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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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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掖掖被角,轻轻走了出去。叶浣莲为萧媚娘的故事所感,与自己心境相照,很是凄苦,加上饮了那么多酒,淋了冷雨,头晕目眩,思绪纷乱如麻,昏天黑地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九 常控鹰隼击 时菊萎严霜

十二郎醒来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他鼻中先嗅到一股幽香,随即睁开眼睛。眼前灯火通明,两跟火把照耀着一间斗室,而自己正躺卧在地上,双手被绳索捆的结结实实.

“你醒啦?”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十二郎抬眼看时,只见一个锦衣女子正站在他身前,一脸媚笑,俯身注视着他,正是齐小琳。她面容娟秀,但在十二郎眼中却如剧毒的花蛇一般惹人生厌.十二郎沉下面容,转开眼睛.齐小琳轻笑一声,道:“你觉得怎样?你放心吧,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到底是温如筠的什么人?”

十二郎闭着嘴,一语不发.齐小琳又道:“我相信自己的知觉,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在坤太戏院看戏那天,我家温郎一见到她,脸上虽然没有变化,但我在他怀里,听得他的心跳突然快得像急鼓一样.他的手本来将我揽在怀中,也突然僵住了.他虽然巧言花语掩饰,但我早就看出了端倪.哼,天下可以骗过我齐小琳的男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她叹了口气,用幽怨的语气道,“唉,他天生就能讨女人的欢心,我若不看紧一些,不知哪天他就飞得无影无踪啦.”

十二郎仿佛没有听到,只觉得小腹的伤口仍然痛楚当,腋下也胀麻不堪.温如筠发出的那粒弹丸打得奇准无比.他暗自调息,察觉那弹丸只是封住了他的穴道,好在并没受内伤,但他心中仍然一片冰冷,温如筠的话犹响在耳边:“下次碰到你,咱们就全无了兄弟情分!”

齐小琳突然一翻袖子,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点在十二郎的咽喉面前,“你不肯说,那你就死定了.”十二郎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目光炯炯直视着齐小琳,眼神中全是倨傲.齐小琳面罩寒霜,眼中凶光毕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个女人是温如筠的什么人?”

十二郎依然冷笑不语,齐小琳的手开始抖动,刀尖划破了十二郎脖子上的皮肤.她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低声道:“你倒是硬气,那我就成全你.”说罢,就要手上加劲.正在这时,突然外面有人沉声到:“小琳.不许胡闹!”

门一开,进来两人.一个葛衣老者,面容肃颜,不怒自威,是齐孟尝;一个白衣男子,器宇轩昂,风度潇洒,是温如筠.齐小琳一声轻呼,慌忙将匕首隐入袖中.她瞥了一眼温如筠,嘟起嘴,对齐孟尝嗔怒道:“哥哥,你偏心.温郎骗我,你还向着他.”温如筠微微一笑,道:“琳妹,我怎会骗你?”齐小琳一指十二郎,道:“这个人明明是你的熟人,你却在戏台下装作不认识他.”

“不错.这个人的确是我的熟人,我当时不愿认他迷失怕他出手惊吓了知府大人.他的剑法你也见识过了,极为厉害,知府大人若是有个闪失,堂主这里恐怕都要担些干系.”温如筠赔笑道.

齐孟尝摆摆手,道:“好啦,小琳,你先回房。我和温兄弟还有正事。”齐小琳嗔道:“我不走,你不说清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我跟他没完。”齐孟尝温言道:“好妹子,你不要心急,我说过多少次啦?你的温郎他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乖孩子,你先回去吧,听话。”齐小琳咬牙瞪了温如筠一眼,道:“待会儿我再问你,你必须给我个交代。”说罢,悻悻地出门下楼去了。

齐孟尝拍拍温如筠的肩头,温言道:“温兄弟,阿琳性情执怮,又哎发脾气,你宽宏大量,担待些吧,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温如筠脸上一派轻松的神情,笑道:“堂主放心,不会的。”齐孟尝背着双手,走到十二郎身前,道:“十二郎,你不用担心,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作业你那一剑,凌厉孤绝,要拼着与齐某同归于尽吗?这一遭,暖春堂可对你多有得罪啦,齐某向你致歉,还望见谅。”

