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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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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乔靖夫

【由文】

前言

这是我平生第一本长篇小说。写于一九九一年,当我刚刚立志要成为小说家的时候。

当时的我还是沉浸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就选择了武侠小说来写。

当时也是“六四事件”发生后不久。在学的我亲身经历、亲眼看见了那一段从希望和兴奋到失望与愤怒的历史,对于国家仍怀着一股悲伤与不平,很自然就流露在这个故事里。

十五年之后重看,其中发现实在有不少写得比较稚嫩和滥情的地方。一些真的看不过眼的句子(幸好都是对剧情没有影响的)还是删掉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保留了下来。各位看得不舒服的话,就请记着这是一个二十二岁学生的练习作,而包涵一下吧。

正如我之前两次修订旧作,我仍是坚持“删减而不改写”的原则(一些笔误或太别扭的小地方除外),因为我觉得改写太多,好像对不起当时的自己(这想法有点奇怪吧?)。当时的我固然没有现在的能力与经验;但现在的我也没有当时的思想与感情(或者应该说是改变了)。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的我决计再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所以我希望还是能够尽量保存它的原貌比较好。当然,是在不致令我脸太红的情况之下。

而且如果一直地期望“改得更完美”,可能会没完没了吧?

不过有关于历史的部份内容,只怪我当时找的参考资料不足够,写得不够翔实,也要请大家(尤其历史的行家)见谅。其中比较有必要提一提的错误是:恭亲王奕欣并不如我写的守旧,反而是晚清皇室里兴办洋务的主要人物,恐怕亦不会相信义和拳那种玩意儿。不过如果要修订恐怕就要大幅改写,决定还是保留下来。反正整场“演武大会”也不过是我的穿凿附会而已。

另外各位只要稍读一点都看出来,这故事是深受当年徐克导演的电影《黄飞鸿》的影响。这也不到我不承认。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电影,我进戏院看了两次,也好像是我(到现在为止)最后一套进戏院重看的电影。没办法,因为接着就是影碟开始盛行的年代了。

不过当年读过我这本书初稿的其中一个人,后来当上了《黄飞鸿之二:男儿当自强》的编剧……这也算是扯平了吧?

最后要一提的是:此书所有回目诗句皆是出自晚清至民初诗人的手笔,写的当时有把出处记录下来,可是后来弄丢了。现在用Google搜寻也只能查到一部份,如下:

“殷勤重为拭青锋”出自夏穰卿《己亥与章枚叔夜饮,即送其之天津》一诗;

“年少群惊压老成”是鼎鼎大名的爱国诗人/外交家黄遵宪(著有《日本国志》)的手笔,来自《长沙吊贾谊宅》七律诗;

“天外山惊山外天”,为大书法家何绍基的七律《元象》中的一句;

“孤舟百战久低昂”出自古文学家鲁一同的《重有感》;

“九州生气恃风雷”是出名的诗句,出于龚自珍《己亥杂诗》的第二百二十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相信不少人都会念;

“英雄末路以诗传”的作者大家都应该很熟悉,《老残游记》作者刘鹗是也。

其他的出处都暂时找不到。不知开始网上连载之后,会否有高人看见帮忙?

乔靖夫

2006年12月23日

序章 殷勤重为拭青锋

七月中旬,正是那个阴气浓重的时节。

台湾嘉义一片人迹罕至的大竹林。

竹丛间弥漫厌厌的燠热。夏蝉的怪鸣,仿佛一首原始单调的挽歌。

在黎明前最黯黑的时份,十五名浑身沾满了草叶和泥污的黑衣壮士,化身为蠕行的昆虫,缓缓自东方向竹林中心潜近。

无声无息间越过了日本兵营第一道哨岗,贴地爬行的壮士们绷紧了神经,嘴巴内与牙龈间藏着沙土和草根。壮士们发狠咬嚼,草根的汁液溢出,流入了咽喉,那苦涩辛辣的味道是警醒头脑的药剂,为这次快将进行的决死突袭作最后准备。

