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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的朝日光鲜王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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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公司定购了价值上亿元人民币的石英钟。T/T付款(既货到付款)。在银行的支持下,货物按期发出了,可货款却迟迟不支付。从此这家公司就走上了漫长的讨债之路。几年下来,朝鲜各商社欠中国公司的货款就高达几亿美圆。

    我是个小公司,扛不起欠款,因此从做朝鲜生意开始就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掉进陷阱。认可少赚钱也要一把一搂,做一单清一单。每每还庆幸一下自己,向同行炫耀一下,我的公司一没有银行贷款,二没有朝鲜欠款,诸葛一生惟谨慎呀。

    93年,我认识了朝鲜国家安全部所属商社的姜社长。此人36岁,中校军衔。他不是专业的外贸人员,做生意也象个军人,和他谈判没有其他商社的那些繁文缛节。做事情干练痛快,说了就做。有时候连合同都不签,有什麽货你拉去就是了,卖了钱再回货。我也是诚心诚意地和他做,彼此合作的很愉快。後来我邀请他到丹东访问,高规格接待,回国时我送了他价值5万多人民币的礼品,拉了一卡车,家用电器,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临行前,他握着我的手说,以後我们就是兄弟了。你就是我亲哥哥的一样。

    我这个朝鲜弟弟在新义州确实是个有能量的人,因为他在国家安全部的特殊身份,使得一般的朝鲜人都很怕他。有个华侨告诉我,姜在我们这里是个他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的人物。朝鲜老百姓遇到他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手里并没有货,看到别的商社的货他就把货要过去发给我,那些商社不敢不给。等回货的时候他再给那商社一部分,他自己赚一部分。曾经一度朝鲜允许出口桑蚕茧,姜给我发了大量蚕茧。丹东只有少数几家公司能进来蚕茧,江浙一带的丝绸原料供应商蜂拥而至,主动要求把钱先存到我的帐面上,弄的我公司门庭若市。

    他还给我发了大量的废钢。每次都是主动先给我发货。钢材每次一个整列。货到後,我把货物卖出去,再根据他提供的清单把他需要的货物运回去。既不需要我的本钱,还有可观的利润。他还帮我做了一些协调工作,因此和其他商社的生意做的也很顺利。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生意蒸蒸日上,进出口贸易额跃居本地前三名,受到市政府的嘉奖。

    古人云:福兮,祸之所伏。在一片兴旺发达的形势下,危机已经悄悄地向我走来。

    【共/军太狡猾】

    1994年的春节刚过,在与姜社长会谈的时候,他取出一个样品交给我,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定单。我看了样品,是人造革。姜说今年4月15日,我们伟大领袖金日成过生日的时候要举行阅兵式。要为参加阅兵的战士加工一批武装带。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在3月10日前交货。

    两天后我找到了这种人造革的生产厂家,摸清楚了工厂的生产能力和品质情况,带了工厂的样品,到新义州继续谈判。对方看了厂家的样品表示满意,我向他们报了价格。根据对方需要的数量,货款总价50多万美圆。可对方提出的接受价比我报的价格要低。并且货款用钢材支付。如果同意他们的价格,这批货我大约要亏损1万多美圆。

    经过几番交涉,对方坚持他们的接受价格。姜说知道这个价格你们做不下来,这次的亏空以後一定给你补上,希望你能支持我一把。考虑到我们长期合作的关系,最终我做了让步,明确表态:承担亏损10万人民币,让你把这次任务完成。当即签定了合同,合同规定朝方的钢材在3月1号以前运抵丹东大东港。收到钢材後,3月10日我方用汽车发货到新义州。

    回来後,我们认真研究并确定了这次供货的原则。这次供货数额较大,总价超过400万人民币,而且还不赚钱,纯粹是为了帮姜社长完成任务。因此一定要控制风险。我们事先已经计算好了,只要朝方的船一到,马上通知厂家生产。抓的紧一点,10天之内可以保证交货。因此在合同上,朝方比我们提前10天交货,对我们是有利的,既可以控制风险,也可以避免朝方到货後我们不能按期交货。

    临近朝方交货期的前2天,朝方发来传真:“发运钢材的船已经抵达南埔港,因为船有故障需要检修,估计发船时间要向後推迟”。接到传真以後,我们感觉事情有蹊跷,决定按兵不动,先不通知厂家生产。看看对方什麽反应。

