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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剑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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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弟!你不用多问,一到了山上,你就会知道了,反正这次我让你一齐上西梁山,总是对你有益无损就是了。”

这万天萍竟然守口如瓶,一些口风也不肯露出来心而且言下之意,颇有要让这冒牌的萧无伊风,惊喜一下的样子。

最使伊风感到难以应付的,还是这万天萍一路上不断地询问:

“萧老弟!我看你的武功不弱,内功也颇有根基,你的师承是那一门!是那一派呀!”

又问道:

“萧老弟!我看你除了武功之外,文才也不坏,你的家,想必是书香之家吧?令尊令堂都还健在吗?你的家乡是属那里呀?”

这些话,伊风都随口答覆了,一面又暗自庆幸,那萧无以前没有告诉过他。

那知这万天萍在过了信阳的时候问了他一次,到了台肥,却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他一次,伊风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又把同样的话,回答了一次。

只是他却不禁奇怪,这万天津为什么频频查问“萧无”的家世呢?

须知万天萍在无量山巅一耽十年,天争教的兴起,他并不知道;萧无的名字,他也未曾听过;他之所以频频问此,自然是有着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伊风再也无法猜得出来罢了。

他在无量山巅,被伊风以机智关人秘窟,他纵然武功绝顶,却也无法从那厚达近丈的山壁中穿出来,而这山窟又别无退路。

起先,他还希冀这秘窟的洞门,或许能够在里面开启也未可知,可是两,三天之后,他知道自己这希望是落空了,饥饿和疲劳,使得他已进入奄奄一息的状态,他几乎没有勇气走到这秘窟最里面一层的山洞里去,因为那里有着妙手许白的尸身。

一个个希望,随着时光之流去而破灭,但是这武林之怪杰,仍不甘心就此死去。而他所饮下的妙手许白体中含有灵药的血,也奇迹般地支持了他好几天的生命。他盘坐在这秘窟的洞门后面,用他驰誉武林的金刚掌力,不断地击着山壁。

只是他也自知,自家掌力虽是惊人,但若想击穿这山壁,仍是绝无可能;何况自己也将要禁不住饥渴和疲劳的侵蚀了哩。

但是他却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掌击山壁的声音,却会被风闻“南偷北盗”在此山中,长途跋涉而来寻宝的萧无听到了,于是他以绝顶内力隔着山壁一问,知道关在里面的就是“北盗”万天萍。

万天萍狂喜之下,也隔着山壁告诉了“萧无”这秘窟开敌的方法——他在伊风开敞山壁的时候,早已就记下了方法。

于是这铁面孤行客,就再次奇迹似的保存了生命。

是以伊风此刻的猜测不错,他对这“萧无”,的确是没有半点恶意的,而且此人虽然行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但却的确是有恩必报的角色。

他们所骑的,都是长程健马,是以在路上并没有耽误什么时候,便已到了西梁山之南的豫溪口,伊风心里有些忐忑:

“万一又跑出来了个萧无,怎么办?”

但是上天却将这件事安排得如此巧妙;他们若在豫溪口耽误一天,他们就会遇着被七海渔子押来的萧南苹,也就会遇着时刻不忘“南偷北盗”的藏宝的,真正天争教主萧无。

那么这件事,当时也许会令伊风感到难以应忖,事后却没有那么多曲折了;只是事情偏偏如此阴错阳差!

但这在当时,却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于是伊风就有了一个至此还未余解答的问题:

“在西梁山上,有什么事要发生呢?万天萍为什么一定要我同上西梁山呢?”

他也就带着这个问题,上了西梁山。

他若是知道在西梁山里,竟有着那么多事将要发生的话,只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随着万天萍上山了。

第五十七章 翠装丽人

大地昏暝,正是黄昏——带着些许疑惑的伊风,便踏着苍苍暮霭,随着那黑道中的巨子,“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上了豫溪口北的西梁山。

山路逶迤,前行数里,夜色便深,夜寒也越重。铁面孤行客本在前面缓缓而行,一面回头和伊风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并未施展出轻功来。

此刻他竟一撩长衫,侧首喝道:

“跟着我,小心些!”

