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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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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冷笑了一声,才微微回过身来,看着尚雨春,苦笑了笑。
“久违了,尚姑娘!”
雨春大眸子里,闪着泪光,可是她脸上仍努力作出笑容。
“谢谢你!管大哥!”
照夕冷冷一笑。
“这你倒不要谢我,真想不到……”
雨春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她讷讷着。
“大哥!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苦……我……我……”
照夕冷冷一笑。
“得了!七小姐,我可没有什么钱呀!”
雨春不由后退了一步,一时泪流满面,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
照夕脸色极为愤慨。
“尚雨春!你也不要再装了,你的一切,现在我都知道了,我真恨我当初……”
他冷笑了一声。
“你不要误会,今夜我并不是救你才伤她父女二人,那是他二人和我原本有仇;至于我和你,我实在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说到此,尚雨春已嘤嘤哭了起来,如同是一枝带雨的梨花。照夕略微皱眉,才又接下去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是一个这样的人。”
哭声音更大了,可是照夕仍然接下去。
“你不要哭,事实上我并不会要你怎么样,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一些关系。你还是当你的贼,我决不管你。可是有一天,一定有人会制服你;不过,那也就不关我的事了。”
雨春哭着道:“管大哥……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我可以改过自新……”
照夕心中略有些软了,可是由于他对她的突然改观,这种突然失望的情绪,并不是马上可以恢复的,所以看来,他仍像无动于衷。
他冷笑了一声。
“那是你自己的事,在以往我一直把和你的那段友谊,引以为荣,可是今夜之后,那是一种羞耻,我是不会放在心里了,现在你去吧!”
雨春紧紧地咬着下唇,她脸色苍白仍然站在那里,全身颤抖着,这一刹那,她感到一种生平莫大的羞辱,面对着照夕这些正义严辞,她又能说什么呢?照夕又挥了一下手,冷冷地道:“你走吧!”
雨春忍不住又哭了,可是照夕并没有理她,却往金福老身边走去。尚雨春立了一会,觉得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得凉凉地,腿都麻了,可是那狠心的人儿,连看她一眼也不看,四周的蟋蟀鸣声,天上的星星,也都像是在笑她,她实在受不住,就慢慢转过了身子走了。
狠心的管照夕,他一直是把背朝着尚雨春,他知道她哭,也知道她伤心,可是他并不回头,其实他内心早已为她动人的哭声软化了,他那看来无情的手,也很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可是他并没有。
一个人有时候,确会逆已而行事的,事后自己常常会很后悔,自己也不能很有理地去分析这种心理,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经验,并不是只有照夕一人。
一切都宁静之后,照夕才回过头来,已没有雨春的影子了,他长叹了一声,心中很是懊丧,对于白雪尚雨春,他确实很失望,但是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总是想起来就烦人。
在月亮底下,他站了一会,方想自去,无意之间,却瞧见了地上的两个人,他吃了一惊,剑眉微频道。
“这两个宝贝,该怎么处置呢?”
想着他就走到九天旗金福老身前,先想了想,才蹲下去。一只手扣在了金福老左手脉门之上,为他解开了穴道,这老头子打了哈欠,就像是才睡了一觉似的,在地上翻身坐起,可是他立刻接触到另一张冷峻的脸,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同时也使他立刻忆起了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右手脉门一麻,几乎又把他送到瘫软的来路上去了。他冷笑而吃惊地道:“你,你想怎么样?”
照夕微微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美丽的牙齿,他轻轻道:“你放心,我不杀你,不过你一生为恶太多,我却不能再叫你去害人,你明不明白?”