    转眼间3月10日到了,我和公司的人一起过江与姜社长见面。发现姜面容憔悴,嘴边已经起了一圈水泡。因为他在昨天的晚上已经接到在丹东的朝鲜人的电话,得知我们并没有装货。急的一夜没睡觉,嘴也起泡了。姜见到我就气急败坏地发起火来。质问我为什麽不发货过来。我说是你们没有按期执行合同,3月1日前你们的钢材没发过来。是你们违约了。

    姜把我领到海关的外面让我看。那里一字停了一排兵工厂的军车。他说:你看,这些车都是在这等着拉这批货的,已经到了三天了。如果这次任务完不成,我的脑袋就掉了。我的3000吨钢材已经在南埔港开始装船了。船名是XX号,价值70多万美圆的货全部给你。从来都是我先给你发货,怎麽就这次你先发一次难道就不行吗?在这种生死关头,你还强调是谁先违约,你还算什麽哥们儿?

    看到姜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我问姜:“你还有多少的时间”?姜说:“最长不能超过10天,如果超过10天,即使货到了,加工成皮带也来不及了。那样我就死定了”。我说:“那好吧,我明天答复你”。

    回来後的当天晚上电话通知平壤的朋友,明天第一时间赶到南埔港,看看是否有XX号船在装钢材。中午时分,传真过来了:南埔港上确有XX号船在装钢材。发货人和收货人不详。

    从下午开始我们一直研究到深夜。讨论究竟发不发货。会上我的两个朝鲜族翻译已经急的情绪激动了。他们说:姜社长从来都是讲信用的,从来都是先给我们发货,这次如果他交不上货,这麽大的政治任务让他给耽误了,朝鲜可不惯孩子,肯定掉脑袋了。我们说什麽也应该发货。

    朝鲜族翻译尽管是中国人,但在一些重大的利益问题上他们往往倾向於朝鲜。朝鲜是个单一民族的国家。他们把中国的朝鲜族都视为他们的同胞。我带朝鲜族翻译去朝鲜,与朝鲜客户见面握手的时候,他们向我的翻译说:“欢迎你回祖国来”。我笑着问翻译: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朝鲜人?翻译回答说:在中国我就是中国人,在朝鲜我还是朝鲜人。由此可见他们之间??有倾向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用了4个翻译,朝鲜族和汉族的各两个。以防止出现一些偏差。

    我们讨论的交点是这次究竟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反复斟酌,却又找不出可疑的迹象,姜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政治任务,兵工厂的车在等着拉货是真的。3000吨钢材,南埔港的船在装货是真的。

    大家一起分析,如果不交货,我们真的有可能失去姜这个朋友,也失去这个客户。对今後来讲,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损失。如果交了货,最坏的可能,就是钢材不过来。那我们就损失惨重了。公司可能会因此破产。不过也有人提出,即使出现了这种情况,就姜和我们这麽长时间的关系,姜绝对会有个说法的。凭姜的能力,在今後别的的贸易中也能把这笔款还上。

    权衡再三,我想,如果我们现在不发货,姜真的被处理了,那我们就对不起姜了。如果真的象姜说的,为这件事情掉了脑袋,那我不得负疚一辈子呀?我从踏入社会那天起,没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在朋友有难的时候,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而不帮朋友,也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呀。假如我们发了货,钢材没过来,那是姜对不起我们了。认可别人对不起我,我也不能对不起别人。最後的关头,我的道德观驱使我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决定还是发货。保住朋友,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连夜发传真,10天之内交货。当即通知工厂开始加工。由於时间太紧,工厂召开了动员会,所有工人吃住在工厂,24小时倒班。我公司的全体人员也到工厂去,做後勤保障和监督品质。我们都盯在工厂里7天没回家。全力以赴昼夜奋战赶了一个星期,全部货物加工完毕。第八天运到了新义州。

    在新义州等了10多天的兵工厂的那个军官,胡子都长的挺长了。看见货到了高兴的跳了起来。姜更是热烈的和我拥抱。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为了你这个脑袋,我就差没把我的脑袋给你了。姜拍着胸口说:我们的亲兄弟的一样,钢材很快就到。

    货发出去了,姜回平壤复命。可钢材却迟迟不到。一个月过去了,姜毫无音讯,我们每天催问的传真也没有回音。朋友去南埔港查看,那条船早已不知去向。

    这一切说明事情真出现了最坏的结局。公司上下都处在沮丧之中。这时候,我表面上还保持着镇静,可嘴上却也泛起了水泡。因为这次发货我已经倾囊而出了,如果血本无归,公司将难以为继。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怨谁呢?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南征北战》中的一句台词,苦笑着向大家说:“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