每人身上最洁净的是背上一口厚重大钢刀,和刀柄首环上系的一方大黑巾。这方大黑巾是“黑旗军”护国战士荣耀的象征。

这缘起于当年“黑旗军”在安南与法兰西军交锋的一次大捷之后。总兵刘永福在表扬部下时,脱下那件伴他多年来出入生死的染血黑战袍,以一柄凿痕班驳的指挥刀分割,派赏给五名刚立下重大军功的英勇战将。

“你们一天看见这片黑布巾,一天要记:今天我们虽战在异域,但誓死保卫的始终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土地。”

于是黑刀巾成为了战士的风尚。

此刻竹林中,只有其中一片刀巾是当年刘总兵亲手赏赠的信物。只有它曾紧紧裹贴刘总兵的身躯,伴他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这一件弥足珍贵的信物,此刻——也是这一十二年来——一直系在佟潜背上那柄最长最重的厚背大刀的柄环上。

佟潜带头在竹林中爬行,双耳不断耸动,以听觉代替眼目,时刻确认林中敌兵的布置。

他间或回头,瞧瞧身后十四名同袍的队形有否散乱,每次也满意地返首,继续艰辛地前进开路。

大敌当前,他竭力保持思路绝对冷静明晰。心内却有一股翻涌滔滔激动莫名的情怀,始终无法按捺。

一张千辛万苦抄写得来的纸笺,记录了京城中台湾应试举人联名上书的全文,折叠得整齐妥贴,稳藏在佟潜的襟怀中。

纸上哀切的句语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

轻薄的纸笺,潦草的墨迹,却仿佛发出微温,暖烘烘地拱护佟潜的心窝。

佟潜伸指紧捏泥土。二十年“虎爪功”的无俦功力渲泄出胸中的澎湃血气。他自觉正背负整个华夏民族三千年的尊严,扼守中国生死存亡的第一道关口。

日本不同于以往任何侵略者。尽管今天仍是东海一个小岛国,但其对中土的长久觊觎,更加上“维新”的奋发图强精神,军民一体的狂热团结,足使她成为比任何一个西洋大国更为可怕的心腹大敌。

面对如此小国,中国竟败得如此透彻!割让台湾?清廷只懂追求眼前的和局,岂知台湾这阙重地一旦失陷,瓜分中国的讯号便要响起,亡国灭种的危机快将展现!

佟潜蓦然停下。后随的壮士立时定如木石。

日本侵略军中实力最强的一个火枪营已在面前:一片土岗上,竹干较疏落的空地间,散布四座透出了昏黄灯光的营帐。约三十名日军哨兵持火枪、腰挂倭刀,在各方站岗。

佟潜细心观察,把眼前所见与早前一名土民冒死探得的情报相印证,立刻确认出:当中一个最大的帐篷,必是弹药库无疑。

佟潜轻轻抓起紧随身后一名下属的左掌,伸指在其掌心上画出隐形的暗号。

随后的壮士亦一手挽一手,如法逐一传达,无声而正确地下达了偷袭的指令。

十五壮士的队形缓缓变易,暗中已包围弹药库前站岗的五名倭兵。

第一回攻袭的准备已完成。

——是报国的时候了。

佟潜俯伏的壮躯忽如飞鹫惊起,贴地滑翔而前,无声地,向前数记翻滚间,靴旁黑柄匕首已出鞘。

另外四条黑影同时配合无间地无声跃出。

五道迅如疾电的短促闪光,刹那划破了闷热的暗夜。

五具矮短的尸体静静软倒。

隐伏在外围的其余十人亦全数闪出,分为两批:其中五人迅速处理地上尸身及收集火枪弹药;另五人则欺近弹药库探看。

佟潜把匕首收回靴旁的鲨皮刀鞘时,看麾下那几个百中挑一的英勇同袍,殷勤而慎重地捡拾敌人遗落的火枪,心中不由叹息。

是十九世纪末武者的叹息。

——六岁习技,廿多年来风雨无间地苦练,可也对这小小一枚铁管畏如蛇蝎……

——哦?五个倭兵,怎么地上会有六挺火枪……小心!

“轰隆!”