金福老摇了摇头,茫然地表示了一个“并不明白”的姿式,可是立刻他就明白了。
因为照夕另一只手,正在他背后第七节骨筋处摸索着,凡是练功夫之人,没有不知道这处地方的特殊效能的。他吓得挺了一下身子,可是照夕扣在他脉门上,使他全身软绵绵地,他颤抖着。
“你不……不能把我功夫废了……我求求你,喂!喂……”
就在最后的一声“喂”余音尚未完结之前,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由地上跳起的金福老,其实只觉得手脚有些笨重,别的并没感到如何。
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他咆哮着用掌和拳,往照夕身上打着,后者的体会,就像是接受一个盲者的按摩。
他根本就不理会他,他走到了金五姑身前,照样伏下了身子,可是当他指尖已伸出来,预备也同样地把金五姑功夫废了时,他的心竟感到有些不忍下手,再怎么这个女人,当初对自己曾有过恩惠。虽然她是无耻的女人,可是自己到底不忍亲自这么对她下手,他犹豫了一阵,才长叹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着金福老。
“你女儿已受了伤,我也不忍心再废她功夫了,你快背她回去吧!”
然后他又冷笑。
“今后谅你也不能为恶了,不过你可要传话给你女儿,她如果再不痛改前非,再次落到我手里,可就没有她的活命了。”
九天旗金福老只坐在地上发愣,张着嘴沙哑的低低嘶着像哭又像叫。
照夕说完了话,觉得这么处置,并没有什么不当,遂展开身形,一路飞驰而去。
这寒风嗖嗖的冷夜里,他疾疾地行着,心中并不曾因为这种义举而感到松快;相反地,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紧紧地偎着他。
他知道那是因为尚雨春的关系,想到了雨春,似乎也觉得方才自己也太残酷了。
“为什么我拒绝和一个自新的人来往呢?我的心也太狠了。”
他又想到方才她那悲痛伤心的样子,心里也就更觉得烦闷不安。这么跑着想着,不一刻已到了自己住宿的那一间小客栈,正当他要窜身越墙而过的当儿,似觉得身侧树梢上拔起了一条黑影,直向客栈顶上落去。他不由吃了一惊,当时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也腾身到了房顶,四下观望了一阵,静悄悄的哪有什么人迹?
他心中微微动了动。
“莫非我看错了?今夜的怪事也太多了。”
想着又看了看,确实不再看到什么可疑之处,他才飘身下地,由窗子回到自己房内,见灯光仍明着,他把灯光拨得小如萤尾;然后和衣上床,把宝剑压在枕下。心中想着,离家第二天,竟会发生了这件令自己扫兴不愉快的事。
远处的梆子,叭、叭的敲着,似乎已到了四更天了,天上又下着小雨了,他就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了些昏倦的睡意。
可是一声很清晰的瓦响,令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立刻发现了一个黑忽忽的影子,在窗口探视着,他不由吃了一惊,那睡意立刻消失了个干净。定神再看时,果然他看见一双手抓在窗台上,慢慢升上了一个人的影子,那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
照夕心中冷笑。
“好大胆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意欲何为?”
想着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仅留一线的目光,注视着这人的动作,他双手紧紧地按着床面,这姿态可以应付任何突来的局面。
然后他就更注意地观察这个人,果然这老婆婆全身都进来了。
昏暗的油灯,照着老婆婆那一张马脸,尤其有一半的颜色,就像是被墨染了一般。
管照夕立刻认出了,她正是若干年以前,自己掌底游魂乌头婆,想不到在这里居然又遇到了!
乌头婆进室之后,略微定了定神,就见她陡然自怀中抽出了一口短刀,双手握着向外一抽,暗室之内,立刻闪出了一道青光,竟是一口青光闪烁的利刃,照夕不由惊心。
“好个乌头婆,你莫非还要行刺我不成?”
一念未完,就见乌头婆猛地向前一哈腰,已如同疾风似的扑到了床前,掌中剑照着照夕心窝就扎,只听见“喳”的一声,短剑实实地全没入石灰的床面去了。乌头婆倏地旋转身子,却在身后,发现了那怒容满面的青年,她大吃了一惊,当时二次回手,掌中剑“顺水推舟”猛然朝照夕腹部就扎。
管照夕冷冷道:“乌头婆,今夜可是你自来送死,怨不得我了!”
