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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续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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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酒醉之后,又得韦小宝的挑拨,是以长期压抑于内心深处的情感,如瀑布般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的武功原本便极为阴毒,这次“情敌”相斗,更是招招杀手,招招不离对手要害。

郑克爽顿时险象环生!

韦小宝幸灾乐祸,双臂抱在胸前,一迭连声地添油加醋,道:“打,狠狠地打这个郑小甲鱼……哎呀,郑小甲鱼,他奶奶的你也大不成话了,你调戏晴儿姑娘的本事大得紧啊,打起架来,怎的这等窝囊?他妈的做缩头乌龟么?”

就在韦小宝说话间,痨病表小叫花一脚踢向郑克爽的太阳穴。

郑克爽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这一脚带着“呼呼”风声,内力强劲。

郑克爽自知功力所限,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格,连滚带爬,钻进了桌子底下。

痨病表小叫花一脚踢在桌子上,“哗啦”一声,那酒桌成了一堆碎木片。

韦小宝叫道:“两个郑老兄啊,你们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这样不是两只乌龟碰头么?他奶奶的,老子看也没有劲头啦。”

忽然一块碎木片飞来,击在韦小宝的额角上,顿时鲜血长流。

韦小宝道:“唉呀,唉呀……他奶奶的,怎么打老子啦?”

痨病表小叫花冷冷道:“你再他妈的胡说八道,扰乱了老子的心神,咳,咳,老子有本事,叫你这辈子不能说话。”

韦小宝心道:“咳,咳,怎么不咳死你啊?”

却是真的不敢再说话了。

痨病表小叫花说话之间,招数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一脚紧似一脚,一招狠过一招。

郑克爽根本就没有站起来还手的机会,只有在地上一直滚来滚去。

滚着滚着,被那一棵老槐挡住了身子。

郑克爽再无退路。

痨病表小叫花眼里病态的目光发绿,如暗夜中的野狼。

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疯狂地狞笑道:“咳,咳,嘿嘿,你跑啊,再跑啊1身形跃起,双脚朝郑克爽的胸口猛地踏了下来。

情急之下,郑克爽双手猛地举起身旁的一只石凳,挡在自己的胸前。

只听一声闷响,石凳破碎。

那石凳有百余斤,却被痨病表小叫花一踏之下,碎成了数块。

这一踏之力,何止千百斤!

若是踏在郑克爽的胸口,试想他的血肉之躯,如何经受得了?

缓得一缓,郑克爽顺势滚了出去,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将一套“八卦十变泥鳅功”施展了开来,与痨病表小叫花斗在一起。

“八卦十变泥鳅功”是水里的功夫。

但不得已在陆地上施展,虽说功力大打折扣,却也颇具威力。

因为“八卦十变泥鳅功”那独特的内家真力,常人极难应对。

痨病表小叫花的陆上功夫,虽说高出对手许多,却因怒火攻心,不免心浮气躁,招数之间,也不免露出些许破绽。

郑克爽的武功也自不凡,抓住敌人的空当,长驱直人,急攻几招。

痨病表小叫花大吃一惊,只得回招自救。

十数招之后,两人已是势均力敌,打了个平手。

痨病表小叫花不依不饶,连连把狠辣的招数,递向郑克爽的要害。

郑克爽又急又怒,道:“喂,朋友,你为甚么与我过不去啊?”

痨病表小叫花咬牙切齿,道:“你自己知道1

郑克爽道:“敢情真的是为了晴儿姑娘?”

痨病表小叫花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作出回答,却一个“黑虎掏心”,一记长拳,狠狠地击向郑克爽的胸口。

郑克爽忽然垂手站立,任凭敌人施行杀手。

痨病表小叫花一招得手,却见敌人坐以待毙,不由得一怔。

他也是“名门正派”的门下,不愿拣这个现成的便宜,硬生生将拳收回。

然而,痨病表小叫花并未达到一流高手的地步,远远做不到收发由心,是以那记重拳,还是击中了郑克爽的胸口。

郑克爽一个踉跄,倒退数武,“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痨病表小叫花喝道:“你为甚么不还手1

郑克爽喘息片刻,面色苍白,惨然道:“我为甚么要还手?”

