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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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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正猛然省起,原来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军机营”,当下飞退如矢,倒退入帐篷,一面嘶声喊:“老七!”

却见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顾的———,话未说完,孟有威己一枪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却未防备,登时惨死。

说时迟,那时快,九寨主游天龙也一棍当头击下,阮明正也来不及闪躲,然而游天龙棍头一歪,只用棍梢扫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声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顾及那么多,突然之间,直闯进去,自背面裂帐面出!

这时追兵四起,呐喊狂追,阮明正单人匹马,加上身受重伤的戚少商,断无生理,但他拖着戚少商,一力往劳穴光帐营跑去。

冯乱虎奇道:“他去那儿干什么?”二寨主劳穴光已死,而他的帐营所处又是绝地,阮明正难道迫疯了,往死路跑不成?

顾惜朝喝道:“包围他,杀无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龙依言减缓了速度,孟有威却一力穷追。

游天龙一把拉住他,问:“你那么拼命作啥?他们已穷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气淋淋的道:“你懂个屁!戚老大的武功盖世,阮老三的机智无双,万一让他们给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没个死处!”

游天龙脸色倏变,道:“你没听见顾大当家说么,穷寇莫追,阮老三的飞刀,你不是没见识过的!”

孟有威闻言犹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冲入帐篷内。

阮明正一冲进去,反手射出三柄飞刀,把跟着冲进来的三人射倒,外面传来顾惜朝的吆喝之声,在喧哗混乱中清晰可闻。

很快的,敌人己把这帐篷包围得铁桶般严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伸手疾封了戚少商伤口旁几处穴道,替他敷上金创药止血,戚少商脸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惨笑道:“我走有什么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为众兄弟报仇!”说着边脱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为失血过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开当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绵绢,把戚少商推了进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杀……”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进去,然后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写了几个字,递给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觉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几件东西,恍惚中只道:“这是什么……”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两柄飞刀,一人才闪了进来,便应声而倒,另一飞刀射空,人已闪了出去。

阮明正只觉全身已渐发麻,所中毒针的毒力已然发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脚,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拧了三匝,只听一阵机关轧轧声响,这时又有两人闪了进来,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个,另一人见同伴倒下,心惊胆战,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镖囊已无刀。

阮明正心念电转,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有无暗器,连滚带爬的跳了出去。

忽听一声闷哼,这人又回到了帐篷中,而且还是倒退回帐篷的,然后缓缓的仰天而倒,天灵盖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帐篷外传来顾惜朝冷定的声言:“谁退谁死,谁杀了里面的人,寨里当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叹一口气,目光四处游逡了一下,帐篷里,勾起了许多当年兄弟们在劳穴光二寨主共处乐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着念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忽觉外面喧嚣声止,一个很有感情的语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出来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顾惜朝等了一会,不闻回音,便道:“你们不出来,我们可要进来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大当家。”

顾惜朝“啊”了一声道:“阮老三,你向来是聪明人,你现在弃暗投明,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顾惜朝心里冷笑,聪明人果然都怕死!口里道:“当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顾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来吧。”

帐里静了一会儿。

顾惜朝心里暗骂:你出来不出来,都难逃一死,还迟疑有什么用,嘴里却道:“阮三哥还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帐里传来阮明正的声音:“我要是贸贸然出来,很容易给你们乱箭射死的,不如,你先进来,陪我一齐出去。”

阮明正说了这句话,人已退到一个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来,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条横杆,阮明正咬着唇,五指紧紧扣住横杆,好半晌才传来顾惜明的语音道:“好吧,不过,我走进来,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飞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当家,凭你的盖世武功,还怕我这小小的几柄飞刀不成?”

