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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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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以怜分析道:“妖女妄图独霸武林的野心,已经不言而喻,一旦七大门派全数遭尽她毒手,江湖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使得武林同道数千万生灵涂炭,你爹是江湖公认的正派人物,而你作为他的子嗣,自然身具号召之力,天下尚有隐遁独居的正义人士,我相信,其余四大门派的诸位掌门也不会束手旁观,如今妖女正值闭关期间,只要你们邀集群英,共同讨伐,才可将西月妖孽一举除尽!”

她声音不大,却说得铿锵有力,隐隐有金石裂帛之意,直听得乔臻耳鸣轰响,一时间,宛如醍醐灌顶。

花以怜继续道:“你是乔家的唯一血脉,乔老前辈这番用心良苦,无非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盲目的去替他复仇,白白牺牲掉性命……”

乔臻听得懊悔不已,用手抱住头,嗓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在痛苦的呜咽:“你说的不错……都是我不好,害得那些人平白为我牺牲……如今自己又落入妖人手中……爹,是孩儿不好,是孩儿对不住您……”

花以怜见他悔不当初,叹口气,柔声抚慰:“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怕做错事,只怕一错再错,现在你能省悟,尚不算晚,你先别急,我的师兄也已经混入这里,我们会尽快想个妥善的办法,救你出去。”

“花姑娘……”眼前她淡淡一笑,似千树梨花齐绽,清丽动人,娇美无匹,乔臻忍不住心旌一荡,好比饮下酝酿千年的忘愁酒,在那一抹笑容中沉沦醉去,“我乔某承你多次相救,此等恩情,只怕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花以怜讲道:“我们目的相同,志在对抗妖女,因此也不存在什么报答一说。”

乔臻瞬间热血沸腾,只觉积存已久的满腹爱恋,正如那月满潮涨,总感觉再不说出口,自己必将悔恨终生。

他陡然握住她的双手,心脏直恨不得跃出胸口,嘴巴启启阖阖,像是吞面般囫囵:“花姑娘,其实、其实我对你一直……”。

花以怜心弦一紧,未及反应他的举动,背后已然响起一阵鼓掌声,有人由远走近——

“画面真是感人啊。”

两名婢女提着灯笼,映得那红袍奇瑰无比,宛若红莲在火中妖妖袅袅地盛开,一条黑绦勒出劲瘦优美的腰线,他容色胜雪,唇红朱砂,貌美如斯,就似描画成的一般。

封衣遥凝视眼前亲昵相诉的二人,声音虽是含笑,但那笑意却一丝一毫未曾融入眸底。

39入魔

花以怜睁大眼睛,此时才晓得,原来对方早有提防。

封衣遥停在他们跟前,负手而立,视线缓缓扫过来,最后望定她脸上:“我就知道,你会来找他的。”

花以怜呼吸有些急促,头脑里极快思量着对策,正要脱开乔臻的手,却被乔臻反握得更紧:“妖孽,你究竟想怎样!”

封衣遥目光猛一落去,挥开掌风把他逼向墙角,弯腰把花以怜拉近身前,用力之下,花以怜身形摇晃不稳,直直贴近他的胸口,再抬首,彼此的脸近在咫尺,心随之就慌乱了。

封衣遥冷言开口:“你跟他真的只有一面之缘?”

黑邃眸中折射出她的影子,被灯火映照,竟像镌在镜子里那般清晰而深刻,花以怜绷紧神经,答出一个字:“是……”

她的睫毛浓密细长,不知是否紧张的缘故,此刻一闪一抖的,犹如钉在画上的蝴蝶,拼命挥舞着翅膀,封衣遥眼角一眯,伸手轻轻地拨弄过:“胆子真不小,敢蒙骗门卫,私自跑到这里见他,光凭这一点,就已经是死罪了。”

花以怜浑身颤栗,仿佛怕极了:“奴婢绝无背叛尊使之意,只是这个人,他曾经对我有过救命恩情,我无法见死不救。”

“花姑娘……”乔臻欲言又止,头一回暗恨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怒吼对方,“妖孽,一切你大可冲着我来,莫要伤她!”