痨病表小叫花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还手,咳,咳,我就杀你不得么?”

郑克爽竟然向痨病表小叫花作揖道:“你杀了在下,在下感激之至。”

说完,一动不动地垂手站立。

痨病表小叫花看他的模样不似作伪,并且两人已过了数十招,知道自己的武功与对方相比,只不过略占上风而已。

他为甚么闭目待毙?

痨病表小叫花双拳一错,蓄势待发,道:“你真的不怕死?”

郑克爽做然道:“在下虽然不才,然而身负国恨家仇,不是怕死,却是不敢去死;不过,若尊驾是因为晴儿姑娘杀了我,那便下手就是。”

痨病表小叫花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对我师妹不死心么?”

郑克爽道:“死心也罢,不死心也罢,咱们两个,只怕都与晴儿姑娘无缘了。”

痨病表小叫花惊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郑克爽道:“晴儿姑娘跟了于阿大走了。”

痨病表小叫花问道:“于阿大?那是谁啊?”忽然想起在微山岛上那个使了“狮子吼”神功的青年汉子,便道:“就是韦小宝的结义兄弟么?”

郑克爽默默地点点头。

痨病表小叫花怒道:“姓于的是个甚么东西!郑……朋友,他在哪里?”

郑克爽摇头道:“不知道。晴儿姑娘常常唱一支小曲儿……”

他的耳边,响起了晴儿满是深情的歌声:“熨斗儿熨不开的眉间皱,剪刀儿剪不开的腹内忧,菱花镜照不出的你我形容瘦,周文王的卦儿准,算不出的你我佳期凑……”

晴儿在情不自禁地小声哼唱这支小曲儿的时候,眼里溢出的那份真情,那份厚爱,那份纯洁,那份少女槽怀,令每一个男子嫉妒。

若是得到那份眼神,他宁愿去死。

若是得不到那份眼神,他也宁愿去死。

郑克爽心灰意懒,在痨病表小叫花凌厉的招数面前,突然束手待毙。

痨病表小叫花恨极,道:“那个于阿大是甚么东西,藏头露尾,身份不明,也他奶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老子毙了他1

郑克爽低声道:“杀了他,晴儿姑娘一辈子也不会高兴的。”

痨病表小叫花恨声道:“她高兴了是为别人高兴,不高兴了也是为别人不高兴,咳,咳,又关老子甚么事了?又有甚么区别了?哼哼,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他姓于的一样得不到。”

郑克爽道:“不,只要晴儿高兴,便是整日里与她心上人在一起,我,我也高兴。”

痨病表小道:“哼,惺惺作态-…姓于的现在哪里?”

郑克爽摇头道:“我不知道。”

痨病表小叫花道:“那好,老子先杀了他的盟兄韦小宝,不怕他不找上门来。”

他的眼睛四下一瞟,叫道:“咦,韦小宝呢?”

韦小宝早已走了。

若是在以前,他一时不见了七位夫人的面,便极为想念。

可他这时却不想进京城与妻儿老小相聚。

他这时已然清醒,思付道:“江湖险恶,还是回京城的好。不过,那也没有多少意思。再说,若是回了京里,小帝问我:‘河督大人得胜班师了么?河工治理得如何啊?’