只听帐外的顾惜朝哈哈一笑,步履声往帐篷直踏而来。

阮正明倾耳听着步履声,脸色青白。

“霍”地一声,帐篷掀开,一人踏步进来,骤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横杆,“轰”地一声,偌大的一座帐篷,蓦地炸成千百碎片,连在帐篷外靠得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仆,遍体鳞伤。

在帐篷里面的人,自然是无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着一死之心,与顾惜朝拼个玉石俱焚的。

可惜顾惜朝并没有死。

他派了张乱法进去。

跟阮明正一齐炸死的是张乱法。

这连顾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连他也没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劳穴光帐营里预伏下炸药。

顾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摇首叹息道:“阮老三真是个人才。”

当徒众找到现场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认之际,顾惜朝脸色凝重,下令搜寻衣服及兵器碎片。

劳穴光的营帐内有很多衣物,还有几个闯入帐营叛徒的尸身,这一炸,也炸得破碎飞扬,冯乱虎及霍乱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乱步这样地向顾惜朝报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认得出是谁?”

“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己无法辨认了。”

顾惜朝的脸色开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张乱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飞刀、银枪、大环刀、狼牙棒……”

“有没有‘青龙剑,?”戚少商素来惯用一把淡青色的长剑,这柄剑是上古精英、名师殉身所铸,非同等闲,这炸药再强,也未必能对之有所损毁。

“这……”

“再找!”顾惜朝断然发出这样一声号令。

只是“再找”的结果仍是:“没有”。

顾惜朝脸色铁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冯乱虎道:“不会罢,这样强的炸药,铁铸的也得震得骨肉肢离,怎能不死?”

霍乱步道:“我们重重包围,戚少商也决无可能逃离现场。”

顾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见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们去把所有的碎尸拼合起来!”

顾惜朝这一个命令,使得在场的四十八名“连云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们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凑,结果令顾惜朝更为震怒。

没有任何一块肉骨证明跟戚少商有关。

顾惜朝狠狠地一脚,把其中一具辛苦拼凑起来的尸首踢得散飞,怒道:“天涯海角,也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来!”

游天龙期期艾艾地道:“顾大哥,戚少商纵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动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断——”

冯乱虎接道:“看来,这头老虎又老又病,没牙没爪的,已不足为患了。”

顾惜朝:“要是别人,不足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长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霍乱步道:“就算给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师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这时顾惜朝才有了一点笑容,道:“就算宋乱水逮他不着,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翅难飞!”

宋乱水本来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负重伤,只要给宋乱水遇上,绝对活不了。

孟有威这时入禀道:“报告大当家,鲜于大将军和冷二将军正上山来了。”

顾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脱一事,先不要张扬,但你们要四出追查;”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设法让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穷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龙、霍乱步及冯乱虎精神抖擞,齐声应道:“是!”

顾惜朝这才扬声道:“决请两位将军!嘱众兄弟列队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连云寨”本来是抗暴拒强,与官兵对垒之大本营,而今,竟成了卑躬礼敬、恭顺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气扬的打道上山来。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气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没有走。顾惜朝万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处的数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他只觉得一直坠落下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着力,但他心里那一团燃烧的火,仍是不终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复的想着:是我把顾惜朝引进“连云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众兄弟,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们的……!

他觉得胸臆似在燃烧着什么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声音在深井中回荡着,一句接着一句,久久不息。

这深井直垂入地,再横通向后山,以山下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还未加入“连云寨”

之前,阮明正在当时大寨主劳穴光的帐营里开一隧道,以备万一之需;惟自从戚少商入主“连云寨”,声势浩大,从无兵败之虞,近年又加入顾惜朝,声势更一时无两,但阮明正心机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绝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声,一样传不到地面上。

一直过了好久,戚少商才从晕迷的噩梦中惊醒。

他惊醒的第一个想法是:梦!

他希望是梦,如果只是恶梦,那再恶的梦,一旦梦醒,一切便都过去了!

只是他很快的发现不是梦,虽然这深沉幽异的环境像梦境一样,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那全是真的!

断臂之痛和被出卖的痛苦,以及一众兄弟惨死之痛,深深的的铸着戚少商的心!

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顾惜朝的一记‘玉碎掌’,早都五脏离位毙命当堂。

戚少商虽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气已所剩无几,加上断臂重创,在这不见天日、不着天地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狱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戚少商很快的就发现桶里有火摺子、乾粮、还有地图等,火摺子是可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发光点火,乾粮可以充饥,地图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还涓涓滴着泉水。

戚少商又发现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东西。

他点起一支火摺子,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草草歪歪的写着几个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们报仇。”

他把纸条紧紧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时候,还塞给他这样一封血书,之后,他只觉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自上传来,碎石残碴,刚好封锁了甬道人口,随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濒死一击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报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他轻生,故晓以大义,要他活下去!