    就在这个时候,姜社长发来了传真:近日到丹东面洽。大家失落的心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无言的结局】

    姜社长过江後还和往常一样,直接到我们公司来。和他一同过来的有金部长。姜说他的工作已经调动了。商社的工作由金部长接替。公司里和姜经常打交道的几个部经理见到姜,控制不住情绪,七嘴八舌地说:为了帮你完成任务,我们公司全部家底都赔上了。大家连续一个星期不回家,没黑没白的给你干,把货给你发过去了。你倒好,人也没有影了,货也没有影了。你怎麽这麽没有良心?为什麽骗我们?我们公司对你多好呀,你们全家,包括你们公司上下的吃的用的,哪些不是我们给你们的?你们朝鲜人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呀?你的钢材哪去了?给你发了那麽多传真,你为什麽不回?总之,把这些日子等待的焦虑怨恨都象姜倾泻过来。

    姜做出很无辜的样子说,不是我不给你们发钢材,那批钢材刚要发船,朝鲜政府有档了,不允许钢材出口了,我们也没办法呀。你们尽管放心。我这次领金部长过来,就是做这个事情的交接,金部长以前在我们部里是管财务的部长,他一定会把这笔钱还给你们。

    我知道这样吵下去是无济於事的。在公司面谈大家情绪也是难以控制。於是安排人把姜送到宾馆,下午宾馆面谈。送姜去的部经理在给姜办理住宿的时候扣留了姜的护照。对姜说,你就在这住着吧,什麽时候把钱拿来你再回去。护照我给你保存着。

    当天下午安全局的人给我来电话说,必须把姜的护照返还给他。他持的是外交官护照。你们扣留是会出事的。我这才知道扣留护照的事情。

    我打电话劝阻属下,我说姜为什麽敢来中国,就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他在国内是军人又是员警,出国就是外交官,因此他敢过来。别说我们,就是公安局也不敢扣留他。对他不能动硬的。

    我赶到宾馆,返还了护照。和姜推心置腹地进行了一次长谈。历数了双方合作以来,我们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信誓旦旦地表态,绝对不会忘恩负义,金部长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和我是一样的,一定会想办法还钱的。姜住了一夜就急匆匆回国了。我们只好礼送出境。

    新的希望寄托在金部长身上。金部长在丹东逗留了一个星期。每天有专人陪着吃喝玩乐。还采购了价值一万美圆的电警棍,钱照旧是我公司垫付的。价值12500元的日本原装的东芝火箭炮彩电做为礼品送给他。其他吃的用的自不必说,他家庭每个成员都有礼品。公司在已经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还筹措资金,连吃带住带拿,又搭上十几万。金返回时握着我的手,热泪盈眶,说回去後一定一定尽快把钱给你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好。

    金回去後并没有象他表态的那样,以後邀请我们过江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我们只好通过别的商社邀请过江。可找到他他就是一句话,现在没钱,等有钱了一定还。

    後来金也调走了,换了别人。再後来又换了新人,以至於我们都不认识是谁在负责这个商社了。我曾通过中国驻朝鲜大使馆进行交涉,也曾找过朝鲜驻中国大使馆,都无济於事。

    後来得知,姜把那批货献给了国家,因此他被晋升为上校。朝鲜是个无税的国家。各公司不交税,而是要向党中央和领袖献礼。姜是把这批货作为伟大领袖金日成的生日礼物献上去的。因此他们根本就没有钱还这批货款,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还钱。

    这件事情从开始就是精心策划的。完成任务後,为了把姜解脱出来,他们采取工作调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们部有两个公司,把两个公司的名称调换一下,所有人的工作就等於都调动了。

    几年後,我在新义州又见到过姜,他还那麽热情地拥抱我。我却热情不起来了。我向姜提起了那笔欠款,他故做惊讶地说:怎麽还没还吗?我以为早就还清了呢。这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揍他一顿。因为我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可我还是克制住了。姜说我们还可以重新做呀。我说那你就别想了,我没有50万美圆再给你买个大校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10年了,这笔钱只不过是挂在我公司应收款科目上的一笔呆帐。也基本上放弃了讨要。公司几年艰苦创业积累的全部家当都捐献给朝鲜了,而我们自己却开始了“苦难的行军”。50万美圆的教训使我和大家变的成熟和清醒一些了。在後来的业务中,多了一份理智,多了几分戒心,少了许多感**彩。公司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经历了第一次归零。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走下去。生活还要继续,公司还要生存,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清官之死…虎狼丛中的堂吉诃德】………