他口说着,身子已如同正月的走马灯,滴溜溜转到了乌头婆身边,用“粘”字诀向内一凑身。雁先生绝学果然不凡,那乌头婆几乎还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凑进来的,顿时觉得那只持剑的手一麻,短剑“当”的一声已落在地下。
她不禁吓了个魂飞九天,大脚向外一划,用“过桥问府”的招式,把身子窜了出去。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是室内,哪里有许多地势给她施展,只听见“碰”的一声,她整个身子撞在墙上。别看她头硬,这一头撞了她个头昏眼花,口中“啊唷”了一声,噗通一下栽倒地上。方想翻身起来,却被照夕上前一脚踩在肩上,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比在她的胸前,吓得她又是一声鬼叫,只是翻着一双怪眼看着照夕。那张马脸上,更是带着无比惊吓之色,照夕哼了一声:
“乌头婆!你好大的胆子,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乌头婆阴森森地一笑。
“管照夕,你就算今夜把我杀了,也并不会显得你是多了不起的英雄……因为比我厉害的人还多得很,你能制服他们么?”
照夕冷笑了一声。
“你这说的简直是屁话,别人和我并没有仇,我又为什么要制服他们?倒是你这老东西,今夜我却是饶你不得!”
他一面说着,剑尖微微向下一扎,乌头婆已吓得鬼叫连天,她怪叫道:“管照……
管照夕!你可知道,我是去赴淮上三子的约筵去的,你要是把我杀了,三子是不会与你甘休的,你可要小心一点!”
她大着胆说了这些话,牙关喀喀颤抖不已,自问是活不成了,想不到管照夕听了这话之后,果然把欲刺下的剑往回一提,他后退了一步,剑眉一竖。
“你说什么?”
乌头婆不由心中一松,当时胆子立刻大了许多,她冷笑道:“我是说淮上三子,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死在你手上,他们三人一定会为我复仇的。你要晓得,他们三人是如今武林中最厉害的人物。”
管照夕哈哈大笑了几声,乌头婆不由吓得马上闭嘴,她确实被管照夕打怕了,当时抖颤颤地看着照夕,又加了一句:“这是实话。”
照夕呸地啐了一口,乌头婆又怪叫了一声,照夕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真的不能杀你了!”
乌头婆大喜,当时皱着那一双秃秃的眉毛说:“这是你聪明的地方!”
照夕厉叱了声:“住口!”
乌头婆吓得马上又不敢多说了,管照夕用手中剑一指她。
“我不杀你,并不是怕淮上三子,相反地,我是叫你给我带个信给他们,你明白么?”
乌头婆迷糊了。
“带信……带什么信……信?”
照夕冷冷地道:“我这次出来,目的正是要去找他们三个老东西,你既是他们约去的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去告诉他们,说我管照夕多则二月,少则……这么吧,你干脆告诉他们,就说中秋午夜,我一定拜访,叫他们三人等着我。”
乌头婆怔道:“这……我一定为你把这个信带到,只是,他们认识你么?”
照夕一时气血上冲,脱口道:“你就告诉他们说,雁先生嫡传弟子管照夕,要与他们一清师门旧仇。”
这个“雁先生”三字甫一出口,乌头婆不禁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结结巴巴道:
“哦……你原来是雁……雁老……的弟子……啊!怪不得!怪不得……”
照夕话说出口,心中微微有些后悔,可是转念一想,也觉干脆了当,当时冷冷一笑道:“你可听清楚了?”
乌头婆此刻可真是柔若绵羊一般,她连连点头。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然后她眼睛就偷看着照夕手中的那口宝剑,只觉青光刺目,冷气逼人,正与传说中的当初雁先生那口“霜潭”宝刃,一般一样。她心中更相信照夕所说是真的了,当时那张黑脸上怪态万千。照夕说完了话,胸有成竹,当时又走近了一步,冷笑道:“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得留一点记号才行!”