跺脚向路侧掠去。

伊风目光四闪,见到这条山路旁边竟是根枝虬结的森林。此刻夜色本黯,由外望去,这片丛林,更是黑黝黝地深不可测。

他不知道这万天萍带自己走进这种森林做什么,心下方自有些湍然,前面突地火光一闪,铁面孤行客已从怀中取了个火摺子出来,亮起一点虽很微弱,但在此刻却显得颇为明亮的火光来。

伊风又自踌躇了一下,万天萍已在前面挥手招呼,这种情况下,伊风似乎也无法退却,于是他微提真气,也随着入林。

他们所走的道路,也正是萧南苹在第三日清晨所走的;只是萧南苹那时是茫无目的地探索,而铁面孤行客却是轻车熟路,彷佛对这黯黑,浓密的森林,甚为熟悉,已不知来过多少遍似的。

这可又教伊风心中为之疑惑下已,入林愈深,他心中的警觉,也就提得愈高。

黑暗之中,只见万天萍带着手中的一点火光,蜿蜒前行,划破这种深沉的黑黯。他们脚步踏在积雪,枯枝,混合着败叶,淤泥的声音,也给这种深沉的静寂,带来生机。

三转两转,他们便也到了那片断崖前面,此刻密林已尽,已有天光射下,但万天萍手中的火光,却显得微弱了。

伊风目光闪动,但是断崖之下,涧壑深沉,几不见底。在对面山梁之上,屋影幢幢,依稀鄙以看到一片亭阁的影子。

他心中自又疑云大起,他虽然久历江湖,阅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在这种绝险的地势中,还有着亭阁的。而万天萍将他带到此处来的用意,他更是无法揣测。

须知万天萍至此,还未向他透出半点口风,若是不明不白着了人家道儿,那岂非冤枉?

那知万天萍突然侧目一笑,道:

“老弟!这里就是地头了。老夫昔年花了无数心血,才在这里建了这么个所在,江湖中人,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最多也不过五人哩。”

言下之意,自是认为伊风能来此地,已是异数。

伊风只得一笑,心下方自暗忖!

“原来这浓林密阁,是万天萍所建的。”

再一转念:

“这铁面孤行客在这种地方,建下这种所在,想必是为了收藏他一生中得来的珍宝。但——”

念头尚未转完,却是那铁面孤行客,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如长空鹤唳,高亢入云,在这静寂的夜色中,久久不散。

伊风自也被这突来的啸声所惊;火光之中,但见铁面孤行客严峻的脸上,此刻竟微微露出焦急的神色,目光炯炯,望着对崖的阁影。

伊风心中不禁又是一动。须知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知道以铁面孤行客这种人,倘若对崖的楼阁,仅是他的藏珍之地,那么他此刻绝不会露出这种神色来,除非那里有着值得这草莽巨豪焦急的东西。

“但那边又是什么呢?”

伊风的目光,不禁也随之向对崖望去。但啸声过后,四下又立刻恢复死寂。

那如墨夜色中的阁影,也依然是静寂地蹲踞在那里,并没有半丝动静。

铁面孤行客面上焦急的神色,更为显露,似乎在暗中低语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抖手向对崖打去。

两崖之间,相隔数丈,在黑暗之中,尤其现得遥远。

伊风但见这块石子,像流星似的掠过深壑,“砰”地一声,击在楼阁上。

这种惊人的腕力,使得伊风不襟又为之一惊!

而此刻他身侧的万天萍啸声又起,似乎比上次更为高亢,焦急的意味,也都从这高亢的啸声中,透露了出来。

忽见对崖沉沉阁影中,挑起一盏红灯来,迎风晃了两晃,这边铁面孤行客脸上,也随即露出喜色,手臂一抡,将手中的火折子,斜斜昼了个半弧,又反向一抡,昼了个半弧。

那边红灯一沉,隐隐听到一声欢呼,接着灯光大明,那幢幢屋影的上上下下,竟都点起灯来,对崖望去,真如神仙楼阁。

万天萍在江湖中素来面冷心辣,此刻却竟然喜动颜色,笑语伊风道:

“老弟!先沉住气!等会一下让你大吃一惊。唉!——十年以来,我为着一些意气之争,竟教他们在这里孤孤单单地过了十年,想不到他们竟都还在这里等我——”

言下竟颇感怀。

伊风又自一笑。

但见对崖楼阁灯光大明之后,倚着楼宇所建的一座飞阁,突地灯光更是大亮。飞阁四角,挑起四盏宫灯,一个翠衫丽人,正倚着朱栏,频频向这边招手。

这一来,伊风不禁又为之大吃一惊,动念之中,方自猜出一些事,那知铁面孤行客,突地哈哈大笑,大笑声中,一拍他的肩头,道:

“老弟!你看看!对崖阁中的,就是小女。想不到吧!我铁面孤行客素来独来独往,江湖中人,有谁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话声方了,对崖阁中,又走了一个高挽按发的妇人,扶着一个垂髫女环的肩头,立在栏边,向着这边挥一方粉帕。

伊风这才恍然大悟,这铁面孤行客,独行江湖,满手血腥,却在这种绝顶隐密的所在,安排下他的妻子女儿。

这万天萍此刻也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火摺子。突见对崖阁中的翠装丽人娇躯一扭,左手提着一盏宫灯,从阁中飞掠下来,身法之轻灵曼妙,此情此景,望之有如九天下降的仙子!