巨响撕破了静夜,一名壮士惨呼仰倒,双掌、脸庞、胸腹俱烧成焦黑色,插满了木屑和金属碎块。他断气了。再强的硬气功,也抵不过一挺火枪装填了过量火药造成的爆炸。牵动扳机的黑丝线,仍有小段悬在一株小树的枝干上,线端兀自在燃烧,直是对中伏者的讪笑。

佟潜和八名部下跃身避过爆炸的一瞬间,一排密集的枪声响起。

佟潜惶然四顾。潜近弹药库察看的五名部下中已倒下四人。余下一人满身血肉淋漓,濒死一刻仍怒吼扑前,扯下了弹药库前一片门帛。

营帐内露出一排冒烟的枪嘴,构成一个无懈可击的阵式。

佟潜怒鸣!

九柄寒光熠熠的大刀同时出鞘。黑刀巾狂怒飘扬。

九壮士迅速逃进茂密的竹林内。

林内却已火光掩映。伏兵密布。

佟潜脑海内一片混乱。他只身以一手骇人轻功越众而前,身躯在竹干间来回反弹,一瞬已曲折窜前十三丈。手中大刀急厉挥舞,当先杀入包围而至的敌兵,猛然与一柄狭长的倭刀相交!

倭刀在猛击下刀折。头断。

后面一排枪声再次响起。壮士的惨呼声此起彼落。

佟潜的心在滴血。

刘总兵在台南与众官绅义民登台歃血、立誓抗敌的情景涌现脑海。

他再次怒吼,身体不住在竹枝间飞旋反弹,闪过了枪弹的狙击,手中刀光翻飞,凌空砍下三个头颅!

他忘却了同袍。他忘却了任务。他甚至忘却了台湾。

疏落但持续的火枪声中,佟潜眼中残留了刚才手上中国大刀与日本武士刀交锋瞬间爆闪出那一缕火花的形象。长于占相刀剑吉凶的他,看出了火花冒起的形状所显露的不祥兆象……

他发誓要杀出去,要活下来!

他不想就死在这里!他要飞跃到西北方那片大海棠叶上。

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土地。

平生第一滴泪水挂在坚刚不屈的面容上。

佟潜狂舞一道八方夜战缠头裹脑护身刀,无畏地闯进敌阵。

他湮没在杀声和竹影中。

※※※

中华战士的圣洁鲜血沾附在竹枝上,沿滑溜的竹皮直流到根部,渗进了这片不再属于中国的土地。

第一线晨光自东方灿然亮起。

※※※

光绪廿一年(一八九五年)。沸腾的一年。

正月,中国堂堂大国竟于甲午之战惨败日本手上,举国震惊。李鸿章随于三月廿三日,代表清廷签下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赔赏巨额军费之余,更忍痛割让台湾。

在战败的屈辱与西方思潮的双重冲击下,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仁人志士纷纷挺身力挽狂澜。

孙中山正月于香港设“兴中会”总机关,密谋革命事宜,矢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另方面,“维新派”人仕康有为、梁启超联同一千三百余人,于四月初八“公车上书”,吁请下诏拒和议、变新法、练强兵。康有为等更于八月初兴办北京“强学会”。

在台湾一方,自日本于五月十五日攻占台北后,台南守将刘永福领导义军义民齐心喋血顽抗,誓死不作降虏。

惜于九月初四,台南义军终因强弱悬殊战败,日军付出惨重代价后卒攻陷台南,台湾岛在日本的肆意抢杀奸淫下正式沦陷。

恰逢其时,国内改革份子亦迭遭打击:九月初十,“兴中会”广州起义失败;十二月初六,北京、上海两地“强学会”相继被禁。

中日一战后,中国威望扫地,世界列强更虎视眈眈。光绪帝软弱怯懦,慈禧专横豪奢,军阀拥兵窃权,清廷益加腐败无能。中国正面临被瓜分吞噬的深重危机。

四面楚歌般的厄境里却掀起了改革狂潮。“维新派”力量业已形成;孙中山逃至日本横滨后,旋即成立“兴中会”分部,延续革命事业的薪火。

在最危急险恶的时刻,中国同时亦进入了最浪漫的一个风云浩荡英雄辈出的狂飙年代。

第一章 浩荡江湖幸一逢

甘肃。

那个狂风沙的日子里,二匹健马奔驰在辽广的黄土高原上。

两骑如发疯似地迎风怒奔,直驰至一处断崖前方才勒然止住。

雄马惊嘶。风沙稍敛,隐约可见当先一骑上,一名壮年文士脸相英挺,背上斜挂的龙泉古剑在劲风中不住摇晃。瘦削的腰身挺得笔直,一身早给风沙染黄了的青布长衫迎风猎猎飞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屈的傲气。

