这信物是他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再想想灰衣人那袭灰衣,那身打扮,谭秀心里一跳,难不成这灰衣人是个和尚,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成么?
的确有九分像,可惜那灰衣人戴着一顶大帽子,不知那顶大帽子下是不是一颗光头。
想起了和尚,他又想起了彭千里跟他提过的那位奇僧,难不成这灰衣人就是……他心里禁不住猛然一阵剧跳。
这灰衣人是个和尚,这灰衣人也会武,而且有大能耐,有很高的修为,只怕就是……
忽地,他笑了,心想世上那有那么巧的事?即便有,又怎么会让他碰上。
假如这灰衣人就是彭千里提的那奇僧的话。今夜幸遇又当面错过,失之交臂,那可真会让人懊悔死。
不管怎么说?反正订有后会,到时候见面再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对,要去一趟,说什么也得去一趟。
今天是六月中,离七月七还不到一个月,虽然不到一个月,从这儿往“金陵”去?
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对,去一趟,明天一早就上路。
想到了这儿,谭秀在无聊、烦闷、难过中,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同时,他也有点急。
这一夜,他没能好睡,不知怎么回事儿,他老做梦,梦杂得很,乱得很,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是。
就因为夜里没能睡安宁,第二天他起得很迟,睁开眼时,日头已晒上了窗。
他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匆忙地下了炕,匆忙地洗了把脸,匆忙地穿好衣裳,也匆忙地离开了客栈。
刚出客栈,油条刚出锅,烤饼刚出炉,豆浆也直冒热气,这,引得谭秀走了过去。
长板凳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几套烧饼油条,刚喝一口豆浆,背后伸来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上。
这是谁随便拍人,谭秀扭头一看,心里陡然一惊,一口豆浆差点没呛着他。
眼前含笑站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陈慕南。
谭秀霍地站了起来?
陈慕南却含笑拍着他说道:“兄弟,你害人害得可真不浅,我这两条腿差点没为你跑断!”
谭秀明白,在“玉皇观”时,陈慕南对他不错,他跟陈慕南也很处得来,如今再见陈慕南面含微笑,语气柔和,心里不由定了一大半,当即嗫嗫嚅嚅地叫了一声:“二师兄!”
陈慕南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师兄么?”
谭秀心里又跳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陈慕南又拍了他一下:含笑说道:“兄弟,烧饼油条别吃了,豆浆也别喝了,咱们哥儿俩换个地方聊聊去!”
谭秀心里打鼓,一时也不能断定是吉是凶,而事实上他又明知不跟陈慕南走不行,他一下都不会,想在陈慕南手下反抗,那是自找没趣,他迟疑了一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摊儿上扭头就走,那卖烧饼油条的直看他。
陈慕南拉着谭秀拐进一条小胡同里,看看胡同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陈慕南停了下来,道:“兄弟,咱这哥儿俩就在这儿聊聊吧。”
谭秀心里忐忑着,没话找话,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到‘泰安’来了?”
陈慕南道:“我昨晚上就到了!”
谭秀道:“就二师兄一个人来么?”
“不!”
陈慕南道:“还有大师兄,他如今也在这‘泰安’城里。”
一听那凶狠粗暴的大师兄也来了,谭秀吃了一惊,他担心就担心这个,忙道:“大师兄也来了?”
陈慕南笑笑说道:“这儿是东城,他如今在西城,我们俩是分头找的!”
这等于给谭秀一颗定心丸,谭秀一听这话,那颗跳动的心平静了不少,他沉默了一下,怯怯地问道:“二师兄到‘泰安’来是为找我?”
陈慕南笑笑说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玩儿的。我自从拜师学艺以来,还没有过这种福气!”
谭秀勉强地笑笑,没有说话。
陈慕南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道:“兄弟,我要问你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秀道:“二师兄是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下山?”
陈慕南微一点头道:“不错!”
谭秀嗫嚅说道:“二师兄,我想回家看看去!”
陈慕南道:“怎么,想家了?”
谭秀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二师兄该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不错,兄弟!”陈慕南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更知道兄弟你从来实在。”
谭秀脸一红,没作声,他本来就不擅说慌,这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玩假,玩起来是那么心慌,那么不自然,旋即他一咬牙,一横心道:“二师兄,我不愿意再学武了,也不愿意再在玉皇观待下去了!”
陈慕南笑了,笑得很轻微,道:“兄弟,这才是实话,不只是我,连师父跟师姑都知道你是‘济南’‘大明湖’畔谭家的三少了,如今你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了。”
谭秀的脸更红了,也吃了一惊,忙道:“是……是黎玉说的?”