十二郎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

齐孟尝浑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乘专门派人过江了解过你的情况。除了了解你的武功家数之外,还包括你的爱好、脾气与秉性。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聪明人善于隐藏弱点,巧敛于内;愚笨的人却往往将弱点授人以柄,拙形于外。只有抓住别人的弱点,避实击虚,方能事半功倍,胜券在握。”说道此处,齐孟尝的语气更加赞赏,“我了解你越多,就越是佩服你,因为我几乎很难找到你的缺点。一个不嗜酒、不爱财、不喜色、不好赌的年轻人,这世上已经不多见了。不过,弱点不足以乘,优点亦可相假。像你这样崇尚侠义的英雄好汉都哎出手扶弱,那我便示你以弱,牌人伪装成女子求你相助,所以才得以将你请到我暖春堂。”

齐孟尝又转头对温如筠微笑道:“温兄弟,你觉得叶天成这个人怎么样?可算得英雄吗?他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十二郎这样的好汉甘心臣服于他?”

温如筠一思:“叶天成号称刀霸,手底下的功夫不错。不过他为人飞扬跋扈,但又鼠肚鸡肠,容不下人,算不得英雄。他手下一帮兄弟倒是不弱,但都是当年蒙他爹爹叶昆吾恩德感召才进的英雄会,实与叶天成无干。”

齐孟尝点头道:“不错。当年叶昆吾一代大豪,盛名远播。叶天成倚仗祖荫,为所欲为,全不念道义二字,恐怕盈不可久。俗话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个人如此浮躁,如何能管好英雄会那个百年大帮?若是你和十二郎掌控局面,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温如筠上前,蹲到十二郎身前,儗神望着十二郎。十二郎:“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温如筠皱起眉头,嗤了一声:“真是年轻气盛。齐堂主向你赔礼,你竟毫不知礼,真是愚不可及。我有两句肺腑之言,你要认真听了。常言说良禽择木而栖,叶天成暴躁无谋,不过是一介莽夫,成不得大事,跟齐堂主比,简直如同萤虫与日月争辉。齐堂主是当世英雄,早晚必成霸业,他对你手下留情,也是爱才若渴。咱门英雄会中,我最看重的是你,也可算是你的大哥。你若还认这段旧情谊,就听我的话,一起辅佐齐堂主,成就霸业。你若弃暗投明,加入暖春堂,咱门还是好兄弟。如果你执迷不悟,只是一条死路。”

十二郎的脸涨得通红,瞪起眼睛,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道:“我十二郎虽然驽钝,还知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学忠臣不事二主,岂能像某些没骨气的人一样,做贪生怕死、变节求容的懦夫?”十二郎又一字一顿,坚定地道。“我曾经有一位大哥,他侠骨丹心,正气凛然,我在心中把它 当做圣人,什么事我都听他信他,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觉得热血沸腾,身上充满了力量。我和他联手作战,铲除了许多江湖上的大奸大恶之徒,是他让我真正感到人生的意义。这样的大哥,我平生只有一个。”他抿紧了下唇,眼中漾起两泓泪波,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

温如筠道:“光阴荏苒,物似人非。我经过的事,好也罢,坏也罢,也不愿回头。兄弟——”十二郎大喝一声:“不要叫我兄弟!如果你还肯做我的大哥,就不要再做暖春堂的驸马;如果你非要投身暖春堂,那就再没有我这个兄弟!咱门前尘往事一笔勾消,从此恩断义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正如你所说,等再相见的时候,咱门刀头上说话!”

温如筠倏地站起身来,变脸喝道:“不知好歹!说什么再相见的时候刀头上说话,嘿,你以为你还逃得了吗?若不是堂主还是利用你引叶浣莲来,将你们一网打尽,我现在就该杀了你。”语气极为冷峻,杀机毕现。

齐孟尝道:“算了吧。他还年轻,有些事想不通也情有可原。对了,温兄弟,那位姓叶的姑娘会来吗?说不定早就跑回江南了吧?”