万天萍喉间干陔一声,道:

“虹儿!怎地这么大胆!”

目光如炬,望着在对崖的丽人身上,关切之容,溢于言表。

这“铁面”大豪,此刻见着自己的女儿,也像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露出那种非常平凡,但却珍贵的情感来了。

伊风心中暗暗叹息,他和这“铁面孤行客”一路行来,至今才见他露出了人味。

其实天下武林中,所有素称心狠手辣的魔头,又有几个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不是和凡人一样地有着人性呢?

只是他们的这种“人性”,除了他们的亲人,就不易看到罢了!

楼阁之下,山梁宽仅尺余。那翠装少女便站在这仅容立足的山梁上,深夜寒风,吹得她翠绿的衣衫,飘飘而舞。而她那婀娜娇小的身躯,便也生像是要随着这飞舞之势,乘风而去。

第五十八章 衫带迎宾

伊风目光凝视着对崖,突见对崖飞阁之上,匹练似的垂下一条彩带来,两个垂髫女环,双手执着彩带的上端,迎风一抖,这条长达数丈的彩带,便“呼”地抡舞了起来,显见这两个垂髫女环,手下也有着迥异常人的功力。

铁面孤行客长啸一声,身形有如飞鹤掠起,凌空飞向这已向这边抛来的彩带上,铁掌微伸,彩带再次回卷,这武功高绝的武林巨盗,竟就藉着这彩带的回旋之势,飞掠数丈,掠到对崖上。

伊风遥遥望去,那翠装丽人已扑到她爸爸身上。凭栏低视的中年妇女,侧首低语两句,那两个垂髫女环,便又微抬纤手,那条彩带,便又匹练般地抛起,彩虹般地飞了过来。

但伊风可没有立刻纵身迎去。有许多事,并不是人们在动念之中就可决定的,尤其是这种有关生死之事。伊风纵是达人,但此刻对崖相距非近,下面绝壑深沉,他先将自己的生命,冒然交托于两个垂髫女环的手里,那岂非莽撞?

踌躇之间,却见铁面孤行客已隔崖大呼:

“老弟!你快过来!”

呼地一掌,将那势道已衰的彩带,重又震得飞了起来,像是一条夭矫而来的神龙似的。

伊风但觉宫灯光影之下,这条彩带耀目生光,竟不是丝帛之类东西做的。

万天萍呼声方住,对崖却又传来一声娇呼:

“你要不要我过来接你,这里……”

呼声未了,伊风已自长笑掠起,宽大的衣衫,并未掖起,是以衫角飞舞,他如乘风一般。

他双手一搭上这条彩带,果然入手清凉,似金似铁。阁上的两个女环,口中俏喝一声,四只白生生的手腕,向上一抬,这条彩带便又猛地回卷而去。伊风真气猛提,不等这条彩带的回卷之势发满,颀长的身躯,便自凌空直去。

他身形本自半弓,此刻长身张臂,身形便又倏然上升五尺,然后头下脚下,箭也似的窜向那灯光如昼的飞阁上。

翠装少女浅笑娇呼!

“好身手!”

铁面孤行客也自长笑掠起。

这三人的身形,便几乎在同一刹那里,落在那飞阁上面。

倚栏而立的中年妇人,右手仍然倚在那垂髫女环的肩上,低叹一声,道:

“天萍!你才回来呀?”

无限惆怅,无限相思,也不需太多的言词表露,就是这寥寥数字,就连伊风心中也不禁为之黯然!

他侧目而望,只见万天萍的一张“铁面”上,情感激动不已。往前大迈一步,轻轻握着那中年妇人的右手,怔怔地却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便在他们这凝目一视中,表露无遗!

那中年妇女罗袖微扬,轻轻拂了拂眼角,强笑道:

“想不到你这次回来,还带来一位客人。唉!十年来,我们几乎已经忘了这世上除了我们几人之外,还有别人了。”

伊风暗中感叹一声。

目光闪处,只见这中年妇人高挽鬓发,形容憔悴,本是清澈的双眸,此刻眼角已满布鱼尾,岁月催人,年华不再,这妇人的大好年华,就全在这种寂寞的岁月中消蚀了!