乌头婆方自害怕,只觉人影一闪,同时左耳一凉,似有一物由面前落下。低头看时,竟是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再用手一摸自己左耳,不由吓得“啊呀”了一声,这才感觉左耳痛楚难当,那热血一滴滴地从脸上流了下来。管照夕剑尖指着她鼻头:
“这是我给你的一点小小警戒,你见到淮上三子,告诉他们说,八月十五夜请他们候着我这不速之客,你快给我滚吧!”
说到这个滚字,只见他腿一抬,乌头婆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个大皮球似地滚了出去,跟着哗啦啦一阵瓦响,连带着乌头婆怪叫的声音。她哑着嗓子道:“好小子!你小心点,老娘要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小子,你等着我吧!”
照夕哈哈一笑,晃身而出,却已失去了乌头婆的踪影,他又纵身回室,却听见不少住客都被吵醒了,有的还开窗子问什么事。照夕回到房内,忙吹了灯,合衣上床,想着今夜连续发生的事,虽是一波接一波;可是自己这么处理,似也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尤其是借乌头婆为淮上三子传活一节,更为自己省了不少事情。八月十五距离今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漫漫长夜,他想着这些事情,忽然他记得当初雁先生赠药自己时,曾希望自己能用这个药,把鬼爪蓝江的半身不遂治好,那么何不乘着这个时间,到四川大雪山去一趟!
这么想着,他觉得很有道理,当他想到鬼爪蓝江时,他又不自主地想到了丁裳。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略微向她解释一下,也是好的。
不过,以丁裳的个性来说,这女孩很可能为此恨上自己也不一定。
想到了丁裳,又不由令他想到了今天晚上的尚雨春,他就更睡不着了,不时的长吁短叹着。虽然在表面上来说,他似乎和江雪勤、丁裳、尚而春三个人,都没有什么牵连了;可是事实上。他仍是常常记挂着他们,尤其是夜静更深的时候,那些甜蜜的往事,都会一一浮现在眼帘。
江雪勤一一这是他疯狂热爱着的一个人,他几乎不敢想到她,偶尔想到她时,他总会尽一切的可能,把她的影子遂出念外。因为他自己把这一项感情,规置在不可能的范围之内了,他愿意为她终身不娶,借此表明他矢志爱她的决心!
丁裳——这是一个可爱而飘忽的影子,她纯洁天真的言笑,大方的仪态,在照夕的感觉里,那是完美无疵的,可是照夕并不想占有她。因为他以为,他自己已经是一个失去快乐和理想的人,这种失去快乐理想的遗憾,并不是丁裳所能挽回的。
尚雨春呢?虽然他只是在一人偶然的机会里认识她的,可是那种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却给予他生命里一种几乎不能抗拒的力量。她那股风尘女儿的味儿特别重,给照夕也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觉;可是对她美丽的憧憬,却因为她是一个贼,而在照夕的心目中,已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无论如何,在失望伤心的管照夕来说,她们的影子,只能给他一些伤感和叹息,另外是不会再发生什么旁的作用了。
现在,在这冷瑟的寒夜里,他不胜唏嘘和嗟叹着,年轻的管照夕,他仿佛感觉自己是老了,对于这些只有开始没有结果的感情,他实在是有些厌倦了。因为那只能带给他怅惆和懊丧。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决不是一个所谓“玩世不恭”的人,他更不同意自己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因为感情这种东西,确实是很微妙的,那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是怎么真诚地去运用它的,旁观者有时候很不容易去了解真伪。事实上即使是当事人自己有时候也很难去分析清楚。譬方说,一个知心人的会心微笑,固然是极其甜美,可是陌生者的投眸青眯,也不能说是一种痛苦吧?