    【死亡】

    万历十五年,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死了。

    海瑞这个职位大致相当于现在副部级。关于这位大明副部级领导死后的情形,史书上有相当生动的记载。据说当时佥御史王用汲到海瑞家探视,看见他房里的帷帐都是葛藤皮做的,而且都已经很破了。海瑞身上的衣服也很不像样,寒酸得连穷书生都不大会穿。海瑞没有儿子,王用汲就承担起丧葬事宜。他翻检海瑞储蓄,只找到了十来两银子。王用汲当时就掉了眼泪,在同僚里凑份子给海瑞下葬。

    有人见了这个场面,写诗说:“萧条棺外无余物,冷落灵前有菜根。说与旁人浑不信,山人亲见泪如倾。”还有一位叫朱海楼的御史,当年受过海瑞的整治,恨海瑞恨得入骨。海瑞死后朱海楼到了他家里一看,怅然地说了句话:“回吾怨恨之心也。”①

    这真是一个清官,而且是整个大明朝最有名的一个清官。大家都知道,明朝官员的俸禄非常低。比如海瑞当县令时,月薪只有七八石大米,而且还不能全额发放。即便全额发放,折合成现在的人民币也不过是一千出头。别的县令有灰色收入,不指着工资过日子。海瑞什么灰色收入都不要,就结结实实拿这份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海瑞还曾经辞过职,赋闲在家。这段时间连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也断了,他就靠给人写墓志铭、赠序之类的文章苟延残喘。

    不光自己不要灰色收入,海瑞要求下属也不要。他当淳安县令的时候,就把下属的各种津贴都取消了,同时严禁收取陋规。一下子淳安县的公务员生计都成了问题。海瑞给他们出主意说:“你们的收入可能确实不够吃。这个我理解。好在平时衙门里事情也不多,大家可以找时间外出打工,或者做点小本买卖贴补家用。”海瑞自己以身作则,在家属院旁边弄了块菜地,没事了就去种菜。

    光靠工资和稿费,再加上几捆菜,海瑞生活的困窘可想而知。他第一次进京汇报工作的时候,连身能穿得出去的官服都没有。他的朋友批评说,不管怎么穷,也不能这个样子见人嘛。海瑞这才一咬牙买了块黄布,做了套官服。海瑞母亲过生日,作为一名孝子,海瑞悍然买了两斤肉。第二天,浙江总督胡宗宪就逢人便讲:“昨天海县令母亲过生日,他买了两斤肉!”

    这样一个大清官,自然得到了群众的爱戴。据《明史》记载,海瑞出葬的时候,南京市民罢市,穿着白衣白帽的人挤满了江边。流着眼泪祭奠他的人“百里不绝”。此外,朝廷也很给面子,赠了他太子保的荣誉,还送了一个“忠介”的谥号。

    但这样一位声名显赫、备极哀荣的清官,却是在孤独中满怀怨恨地死去。海瑞死的那一年是72岁。

    在死前的一年,他感到自己来日无多,就给皇帝写了一份奏疏。这份奏疏有点类似于他的“尸谏”,写的毫无顾忌。海瑞说:陛下励精图治,但是国家却没变好。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对官吏的刑罚太轻了。大臣们说什么朝廷对士大夫要以礼相待。对他们以礼相待,那又拿什么对待无辜的百姓?

    这位大明朝头号清官提出了凶狠建议:恢复洪武帝朱元璋的规矩,枉法八十贯的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囊草!②

    这份恶狠狠的奏疏背后,是海瑞几十年的怨恨——对官僚集团的怨恨,而他就是这个集团中的一员。

    【虎狼】

    海瑞担任南京吏部侍郎的时候,曾经处理过一种叫“应票”的东西。南京官员到商店里买东西,往往不付钱,而是直接给商家打白条。这个白条就叫“应票”。理论上说,日后政府有钱了要兑现应票。但实际上,它们从没被兑现过。