陈慕南点了点头。
谭秀没说话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二师兄,他……黎玉好么?”
陈慕南淡淡一笑道:“也很好,你用不着惦念他,也用不着担心他,他心窍玲珑,手眼通天,可比你强得多!”
谭秀一听这话?再想想彭千里告诉他的那回事?心里一跳,道:“二师兄是说……”
“没什么!”
陈慕南一摇头道:“说来黎玉这个人还不错,我临下山的时候,他还帮你说了不少的话。”
谭秀没说话,心里还真有点感激黎玉。
陈慕南话锋忽转,口气也变得有点冷,道:“这一趟我总算没白跑,也总算找着了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跟我回观里去吧!”
谭秀心头猛然一震,道:“二师兄要带我回‘玉皇观’?”
陈慕南道:“没找着你那就算了,既然找着了你,难不成我还能放你走?”
谭秀忙道:“二师兄,我……”
“兄弟!”他刚说声我,陈慕南便截了口:“我承认在观里的时候,咱俩处得不错,也很合得来,可是这是私交,你总不能让我为你愧对师门吧!”
谭秀脸上忧了色,微一点头道:“那我不敢,二师兄既然找着了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怪只怪我时运不济该倒霉,我明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只有跟二师兄走了!”
陈慕南微微一笑道:“兄弟,这才是,我谢谢你!”
谭秀道:“不敢当,二师兄别客气。”
谭秀既然有了这种表示,按说陈慕南就该马上走,马上拿他回去交差了,可是陈慕南没动,谭秀说完话后,他笑笑说道:“只一两天不见,兄弟怎么显得生份了,别忘了,咱们是师兄弟,是一家人。”
谭秀仍没说话,他如今那有心情。
“兄弟!”陈慕南又开了口。这回语气相当得严肃,相当的沉重?他道:“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你可知道像你这样不吭不响地跑下山来,再被找回去,会落什么后果,落个什么下场么?”
谭秀没说话,这他知道,他听黎玉说过。
陈慕南接着说道:“你这就叫背叛师门,任何一个门派,对背叛师门的人是绝不稍容,严惩不贷的,记得当初你刚上山的时候,我还提醒过你。”
谭秀道:“二师兄,当时我还不知道。”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当初你不知道,如今你又知道些什么?”
谭秀不愿牵涉彭千里,更不愿把黎玉拉出来,他就是这么个仁厚的人,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学武了,当初我不知道学武的日子这么苦,这么难过……”
陈慕南笑笑说道:“兄弟,你告诉我,是谁到山上去把你带下来的?”
谭秀心裹一跳,道:“没有谁,是我自己跑下山的!”
陈慕南道:“兄弟,又不实在了!”
谭秀这时候不禁大为恼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善说慌。为什么这么不善玩假,他沉默了一下,不自在地道:“是一个老人家把我带下来的!”
陈慕南道:“老人家,哪个老人家?”
谭秀道:“他姓彭。”
陈慕南道:“姓彭,兄弟,这位彭老人家的大号是……”
谭秀心想既然说了,索性全说了算了,当即说道:“他叫彭千里。”
陈慕南神情一震?双眉微扬,道:“兄弟,你是说‘铁掌’彭……”
谭秀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号,他也没告诉我,我只知道他叫彭千里。”
陈慕南—道:“不会错,江湖上只有一个彭千里,兄弟,行了,既然是他把你带下来的……兄弟,你要知道,你现在跟别人不同,既没家,又没亲人?更没有防身之技,一个人毫无仗恃地在江湖上行走,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如今既然……兄弟,彭铁掌人呢?”
谭秀听了陈慕南的话,大有放他的意思,心里正在跳,闻言忙道:“走了,过一个时期才会再到‘泰安’来!”
他又说了一次假,而这回陈慕南居然深信不疑、他居然深信不疑,他没再多问,道:“兄弟,彭铁掌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谭秀没隐瞒地把彭千里告诉他的说了一遍。
听毕,陈慕南面有异色,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不错,兄弟,彭铁掌没说错,也没冤枉谁,其实,他知道的还少,还不够详尽……”
谭秀道:“怎么,二师兄,难道……”
陈慕南笑了笑,笑得很勉强,道:“不提了,兄弟,为人在世,只能走对路,不能走错路,那怕只是一步,兄弟该知道一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
“哼!”