温如筠笑道:“这个帮主且放宽心,这姓叶的女子也曾对我一片痴情,我对她的性子了如指掌。如果她只想着自己逃命,弃朋友不顾,那她就不是女中豪杰叶浣莲了。就算她不来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找到她。此事就落到温某身上,不出三日,温某定捉了她来见堂主,也好让琳妹放心。”

十二郎没想到温如筠如此无耻,一时间气塞胸臆,目光中似要喷出火焰,狠狠瞪着温如筠,竟说不出话来。温如筠沉下脸来,横起眉毛,道:“怎么样?瞪什么眼?不识时务!”飞起一脚,正踢在十二郎背后。

十二郎身子飞起,撞到墙角,又滚了滚俩滚,将一只圆凳撞出老远。温如筠道:“堂主,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安排吧。”齐孟尝点点头,看了一眼十二郎,没有说话,转身向厅门走去。温如筠道:“好好想想吧,切莫误人误己。”转身也走了出去。

十二郎躺在地上,忧心如焚。他明白自己已成了钓饵,暖春堂已做好了局等叶沅莲上钩。他担忧叶沅莲 的安危,一颗心悬在半空,默默念着:莲姐姐,你千万别来啊……

时近三更,天色阴沉,月亮隐在云层后,整个暖春堂的几重院落都黑黝黝的,只有几个房间隐隐透出微弱的灯光。往日里还有打更巡哨的,今夜却鸦雀无声,看不到人影。最东边跨院的围墙之上,突然出了几个俯低的黑影。那些黑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了望院内的动静,接着鱼贯跳下墙来,落地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显然是轻功高手。

黑影悄悄散开,向跨院中间的一座轩堂靠近。轩堂最右边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窗棂上透出一个人的剪影。那人似乎正在踱步,影子在窗棂上晃来晃去。

几个黑影拔出钢刀,悄悄围到房门前,当先一人突然抬脚将门踢开,拥身跳人,低声道:“齐孟尝!拿命来!”接着“砰砰”几声,屋内的人出手招架,双方打了起来。不多时,“砰”的一声,有人撞破窗棂跳了出来,大叫:“有刺客!”

接着,几个院落内都响起了呼哨声,接着无数火把亮起,从厅堂角,假山后,竹林中跳出无数的大汗,呼声道:“有刺客!别让他们跑了!”当当当,不知哪里又有人敲起了铜锣来。

这些纷乱的动静惊动了十二郎。十二郎正忧心如焚,听到外面的喧闹,吃了一惊,滚到窗边,挣扎起身,见下边埋伏的帮众都举着火把向北边的跨院奔去。他心中大急,暗叫不好,定是莲姐姐来啦!

他背后被绳子缚得结结实实,哪能前去救援?急迫之下,十二郎情不自禁全力一挣,却听“叭”的一声轻响,背上的绳子竟然断了。十二郎大出意料,不由心中狂喜:真是天助我也。他七手八脚脱开身上的绳索,隐在窗边,见楼下埋伏的人都跑到前面的跨院之内。当下推开窗子,蹿了出去。

楼下是一株粗粗的绿皮松。十二郎落在松冠的一根横枝上,察看了一下四面的动静,见确实无人,落到地上。这一跳跃,他的小腹伤口受到牵制,登时又是一阵刺痛。十二郎牵挂叶沅莲的安危,咬了咬牙,窜高纵低,也向北边火光照耀,人声鼎沸的地方赶去。

翻过两重跨院,刚跃到围墙上只见前面火光映照下,无数的持刀大汗正在围着五个黑衣人撕杀。那五人的功夫都不错,但虎入狼群,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的围攻,早就都挂了彩,正左冲右突,勉力招架,眼看就要被擒。十二郎在跨院的围墙上遥遥看见,心中大急,可是手中空空如也,没有兵刃,刚要跃到人从中去抢把剑,突然见前边人从中已有四个鹰隼般的身影掠起,手中几道白光闪现出绚丽的光华。十二郎急忙俯低身子,心中一沉:是暖春堂四大剑派长老!