    海瑞是个清官,名声在外。所以他一上任,商家就送来了300多张应票,希望海大人主持公道。海瑞拿着一厚沓子白条,大吃一惊。但经过调查以后,海瑞更加吃惊了:各级政府开出的应票远远不止此数。商家曾经向政府缴上很多应票,要求兑现,结果不但没有兑现,连应票都干脆被没收了。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海瑞勃然大怒,发了一个告示,洋洋洒洒痛斥道:我收到了兵马司的应票89张,其他衙门的应票220张。这还都是漏下的,其他被收缴的应票还不知道有多少。“今兵马司官也小,也做了一个狼之贪、虎之猛,以小民膏血迎合上官。又做了一个过送赃私的积年!”③他质问道:大明祖制和律法里,哪一条规定了官员可以开白条?

    海瑞接着在告示里说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做百姓不可做刁顽不听法度的百姓,也不可做软弱听人打、听人杀而不言的百姓!”这句话,几百年后听来仍旧让人凛然。

    虎狼。这就是海瑞对大明朝官僚集团的评价。十几年前他在给皇帝的奏疏里也曾这么说过:“我担任应天巡抚才几个月,收到的‘乡官夺产’的诉讼竟有几万件。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虎狼,百姓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肥肉。”

    而他也有对付虎狼的武器,那就是祖制。

    按照朱元璋当年定下的制度,官员不能打白条、不能霸占民田、不能行贿受贿。但是在现实中,大明朝的官员就是在打白条,就是在霸占民田,就是在行贿受贿。在海瑞看来,祖制如此完美,而现实如此黑暗,其原因就是大家不遵守祖制。

    海瑞所到之处,总是把祖制挂在嘴上,要求大家一丝不苟的执行。他在南京当官时,有位御史在家里叫堂会,请了一群戏子演戏。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海瑞知道此事后,居然要当众杖责这位御史。官员们大惊失色,苦苦恳求。但是海瑞不为所动,理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就是如此。

    此时距明朝开国已经两百多年,而海瑞简直像一个从洪武年代过来的穿越者。祖制在明朝享有宪法一样的崇高地位,海瑞把它挂在嘴上,就等于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别人没法还嘴,但却可以孤立他。海瑞在官场上的人缘是相当差的。一位叫黄锦的太监就对皇帝说过:“这个人脾气极端乖戾,朝臣没有不讨厌他的。我都看不到有人肯和他说话。”

    当然由于海瑞的道德人格,他也拥有一些仰慕者。但就连这些仰慕者大多也认为他那套行不通。有一位叫王弘的人在《山志》里说:海瑞品格高尚,确实无人可及。但他要是掌了大权,“吾不知其竟何如也”。④一位叫何良俊的人也夸海瑞“不怕死,不要钱,不吐刚茹素,真是铮铮一汉子!”,然而话锋一转,又说海瑞执政,终究会坏了国家大事。⑤

    王弘和何良俊没读过塞万提斯,否则他们能用更简洁的一句话形容海瑞:堂吉诃德。

    【祖制】

    平心而论,朱元璋定下的祖制本身确实也有诸多行不通之处。比方说,朱元璋的祖制禁止高利贷。海瑞当巡抚时也就按此执行。但是高利贷的根源是银根紧,老百姓借贷困难。不解决货币供应问题,光禁止了高利贷,老百姓又从哪里去借钱呢?祖制拒绝考虑这个问题,海瑞也就拒绝考虑。

    但这些技术困难并非根本问题。我们要理解海瑞的困境,还要考虑更大的时代背景。

    海瑞挂在嘴上的祖制,根本上来说是这个样子的:皇帝都像朱元璋一样,大权独揽,对官僚集团严刑峻法,让他们严格遵守规则,不敢侵害百姓。但这套东西在当时已经无法操作。

    在理论上,官员是为朝廷和人民服务的。他们心里头应该首先装着人民,然后才装着自己。儒家经书上是这么教导的,祖制也是这么规定的。当然,个别官员也确实这么做了,比如海瑞就是一个。但是作为整体,官员们追求的是自己的利益。他们心里头首先装着自己,如果还有富余地方,那就顺便再装点人民。如果太挤那就算了。这不是哪一个人两个人的道德问题,这是普遍的人性。

    官员和人民的利益并不一定吻合。国家富强了,人民富裕了,官员也许会得到一点好处。但这点好处虚无缥缈,哪里有贪污受贿来得快,来得多?如果贪污受贿没人管,那你海瑞又凭什么要求人家不贪污,不受贿?