一名身材健硕异常的少年骑在后头另一匹马上。少年眉粗目大,一张方脸红光饱满,然而神情不喜不怒,控马的动静沉着稳重,年纪轻轻,却反比壮年文士多了一股不凡的沉静。

文士剑眉紧皱,极目远望。

黄的天。黄的风。黄的大地。

严酷的大自然美得让人肃然。

在铺天盖地的黄土中,壮年文人怒啸拔剑。

他沧然泪下。

——风景不殊,山河顿异。

——城郭犹是,人民复非。

“中国啊中国,您哪一天才醒过来?”

啸声不止。

※※※

“那个狗入的小冬在哪儿?”

锋锐的长刀划破了吃店门前的厚棉帘。

愤怒的喝问如刀锋般直插店内。

老掌柜吓得颤抖,手中酒瓶摔破地上。

店里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吃店角落的壮年文士皱眉,放下双筷,瞧向门口。

一名恶鬼似的独臂凶汉,提着一柄长长的弧形腰刀闯进。后头跟着那三名无赖汉亦一般打扮,腰上都挂着羊皮鞘长刀。

坐在文士旁的健硕少年却浑无所觉,兀自专心地吃着一碗膻气扑鼻的羊肉汤面。他咀嚼得极慢极轻,不发出半点声音。

文士收紧目光,瞄向门外。隐隐可见外头人头涌涌,尽是带刀的无赖流匪,怕有三五十人之众。

文士知道:自廿多年前甘肃回族首领马化龙起事失败,清将左宗棠屠戮七千多回民族后,甘肃中回人势力一蹶不振,汉人流匪则乘时而起,不断压迫、抢掠当地土回,不少更勾结地方官兵,肆意敛财越货。

为首的这名独臂凶汉,似乎正是这群流匪的头目。

“老哈。”缺去左臂的凶汉狞笑盯着老掌柜。“那个小冬呢?”

掌柜老哈立时惊得跪倒:“朋友……朋爷……我……不知道……”

独臂汉张朋怒极,晃动右掌上的长刀骂道:“不知道?他妈的臭小子,够胆砍我一条胳膊,今天老子请来了斩哥大爷跟他较量较量,他奶奶的,开溜啦?”狠狠地一刀砍翻了一张木桌。

桌上杯盆翻飞。在肉汁和酒水飞散中,店内吃客纷纷惊惶逃窜,可恨大门给张朋堵住了,只好都缩到角落里,眼珠儿统统睁得大大——尤其在听闻“斩哥”这个名字后。

老哈早已浑身冷汗,跪也跪不稳了。

——连斩哥大爷这凶星也出山了!这回没命啦……

张朋斜目瞄见:店内只剩一名壮士仍四平八稳地安坐。另一名健硕少年也是安静坐着,凝神盯着面前桌上的空碗。

张朋见此二人如此扎眼,正要上前盘查一番,忽感身后一阵寒气暗暗袭来,一惊跃开!

壮年文士的位子原就正对大门,张朋一跃开,便看见门外那条怪异的身影。

一名高瘦中年汉子,身上裹着一件宽阔的灰布斗篷,脸容干瘦丑陋,一双利刃似的眼睛与文士双目对视。

张朋在一旁,松了一口气道:“斩哥大爷,原来是您——”

“怎么样?”斩哥的语音沙哑阴细。

“找……不到……”张朋低头怯懦道。刚才的威风像给一阵风吹散了。

斩哥的凶狠目光从文士脸上移开,直视张朋。

文士毫不动容,垂头提起桌上的小酒瓶往杯子里倾。

张朋却已被斩哥盯得心头发毛。

斩哥的沙哑声音又问:“那小子有没有亲人?”