十二郎微一迟疑,说时迟那时快,“哧哧”几声,接着“丁丁当当”的声音响起,那五人手中的刀剑都被这四大长老击落,面前的黑巾也被挑落。被俘的五人都是男人,一个矮胖的老者,精壮的年轻汗子,并无叶沅莲在内。十二郎松了口气,只见为首的那个白发矮胖的老者,头发凌乱,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双臂不住颤抖,大叫:“齐孟尝!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还我儿子的命来!”

十二郎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思忖好在没有鲁莽出手,急忙趴在墙头上,俯低身子观瞧。只见人从一分,齐孟居中走出,脸上露出诧异表情,叫道:“蒋东堂?蒋总镖头?怎么会是你!”

原来这个人正是镇威镖居的总镖头蒋东堂。元宵之夜,蒋少游调戏楚惜衣,丧命在望江江城西郊林中,蒋东堂闻得噩耗,痛心疾首,以为是齐孟尝所为,决意报仇。但镇威镖局虽然有些实力可与暖春堂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蒋东堂筹划再三,觉得公然与暖春堂做对没有任何胜算,最终还是纠集了几名亲近的好手,趁夜潜入暖春堂,欲暗杀齐孟尝。不料,暖春堂为捉叶沅莲等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蒋东堂一行几人误打误撞,正入毂中,登时尽数被擒。

蒋东堂知道全盘皆输,难逃一死,横下心来,怒声叫道:“齐孟尝,你好狠!小儿年幼无知,不识尊夫人的颜面,就算是有所冒犯,你也总该大人不计小人过,看我的薄面饶他一遭,可是你……你竟如此凶残,将小儿……”他又恨又痛,嘿了一声,老眼中涌出了泪花。齐孟尝愕然片刻,才恍然大悟,看了一眼左右,苦笑道:“想猎梅花鹿,没想到来了头金钱豹,真是赶巧。”他脸色一沉,道:“蒋东堂,咱们虽然没有过节,可是我脾气你是知道的。令郎胆大妄为,我本来要教训他的,可是有人抢先出了手。你想报仇,恐怕找错了对象。”

蒋东堂瞪着眼睛,道:“你这是何意?”齐孟尝泠笑一声:“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我听说这望江城中出了个恶鬼,一个月来出了三起命案。你要报仇,该找这个恶鬼去。”蒋东堂道:“你哄谁来?还不是你手下的爪牙装神弄鬼,暗害无辜?”

齐孟尝森然道:“蒋东堂,齐某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镇威镖局虽然有偌大的威风,可是在我暖春堂面前,恐怕还差那么一大截子。

我若杀了你的儿子,难道还不敢承认吗?莫说是你儿子。便是将你镇威镖局杀个鸡犬不留,齐某也敢作敢当,绝不矢口否认。”他冷冷说罢这番言语,脸上露出了冷峻倨傲的神情。

齐孟尝说得在情在理,蒋东堂果然无言以对。

齐孟尝又道:“你等今日吃了熊心豹胆,夜擅闯我暖春堂,本来可以杀了你们,可是齐某大人大量,念你因伤子之痛,一时昏了头,不与你计较。现下饶了你们,速度去吧。冤有头债有主,日后如果捉到了那个恶鬼,可别忘了压来让我看看,看看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说罢,挥一挥手,手下人闪开一条道路。

蒋东堂和那几个本来自忖必死无疑,不料竟如此容易被赦放,当下面面面相觑,带着五分疑惑,三分恼怒,二分庆幸,低垂下头,灰溜溜地去了。

十二郎看得清楚,见这些人不是相救自己的,放下心来,翻身跃下墙头,隐在墙角的一丛蒲葵之后。听得有人道:“堂主,叫兄弟们还依原样埋伏,好不好?”