老子道:‘皇上鸟生鱼汤。’……他奶奶的张口便是鸟生鱼汤,可大也不成话。”

十数天之后,韦小宝出现在黄河工地上。

韦小宝原本是要去开封河督府的,这一日已是离开封不远,他在河堤上慢慢走着,忽然前面来了一营兵丁,前面排着官老爷的“肃静”、“回避”等执事,两队衙役,口中低而威严地呼叫着。

随后是兵丁敲锣打鼓,喇叭吹得震天响;在队伍的正中间,是一顶绿呢大轿。

这里是黄河大堤,除了河工上的官员,不会有甚么地方官来。并且那顶绿呢大轿,除了朝廷大员,也是没人配坐的。

韦小宝一见大喜,心道:“靳辅老儿倒是识相,老子救了他的老命,他倒是知道巴结,知道老子要来,提前派了执事;来欢迎啦。”

心中得意,便站在路口,拍打拍打衣衫,等着靳辅下轿迎接。

岂知那一班子衙役,还没到得韦小宝的跟前,便伸出手中的棒子作势要打,口里吆喝道:“闲杂人等,赶快让开1

韦小宝吃了一惊,心道:“他奶奶的,怎么打起河督老爷来了?”

再仔细一想,便恍然大悟:“原来靳辅老儿不是迎接老子的,是他自己办公事去啦。哼,这里就是黄河,又不是京城,你臭摆了给谁看啊?这等铺张,还他奶奶的自吹自擂,甚么两袖清风、三袖清风,我看也是大大的靠不祝”

他生怕稀里糊涂地让衙役们打上一棍子,便靠堤坝边上站着。

那队伍好长,绿呢轿子又在队伍中间,韦小宝越想越是窝火:“老子拼了性命,救了靳辅老儿,他倒自己摆起了威风,全不将老子放在眼里。到底老子是河督,还是你靳辅是河督啊?”

待得轿子到了面前,韦小宝的心里忽然涌过一个念头:“他妈的,老子将靳辅老儿从轿子里拖了出来,叫他丢丢丑也是好的。”

忽然身子一晃,已然入了队伍之中。

韦小宝的“神行百变”,对付不了武林高手,对这些寻常兵丁,却是绰绰有余。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韦小宝已钻进了绿呢大轿里了。

众兵丁犹如遇到塌天大祸一般,乱糟糟地又喊又叫道:“不得了啦,这小子钻进了轿子里啦1“惊动了小白龙他老人家的大驾,那可怎么办啊1

韦小宝刚进轿子,里面黑乎乎的甚么也看不清,便一把抓去,骂道:“大胆靳辅,见了本督,还这等作威作福么?”

岂知一抓之下,没有抓到人,却是抓了个甚么滑腻腻、冷冰冰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白色的小蛇。

韦小宝素来怕蛇,“氨地惊叫一声,将小白蛇甩了出去。

那轿子里原本就没有坐人,里面只是放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一只红漆托盘。那条小白蛇,原先就盘踞在托盘里。

韦小宝手一甩,小白蛇便又落进了托盘。

轿子猛地停了下来。

兵丁们七手八脚,大刀长矛,将轿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韦小宝听得外面的动静,将轿帘悄悄拉开了一条缝隙,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他奶奶的,抓强盗么,这等张牙舞爪的?”

韦小宝不觉害怕,忙将轿帘又放了下来,心中忖道:“老子若是这时出去,定然要被他们象剁肉一般剁成十七二十八块。”

只听得一个声音喝道:“喂,你是甚么人,胆敢惊动小白龙他老人家的大驾?”

韦小宝极是奇怪:“老子的名头大得紧啊,真正是名满江湖。”

便笑道:“你们既是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号,怎敢这等大呼小叫的?”

外面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你,你真的是小,小白龙?”

韦小宝道:“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小白龙的便是。”

外面的声音道:“小白龙怎能这个样子?”

韦小宝诧异道:“老子的亲娘生下老子就是这副模样,还能变得了么?你们不信,便将靳辅老儿叫来,一认就知道老子这小白龙是真是假了。”

这些兵了见韦小宝身形一晃便进了轿子,又自称小白龙,而且还称呼老河督靳辅为“靳辅老儿”,忽然像悟到了甚么。

韦小宝听了一下,忽然四周鸦雀无声,又将轿帘拉开一道缝隙,一看,周围的兵丁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这等前据后恭,韦小宝奇怪之极,道:“喂,你们这是做甚么啊?”