封衣遥冷笑:“你现在自身难保,还逞的什么英雄?”回首看向花以怜,即使处于昏暗,那对黑瞳依然清莹生灿,隐隐含着乞求之意,倏然,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挥之不去,那个在怀里撒娇爱哭的小女孩,宛若一渺清风恍惚着闪过脑际,顿时心头剧痛如绝壑之崩,近乎无法呼吸。

他脸容冷不丁苍白,雪快溶化似的剔透,怔怔盯着她:“你姓花……你说你姓花……”

花以怜意外,而他又仿佛惊醒了,松手倒退两步,隽秀的眉宇纠结着拧到一处,随即曼垂眼帘,过后终于恢复平静,朝两名侍婢道:“解开他的脚链。”

花以怜与乔臻同时一愣,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封衣遥面无表情道:“不想死,就跟着我。”

尽管疑惑,但花以怜还是投给乔臻一个肯定的眼神,彼此跟随在他身后。

走出石牢,穿过稀疏杂林,来到一座峻岭的山角下,前方仅有一条宽约四五尺的山道可遁。

封衣遥冲乔臻道:“沿着这条小路出去,你就可以出谷了。”

乔臻呆了两呆,但细细思索,显然不信:“你想耍什么花招?!”

封衣遥嗤笑:“杀你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那些鬼蜮伎俩,我还不屑为得。”

花以怜也大出意料,暗付他怎肯这般轻易的就放对方离开,望去的眼神,就充满着一缕疑虑。

封衣遥俊眉压低,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是去还是留下来等死,你自己决定,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前。”

听出对方是在催促,花以怜迅速上前:“乔公子,机不可失,你快快离开吧。”

乔臻一咬牙,神情坚定道:“花姑娘,要走,你随我一起走!”

花以怜略一犹豫,朝背后那人恭谨行个礼:“尊使……奴婢,可不可以送他到山口。”

封衣遥眼皮微抬,余光从她低垂的眉眼扫过,宛如夜幕将褪时,月光在繁华里最后短暂的流连,冷冷吐出两个字:“随便。”

花以怜欠身:“多谢尊使。”

二人沿着小道并肩而行,乔臻目光焦急地投注在她身上,正憋了满腹话语,半晌,终于听花以怜淡淡地问:“乔公子,你还记得方才在牢房里,我所说过的话吗?”

乔臻一愣,继而握拳:“当然记得!”

花以怜颔首:“妖女横行江湖,造下诸般恶迹,唯今之计,便是联合各大江湖帮派,共同将其诛绝!乔公子,你身为乔老前辈之子,自该当承重任,为天下苍生洗去劫难,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期望!”

乔臻眼底涌现血丝,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可是我怎能弃你不顾,让你身处这种豺狼虎穴之地!”

花以怜反而淡然一笑:“我自拜入师门那刻起,便是梦寐复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知道西月宫险恶无比,身份一旦被发现,纵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这一点,我早已经想明。”

乔臻心如火灼:“花姑娘,连你自己都说,凭借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与妖女颉颃,你又何苦要牺牲自己!”

花以怜摇摇头:“我与你不同,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余这一桩心愿未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莽撞行事,白白丢掉性命的,况且……”她似乎想回首,去望一眼远处那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声音变得低不可闻,恍若山花随风摇曳时的细碎呓语,“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不能……再让他执迷不悟下去……所以,我要留下来……”

乔臻没有听清,正欲追问,花以怜却正过身,快速掏出一卷白纸,塞入他的衣袖里。

“这是西月宫的地图,小心上面标注的花林。”对上乔臻震愕的目光,花以怜轻声提醒完,便与他拉开距离,平静地道别,“乔公子,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花姑娘……”眼瞧她转身离去,乔臻手臂伸在半空,仿佛急着要挽留住什么,可惜连她的一缕发丝都不曾碰到。