齐孟尝道:“眼下已快四更天,经过这一场纷闹,便是有劫牢的人,也早被打草惊蛇。大伙都散了吧,齐安齐平,你们带人守在那座楼下,看好那个小贼。明日再做计较。”众人得令,四散去了。

十二郎待众人走远,四周没了声息,借着院内的花墙数目隐身,纵高伏低,悄悄来到院墙根,待要纵身越墙而出,突然听到身畔竹林中簌簌声响,接着走出来一个黑影。十二郎猝不及防,无暇躲避,当即蹿上去,出手快如电闪,一手点了那人几处穴道,一手扼住了那人的喉咙。

此事月牙穿出云层,微微有些光亮。十二郎凑近看时,只见那个人头戴一顶青帽,脸上吓得目瞪口呆,看模样像是个家丁。原来这个家丁胆量甚小,适才随众人围蒋东堂时,就吓得有些内急,待后来众人散了之时,他故意落在后边,到竹林中小解,不料正撞上十二郎,当下吓得四肢酸软,一泡尿都解在裤子里了。

十二郎见到他腰间悬着一把剑,一把夺过,用剑尖逼住那个家丁的喉咙,微一思忖,脑中兴起一个念头,低喝道:“温如筠在哪里?要命的话,就速带我去!”

那个家丁脸色灰白,喉咙被铁钳似的大手扼住,说不出话来,勉力点了两下下巴。十二郎道:“我松开你,不许出声!”那家丁又连忙点了点头。

十二郎松开手掌,扳住那个家丁的身子,令他转身向前,接着用剑尖点住那个家丁的后心,那家丁后心一痛,吓得一迭声道:“好汉饶命,我即刻带……带你去……”

家丁带着十二郎曲曲折折走了半响,又进了一处小院,来到一座小楼前。夜色中黑黝黝的小楼上只有一扇窗子透出灯光。家丁指指小楼,战战兢兢对十二郎道:“温相公就住在这座楼上。”十二郎望了望小楼上的灯光,却听不到一点动静,皱皱眉,低声喝道:“怎会如此冷清?莫不是你在骗我?”

“我哪里有胆子敢欺骗大爷?今日是十五,每个月的十五,温相公的楼是不准任何人上的。大小姐说他在练一门奇怪的武功,月圆之日就要坐关,不许打扰。大小姐的脾气很大,因此大伙儿都躲得远远的。”

十二郎看他的神态,不像是在说谎,当即点了他的穴道,放到在树丛后面,潜行到楼脚下,听得四下无声,见楼旁正有棵大树,枝桠甚高,只探到那亮着烛火的窗户旁边,当即将剑刃咬在齿间,手脚并用,像个灵巧的猿猴飞快攀缘而上。

亮着烛火的地方,是在三楼。十二郎刚攀上来,从枝桠上抬脚上窗边的木兰,突然听到窗内有人传出一声低沉的惨叫。十二郎一惊,矮身躲在窗边。等了片刻,听到窗内有人在粗重的呻吟,当即将头凑到窗边,点破窗纸,向里偷窥。

室里地上正躺着一个白衣人,只见那人反缚着双手,头发凌乱,脸涨得紫红,正在地上翻滚挣扎,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水侵透,牙关紧紧咬住下唇。地上垫着许多宣纸,他不住翻滚,将宣纸搅得乱七八糟。那人翻滚到墙边时,微侧着头,脸正向着窗户,十二郎定眼看时,竟是温如筠。

十 不才明主弃 多病故人疏

十二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惊诧莫名,突然听到房内传出一个娇媚轻柔的声音:“温郎,看你这么受罪,我的心像刀绞一般。”

这人话虽如此,但说得非常轻松,哪里有半点沧痛?不仅如此,语气中竟还有一种愉悦之意。

“温郎,你好些了吧?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这里有解药,你用不用?”那人又问了一句,声音更加轻柔。

十二郎忙付低身子,从那个纸洞向东测望去,看到在房中东面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身绣衣,像只慵懒的猫斜依在一把软椅上,嘴角含着笑,但眼睛里却有一种寒蚀入骨的冷光,正是齐小琳。