地一笑,摇了摇头,道:“兄弟,算你运气,你也够幸运,不瞒你说,你是头一个有这种运气的人,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谭秀忍不住说道:“二师兄……”
“听我说,兄弟。”陈慕南道:这儿是‘泰安,离’泰山‘不过咫尺之遥,你既然不打算再回去,不想被找着,就不便待在这’泰安城‘里,更不该大摇大摆地坐在客栈门口喝豆浆,吃什么烧饼油条。你这是让我碰见了,要是你让大师兄碰上,兄弟,我敢说你决没那么便宜……“
谭秀忙点头说道:“二师兄,我知道!”
陈慕南道:“兄弟,‘泰安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谭秀道:“
二师兄,我这就走!“
“那就好。”陈慕南微一点头道:“兄弟最好赶快离开‘泰安’,越快越好,你要是还想学武的话,可以去找彭铁掌,此老工夫不弱,掌上工夫尤称独到,在江湖上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
谭秀心里一阵悲痛,心想:我上哪儿找他去……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说出来。
陈慕南接着说道:“假如兄弟有一天会在江湖道上行走,能别提‘玉皇观’最好别提,最好也别说你上过‘玉皇观’,见过‘崆峒三子’,进过本门,那不是什么光彩事,按说这些话我是不该说,只是……兄弟,我不耽搁你了,能早一刻离开‘泰安’那就是早一刻平安。有缘咱们将来会再见面的,兄弟,你多保重了。”
说完了话,没等谭秀说什么,掉头往胡同口走去。
谭秀既是感激又激动,忍不住叫了声:“二师兄……”
不知陈慕南是没听见,还是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多耽搁,脚下停也没停地很快地出了胡同口,拐了弯儿。
谭秀站在那儿发了一阵子呆。良久才趋于平静,他知道陈慕南没说错,也不是恐吓他,这‘泰安城’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是一刻也不能再待了。
真的,“泰山”、“泰安”近在咫尺。他怎么就没想到那班人会找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不但在“泰安”住了店,还在大街上大模大样地吃喝。
陈慕南说得对,这是他碰上了自己,万一是给那位凶狠粗暴的大师兄魏豪碰上自己……
想到了这儿,一丝寒意打心底升起,谭秀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没敢再多停留一会儿地转身往胡同那一头行去。
魏豪也在“
泰安“,虽然陈慕南说他在东城,那并不意味他老待在东城,谭秀可没敢大意,一路提心吊胆,一路躲躲藏藏地寻找小胡同往城门口走去。
还好,他没碰见魏豪,总算平安顺利地出了城,一直到出了城,谭秀才算定了一颗心,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没敢大意,也没敢停一下,更没敢多待,出城便抄小路往南而去。
他原就打算今天上路往江南去、现在算是上了路了。
谭老爷子是武林名宿,谭秀由他一手带大,虽然没涉及武学,但骑马倒会,而且骑术还挺不错。
两条腿总比不上四条腿,况且腰里也不是没有,所以谭秀离“泰安”没多远便掏银子买了一匹马顺着大路往南驰去。
谭秀这匹马是从一个过路客商手里买的,看那客商不像个马贩子,他一个人有两匹坐骑,骑着一匹,拉着一匹,沿途兜售,价钱喊得很便宜,可巧让谭秀碰上了,没说二话,没还价地便买了过来。
那客商还翘着胡子瞎吹了一通,硬说那匹马是口外的良种,谭秀会骑马,可是相马他外行,好在他只是买来代步,想早一刻远离泰安,早一天抵达江南。管它是口外良种也好,它是匹寻常的种也好,只要是匹马,能代步、能走得比他快就行了。
的确,四条腿是比两条腿快,谭秀没怎么急驰,没多大会儿那座‘泰安城’就看不见了。
谭秀经“大汶口”经“曲阜”,过“泗水”,这一天他到“独山湖”,他沿着“独山湖”边儿走,高坐雕鞍,纵辔缓驰,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倒也是赏心惬意事。
谭秀只顾贪看那清澄的湖水,只顾贪看那碧波上的点点渔舟,他可没留意,走着,走着跨下坐骑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谭秀没看路,没留意,可是很快地便发觉了,忙自碧波上收回目光,抖缰磕了下马。
按说缠绳一抖,再加上两脚一磕,跨下坐骑是该拨开四蹄前冲驰去的。谁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匹马只是四蹄跳动了一下,却没往前跨一步。
谭秀仍没在意,也没多想,二次抖动缰绳,两脚猛然一磕,他不磕这一下还好,一磕之下,那马不但仍没动。反而长嘶一声,踢蹄人立而起,要不是谭秀抓得紧,骑术还不错,非被摔下来不可。
谭秀恼了,怒比一声:“畜生。”抡起缰绳就要抽下去。
蓦地一声惊叫传入耳中:“老黑!”