他脸上含着难以明诉的忧心与牵挂,能握紧的,惟独是衣袖里的纸卷,最终下定决心,迈开脚步,却亦如雪地里孤独远去的狐,一步三回首,只为那一星半点的身影,依依不舍。

微风里,封衣遥长身而立,红衣似血,乌发如墨,细致的容颜美撼凡尘,是一痕朱砂溅上水墨丹青,飘晕开的惊艳之色,薄唇不点而朱,抿成优美的弧度,更显眉梢眼角藏尽妖娆。

他冷眼注视着迎面走来的花以怜,直至近得只剩一臂距离,她依旧没有抬头,与之擦肩而过。

封衣遥瞳孔微微扩张一下,就觉胸口哪里空了抑或是痛了,蓦然侧身,她柔而黑亮的青丝正被山风吹得张扬飞舞,铺天盖地似的,恰好迷乱了视线。

鬼使神差的,封衣遥伸出手,在半空,感受到那缕缕青丝从指尖上滑过,凉色的滑缎般,竟是倾香满手。

花以怜走到半途,玉肩忽然被扳过,整个人让他逼到旁边的一棵树干上。

“还真是恋恋不舍啊……”封衣遥咬着牙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怎么,不求我也放了你,然后与他双宿双飞?”

花以怜怔了怔,随即开口:“我已经服下尊使给的药物,今生是生是死,都不离西月宫半步。”

封衣遥皱眉,似乎听得不厌其烦:“他是你的情郎吗,你就这么在意他?”

近乎咄咄逼人的语调,但在花以怜听来却有些莫名奇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缄口不答,封衣遥更认为她是被说中心事,猛地钳住那细白的下颌,用力抬高:“别忘了,你是浮香阁的侍婢,也是我身边的人,只要我想,你就违背不得……”

她黛眉因痛而微微纠紧,清秀的脸容不经意就透出一份孱弱可怜,叫人打从心底怜惜,封衣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力劲过大,近似于柔软的痛楚涌上胸口,慢慢松了手。

他目注眼前分外熟悉的轮廓,就觉是多年来所魂牵梦萦过的,瞳眸的颜色又深邃起来,似乎是情深而哀郁的,宛如漫漫夜穹,其中还混合着一缕复杂灼热。

“你……你……”与谁的影子重叠,他像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神情忽而温柔,忽而冷漠,仿佛火与水的矛盾交融,启开唇,痴痴地要念出两个字来。

他发抖的指尖即将触到面颊,花以怜却往后一避,眉上的相思宛然成灰,唇角,扬起略微诡诮的弧度:“奴婢不敢呢……莫非尊使,已经忘记了宫主……”

心头被一根刺狠狠地挑破,尖锐到快要颤碎的痛,封衣遥脸色骤然惨白,看着她,忘却呼吸。

花以怜神容平静,淡淡的笑意好似嘲弄,却难以察觉背后的哀伤。

“滚!”封衣遥用力吐出一个字。

花以怜行礼转身,只那一刻,眼泪又恨不得喷薄而出,他早已被妖女的美色迷惑,心中何处,还惦念着曾经那个小小的她?

封衣遥倚着树干,一直望到她的背影从眼际里消失,落叶无声地飘过,惊不动深渊尽处的波涛。

“明明,就不是的……”

回忆山崖刻骨的一幕,一切噩梦的根源,封衣遥脸上浮现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用牙齿含住手指,狠力地撕咬,满口血腥,染得唇红绝艳,似乎是在竭力抑制颤抖的身体,不要那么快崩溃。

青羽见他脚步不稳的回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晚膳不必准备了……”封衣遥推开她搀扶的手臂,窗外血色残阳,映入眼中,怎么就红得那般称心,没缘由的一阵口干舌燥。

他跌跌撞撞地上了楼,青羽恐有不妥,略略一想,不放心地跟上去。

才到门前,发现他竟伏在地上,青羽惊呼:“尊使——”

女子温软的气息扑来,封衣遥陡然一震,低着头,吐字有些艰难:“出去……快出……去……”

隔着衣袖,青羽被他身上的烫热吓了一跳,还当他是病了:“尊使,您哪里不舒服吗?”