“老四”是“阵前风”穆鸠平,英勇善战,豪气干云,可是,他被顾惜朝收买了没有、会不会像孟有威、游天龙一样,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来个阵前倒戈,至于自己,捱了顾惜朝这一掌,纵复原得了,内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断,武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这一身残破之躯,仅有的三成武功,怎图复仇?怎能挽救连云寨的危难?

“连云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争之事实。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业,已一败涂地,无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为了一封血书,一个临死前的兄弟对他的期盼而活着。

第四章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踪的那五个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五个人,一直在逃亡着,后来发现有人正在追踪他们,他们就逃得更急了。

这五个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谋略,一名武功奇强,一名精于暗杀,一名擅于易容,一名满身暗器,这五个人合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什么人能惹得起。

只是这五个人,却给一个人追踪得狼狈不堪。

当这五人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时候,曾布下陷饼,意图杀掉来人,但是当他们发现来者何人后,除了一个“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过逃也没有用,他已经“追”上来了。

这五人用尽千方百计,甚至用大量的金钱,来驱使一班贫民也佯作逃亡,来分散追踪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帮人马,在邻村抢劫来引使追踪者转移目标;也曾暗施偷袭,买舟出海,骑马长驱,上山入林,全程共达八百里,来躲避追踪;更会利用飞沙飓风,地理天时,夤夜赶路,但一样没有发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帮人马全被“追踪者”绳之于法之外。

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这次来的人,不是那以追踪术名闻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还会是谁?

可是这五个逃亡者没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虽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双手。

追命是以一双腿名满天下的。

铁手对自己的追踪术很不满意。

他知道要是换作追命,这五个人早就逮住了。

不过,他此际已相当迫近那五个人了。

那五个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可是,这件案子,是他一个至亲的师弟——冷血——带着伤嘱咐他一定要承办的;

“这五个人,先出卖了待我们最至诚至义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变,为害江湖,而这五人仍估恶不悛,作恶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网开一面,我还愚昧不堪,劝他们改过自新,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改过知悔,还把他们大哥的独门绝艺夺得,并加以杀害……他们的大哥便是‘白发狂人’聂千愁,对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劝这些兔崽子回到聂千愁身边,等于是我害了他……这些不仁不义的小人,是非杀不可的——”

“二师兄,我有伤在身,不一定能追得着他们;追命三师兄可能已跟大师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较温和仁厚,不过对这五人,你千万饶不得。”

“这五个恶贼,见着了,杀了就是了,连见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当过官,要是抓进衙里,官官相护,又给他逃脱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铁手有力地点头。

就算冷血不求,铁手也会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杀害“老虎啸月”聂千愁的故事,详见“骷髅画”故事;至于大师兄无情与三师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蓝元山削发为僧一案的源起,请见“谈亭会”一文。

铁手虽没有见过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们的名字,他却是铭心刻记的:

“师爷”王命君。

“刺猖”张穷。

“百变”秦独。

“必死”楼大恐。

“笑杀”彭七勒。

王命君、张穷、秦独、楼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随聂千愁之时,都有极好的名声,但在他们卖友求荣、率性妄为之后,江湖上的声誉,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这五个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来提高自己的声势,可是冷血在“骷髅画”一案里,粉碎了他们的上司鲁问张、靠山李鳄泪,致使这五个顿失所恃的恶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们被追得实在太急了,衣衫给汗水湿透,又饥又渴,但饥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采花,他们只怕留下一点点的破绽,就给四大名捕逮着;这段日子虽不是很长的时间,但要这五人不敢率意淫乐,不断逃亡,狼狈一至于斯,在他们而言,已经难受透顶了。

他们聚在山林里,燃着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来:

秦独说:“我都说了,聂大哥我们是不该杀的,杀了他,冷血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命君说:“冷血不放过我们,那么,四大名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独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杀聂大哥,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为我们不杀聂大哥,四大名捕就会放过咱们么?”

张穷道:“杀了聂大哥,咱们至少还有三宝葫芦!”