谭秀很自然抬眼循声望去,身左一个大院落,大小跟他那“大明湖畔”的家差不多,高高的石阶,两扇红门,一对发亮的黑门环,挺气派。
这时候那两扇朱门开着,门里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青衣汉子,打扮俐落,像貌也挺威武。正瞪着眼望着他胯下这匹坐骑,而且随听那青衣汉子又叫道:“老黑,老黑回来了!”
谁是老黑?谭秀刚一怔,跨下那匹坐骑,突然一声轻嘶,忽地转头往那两扇朱门走了过去。
谭秀连忙控缙,一勒竟没能勒住,眼看胯下坐骑就要驰上石阶,那青衣汉子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伸手扣住马辔头,圆瞪着眼喝道:“下来!”
谭秀为之一怔,道:“你……你叫谁下来。”
“我叫你下来。”
嘴说手不闲,伸手抓住了谭秀的腿猛然一拉,谭秀只觉那只手力道奇大,竟然使他离鞍欲起,心里刚一慌,整个人已当真地离了鞍,摔了下去,还好他没松缰绳,不然非摔个重的不可,饶是如此也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站稳之后他立即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青衣汉子劈手夺过了缰绳,冷笑说道:“什么意思,你还问什么意思,我把你这个偷马贼……”
抡起一拳直捣谭秀胸口。
谭秀不会武,可是他还懂一招两式。匆忙间脚下往左一滑,无巧不巧地堪堪避过这虎虎生风的一拳青衣汉子斗大的一颗拳头擦胸而过,他惊怒喝道:“你怎么打人?”
那青衣汉子“唁”地一声道:“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本来嘛,没有两下子怎么敢跑到‘独山湖’来偷马,打你怎么样,对你这种贼种还客气不成。”
挫腰跨步,左掌一晃,右掌由腰际飞快递出,这一拳力道更猛。
谭秀从没跟人打过架,又是头一趟出远门,也从没见人打过架,毕竟没有经验,他把那青衣汉子那虚晃的一掌当了真,依样画葫芦,仍往左边一躲。刚跨一步,那青衣汉子拳头已到,谭秀这才明白,陡然一惊,他还算灵活,忙一侧身,避开了胸口要害,砰然一声,青衣汉子那一拳正打在右膀子上!
青衣汉子是有工夫的,掌力何等大,谭秀立足不稳,踉跄退了几步,一下子倒了下去。
那青衣汉子还不肯罢休如影随形,闪身而至。飞起一脚踢向谭秀,他这一脚取的是谭秀的右肋,这一下要被他踢中,谭秀非骨折吐血受伤不可。
就在这时候一声朗喝传了过来:“史亮,不许伤人。”
那青衣汉子身手的确不错,能收能发,他硬生生收住这一脚,一个飞旋退向一旁。
那两扇朱门里快步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是位衣着气派讲究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的年纪跟谭秀差不多,有一付颀长身材,唇红齿白,剑眉黑目,俊而脱拔,算得上少见的美男子。
后面那个卅多岁,打扮跟这青衣汉子一样,只是个头儿比这青衣汉子还壮,一身肌肤呈古铜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眼已到近前,这叫史亮的青衣汉子跨前一步,恭谨异常地一躬身,道:“少寨主!”
那俊美年轻人脸上没有表情,望着叫史亮的青衣汉子道:“怎么回事儿?”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一指谭秀那匹坐骑道:“这家伙骑着老黑刚从咱们门口过……”
那俊美年轻人一摆手,道:“我明白了……”
转眼望向谭秀,道:“你站起来说话!”
谭秀拍了拍土,站了起来,他还没说话,那俊美年轻人跟着又是一句:“他伤着你了么?”
谭秀道:“还好,你出来得快……”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家少寨主你呀我呀的。”
谭秀火儿了,怒声说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人,现在又骂人,你……”
那俊美年轻人一抱拳,道:“阁下,我的人打了你,骂了你,是他的不是,我这里向你赔罪!”
人家这么一来,谭秀倒不好发作了,他没再说话。
那俊美年轻人接着说道:“我请教,阁下贵姓?”
谭秀火熄了三分,道:“我姓李。”
那俊美年轻人道:“阁下从哪儿来?”
谭秀道:“我从‘泰安’来!”