柔躯贴过来,仿佛可以消褪热度的冰,更刺激得欲望高涨,封衣遥咬住唇角,撑着一丝尚存的理智:“我叫你出去……快点……”

青羽满脸担忧:“奴婢先扶您到床上去。”说罢搀扶起他,可惜没走几步,臂腕传来剧痛,被封衣遥使劲甩到床上。

青羽晕眩一阵,再抬首,看到封衣遥一摇一晃地来到床前,双目赤红,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亦如饥渴难耐的野兽,对着猎物虎视眈眈。

“尊、尊使……”青羽情不自禁生出惊怖感,下意识蜷缩起身子。

封衣遥掌风往后一拍,门依势合上,目光审视过那曼妙玲珑的躯体,整个人便覆上去。

40雨拥

花以怜回到房间,发现一道欣长似剪影的人影伫在窗前,立时警觉。

祈云修正出神地望着天际,只觉那晚霞浓烈绚灿,宛如一泼朱墨,把黛青色的底画染得红红艳艳,久而久之,像有一团火焰在眸底燃烧,眼睛都隐隐生疼,太过妖艳的颜色,总会带给人不祥的预兆。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白底衣衫镀上一层殷红,如同浴血盛开的雪昙,姿容飞华,却也透出夺魂惊魄的丽艳来。

“师兄!”他身浸在晚霞余晖里,脸上表情被映得色彩迷离,但花以怜就是知道,那人正在朝自己微笑,欢喜地举步上前,他温雅的轮廓在视线里逐渐清晰,目光熠熠地凝视自己,果真是柔情含笑。

花以怜脱口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呢?”

祈云修似乎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没整顿好措辞,结果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她。

花以怜留意到他右手缠着绑带,不禁一惊:“手怎么了?”

祈云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袖子里缩了缩:“没什么……上回练剑,不小心伤到了……”

花以怜与他朝夕相伴七年,此刻听他讲话吞吞吐吐,模样浑不自在,便知有事隐瞒,暗自寻思,竟然越想越惊:“是不是那个姓孟的对你做了什么?!”

回忆当日一幕,祈云修突然面红耳赤。

心知有异,花以怜咬牙切齿:“我去找他算账!”

“师妹……”祈云修急忙拉住她,“你多想了,他为人……还算老实的。”极薄好看的唇带着玉色润泽,略微抿动,“大局当前,我们还需有他的配合。”

花以怜闻言,愧疚更甚:“师兄,你本就因我牵扯进这场祸事里,绝不能为了我,再受半分委屈。”

祈云修心头如饮下春泉似的一暖:“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师妹,我自该尽心力保护你,快别胡思乱想了。”

花以怜叹息:“那孟湘环有没有告诉你,他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祈云修先是怔仲,随即双眸因震愕而瞪大:“这怎么可能,我并没有……”

“我知道的。”花以怜打断他未完之言,“已经有人破解了师兄所用的点穴手法。”

祈云修吃惊之余,发现她两弯黛眉深颦,似锁着无法释怀的忧愁,恍然道:“难道……是他……”

花以怜缄默不答,祈云修也下意识地没再追问,只是疑惑不解:“可这套独门点穴手法,明明是师父传授于我的,又岂会被西月宫这般轻而易举地就破解开?”

“他的武功为妖女所授,或许其中的事情……更为错综复杂……”花以怜拢手抵颚,低头沉吟,绯红霞光洒照在她半边脸庞上,一面嫣色入骨,一面在阴影里雪白剔透,毫无瑕疵的肌肤,靡丽而圣洁,望来直叫人有目眩魂摇之感。

祈云修心房震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细嚼她方才所言,想到师父对西月宫的事颇为了解,但每当自己问及,却又绝口不提,莫非当中……真有讳莫如深的隐秘?

—》文—他正巧触及到花以怜投来的目光,同样的疑惑从彼此眼中闪过,却又抓不住寸缕关键。

—》人—最后花以怜摇摇头,祈云修深知她意,转过话题:“那个人……他对你还好吗?”

—》书—“嗯。”花以怜答得平淡,也看不出是何种心思,但明显不愿多提对方,很快就把乔臻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屋—祈云修闻言不太相信:“他竟肯这样就放对方离去?”