万天萍微叹一声,亦自强笑道:

“这是拙荆,这位是萧无萧老弟。唉!——慧琪!你我今番能得再见,若不是这位萧老弟,只怕我早已丧命了。”

这铁面孤行客的妻子,便深深向伊风福了下去,伊风连忙谦谢,还礼,心中却不禁暗忖:

“想不到:铁面孤行客这种魔头,却有妻子如此!这要对别人去说,又有谁能相信呢?”

他目光再一转,转到那几个“垂髫女环”身上。只见这几个远远望来,俱似稚岁的女子,竟已俱都面有鱼纹,年纪都有三十岁了,眉梢眼角,忧色重重。原来这些少女,自垂髫稚岁而来,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虽然装束未改,但心境之凄凉苍老,又有谁能体味得到的哩!

一条蜿蜒的石阶,直达地面。铁面孤行客夫妇,拱手迎宾;那几个已是半老徐娘的“垂髫女环”,手里挑着宫灯,款款行下。

伊风走在前面,耳中只听见那翠装少女,不停地娇笑而语:

“我和娘先前听到您的啸声,还不相信是爹您真的回来了呢。爹!您不知道,二年多前,有一次猫头鹰在外面夜啼,我还以为是您回来了呢?”

伊风暗中一笑。但也不禁觉到这笑声,是含着悲哀而凄凉的意味的;就连自己这局外人,也为之黯然。

但他再一想到自己,还是不知道这铁面孤行客,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着什么?他不禁暗暗感叹着造化的弄人,为什么竟将自己易容后的面貌,偏偏弄得和那萧无一样!世间巧合虽多,又再有什么能和此事相比呢?

于是他的思潮,又不禁转到那一双曾替自己带来这种无比奇妙遭遇的纤手上。当时又有谁能想到,那双纤手的微一播弄,就在自己的生命中,种下了如此巨大改变的种子呢?

他唏嘘地叹了口气,忽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一个娇柔的口音道:

“喂!你走错了。”

伊风回首,但见那翠装少女的一张娇面,正自微微含笑;一双秋水为神的俏目,也正含笑凝睇着自己。

铁面孤行客朗声一笑,道:

“萧老弟远道而来,虹儿!你得好好照顾照顾人家!”

那少女轻轻伸出纤手,掩口一笑,道:

“你跟着我来!”

娇躯一扭,婀娜行去。伊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不禁泛起另一人的影子。但天涯茫茫,伊人无讯,她此刻究竟在那里呢?

这铁面孤行客果然不愧为一代枭雄,他不但在这常人连登临都极为困难的地方,建下这种楼阁;而且楼内装饰之华丽,亦足惊人。

那翠装少女婀娜行到楼宇下,纤手微推,忽地呀的一声,推开一重门户,立刻有浅绿的灯光,由里面映了出来。

万天萍微笑肃容,伊风缓步而入,但见屋内满眼俱是巍巍的绀碧色,陈设虽然不多,但华丽耀眼,难以想像。伊风突然发现翠装少女正在凝视自已,不由心头一颤,还好面上戴着面具将心情掩饰起来。自己即使面露微笑,然而在别人看起来,却仍然是全然无动于衷的。至于其他的任何一种表情,别人自然更无法看得出来了。

其实放眼天下,面上戴着面具的,又何止他一个哩?

那些人面上所戴的面目,质料虽然和他而上的这张绝不相同——那些是用世故,虚伪,甚或是矫情这一类东西做成的。

然而它们的性质,却是完全一样的——欺骗别人,掩饰自己。

正当伊风的脑海里,混淆着这些颇难理解的问题时——

他发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端到他面前。青玉的茶杯,翠绿的茶水,再加上那只端着茶杯的舂葱般的柔荑。

他不禁出神地望在这幅绝美的图画上了,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笑道:

“喂!喝茶嘛!我叫万虹,是我爹爹的女儿——”

说到这里,这娇美的少女,不禁“噗哧”一笑。但随即又一本正经地接着道:

“你对爹爹那么好,我很感激你!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会帮你的忙的。”

两只明亮的眼睛,闪动得有如春夜的晚星;面靥上的一双酒涡,又禁不住像是春水中的涟漪似地,汤漾了起来。

伊风接着茶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耳中但听见万天萍得意的笑声。

于是,他知道:此来西梁山,本是好奇,但这份好奇,却又为自己带来麻烦了。

第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伊风在这翠色的华室中,啜着翠绿色的热茶的时候,也正是萧南苹在山窟里惨遭蹂躏的时候!