一个年纪较大的兵丁道:“小的们不知你老人家驾到,罪该万死。”

韦小宝道:“甚么就罪该万死了?你们赶快领了老子,见靳辅去者。”

众兵栋喳”了一声,将轿子抬起,飞奔而去。

韦小宝胆战心惊地将红漆盘子端起,自己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对盘踞在盘子里的那条小白蛇道:“咱们俩一般无二,都是小白龙,我不咬你,你也不要咬我,好不好啊?……”

幸喜那白蛇极为老实,如一盘香似地盘在盘子里一动不动。

斩辅就在前面不远处。

靳辅与历任河督不同,他治理黄河,历来吃住都在工地上。

他早已得报,恭恭敬敬地立在道边,等候“小白龙”大驾光临。

见到轿子里走出了韦小宝,靳辅一怔之下,又惊又喜,忙跪倒磕头,道:“韦爵爷,哪阵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啦?”

韦小宝将漆盘一举,笑道:“在下小白龙,奉旨治理黄河来者。”

两人略作寒暄,靳辅让人将“小白龙”请进了临时官邸,自己陪同韦小宝随后进去。

靳辅请韦小宝坐了上座,纳头便拜,道:“卑职靳辅,叩谢韦爵爷的救命之恩。卑职能有今天,全是韦爵爷所赐。””韦小宝笑道:“靳老爷,你这样说,我可是不敢当了。那可是皇恩浩荡,我不过是在皇上面前仗义甚么言罢了。”

靳辅一迭连声吩咐摆宴。

因在河工上,宴席也极为粗陋。靳辅素来节俭惯了,如见了琼浆玉液一般。

韦小宝可是难以下咽,心道:“靳辅老儿抠唆得紧,便拿这个来款待救命恩人么?”

心中颇不舒坦,正要找靳辅的麻烦,却见靳辅吩咐帐房,取来了一只封袋。

靳辅双手将封袋捧给韦小宝,道:“韦爵爷,你老人家的薪俸请收下。”韦小宝道:“无功不受禄,这个却是不敢当了。”

靳辅道:“你老人家是河督,这是薪俸。”

韦小宝接过,笑道:“既是薪俸,那是皇上的恩典,却是不能推辞的,只得遵命收下了。”

将封袋放手中一掂,分量颇是不轻,心头痒痒的,极想打开看看,却又怕被靳辅小看了,道:“这河督的薪俸,还说得过去么?”

靳辅道:“薪俸都是一样的,也要看甚么人去做才是。比如你韦爵爷,能够屈尊做河督,在皇上面前又能说得动话,实在是沿黄千千万万草民的福分,薪俸自然便要高一些了。”

韦小宝掂着封袋,笑道:“若是太多了,怕是不好意思罢?”

靳辅举起一只巴掌,低声道:“不多,不多。总共才五十万两。”

韦小宝吃惊道:“五,五十万?”

靳辅道:“李家村的堤坝刚要合龙,河务上暂时只能拿出这么点钱。韦爵爷若是等着用钱,卑职日后再想办法就是。”

韦小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韦小宝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十几岁时奉旨去抄奸臣鳌拜的家,一天就到手四十五万两银子;在台湾做了三天的钦差,就刮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地皮;到云南吴三桂的平西王府做了一趟“赐婚使”,不但监守自盗,将赐婚的建宁公主从吴三桂的儿媳变成了自己的老婆,而且起码得了吴三桂一百万银子的贿赂……

可是,这里是黄河,不是台湾。

面前是“治河八年,两袖清风”的靳辅,不是搜刮民财的大汉好吴三桂。

韦小宝眼睛微睨着靳辅。

靳辅土头土脑,衣衫破旧,面色苍老而又疲惫,怎么也不像出手就是五十万的阔佬。

韦小宝心道:“这个糟老头子穿着打扮,犹如丐帮的徒子徒孙一般,看不出倒是一个腰缠万贯的阔佬。老子学了一个乖:越是有钱,越是要装穷,那便是两袖、三袖清风啦。”

又想到:“有了钱不敢花,那又有甚么意思?老子甚么都能装,装穷光蛋却是不会。老子有钱就得花差花差。这两年多来,老子只出不进,坐吃山空,也该有些进项,补补亏空啦。”

其实,他真正误会了靳辅。

靳辅治河八年,确实是两袖清风。但他却又不是一个腐儒,知道对京中的大佬,该花的钱一定要花,若是该花而不花,那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与抱负,只要朝中有人捣乱,便将一事无成。

见韦小宝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靳辅道:“韦爵爷,你想甚么哪?”