花以怜点头:“凭他如今武功,杀一个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因此根本不必使出故弄玄虚的伎俩。”想到什么,她耸起眉尖,“说来奇怪,孟湘环所给的地图并无差异,但妖女闭关之处,却让人寻不出半点线索,莫非她根本不在这山谷之中?”回忆那夜看到的诡异女尸,她莫名生出一丝冷悚不安的感觉,“我曾经想过,或许她就藏身在浮香阁的某处地方,可惜经过连夜探寻,也查不到半分蛛丝马迹……哎……”

“师妹……”祈云修见她伸手揉着眉额,好似厌倦了这尘世纷愁,玉容显得倦怠不堪,一股浓浓的疼惜之情泛上心头,竟忍不住,拥她入怀。

就像抛开积攒的苦痛,只是短暂的、短暂的,让自己释放在这个柔暖的怀抱里,花以怜缓缓闭上眼,但亦如往常,一旦合眸,少年昔日温存明朗的模样就会如约出现在脑海里,想要靠近,但天上一捧捧血红的梅花似瀑似雨地隔开彼此,倾覆了他满身,再一眨眼,数不清的红梅又如惊蝶狂蛾般从他身上散开,面前人有着美丽冶艳的容颜,而那眼神已不再熟悉,睥睨而冷酷的,仿佛俯瞰着卑微的蝼蚁……倏然,便是痛彻心扉。

花以怜眉宇纠结着蹙紧,一对葱白手指揪住他的衣襟,狠力到颤抖,犹如薄脆的玉段欲断,喃喃开口:“师兄……幸好、幸好还有你在……”

能感受到她体内隐忍的痛苦,祈云修手覆上她肩后披散的云发,青丝三千,由上而下地抚过,剪不断,理了还乱,知伊人正需怜惜,动作轻慢细柔的,全无亵渎之意,只恨不得……把那痛全全揉入自己身体里,来替她承受……

茜霞映纱,窗前拥偎的二人,默默无言。

待到晚膳时分,花以怜回到殿内,却发现空无一人,连桌子也是空的,平素这个时候,青羽正该忙着吩咐侍仆准备饭菜,如今也不见踪影。

花以怜暗自奇怪,恰闻楼梯传来低微的脚步声,走近一瞧,不由松口气:“青羽姐姐……”

青羽扶着楼梯把手,正一步一缓地往下挪动,听到她的声音,愕然抬首——

彼此目光交触,花以怜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见她脸色惨淡,神容憔悴,肌肤是蜡纸似的苍白,让人想到被吸干水分的花朵,即将枯萎的黯淡无光,原本轻盈的身体,莫名就被一股病气缠绕。

她大病初愈一般,腿脚间透着虚软无力,每下一步台阶,都显得十分迟缓,当听到花以怜的呼唤,她宛如惊弓之鸟,脚下一空,险些摔倒。

花以怜手疾眼快,迅速将她扶稳,同时发觉一道阴影从头顶覆来,封衣遥立在楼梯上方,两帘长睫如休憩的蝶,优雅地微掩着,眼神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空空虚虚的,仿佛灵魂已经脱离尘世许久了。

花以怜不敢松开青羽,原地唤了声:“尊使。”

青羽突然微微一震。

封衣遥走下来,肤白绽光,唇绯艳浓,眉目精致胜画,绝色细腻之处,纵是胭脂水粉也无法取代的,容颜愈发不似人间的美丽。离得近了,更觉他肌肤如雪如瓷,欲碎若破,带着那么一点惊心动魄,好似每根骨头都是晶透的,由里而外散发着琉璃神辉,端的丰神异彩,美中不失阴柔,与青羽站在一起,简直形成极大反差。

面对二人,花以怜总感觉哪里有些怪异,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尊使,青羽姐姐她……”

封衣遥目光很快从青羽身上扫过,淡如清风不留痕迹:“她不舒服,扶她回去休息。”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解释,花以怜只好点头,小心翼翼地扶青羽往外走去,临到门前,青羽竟刹住脚步,忍不住回首,封衣遥依然站在原地,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也不曾投来一眼,美俊漠然的脸容冰铸般纹丝不动。