张朋咬唇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晓得……啊,这个老哈是那臭小子的老板。”说着便以刀尖一指老哈。

老哈给这一指唬得向后仰倒,爬起来看看斩哥,只见那双厉目这回扫到自己脸上了,就像给扎了两刀般难受。

斩哥用那种看着猎物的冷酷目光盯视老哈良久,才满怀倦意地垂首闭目:“把他绑在外头的旗杆上。”

“对!”张朋狞笑道:“把这个臭老回绑上去,那狗入的小子远远也看得见!当天他肯为这个臭老回出头,这次不怕他不来!”说罢即收刀回鞘,一条右臂伸出,单手抓着老哈的襟口,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

“住手!”

就是这一刻。

在这命定的一刻,两把正气充盈的洪浑怒喝声,一自店内,一自门外远处,同时响起!

店内壮年文士也为自己这一喝竟有人应和而愕然,急欲看看外头那个偶然跟自己同气连心的人是谁。

斩哥听到这配合无间的暴喝,亦是心头一震,心灵仿佛感到一股不祥之兆。

斩哥缓缓转身,淬厉的目光眺视门外。

店外空地远处,一名高大的虬髯壮汉,面貌身材看似是北省人,身穿黑布衣屐和一件破旧的棉袄背心,辫子搁在胸前,龙行虎步直走过来。

外头四十多个带刀流匪一一拔刀在手,却也只敢远远围着这名赤手空拳的虬髯汉。

斩哥眼见虬髯汉渐渐走近,即站直了高瘦的身躯,双手在斗篷下不断耸动,仿佛胸前忽然长出了一个巨型心脏在不规则地乱跳。

店内仍安坐的壮年文士隐隐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自斩哥身上压迫而来。他知道:当高手相遇,他们的身体往往自然散发出各种不同的罡气。

他在高原里也听闻过斩哥的名字,据说此人五年前神秘崛起于甘陕一带,一手刀法以快狠著称,五载以来横扫关中,未遇敌手;唯此人非正非邪,除在比斗中正面斩杀对手外,从未干过任何劫掠勾当,只是一直由各方流匪供奉着。匪盗们一则慑于其威,二来也借助他以壮声势。

看来传言非虚。这个斩哥确是一流高手。

虬髯汉此时终于走近,这才看得见他那副神情竟是落拓莫名,和刚才一夫当关的步姿甚不相称。

斩哥与虬髯汉对视良久。

“你就是小冬?”斩哥说话时,腐尸般的脸似在抽搐。

虬髯汉无言点头,眼神中带着淡淡哀愁。

“我是斩哥。”

“久仰。”虬髯汉小冬的语音沉稳而清晰。文士听得出,是北方的翘舌口音。

“阁下此来是为了张朋?”

“他?”斩哥怪笑道:“他还没有这个份量!”

站在一旁的张朋本还得意非凡,此刻却羞惭得脸颊涨红。

斩哥继续揶揄道:“他总算还有点儿用——我看过他的伤口。听说是用菜刀斩的。好快的刀。我是专程来向你讨教的。”

小冬闭目,脸面紧缩,似乎斩哥这句话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创伤。

“不。来这里以前,我早就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事。”

斩哥止住笑声,怒道:“张朋呢?”

小冬睁目看着张朋的断臂:“我……那天实在不该……”

——那天,不是张朋晃着刀要抢老哈的钱……

——那天,手里的菜刀竟是如此不由自主地砍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老话你不是没有听说过吧?”斩哥狂吼:“你现在才说不,已.经.太.迟.了!”

刹那间,小冬与壮年文士同时感受到斩哥话中的浓浊杀气!

——果然太迟了。

斩哥的灰布斗篷轻轻一扬。

老哈的头颅,顿时带着一条血尾巴呼地飞出,脱离了张朋仍提着的躯体!

店内众吃客惊呼。

洒了一脸血污的张朋呆住了,惊出一身冷汗,心底却同时暗暗喜悦。

——这仇报定了!小冬这狗杂种必死无疑!

老哈的头颅仍在半空。

小冬紧捏双拳,咯嘞作响。

壮年文士站起。

小冬咬破下唇。血丝滴到下巴上。

壮年文士左手按着横放桌上的剑鞘。

小冬浑身发抖,闭目的脸容绞痛似地扭曲起来。

壮年文士左手执鞘提起古剑,右手已握在剑柄上——

“吼!”