韦小宝的兴致好得多了,道:“靳老兄,你们兴师动众的做甚么啊?”

靳辅微笑道:“启禀河督大人,李家村堤坝今日合龙,请了白龙大王来了。”

韦小宝愕然道:“那不过是一条小白蛇,又是甚么大王了?”

靳辅道:“河工上历来讲究这个,堤坝合龙啊甚么的,都要请个大王来。这个白龙大王,又是龙王之中最为灵验的呢。我们请了多少次都请不来它老人家,韦爵爷,你老人家一到,它老人家也赏光啦。”

韦小宝一经吹捧,不禁飘飘欲仙,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咱们做河督啊,便是请龙王爷就是啦。那也是容易得紧。”

靳辅一本正经道:“那倒也不尽然。像你老人家乃是大富大贵之人,不要说做个区区河督,便是将来做了王爷,也自然有天上的星宿相帮。”

停了一下,靳辅感慨系之,道:“像卑职么,那可就没有这等福气了,只得‘敷土刊木,奠高山大川’;贩夫走卒,共操役之劳了。”

(庸按:“敷上刊木,奠高山大川”,语出《尚书·禹贡》,意思是说:大禹治水时,划分地区为九州,随山势砍伐树木,以通道路;又定高山大川为州的境界。这是大禹治水的主要方法。)靳辅这样说话,倒并非讥刺韦小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韦小宝心道:“靳辅老儿惯会掉书袋,敷土不知是块甚么土?刊木也不知是根甚么木头?……老子却不去问他,免得像上次那样,甚么宁人吃食、宁人不吃食,惹得小帝老大的不高兴。”

李家村河工合龙,是治河工地上的一件大事,加之“白龙大王”大驾亲临,河督韦小宝也亲自到来,更是增添了许多的喜庆气氛。

韦小宝是喜欢热闹的人,靳辅请他主持合龙仪式,他便慨然应允。

靳辅乐得有个空闲,又去勘察水情去了。

那仪式却也简单,无非是韦小宝带头拈香、磕头而已。

韦小宝心道:“老子的婊子妈妈见了有身份的贵客要磕头,老子见了小帝要磕头,修河的人见了蛇也要磕头——可见天下事都是一个道理:见面就磕头,总是不错的。”

韦小宝高高兴兴地一直忙了三天,才将大堤合龙,将“白龙大王”送走。

他本来是个小流氓小无赖,混迹朝廷,又学了纨绔子弟的禀性,习惯于灯红酒绿,时时刻刻离不开喝酒、赌钱、玩女人。

现下在河工之上,地处荒凉,除了民夫,不见人影,哪里忍耐得住?

却又不便就走,他心里道:“他奶奶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老子好赖拿了靳辅老儿五十万银子,拍拍屁股走了,那也太不成话了。”

靳辅出去勘察水情,一去就是十余天。

韦小宝百无聊赖,吃了饭便要戈什哈陪着,四处闲逛。

这一日晚上,信步走到一个窝棚之外,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传出了毗五喝六的赌博之声。

韦小主便如到了家一般,大叫着欢呼一声,一头钻进了窝棚。

窝棚里一帮民工,正在赌钱。大多数民工围在一起掷骰子,将窝棚挤得水泄不通。

韦小宝翘起了脚跟,却见里面是一张方桌,四人分坐四角,正在推牌九。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赌牌九也不告诉老子一声么?”