总之,这是一个很恼人的问题,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只有自己。如果自己相信这一份感情是真诚的话,似乎别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失望”并不可怕,“绝望”才是真正的绝症,在丧失了雪勤之后,管照夕常常会以为自己已是一个绝望的人,是无药可救了!
窗外的夜雨愈下愈大,无情的秋风吹着那两扇牛皮纸糊的破窗户,叭嗒叭嗒地响着,一两声野犬的吠声,只给这雨夜带来了些凄凉和无情。
本来照夕常以为,环境和时间,可以医治一个人感情的创伤的;可是现在他觉得并不尽然,那只是适合一些普通的创伤,对于一份“至情”,却是正好适得其反。
天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起床,他须要早早离开这里,因为他不愿意昨夜那批人再来纠缠。虽然他们不会再来的,可是照夕却这么预防着。
雨仍然是继续地下着,照夕下了楼,算清了房钱,在楼下茶座叫了一杯茶,一面慢慢地喝着,一面等着雨小一点再走。
这时候座头上人很少,却见一个老人,手中拿着一把破雨伞,正由楼上下来。他看了照夕一眼,把雨伞夹在腋下,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只鱼篓,背后还插着一支鱼竿,很是怪相。照夕就多看了他一眼,他却坐在照夕对面,叫了声:“小二泡茶!”
店小二送上了一杯茶,他端起来,先把一缕胡子在热茶里烫着,一面却皱着眉,问小二道:“我说小二哥,你们店里是闹狐狸是么?昨天夜里,可是整整闹了一宵,弄得我老人家一夜没闭眼,这可是怎么回事?”
他一面说着,眼睛还向照夕瞟了一眼,管照夕不由心中一动,再看那店小二却是摸着脖子直笑,他龇着牙道:“不瞒你老先生说,昨晚上小的我也没好睡,房上是有东西,今早上看看,瓦碎了一大片,许是野猫打架,闹狐狸大概不会,你老可别乱嚷嚷,要叫人家听见了,以后谁还敢再住咱们的店呢!”
那老渔翁嘻嘻笑了笑,连连点头。
“有理!有理!喂!给弄五个钱的豆汁,拿些麻花烧饼来,要热的。”
小二连说有有,说着忙回身出去了,这老人吩咐完了话,把烫过胡子的茶一饮而尽,狠命地咂了两下嘴,目光冲着照夕扫了一下。照夕忙把头偏过一旁,心中微微有些奇怪。
因为这老渔翁,倒是一付好相貌,一部五柳长须飘洒胸前,衣着也较考究,所着衣裤,也都是绸质,本想多看他几眼的,老人这一看他,他却不好意思地忙把头转过一边。这时小二端着烧饼麻花上来,他就关照让店小二照样的来一份。
那檐前的雨,仍是渐渐沥沥地下着,天空布满了乌云,照夕忧心着想早早上路,偏偏天公不作美,那雨却是老下个不停。小店有几处破瓦,雨水漏下来,他们用破锅和脸盆接着,打得叮叮咚咚,看起来真是狼籍得很。
只为一时走不成了,照夕也就捺下了性子,慢慢吃着早点,却见那座的老渔人,这一会儿已脱下了袜子,用手捏着脚指,口中吃吃哈哈,像是无穷受用。两只脚交换着捏了半天,才穿上了鞋袜,问小二要了个热手巾,狠命地擦着手,看得照夕在一边皱眉,心说谁要是用这个手巾,那才算倒霉呢!
老头擦干净了手,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口里嘟嚷着道:“这位小哥,你也是要出门上路么?”
照夕只好点了点头,微笑道:
“正是!”
老渔人叹息了一声。
“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弄得我的买卖也作不成了!”
照夕很不愿与陌生人答腔,当时只笑了笑,仍然喝自己的茶,老人又咳一声。
“小哥你是上哪去呀?”