二人再次同时怒鸣。

可是最先出手的却是那个一直静心安坐目不斜视的健硕少年!

少年空中左臂一揽,牢牢接抱老哈的头颅,随即凌空翻身旋滚,头下脚上,右臂一记狂拳夹着破风之声飞劈斩哥的顶门!

“铿!”

少年与斩哥二人身形甫合即分,却震出一记金铁交击的巨响!

少年着地,一记跪马牢牢稳住了身躯,左手紧抱老哈血淋淋的头,右臂横在胸前,摆出一个如山岩伏虎般无瑕可袭的外家正宗架式。

斩哥仍如先前挺立,双手依旧隐蔵在斗篷内,一口魔刀尤未正式露光。

斩哥牢盯少年右臂上一条半分深浅的白色沟痕,冷笑道:“好一手铁布——”

斩哥忽地感到背后有一股狂流热气滚滚袭来,匆忙跃起,身体翻飞旋转,斗篷舞起如伞盖,银光在斗篷下飒飒暗涌!

斩哥运刀一回,方觉身后的小冬原来未移半步,并无乘机攻来。

斩哥站定下来,脸上不由赤红。

却见小冬虽未动半分,刚才一脸的颓唐却已化为恶煞似的愤怒,厉目瞪视斩哥,全身散发出灼热无比的罡气!

斩哥一惊:低估了他!

小冬的怒意虽已溢于形容,声音却仍是沉静不燥:“你要找的是我吧。好。我跟你比试。公.平.比.试!”

壮年文士不禁暗地喝采:好一条怒而不愠的铁汉子!

斩哥面对如此劲敌,亦激起了争胜雄心,刚才的狼狈心情早抛脑后,身体再次挺胸傲立,恢复了绝代刀客的气度。

“你的刀呢?”斩哥看看小冬空空的双拳。

小冬无声冷笑,走到吃店内弄面食的柜枱前,拔起了一柄钉在砧板上的切菜刀。

一旁的张朋早放下了老哈的无头尸身,刚抹去脸上的鲜血,此刻再次瞧见这柄菜刀,心底一寒。

小冬握刀的右手轻轻垂下,双足自然直立。如此随便一站,看在斩哥眼中,却正是一个气势法度俱皆井然的姿势。

斩哥亦不再打话,双手又在斗篷下狂乱蠕动,浑身隐透一阵诡异阴气。

二人相距七尺对峙,四足纹风不动,之间却暗中有无数股冷热气流互相激荡!

壮年文士看得额际冒汗。

那个会“铁布衫”的少年却似对眼前剑拔弩张的对决毫不关心,自顾自抱起了地上老哈的尸身,安放到地上,把手中头颅接上去。

店内鸦雀无声。

对决二人不动。

斩哥动了。他的双脚如昆虫般向前缓缓爬行,一点一滴地拉近了与小冬的距离。

两股罡气相迫的压力亦因而渐增。

斩哥脸上有一丝笑意。

小冬怒容不变。

斩哥斗篷下双手的活动转急。

小冬双手不动。

斩哥的斗篷无风自扬。

小冬闭目。

斩哥迅疾跳出一步!

一股风沙自门外卷进——

漫天风沙散去。

杀气消于无形。

壮年文士叹息。

“呛啷”一声。小冬右手的菜刀跌到地上。

菜刀在地上扑扑翻震了几回,终于静止,方见刀锋上那一抹殷红。

“好刀!”斩哥笑道。

眉心的鲜血流泻到那张苦笑的嘴巴上。

斩哥干瘦的躯体渐渐丧失生命力,最后终于颓然伏倒。

小冬急步上前,紧紧扶着斩哥奄奄一息的弱躯。

斩哥濒死的眼神凝视小冬。

“谢……”

斩哥的眼睛缓缓闭上。

※※※

壮年文士最终还是决定折返。

当他和少年牵着坐骑,走回那所孤零残破的吃店,看见店后空地上新堆的两座土坟时,深觉实在不枉耽误了一天行程。

一条孤寂的身影,独坐坟前。

壮年文士感动莫名。

——对死者遗体尊敬,也是重视生命的尊严。

二人二马步近。

“您最后还是放了张朋?”