青羽轻轻咬了下嘴唇,目光深层,隐匿着复杂不明的情愫……最后随花以怜离开。

青羽就这样病了,卧床多日,身子骨像被掏空了一般,总也恢复不过来,花以怜问她生的什么病,喝药也不见起色,青羽只是微笑,说养些时日便好,没有大碍。

夏日里,天气总是易变,惊雷乍响,窗扇锦帘溅上雨点,庭院的红梅在风雨里疯迷似的狂舞,未及黄昏,天已黑如浓墨铺染,沉沉地快欲坠下。

“哐啷”一响,花以怜手中托盘应声摔落。

封衣遥正翻着书卷,循声抬眸,发现她脸色苍白异常,下意识便问:“怎么了?”

银白电光像把利刀,把窗纱切得零碎不堪,花以怜身体瑟缩下,神情有些恍惚:“尊使……我可不可以……先回下房间……”

封衣遥仔细倪着她的脸色,忽然伸手,覆在那额心试探起温度。

花以怜却仿佛受了惊吓,猛地把头抬起来,小鹿一般的黑瞳流露着恐慌与不安,不复以往的清澈淡定。

封衣遥看得一惊,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吐诉,只是挥了挥手。

老天爷大发雷霆之怒,滚滚雷声由远而近地逼来,帘外她幽灵似的素影,近乎仓皇地奔跑。

注视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封衣遥竟有点放心不下。

天空终于被雷电撕破一角,盲雨滂沱,从琉璃瓦上倾泻成瀑,掩盖掉世间一切声响。

封衣遥不知不觉来到她的房间,门没有上闩,轻轻一推便开了,室内漆黑一片,连灯也不曾点,轩窗半敞,纱帘被风吹得乱摇,雨水淅沥哗啦地砸着窗台,单调而疯狂。

封衣遥内功精湛,可在黑夜睹物,慢慢环视过房室,发现墙角正蜷缩着一团小小的影子,他愣了愣,走近跟前蹲下,犹豫着,还是伸出手,直至触及她的肩膀,才知抖得如此厉害。

花以怜浑身猛一瑟缩,抬起脸,大大的眼睛呆滞地望过来,好似完全记不起他是谁,湿润的睫毛幽幽地扇动着,便是一种脆弱的神情。

封衣遥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风疾、雨狂,雷鸣轰隆作响,她突然咿呀叫了声,用手紧紧抱住脑袋。

封衣遥反应过来:“你……怕打雷?”

“不、不要……”花以怜双目紧闭,唇哆哆嗦嗦,凝了层霜似的白,又一声惊雷震动天地,近乎失控地尖叫。

“你们在哪里……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啊……”她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两手用力夹住头,恨不得给活活挤碎。

“小梅……”封衣遥忍不住唤出她的名字,想要扳开那双手,“你看清楚了,是我!”

花以怜神志不清,对方越要阻止,她越是挣扎,长发凌凌乱乱地散了满肩。

封衣遥一下子,将她揽入怀中。

黑暗里,两具身躯紧密的相贴,没有一丝缝隙,仿佛是融合了,急促的呼吸,分不清是谁的。

封衣遥抱着她,只觉这般孱衣弱骨,好似完美精巧的瓷偶,稍微用力,便会碎了抑或坏了,天生,就该是让男人捧在手中爱护的。

她像只柔软的小动物,在怀里哆嗦不止,封衣遥一点点拨开她脸侧散乱的秀发,完全脱现出的脸容,是未经雕饰的清丽,恍若闪闪发光的珍珠,那五官本生得精巧秀致,拼凑在一起,无端端就多了份我见犹怜的娇弱,哪怕是思念间的一个眉颦,便有落花惆怅,惹人望而生怜之感。

内心泛起异常柔软的疼惜,封衣遥摩挲着她略微冰凉的脸颊,以前他的小怜……也是最怕打雷的。

轰隆隆的雷鸣从顶头上滚过,她抖得快要碎裂,封衣遥把她打横抱在怀里,用袍子裹得严实,更觉那蜷缩的身体娇小到不可思议,轻轻拍了拍,哄小孩子似的:“你别怕……是我……”