照夕觉得这老人家很是饶舌,顺口答道:“上四川去!”
说着话,把头有意偏向窗外看雨,却不再去看这老人,那老渔人却连连点头。
“四川是好地方,天府之国……那地方真不错!”
照夕也不去理他,见外面雨渐渐停了,他就站起身子,老渔夫道:“怎么小哥雨已停了么?”
照夕笑道:“雨小多了,老人家你再歇歇,我可是要走了!”
说着召来小二,指了一下老人桌上道:“这位老先生的账也算我的,一块算一算吧!”
那老人嘻嘻笑着站起来,用手摸着胡子。
“这……这……好吧!谢谢你啦!小哥!要是有缘,咱们四川再见!”
照夕人已出去了,听到了这句“四川再见”,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可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人家一句顺口的客气话,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小二已把马牵出来了,管照夕就先把革囊搭在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一路踏着泥泞,出了这小小的庄子。
当他绕过一条小溪,步上驿道时,却听见身后一阵哗楞楞的小铃子响动之声,隐隐听到一人唤道:“小哥!你等等我!咱们一块上路!”
照夕回过头来,就见方才店中的老人,戴着一个大斗笠,跨在一头小黑驴的背上,那小黑驴脖子上,捆着一串黄铜的铃子,跑起来哗楞楞的乱响。
北方人骑驴的并不是没有,可多半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很少有男人家骑驴的。照夕看看也觉得有些新鲜,当时就拉着马缰,一会儿这老人就跑近了。那黑驴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可是肚皮却是白毛如雪,四只蹄子也是奇白如雪,白眼圈儿,耳朵极长,看起来十分神骏。再加上老人长胡飘拂,更是如同画上仙人一般。
那小驴一刻工夫就跑近了,照夕微微笑道:“你老人家也紧着赶路么?”
驴上老人赫赫笑道:“我有好几篓子鱼在船上还没弄下来呢!”
照夕就点了点头,一面策马行着。老人一面行着一面道:“这位小哥,还没有请教你贵姓呢。”
照夕在马上欠身道:“在下姓管,老人家是……”
老渔翁点了点头,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才道:
“小老儿姓应,应该的应!”
照夕礼貌地点了点头,实在是他心里很急;而这老人却是一直给他瞎聊,问东问西,照夕因不好给人家难看,也只有耐心地应付着。好容易同行了一大段路,到了一个岔口,老人才笑嘻嘻地道:“小哥!我们四川再见了!”
他说着夹了一下胯下黑驴,那小黑驴如飞而去,照夕目送他走远之后,心中不禁又有些怅惘,随之也就一笑置之。
“平静的江湖,很像温柔的沙漠”,你会这么想,可是一夕之间的变化,却又令你拍案惊奇,因为你马上认识了它们的另一面;于是,你又会另外再加上一句:“哦!它们真是难兄难弟,甚至连发怒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在澎湃咆哮着的江湖潮里,那是所谓“后浪推前浪”的,真的,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在这大浪花里,气也不出一口的都消失了。可是却又有多少新生的力量,如同星罗棋布的礁石一般,挺出了水面,他们在滚滚的江流里,形成了“中流砥柱”,如同苍松耸立于狂风暴雨之中。你会很惊奇,甚至嗟叹,可敬可爱的新生命,是他们把武林香烟一代代接下去的。
昔日纵剑风尘的那些老侠客,那些英野奇人,那些武林名宿们,在谈论到这个问题时,总会发出一两声叹息,他们也常常想:
“唉!如果我再年轻几十年就好了!”
“如果我再年轻十年,像‘灰衣鬼见愁’,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灰衣鬼见愁”管照夕的大名,几乎是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传到他们耳中去的。可是紧接着的却是惊奇赞叹,那是一声迅雷,令他们不及掩耳。
对于这个几乎是传奇的人物,他的初起只缘于作了几件惊人的事,剪除了几个霸地之雄而后,他那“灰衣鬼见愁”的绰号,却是不胫而走。尤其是四湘一带,这些时日以来,提起他的大名来,真有“谈虎色变”之感。朋友!你会很奇怪么?这就是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啊!