那俊美年轻人一指谭秀那匹坐骑道:“阁下这匹坐骑是哪儿来的?”
谭秀道:“这匹坐骑是我在‘泰安’城外向一个过路的客商买来的,贵属不问青红皂白,硬指我是偷马贼……”
那俊美年轻人道:“我先告诉阁下,这匹马是我‘独山湖’史家寨的,前两天丢了!”
谭秀道:“那也不能硬指我是偷马贼呀。”
那俊美年轻人道:“我刚才已经向阁下赔不是了。”
的确,人家已经向他赔过不是了。谭秀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走了吧?”
那俊美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当然可以,并没有人硬留阁下,‘独山湖’‘史家寨’是个讲理的地方。”
谭秀没再说话,迈步向着那拉着马的青衣汉子走了过去。
那俊美年轻人伸手一拦,道:“阁下要干什么?”
谭秀道:“我不是可以走了么?拉马呀。”
那俊美年轻人微一抬头道:“阁下可以走,但这坐骑却不能跟阁下一起走,它要留下来,因为他原是我‘独山湖’wωw奇Qìsuu書còm网‘史家寨’的。”
谭秀道:“可是这是我花银子买来的。”
那俊美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我只把马匹留下来,对阁下已经是很客气了。”
谭秀听得好不舒服,道:“这叫什么话,这匹马是我花银子买来的,又不是我偷你‘史家寨’的。”
那俊美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阁下买来的,是不。”
这话谭秀懂,他心里又有了气,双眉一扬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马要是我偷来的,我会骑着它往这儿闯么?”
那俊美年轻人呆了一呆,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有理……”
转望拉着那马匹的青衣汉子道:“史亮!把老黑交给他。”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一句话没说,手一抬,冷然把缰绳递向了谭秀。
谭秀接过缰绳,也没再说话,翻身跨上雕鞍,一抖缰绳就打算走,岂料,他抖他的缰绳,跨下那匹黑马只四蹄踢弹了一下,却没往前走一步。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道:“对,老黑,别动,最好把他摔下来,摔他个四脚朝天。”
那俊美年轻人背着手,却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谭秀不服气,猛然又一抖缰绳,两个脚跟同时也往马肚子上猛然一磕,这一抖一磕不要紧,那匹黑马不但没往前走一步,而且昂首一声长嘶,突然踢蹄而起,差一点没把谭秀摔下来。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哈哈大笑,道:“对,老黑,摔他娘的……”
那俊美年轻人这时候也淡然一笑,缓缓说道:“阁下,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这匹马是我‘独山湖’史家寨的,我愿意让阁下骑走它,可是阁下骑不走它若之奈何。”
谭秀脸上发烫,心里有气,当一咬牙,就要抖缰再磕马。
那俊美年轻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辔头,抬眼望着谭秀道:“信不信任凭阁下,阁下不怎么懂招式,身手也没那么俐落,要是再磕它,那可是自找苦吃,我劝你阁下还是下来吧。”
谭秀羞怒之火陡然上冒,一声:“我就不信,你松开它。”
猛一抖缰再磕马。
那俊美年轻人适时一声:“我遵命。”同时松开了手。
要命了,那匹黑马猛然掀起,谭秀再也无法稳坐雕鞍,身子一仰摔了下来。
那俊美年轻人身子俐落,心肠也不坏。他伸手接住了谭秀,望着谭秀直笑,也没说话。
谭秀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好烫好烫,他有一股被羞辱,被戏弄的感觉,猛然一挣,挣脱了那俊美年轻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背后,响起了一阵大笑,笑得谭秀好不自在,混身像针扎一样,他心里想,有朝一日他非从这“独山湖‘史家寨弄匹马走不可,而且让”史家寨“的人送着走。
好不容易地,那大宅院被抛在身后看不见了,那刺耳扎心的笑声也听不见了,谭秀暗暗吁了一口气气是吁出来了,可是心里还觉得闷得慌。
突然,一阵急促蹄声传入耳中,谭秀只当是那几个还没完,追了过来,往后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再一细听,那急促蹄—声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扭头再往前看,看见了,老远地驰来两匹快马,像阵风似的,好快!八只铁蹄卷起地上的尘土,弥空飞扬,卷上了半天,谭秀不由自主地往湖边让了让。
他刚让出路,那两匹快马已然驰到。带着一阵劲风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谭秀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也瞧不见了,他忙用衣袖遮住了脸。
半天,他放下了手,眼前已经没有弥天的尘雾了。可是他身上,头上都是土,火上又加上火,可是人家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办法,他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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