花以怜隐约听得那声音,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就熟悉的……有些迟疑地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男子温热的气息以及孤冷的幽香萦绕在周身,好暖、好安逸……那样的温暖与热度,突然就惊起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纵使没有睁眼,也是知道的,是自己在梦里寻了千遍万遍……不是别人,是他、是他的……花以怜本能地搂得很紧很紧,激动得直想哭泣,害怕那个人瞬息间就消失,再也不回来了……

“谁?!”窗外依稀有条影子,封衣遥凝神运气,目中迸出犀利的光。

大雨狂然,天穹近乎支离破碎,银白色的闪电像蛇一样在云层里肆走扭动。

是幻觉吗?封衣遥暗中生疑,欲探个究竟,怎奈被怀里人死死搂住不放。

想到她害怕脆弱的样子,是不舍还是不忍,封衣遥终究放弃了离去的念头,靠在墙角,抱着她,哄她。

屋外雷雨交加,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万物皆陷入混沌迷离中,似乎要将天地搅乱才肯罢休。

“好了,别害怕……我在呢……”发觉她依附得更厉害,封衣遥竟不由自主地笑了,眼神里闪烁着疼爱与宠溺的光绪,像是被世界抛弃的两个人,紧紧相依相偎在一起。这一刻,他仿佛忘却身份,卸掉冷漠的面具,变回曾经的少年郎……觉得怀里,就是那个小小的娇儿,嘴里轻轻地哼吟起来,是那首小曲,以前小怜害怕的时候,他经常唱给她听的:“哥哥考个秀才郎,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哥哥学了三年书,一考考着个秀才郎,先拜爹,后拜娘……”

耳畔响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淹没风雨,柔和得催人入梦,花以怜在他怀中变得安静,眉头舒展,唇角斜扬,恍惚是在微笑着,又往那温暖的臂弯里钻了钻,是七年前的小女孩,迷迷糊糊的,犹自撒着娇……

滂沱大雨,将周围景物冲刷得一团模糊,祈云修慢慢走在暴雨里,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他知道师妹自小最怕打雷,这种时候,最需有人陪在身边。

那个人,对她很好啊……

回忆方才的情景,祈云修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眼神却是落寞的,每呼吸一下,就牵动着肺腑,跟针扎似的。

他停止脚步,仰起头,冰冷的雨水砸下来,淋得他睁不开眼睛。

原来……就算停止呼吸,胸口那个地方还是很痛很痛,犹如这一场瓢泼大雨,汹涌的要把什么吞噬,怎么也停不下来。

41方悟

雨是在夤夜停的,当花以怜醒来,已是翌日清晨,窗外黄莺飞上枝头,恰恰啼。

她带着初醒的慵意睁开眼,随即某个情景逝过,突然惊觉起身,周旁无人,而自己躺在床上,还穿着之前衣物,身上却多了一层薄衾。

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不真实,总感觉像梦。

她转过头,出神地望向那个墙角,空气里有透明的东西游离着,触及不到,却可以感受到,是他的气息,他的残香,缠在身上,余温未冷。

“哥哥考个秀才郎,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哥哥学了三年书,一考考着个秀才郎……金打锁匙开银箱,新娘房里一片光。”耳边仍然萦绕着他的歌声,花以怜抱住膝盖,小小声地重复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最后俯下首,用牙齿咬住指尖,抑制着心头的阵阵颤栗。

他居然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一旦害怕,他常会唱这首歌来哄自己的。

为什么,还会有这样温暖的怀抱?

总觉得哪里被忽视或是遗漏了,花以怜匆匆起身梳妆,仿佛急于见着那个人,一直跑到大殿,可惜没有他的身影,这才恍然,此刻时候尚早。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到厨房,替青羽煎药。

青羽气色依旧不大好,神容间是掩也掩不住的憔悴,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奄奄病态。

她一口接一口服下花以怜喂来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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