灰衣人管照夕,振抖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袭灰衣,仰首向苍前岭上望去,往事一一忆起,当然这地方,对他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在岭下已徘徊很多日子了,因为他心存顾虑着一个人,这人就是他受业的师父洗又寒。对于这个个性诡异的怪老人,他不愿和他见面。因为风言他正在搜寻自己,欲杀而后甘心,详情如何,照夕自己也并不知道。虽然照夕自信今日自己的功夫,足可和他周旋一番;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造就出自己的恩师,不管当初他用心如何狠毒,自己今日能有一身功夫,未尝不是他的苦心栽培之力。所以他很怕和他见面;然而雁先生交待他的话,仍然时刻系绕在他心头。他这几天也正是苦心思索着这个问题,他要想出一个办法,能使洗又寒和鬼爪蓝江和好如初;可是这两个都是怪人,一个弄不好,自己可就得把命赔上。
同时他也算计着洗又寒离开的日子,也正是今天,他才敢在暮晚在岭前出现。
洗又寒每月外出的时间,都是这一天,以管照夕侍候他数年来的经验,那几乎是一天也不会差的,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徘徊岭前。他脑子里想:“那蓝老太婆也是半身不遂,她是不能离开洞中的,我倒可以放宽了心,关于她的情形,我可以先去问问丁裳,也许她很清楚!”
“只是丁裳!唉!这个女孩,现在也不知对我是存什么心了,也许已经恨死我了!
不论如何,还是先去找她一下比较恰当些。”
这么想着,他就漫步往岭上走去,对面来了个砍柴的,直对着他翻着白眼,半天才道:“来的是管相公么?”
照夕含笑点了点头,那樵子惊笑道:“唷!是发了财回来啦?我可都不大敢认呢!”
照夕惟恐认出的人多了,风声传出去,万一要是洗老没有走,那可就讨厌了,当时只打了招呼,忙向岭上走去。这苍前岭地方他是熟悉透了,很容易的,他就找到了往日那个练峰人掌的地方。见那蜂巢,仍是在老地方,无数的黑蜂此出彼进,似较昔日更多了些,嗡嗡之声,震得双耳麻痒痒地。
想到了往日早晚在这地方练那“蜂人功”的情形,真是有点不寒而栗。
这无数的黑蜂,只在他头上打圈,好似还认得他这个人似的,他就慢慢地走到一棵树下坐下来。从前他老是在这个地方,等着丁裳来的;而每当这个时候,丁裳总是拿着一个小篮子,来到这个地方采蜜,现在他仍然期盼着她能来!
可是,一直到了天黑,她也没有来,照夕扫兴的下了山。第二天天尚微明,他又到那个老地方,靠着树根坐下来,当东方红红的太阳,才露出半圆的时候,果然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山歌声:
“采蜜的姑娘好命薄,
北京归来泪籁籁。
竹篮儿舞,绸带儿飘。
蜂哥哥!蜂兄弟!
往后别理管照夕!”
照夕先还没听清楚,她嘴里唱些什么,可是从枝缝里,看见丁裳一身青布衣裳,仍是和当初一样的打扮,远远走了过来。
她一只手摇晃着一个小竹篮子,另一只手,却是抓着一把野花,在红红的阳光照射之下,她信口唱着这支她自己编的歌。
照夕只几个月没有见她,可是今天看起她来,似乎比从前消瘦多了。她微皱着两道眉毛,边唱边走,已来到了这蜂房附近。
照夕这时才听清她唱些什么,不由心中大大地动了一下,暗道:“糟了!‘往后别理管照夕’,这不是明明在骂我么?她原来这么恨我啊!”
想着反倒不敢出声招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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