“温郎,前几日咱们在坤台戏园遇到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要给我说真心话。”

温如筠双腿卷缩到胸前,身体像一只弯到极限的大虾,连脖颈都涨得青紫,他的嘴在地上叼到一个木棍,用力咬住,可是“咯嘣”一声,那木棍竟被他生生咬断。他将那截断木咬得咯吱咯吱乱响,正全力和痛楚相抗。

齐小琳瞟了他一眼,从面前的小桌上取了一盏香茶,轻咀了一口:“自从见了这个女人,你就不再求我要解药了。你宁可疼得满地打滚,也不肯出声求我。我齐小琳再愚笨,毕竟还没有傻到家,就凭这一点,也早就料到你和这个女人绝非一面之缘那么简单。温郎,你告诉我吧,这个女人是谁?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就算你和他有多深的渊源,我也绝不会在意。好不好?”

温如筠脸色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沥沥而下。他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十二郎隐身窗外,暗自思衬:这真是天赐良机,暗算自己的齐小琳、负情寡意的温如筠竟然都在这里,温如筠还中了毒,齐小琳也全无防备,自己此时仗剑而出,正可尽雪前仇,岂不快哉?他悄悄紧握剑柄,心中杀机涌现,伺机破窗而入。

齐小琳柔声道:“温郎,你说心中只有我一个人,还说不会把别的女人放在心上,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我消得人憔悴……”他的声音越来越慢,声调却渐渐变得大起来,突然,她从椅上跳起来,将面前小桌上的茶壶盖都扫落到地上,用力将小桌掀翻。那小桌骨碌碌转了两个圈子,“咚”的一声,撞到墙上。

她面目扭曲,原本俏丽的容貌变得十分丑陋,有如疯癫了一般,困兽似的在温如筠的身边跳着脚转了几圈,一只绣鞋掉了也浑然不觉。他目光中露出疯狂可怕的光焰,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大叫:“温如筠!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她扑到温如筠身上,用长长的指甲在他身上乱抓乱斯,竟将他的衣袖撕得片片剥落,温如筠的胳膊、手背被她划得鲜血淋漓,身子无助的摇来晃去。齐小琳一边划,一边拧,像只发疯的母猪在蹂躏一只濒死的老鼠。

她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怨恨好嫉妒,揪住温如筠的头发把他的头咚咚的往地上撞。温如筠身子一软,放松下来,晕了过去。

十二郎透过窗棂的小洞看到这诡异的场面,一时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两日来为温如筠的绝情感到深深的惨痛和悲愤,本拟找到他的住所,给他一剑,替莲姐姐出气,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觉得很震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温如筠被齐小琳打得晕将过去,本能的又萌生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齐小琳也歪倒在一旁,气踹吁吁,指着温如筠,瞪着眼睛低叫:“温如筠,你 以为你聪明吗?我哥哥早就怀疑你另有图谋,混到我们暖春堂来,莫不是想吃里扒外做奸细?告诉你,若不是我栏着,他早就就把你杀了,你哪能活到今天?好,眼下这一男一女来到江边,谁知道是不是和你来接头?哼,你不肯说没关系,等到抓来那个女人,我当着你的面,一刀刀剐了她,看你还心心疼不心疼……”她咬牙切齿,喃喃低语,目光中都是怨毒。温如筠昏厥于地,哪里还听的见?

窗外的十二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齐小琳的话一字字像一支支箭射进了他的心房。他陡然如遭雷亟,脑中轰隆隆作响,一阵眩晕,险些从楼上摔将下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十二郎啊十二郎,你险些……你……你真是蠢到家了。

他想,自己敬重的大哥,若不是有说不出的苦衷,怎么会作出判若两人的行径?他想起和温如筠坤台戏院重见时,温如筠的佯装不识;望江亭上,温如筠的冷漠和推斥,言辞生硬地要他们回江南去,永远不要回来;碧霞元君祠中那仅封穴道的一击,到底是还自己还是救自己?他又想起温如筠离开时踢自己后背的那一脚,若没有那一脚,自己后背的绳子怎么会那么侥幸就断了?