小冬苦笑,凝视眼前的空气。

“两位不是要赶路的吗?”

壮年文士拱手说:“阁下名唤小冬?”

“这儿没有投栈的地方。”

“好刀法。更好的是气度!”

“今夜冷得很。”

“苦寒之地,难栖蛟龙。”

“我的庐子里总还有个火。”

“国难正多!”

小冬霍然站起,正眼凝视文士。

“两位赏光到舍下喝一杯暖酒?”

文士笑了。

“我没有看错。”

小冬挺胸拱手:“山东佟潜。未请教?”

壮年文士迎风傲立,瘦削的身躯胜似临风不屈的青翠竹干。

“晚生湖南浏阳谭嗣同,别号壮飞。”

※※※

“二十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

“外患深矣,海军熸矣,要害扼矣,堂奥入矣,利权夺矣,财源竭矣,分割兆矣,民倒悬矣,国与教与种将偕亡矣,惟变法可以救之!”

“志士仁人,求为陈涉、杨玄感,以供圣人之驱除,死无憾焉;若其机无可乘,则莫若为任侠,亦足以伸民气,倡勇敢之风,是亦拨乱之具也。”

谭嗣同《仁学》

第二章 一身自爱尽平生

茫茫一片黄土上,风沙滚滚狂吹不息。

寂寂的夜里就只有阵阵风沙声。

到底它是为末落王朝谱奏的哀乐?是替慷慨壮士吟唱的悲歌?还是千秋以来百万受尽折磨荼毒的冤魂聚集的怨号?

没有人知道。

※※※

就在这片漫天遍地的纷纷黄沙中,那所孤零的吃店仍旧孤零。它永不再热闹了,因为一手建起它的人已经埋葬在店后空地一堆黄土之下。吃店门外的木招牌迎风剧烈摆荡,摇摇欲坠,恰似今天的世局。

吃店旁一座庐舍里,却透出火光,在这冷清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为了此刻一次千古的相会,火似是份外卖力地拼命燃烧,让光亮透出庐舍,穿越黑夜,竭力为这寂天寞地照一分光,为清冷人间送一点暖。

※※※

这酒呛喉,狠得要命。谭嗣同惊觉,那股迅速蒸起的旱热之气如利刃般划割喉间。他闭目强忍,握杯的手一举,拼命张喉,把杯中余酒一滴不剩地直灌入肚子内。

——好汉子!

这是佟潜看见谭嗣同强喝下这杯烈酒时心中的感叹。眼前就是这样一条好汉子:要干的事便决心干下去——喝了一半的酒也绝不让它给咳出来。

佟潜不知道:谭嗣同这种倔强的个性,固然有点继承了湖南人的热血脾性,但其中更多是因童年的际遇造成的。

十二岁那年,谭嗣同一家遭逢惨变:其时省城发生瘟疫,生母、长兄、二姐五天内相继病殁,他自己亦得重病,绝三日方复苏。父亲谭继洵亦因之为他取别字“复生”。

生母徐氏死前,对谭嗣同教晦极严,早养成他刚强的性格;及后徐氏殁,庶母当家,对他更是诸般虐待。然而他紧咬牙关,背负身心苦痛而力学不缀,终练就了一身坚忍不拔的傲骨。

庐舍内另一角,那名健硕少年静静盘膝而坐,一言不发,甚至在婉拒佟潜的酒时也只是不吭一声地摇头。佟潜甚感奇怪。

“这位小兄弟,未请教——”

“啊。”谭嗣同喝干了那杯酒后,才缓过一口气,急忙道:“佟兄,这是我的小师弟九斤,天生是个哑巴,多所失礼,万莫见怪。”

佟潜这才恍然,带点歉意地对少年九斤拱手说:“对不起。”心想:难怪如此一个精力充盈的少年举止却如此沉静。

九斤向佟潜报以纯真一笑。

佟潜又看着谭嗣同问:“未请教令师高姓大名?”

谭嗣同放下酒杯,正色拱手道:“家师与小弟同乡,复姓欧阳,名讳上中下鹄,别号瓣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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