哪知民工们尽是一些粗壮汉子,韦小宝身单力薄,拼命地挤来挤去,却如撞在一堵墙上一般,哪里挤得进去一步?

跟随的戈什哈挥拳便朝人群打去:“他妈的,河督老爷来了,还不快回避?”

韦小宝一生之中,只有在赌场上才最讲道理,当下踢了那‘戈什哈”一脚,笑着说道:“他奶奶的,赌钱场上无父子,分甚么河督、民工?便是皇帝进了赌场,也是平头百姓一个。”

只听得桌子旁,一个面目清癯的老者笑道:“老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第一回听到官老爷说了一句人话。大伙儿让让罢。”

这些民工似乎极听老者的话,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儿。

韦小宝边往里进,边拱手作了个四方揖,道:“谢谢诸位啦。”

一屁股坐在老者的对面,一看,只有老者的面前放着十数两碎银子,其余的三位,大多数是铜钱,银子也就是三钱五钱而已。

老者道:“我们这里是穷兄弟们穷乐和,却是不入达官贵人的眼。”

韦小宝一见赌注大小,顿时大为扫兴,道:“大伙儿玩罢。”

老者是庄家,掷骰子笨手笨脚,四个人连洗牌都洗不好,一看便是“羊枯”。

老者又推了几把,有赢有输。

韦小宝在旁看着热闹,虽是赌注极少,也使得他不禁技痒,暗付道:“他奶奶的,见了羊枯不捉,简直伤天害理1

便笑着对老者道:“让我推几庄,行不行啊?”

老者极是识相,将牌一阵搅合,推到韦小宝面前,道:“理当由官老爷坐庄才是。”

韦小宝接过牌,将骰子在手里轻轻一抛,便知道是灌了铅的。

韦小宝不由得大喜过望:“老子原本不想赢你们,你们自己却将做了手脚的骰子送上门来了,却是怪老子不得了。”

略做手脚,几把下来,老者他们的银子、铜钱,都归了韦小宝了。

韦小宝的眼里,哪里看得上这几两碎银子、几串铜钱?手一推,将银子都推了回去,笑道:“大家好朋友,玩玩罢了。”

那几人顿时喜形于色,正要将各自的钱收回,却听得老者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些人似乎对老者极是忌惮,一个个地便将手仙汕地缩了回去。

韦小宝心中极为不快,忖道:“他妈的,这不是与老子过不去么?”

老者将钱又给韦小宝推了过来,平静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输就输了,赢就赢了,哪里能够反悔?官老爷未免大也看不起兄弟们了。”

韦小宝笑道:“尊驾的赌品不错哪。”

老者拱手道:“承蒙夸奖,赌品即人品,老朽却是不敢不遵的。”

几句话,说得韦小宝如遇知音,道:“说得好!人品是甚么东西?天下最重要的是赌品。”

说着,韦小宝站起身来,将钱捧在手里,忽然向满窝棚的人群撒出,道:“大伙儿拿了去分了,喝酒玩姑娘去罢。”

民工门掷骰子、推牌九,实际上都是赌的血汗钱,这时候见财从天降,一怔之下,忽然欢呼一声,一起跃起身来抢钱。

刹那间人头攒动,你争我夺。

忽然,老者自座位上一跃而起。

半空中纷纷撒落的铜钱、碎银子,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者却又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座位上,便似压根儿没有动过一般。

可是,韦小宝漫天撤落的钱,却是一文不少,全部放在他的面前。

老者对韦小宝一拱手,道:“官老爷手气好,老朽佩服得紧。”

韦小宝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思付道:“真正看他不出,这老头的武功恁的了得1

当下韦小宝也一拱手,笑道:“老爷子这等手疾眼快的招数,叫千手观音啊,还是叫万手如来?在下也是佩服得紧哪。”

老者淡淡道:“这些草民眼皮子浅,倒是叫官老爷见笑了。”

韦小宝道:“钱财是身外之物,老爷子也不必太过认真。”

老者冷冷一笑道:“不错,钱财身外之物,确实不该看得比性命还贵重。”

话里有话,韦小宝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哈哈,道:“好,这钱若是不收,倒是看不起诸位弟兄了。在下遵命收下。老爷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韦小宝将赢来的铜钱、碎银子揣进怀里,转身便走。

老者道:“官老爷何必要走?他们出手太过小气,咱们两个赌他一盘,如何?”