窗外的十二郎思绪如潮,心神荡漾,屋内的齐小琳却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中的怨恨慢慢褪去。她头发散乱,失神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满脸的无助与哀伤。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温如筠,似乎吃了一惊,身子一抖,急忙爬到温如筠身前。她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又是怜惜又是心疼,眼中都淌出泪来,俯下身将温如筠抱在怀中,不断伸唇在温如筠的脸上、脖上亲吻,一迭声道:“齐小琳,瞧你都干了些什么……温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让你这般痛苦……都是我的错……”她的声音颤抖,梗咽着,又是自责又是痛心。她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荷包,拉开小口,从里面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丸药,抱住温如筠的头,急急喂在他口中,嘴里还不停念叨:“温郎,快吃下去,快吃下去,马上就没事啦……”

温如筠已经昏迷,他张着嘴巴,虽然含着丸药,却已不知道下咽。齐小琳更加慌乱,松开温如筠,奔到小桌上取水,但小桌上的茶盏已被她摔碎,茶水都洒在地上。她顿一顿足,叫道:“我真该死!”突然冲出门去,大叫:“水!快拿水来!”两个丫鬟匆匆赶来,道:“小姐,有什么吩咐?”齐小琳顿足道:“你们两个贱婢耳朵聋了吗?叫你们拿水来!听到没有!”

两个丫鬟连连称是,转身匆匆离去,过不多时,捧着水钵赶来。齐小琳夹收抢过,奔到温如筠身边,将水倒入温如筠口中。温如筠呛了一口,登时醒转,本能吞咽几下,将丸药咽入肚中。齐小琳松了口气,放下水钵,将温如筠的头又抱在怀中,用袖子轻轻察试他的额头、脸颊上的汗珠和污渍。她的动作轻柔无比,目光满蕴深情,似是又将温如筠爱到了极处。

过了一会儿,温如筠蜷缩的身子终于舒展开来,脸上痛苦的神情渐渐隐去,显是齐小琳喂给他的丸药起了作用。

“快来人,给温郎更衣。”齐小琳吩咐丫鬟。那两名丫鬟捧着毛巾水盆和蒋洗干净的白衣过来,用毛巾泡湿后给温如筠檫去脸上手臂上的汗渍和污迹、血痕。湿热的毛巾敷在道道血痕之上,温如筠倏地皱起眉头,眉头动了两下,显然甚是疼痛。齐小琳关切地注视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突然柳眉倒竖,掴了那名丫鬟一记耳光,道:“轻点!粗手笨脚的,弄痛了温郎啦!”那丫鬟轻叫一声,脸上露出了手指的红色印痕。

齐小琳眼光中含着歉疚,将温如筠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温郎,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弄伤了你。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对你一片痴心,怕你离我而去另寻新欢,你要知道阿琳一片痴心,不要迁怪才是。”

温如筠闭着眼睛,一语不发,任由两个丫鬟擦拭和更衣。齐小琳也在一旁帮着整理,等收拾停当,摆手叫丫鬟退出房去。温如筠斜靠在床头,齐小琳坐在床沿边,握住他的手,似是满心歉疚,道:“温郎,你真的生气了吗?你消消气,打还我,打还我!”边说边抓起温如筠的手像自己脸上打击。温如筠滑开手掌,没有顺势拍打。

“啪!”齐小琳抬手在自己脸上使劲掴了一掌:“温郎,还生气吗?”随即又掴了一掌,道:“温郎,还生气吗?”温如筠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摇摇头,用虚弱的声音缓慢说道:“琳妹,我怎会怪你?是我……做的不好,伤了你的心。”

齐小琳扑到他的怀中,满面陶醉,似是柔情无限。十二郎从窗外看见,却见温如筠轻抚齐小琳的肩头,眼睛却倏地睁开,望着案上的烛火,眸子亮的像是两颗天上的星星。

“琳妹,我想自己休息一下。”温如筠道。

齐小琳忙起身道:“好的,温郎,我知道你受苦啦,你好生歇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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