    对这个问题,理论上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让皇帝来管。既然全体老百姓都是皇上的,生杀予夺都由着皇上,那我们老百姓和皇上总是利益吻合的吧?他们偷我们的,不就等于偷皇上的么?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个很屈辱的解决方案。但光是屈辱也就罢了,问题是它往往并不顶用。

    首先,很多皇帝并不称职。海瑞骂皇帝的事情大家耳熟能详,我就不再赘述。海瑞之所以对嘉靖如此痛心疾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对皇帝寄望过高。在那份著名的《治安疏》里,他充满信心地说: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不过在陛下一振作间尔。

    海瑞实在高估了嘉靖的力量。王朝开创时,以前的小团体被暴力横扫一空。新生的官僚集团还是个雏儿,皇帝们往往能操纵它。但随着时间推移,官僚集团独立性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腐坏,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朋比胶固,牢不可解”。皇帝可以诛杀其中的成员,但无法改变其运转模式。一般来说,到了王朝中期以后,这个集团就已牢不可破。

    独裁演变为寡头。一旦寡头控制这个社会,却不拥有这个社会,也不必为其后果承担责任,它一定会腐化堕落、寡廉鲜耻。因为它的利益和社会整体利益并不吻合。社会这个蛋糕做大,它从中得到的好处,远远没有多切一块蛋糕来得实在,那它一定会选择切蛋糕,而不是做蛋糕。

    嘉靖即便“一振作”,拍案而起直奔朝堂而去,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扭转颓势?他可以杀几个官员,但大明朝地大物博,官员众多,如何杀得绝?杀绝了政府如何运转?再说,官员们可以联手欺骗皇上,被推出去杀头的倒可能是称职的清官。顾炎武就悲观地说过:“虽尧舜复生,能去在朝之四凶,而不能息天下之关节也。”⑥即便尧舜复活也无可奈何,何况一个生长于深宫的皇帝。

    这是大一统王朝的死结。

    对这个死结,海瑞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加强皇权、严刑峻法。但也有人提出过其他方案,比如上面说到的顾炎武。他认为现在的政治太坏了,应该学习一下春秋前的分封制。顾炎武悍然主张县令世袭。⑦这个说法听上去骇人听闻,但也不是胡思乱想。顾炎武有他自己的逻辑:既然皇帝指望不上,既然官员们会糟蹋百姓,那不如索性让他们世袭。狼会吃羊,老虎大王又看不过来,那就不如把羊分配给狼,这样狼会斟酌着吃,不会涸泽而渔。当然,这也是一个很无奈的方案。但不能不承认,顾炎武确实是站在羊的角度上考虑的。

    无论海瑞,还是顾炎武,他们考虑的都是皇帝和官员之间的博弈,谁都没想过让老百姓也参加这个博弈游戏。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觉得那不现实。大明朝的几万名官吏组成一个牟利的小集团,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大明朝的近亿老百姓组成一个有序组织,这个组织成本就太高了。事实上,朝廷只留给老百姓一个参加游戏的渠道,那就是造反。1644年,李自成的造反军队开进了北京。皇上上吊自尽。官员们被关起来严刑拷打,追赃助饷。首辅(相当于现代的总理)魏藻德被拷打五天五夜,最后脑袋被夹裂而死。北京的皇帝与官僚集团集体覆灭。

    此时距海瑞之死,不过57年。

    【道德】

    除了祖制,海瑞的另一样武器就是道德。

    他事君以忠,事母以孝,居官以廉,接人以直,几乎就像一个道德完人。就像《海忠介公行状》里说的“孔子所谓强哉矫,而孟子所谓大丈夫乎!古今一真男子也!”。但这个“古今真男子”的个人生活却黑暗阴郁。

    海瑞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跟官场作对,但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怪别人。我在这里举一个例子。海瑞骂皇帝被逮捕后,户部司务何以尚上疏救援,结果被逮入监狱。海瑞在监狱里没怎么受刑,何以尚却被日夜拷打,遍体鳞伤。后来等海瑞出任吏部右侍郎时,何以尚正巧是他属下。两人相见,海瑞待以长官接见下属之礼。何以尚问:咱们当年同生共死的交情,难道你不能以客礼相待?海瑞坚持朝廷礼制就是如此。何以尚和他当场绝交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⑧

    他的家庭生活更加糟糕。他的第一个太太过门刚一个月,和婆婆发生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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