王命君道:“得了三宝葫芦又有什么用,以咱们的功力,使来可不够火候!”

张穷道:“那总好过没有。”

王命君道:“只是为了三宝葫芦,咱们值得吗——?”

楼大恐道:“王师爷足智多谋,多计的人总是胆小,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王命君苦笑道:“错与不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样逃,也不是办法!”

突然树林子里扑扑几声轻响,楼大恐和张穷一个出掌一个捞起一把沙子,扑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缩在黯影里。彭七勒飞掠上树。秦独抓着十六枚暗器,随时准备发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不是办法”,张穷懊恼地道,“这样子的确不是办法!”

秦独道:“不是办法又怎样?难道我们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楼大恐道,“他一个人,咱们五个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两声,一只不知是什么的大鸟,扑动大翅,越过树梢,飞空而去。

张穷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铁手大步踏着,胸吸迎面的烈风,顶上烈阳猛照,这两种烈在一起,变成人像浮着似的,既不觉日烈,也不觉风大。

万山苍翠。

道上尘埃微扬。

山拗道上,有一对夫妇,正扶持走来。男的苍朴老实,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动时抚腹有痛楚之色。

铁手忽觉得古道上一对相伴相依的走过,是一件非常“个中有真意,欲变已忘言”的事。

铁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头上如饮醇酒,不觉嘴角微微笑了开来。

那对夫妇见四周无人,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铁手推了推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笑道:“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仓皇,关切地问:“怎么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声。

铁手忙趋前俯视道:“要临盆了罢?”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这地方离市镇还远,倒回去也来不及了,怎么偏选上……真是!”

铁手笑道:“这事怎估计得着?让我背她下山找产婆再说。”

男的感激地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

铁手道:“别说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牵住男的臂膀,道:“咱们这就赶去吧。”

那女人骑在铁手的背上,突然之间,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来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类似筲箕的铁筛。

筲箕弹开,里面有上百个小孔。

在同一刹间,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这些暗器全打在铁手的背上,铁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猬”。

同时间,那男的腾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蓝光闪闪的利刃,往铁手肋下就刺。

这两个变化都十分突兀,铁手根本没有办法避躲。

可是铁手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长。

他这身子一长也没什么,只是像一个本来躬着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这个动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钳骑不稳,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时打了个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坠下来;有的发射时受了震荡,倒射回筲箕里去。

铁手在身形一长之际,顺便把手一提,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抛,往后面抛去。

这时,铁手的背后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惨嚎一声,跌下去时刚好压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时,裙子刚好盖住了脸孔,以致对有些坠落下来的暗器、扑下来的男子,都无法闪避,更不用说装在肚子上筲箕里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时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觉。

这一刀之毒,连痛的感觉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时也被射成了“刺猖”。

男的立即毙命,女的却未马上死去。

她挣扎、呻吟道:“铁手……你……怎知……?”

铁手摇首道:“你们大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见着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虽有可能,女的还在腹痛,怎么可以跟外人随便攀谈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独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给陌生人来背,而又不问我脚程快慢,分明是把我当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睛已开始转蓝,就跟刚才“百变”秦独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蓝。

铁手叹道:“张穷,我本来只想把你们逮捕,不想杀死你们,无奈你们下手太毒了,结果自己杀死自己……你别看那两个疏忽并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会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会加以防范注意,这一来,你们的出手,尽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轻易地制敌机先了。”

张穷惨笑,笑容难分哭笑,然后脸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别……得意……我们的……人……”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铁手望着她,沉重的道:“我知道还有王命君,楼大恐和彭七勒,不过,他们既然只遣你们两人来送死,根本就不会有为你们报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说到这里,张穷的眼睛已完全变蓝,连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现一片蓝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铁手哺哺自语道:“王命君派两个人来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实力,却是为何呢?难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么疑难都不解自开了。”

他埋掉了两人的尸体走下山来,一路上密林间闪烁着隐约的灯火,已经开始暮晚了。

铁手下到平地的时候,天色已晚,远处苍宏的塔影,映着几只归鸟盘旋,天边残霞乱红,很有一种凄凉的况味。

他心里浮现了几句前人的诗词,心中更加有一种凄落的感觉,想起从前自少年的时候,总爱写诗填词,日落西山的时候上荒漠的山头,残月晓风之时到舟上听钟,那时候简直是一种享受,就算连伤感也是佯作或强作出来的。