此刻伊风又怎会知道,一个纯真多情的少女,已为了自己,丧失了她一生中最值得珍贵的东西呢!

这天晚上,伊风成了万天萍夫妇殷殷垂询的对象,他也只有呐呐地应忖着,直到清晨,他才被安排在一间同样翠绿,同样华丽的卧室里,获得了他极为盼望的歇息机会。

可是,等到他发现这间卧室,就是那翠装丽人万虹的闺房时,他的思潮,不禁又开始紊乱起来。

他这一生中,许多重大的改变,几乎都是为了女子。

在他没有认识薛若璧以前,他原是一个在情感上完全空白的男子。

可是等到他在那江南如昼的小桥上,邂逅了薛若璧之后,他的生命,便因之而完全改变了,变得充实而多采起来。

只是这一段充实而多采的生命,延续得并不长久,于是他失望.空虚,颓废,痛苦了!

他也开始知道,情感上的折磨,远非任何其他的痛苦,能够比拟的!

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深爱着的人,并不值得自己深爱,也根本没有爱着自己的时候,那种失望,甚至比绝望还来得更要强烈些!

以前一切,他们认为美丽的事,于兹便完全变为丑恶;山盟海誓的真情,也变成了虚情假意的欺骗。

这其间的距离,日子相距得漫长些,也较为好些;若是变化来得如此突然,那么这种痛苦,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忍受的了!

伊风,他却忍受过这种痛苦。当然,他也曾给过别人痛苦,然而那却全都不是发于他本心的。

尤其是萧南苹,他何尝不知道这骄纵的少女,一旦变为温柔,就完全是因为她已深爱了自己;但是这份深情,他却难以接受。

而此刻.他从那翠装少女万虹的眼波中,发现了又有一个少女,爱上了自己,而这份情感,甚至还可以说是这少女的父亲促成的,于是这种情形,当然也就更为明显些。

最糟的是:他知道此刻自己已不是自己!

自己此刻所代表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自己寝食难忘的仇人。这种复杂的情况,便使得他完全困感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令他困感的事,倚在青铜床上的翠绿丝衾中,他落入忧郁的沉思里。

照进窗口的阳光,渐渐地退了回去。

他知道太阳越升越高,此刻已将是正午了。

严冬的早上居然有阳光出现,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一丝也没有分享到这种欣喜。

他俏俏走下床,穿上衣裳,悄悄地走出了这间翠绿而华丽,甚至还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处子幽香的闺房,走到那间厅房里。

厅房里也寂无人影,昨夜剩余的酒馔,此刻都早就收走了。

翠绿丝绸的窗幔,微微飞扬着,今日虽是晴天,却仍还是有风。

他掖好散落着的衣襟,走出了大厅。

外面果然是无比晴朗的天气,对面的飞阁,也完全浸浴在晚寒温暖的阳光里。

一条碎石砌成的石阶,蜿蜓通到飞阁上。

倚着朱红的栏杆,望着下面的沉沉绝壑,想及往事,他又落人紊乱的思潮里。

身侧突然响起一串娇柔的笑声,一阵方才他在那间翠绿的闺房里嗅到的幽香,又再次冲入他的鼻端。

万虹带着温柔的笑靥,轻轻道:

“你晚上睡得好吗?”

伊风一笑,轻轻将自己那已触及那温暖躯体的身子,挪开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来——

一个令他几乎停止心脉跳动的景象,便蓦地涌现到他眼前。

此刻阳光普照,对崖景物历历可见,而站在那断崖之边,面色苍白,云鬓蓬乱,一双秀目之中,泪光隐现,满面凄楚之色的

正是那一别无音讯的萧南苹。

萧南苹横遭困辱,被七海渔子韦傲物一路押到豫溪口,又险被仓夫所辱,一发千钧时,却到了救星

西梁山上幽秘的仙窟里,一夕狂欢的温馨,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却又像是得到了什么。

但就她心情最迷乱的时候,她却发现已使她生命完全改变的“他”,已经走了。

好容易,历尽千辛万苦,她又找到了“他”,却看了“他”的身侧,站着的竟是一个绝美而温柔的翠裳少女。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的“他”,并不是此刻的“他”,那么她此刻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

隔着那一道沉沉绝望,两人目光相对,凝视无语!心里却各个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

当然,他们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万虹发现身侧的人,神色突地变了。

这美丽的少女,一生之中,时光都完全是在这浓林密阁里渡过。

此刻,她已将自己的少女芳心,依依地交给了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那么潇洒,那么含蓄,虽然你不能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笑容,然而你却可以从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找出笑意。

沉默,含蓄,而不轻易发笑的男子,在多情、幻想,而又喜欢发笑的少女眼中,永远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人。

何况这人又是她爹爹的“救命恩人”哩。

此刻,她的一双明眸,一会儿望着身侧的“他”,一会儿望着对崖的“她”。

“她”是谁呢?为什么会这样望着“他”?