韦小宝笑道:“在下还有些公务,待得闲了,定来领教。”

说完,便朝外走去。

满窝棚的赌客忽然全部站了起来,挡住了韦小宝的去路。

跟随韦小宝的戈什哈看出了苗头不对,却仗着官势,猛然拨刀在手,喝道:“竟敢对河督大人无礼,要造反么?”

他挥刀便砍。

却见老者的身子在桌子上一蹭,手臂暴长,“戈什哈”的胸前穴道已被紧紧拿住,手中的刀,“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老者如拿甚么玩偶,轻轻地将“戈什哈”放在身边的凳子上,道:“大家好朋友,好好儿玩玩,你何必扫大伙的兴?”

戈什哈面如土色,作声不得。

韦小宝久经江湖险恶,知道今日入了人家的毂中,倒是处变不惊,付道:“这些穷光蛋,无非是想赢老子几个钱罢了——他奶奶的,咱们哥儿俩到底谁赢谁,还说不准呢。”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道:“老朽这一张纸,赌五十万银子。官老爷,赌不赌啊?”

韦小宝暗暗骂道:“他奶奶的,你去做御前侍卫倒是再合适不过,甚么玩意儿,便值五十万银子?便是卖你闺女、孙女的身价,也值不了这么许多埃哼哼,拿老子做羊枯么?”

忽然,韦小宝的心头一震:“五十万?他为甚么不赌四十万、六十万,单单是五十万?不就是靳辅老儿给我的数目么?只怕这老者大有来头,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

老者追问道:“官老爷,赌不赌啊?”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不赌也得赌啊1

韦小宝笑道:“不要说老爷子拿了一张纸,便是一句话,也值五十万银子埃古人一句话还值一千两金子呢,何况你老人家啊?”

老者将纸片推在桌子上,道:“老朽的五十万押上了,官老爷,你也请罢。”

韦小宝将手一摊,道:“不瞒老爷子说,三十、五十万银子,在下倾家荡产,倒是还拿得出。不过,一下子现兑现地拿这许多,却为难得紧了。”

老者的眼里,忽然精光陡现,沉声道:“官老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一下子收进了五十万,自然能一下子拿得出五十万了。”

韦小宝更是心惊,暗忖道:“这人处处敲打着老子五十万银子的‘薪俸’,到底是甚么路道?”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惊问道:“请问老爷子,你老人家可是……”

老者打断他的话,道:“我是谁无关紧要,咱们赌钱要紧。”

韦小宝心道:“老子这两年财运不好,只出不进。这五十万看来又得跟别人姓了。”

韦小宝口中道:“是。请老爷子吩咐,咱们怎么个赌法啊?”

老者道:“你是庄家,自然你说了算。”

韦小宝思忖道:“老爷子刚才露了一手极为厉害的武功,凡是武功好的人,做起老千来往往得心应手,有赢没输,老子只怕不是对手。这五十万银子,九成九要让老头拿走了。”

又想道:“若是一盘定输赢,老子连翻本的时机也没有,大也吃亏了。”

韦小宝想了想,便道:“老爷子,咱们五局三胜,怎么样?”

老者点头道:“我总随你便是。”

韦小宝将牌洗得“哗哗”直响,暗暗做了手脚,将天牌、地牌一副副地排好了,在骰子上吹了口气,兀自念念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赌神菩萨来显灵,骰子小表抬元宝,一只一只抬进门!通杀1

手指在掌心轻轻地一拨,骰子掷了出去,果然是个七点。

韦小宝心中大喜:“好久不赌了,老子的手法还是没有生疏。”

韦小宝面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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