而今,人仅中年,却已怕见残景。

只有念着清美秀丽的小珍,才能驱除心里那种来自风景凋零的悲哀。

铁手摇首自嘲地道:“老了么?……?”蓦地,树丛里,霍地一响。

接着下去,是数下连响,响得很轻,但很快,一下子,已沿着石塔的方向去了。

铁手心中暗忖:来了,而且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开灌木丛,以一座山似的气概,向前移动。

跟着他听到有一些虫豸的叫声,以及蛙鸣,铁手江湖经验极为丰足,他马上判别出来,那是道上的人联络的讯号。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呢!铁手刚想及此点,倏地,背后一声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爷收拾你!”

铁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见那人的胸膛!

其实铁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这暗里的人一比,简直如同枝干之别,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见他黑头黑脸,黑盔黑甲,下颔一大蓬黑草似的东西,大概是黑髭,这雷霆般的一喝后,手中持一枝丈八长矛,已当头砸落!

换作常人,这一矛早已将对手打得脑浆迸溅,命丧当堂,但铁手临危不乱,双手一合,已抓住长矛'奇書網整理提供',只觉脚下一沉,双足已陷地三寸,心中惊然一惊:那来一个天生神力的汉子!

忽觉眼前这一幕非熟悉,不知何时曾经发生过,心中不禁闪过一阵疑云。

第五章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铁手,也自吃一惊,自是始料不及,连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对方如入士七十尺一般,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树连根拔起,却扯不动眼前这人分毫。

便在此时,铁手只觉背后有五六道急风劈至!

铁手只有松手。

他一松手,那巨汉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时间,铁手的双手已夺下了三把刀、两柄剑、一枝枪。

来袭的人惊呼、怒喝,可是没有一人退后。

铁手正待发话,那巨汉又一矛当胸刺到!

铁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锐气,竟以单手握住长矛。

那巨汉长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无法,怒意攻心,大喝一声,竟把铁手自长矛上提了起来!

唯铁手仍以单手扣住矛首,无论巨汉怎么狂挥乱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汉身上似乎受了颇重的伤,以致他用力挥动长矛时,伤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

铁手正要喝问,那巨汉狂吼一声,手中长矛,脱手飞出!

巨矛破空而过,直射石塔!

铁手左手仍握着矛尖,护胸而持,这一掷之力,势必会把铁手贯胸钉入石塔壁上不可!

长矛发出划空尖啸,在残霞里黑龙般一闪而过,“崩”地一声,已钉入第三层塔壁上,破壁而入!

就在矛尖要触及塔壁的电光火石之间,铁手已松了手,滑落下来。

他一到地,只觉着地甚轻,原来踏着了一个人体,地上的人已没了声息,看来可能是个死人,铁手心里一慎,暗忖:“对不起,失礼失礼。”

忽听背后有人冷哼一声,铁手倏地回首,就发觉石塔墙下,有一双眼睛,犹如受伤的狼,发出孤愤锐利、寂莫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层刚刚因飞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砖石灰仍不住籁籁而落,打在这人的身上,这人背贴塔角,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双熠熠的眼神,望定铁手。

铁手心念电转:怎么有这般一双寒目!只听灌木丛中那巨汉吆喝道:“快,别让那厮缠上大哥!”

只听七、八声应道:“是!”刀风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来。

铁手心知有异,无论看这干人的行动举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个人,当下沉声喝道:“你们是谁?”

他这一扬声,那黑脸巨汉已扑了过来,咆哮道:“狗贼,你这是明知故问!”

铁手身形疾闪,利用天黑,让巨汉扑了一个空,正待发话,忽听四面八方,传来呐喊之声:

“他们在这里!”

“不要让叛贼跑了!”

跟着下来,灌木丛中不断传来兵刃相碰之声,巨汉凄厉地呼道:“拦住他们!”双拳呼呼,痛击铁手,直把铁手当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敌!

铁手一面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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