虽然是极短的一刹那,然而在这三人看来,却有如无法描述的漫长。

萧南苹顿觉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一处可容得下自己。

她脚下虚飘飘的,这世界已不再属于她,她也不再属于这世界。

伊风呢?

他奇怪:为什么萧南苹此刻竟然跑到此地来!

过度的惊愕,便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身侧的万虹又悄语道:

“她是谁呀?”

伊风口中伊唔了半句,望了这娇柔的少女一眼,目光立刻又回到对崖。

那知

蓦地一声惊唤,对崖的萧南苹,竟像是立足不稳似的,竟向那沉沉的绝壑,堕了下去!

伊风大喝一声,抓着栏杆的双手,竟都深深陷入栏木里去。

只见萧南苹的双手,出于本能地在断崖的山壁上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霎眼之间,她已堕下数丈,下面的沉沉绝壑,也如一个猛兽的巨口似的,已将要完全吞噬了她。

伊风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目光微转,已然望见这飞阁的角里,正盘着一条彩带,却正是昨夜用以迎宾的。

他的手,也立即随着他的目光,抓到那盘彩带上,微微一抖,将彩带的一端交给万虹,自己却紧握着另一端,掠出阁外。

这一切变化,在当时真是快如闪电。

万虹茫然接过彩带,竟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已像燕子似的,飞掠了出去,两崖相隔,少说也有五,六丈,伊风奋力一掠,离着对崖,却还有两丈远近。但此刻他已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们在情感的激动之中,不是常常如此的吗?

他猛提真气,双足顿处,飘飘的身形,便又再次前掠,但这时他身在空中,一无依据,身形虽又前掠丈许,但却已力竭了。

这时他望着对崖,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了,但这一段距离,却生像是无法企及的遥远。

“距离”,这两字并不是绝对的名词,有时万丈有如咫尺,有时咫尺却如天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吗?

伊风自幼习武,十余年性命交修的武功,此刻已全部施展了出来。

但是力不从心,就在他换气之间,他的身形,却也有如陨石般地,朝绝望中落了下去。

第六十章 绝壑深情

立在栏边的万虹,不禁为之惊呼出声,一双纤手,抓住彩带,再也不肯放松。心中之情思,却有如怒涛般汹涌起来。

“她是谁呢,他为什么会这么舍命地去救她?”

那知双手突地一松,彩带的那一端已空无一人,伊风的身形,已如流星般落了下去,下面绝壑沉沉,深不见底。

这初次动情的少女,脑中一阵量眩,喉间像是突然堵塞住了,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到她微微定了定神,目光再往下搜索时,她依稀在对面的山壁上,看到一点人影,正缓缓地向下移动着。

只是此刻日光已隐,那人影所在的地位,距离崖头已有二,三十丈,她虽用尽了目力,却仍然无法分辨得出,这条人影究竟是谁来。

这几声惊唤声,当然已惊动了“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他一掠上阁,沉声喝道:

“什么事?”

万虹柳腰一柠,扑进她爹爹的怀里,含着泪说出了方才的事。

万天萍不禁也为之面色大变,却仍然安慰着自己的女儿:

“不打紧的!他虽然已落了下去,但凭他的身手,绝对死不了——等会儿爹爹也想法子下去找找看。这么大的人,还哭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爱女的秀发,嘴里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没有半点把握。身手再高的人,落人这种绝壑里,若说是绝无危险,那就是欺人之谈了。

那么,此刻伊风和萧南苹的命运,又已是落到什么地步了呢?

方才他微散真气,身形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但突地手中又一紧,原来是彩带已到尽头。

他临危之下,神志未乱,此情此景,当然也容不得他来做个详细的分析,到了这种时候,人们有时便得凭本能决定一切了。

这条彩带,去势已弱,自然就又缓缓向飞阁那边汤了回去。

于是伊风和对面山崖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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