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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倩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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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小推门走进来,没有惊讶自己的主人受了伤,也不问她怎么受的伤,只低垂着头,听她吩咐他该怎么做。她看了他一眼,强作镇静的告诉他先想办法取出暗器,然后敷上些金创药,包扎一下就可以了。他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她没有说怎么取暗器,他也不问。他走到她身后,颤抖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白色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滴了几滴在她的创口处。她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自伤口传来,直沁心脾,便没了痛楚。她问人小滴的是什么,他不言语。收好瓷瓶,摸出一只锦盒,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十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他捻出两根较粗的,使筷子般夹在拇指、食指和中指间,试探着把针伸进伤口,夹住暗器,微微用力,快捷地将之挑出。虽然,有他滴的液体消除痛感,可暗器出来的刹那,她还是痛地哼了一声,那自是暗器的缘故了。他被她的哼叫吓了一跳,针及暗器一起掉在了地上。
原来那是枚拇指般大小的铁锥,铁锥做的十分精细,锥尖细小锋利而有四方倒刺,倒刺同样的锋利,倒刺有分叉和侧刃,分叉增加伤害,侧刃防止倒刺影响铁锥刺入肉里。倒刺上还挂着她的血肉,更显得异常的恐怖骇人。见着此暗器,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了几下,喃喃道:“附骨锥?天下竟有如此可怕的暗器。”
人小在心里叹息。他知道,尽管自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六七年,经历了无数的江湖风云,他还是有着太多的幼稚,太多的一厢情愿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江湖有它自己的游戏规则,逃不掉的。他知道他的计划不得不改动了,他决定该做点什么了。他一时想得出神,忘了给她包扎伤口。
她问道:“人小,你在想什么?”他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又不自觉紧张起来,双手颤抖却又熟练地为她洗去伤口四周血污,敷上金创药,包扎好伤口。
人小出去了,她兀自发呆。她不奇怪人小有那些疗伤的物事,不奇怪人小会那么的熟练,她只奇怪人小的手碰到她肩上的肌肤时,心里竟会泛起些一样的感觉,那样的心醉而又那么的熟悉,仿佛她的容与第一次用手抚摸她脸庞时的感觉。唉,容与。她的心一痛,随即责怪自己,为什么责怪,却也说不上来。
唉!她叹了口气。她把潮退放在桌面上,看着这柄看上去与普通的剑没什么两样,却已让自己到鬼门关走了几遭的所谓宝剑,耳中似乎响起了师父垂危的嘱咐:
“芳儿,潮退一出,必惹风波。那人当初送给为师潮退,便即引起江湖的腥风血雨,无穷祸患,为师也因此与他落得劳燕分飞,鸳鸯难谐。你要记住,为师去后,你代为师将它还与那人吧。你本已遭遇太多的不幸,为师不希望你的人生像为师一样沾满血腥。唉!”
师父的叹息犹在耳边,经过这些日子的打打杀杀,她终于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她想:“师父是希望我好好的活着。”唉!神兵利器有什么好,自古以来就是不祥之物,可叹无数江湖豪客执迷不悟,枉自丢了性命。她又想:“师父与那人分手,可以说是因为一把剑的缘故,然则容与他离开我是为什么呢?”胡思乱想一会,倦意来袭,她熄灯就寝。一宿无话。
因着有伤在身,况且要事未了,她也便在这家客栈住下。人小自然不会违拗于她。
这一日,人小待杨惜芳用过晚饭,像前几日般到酒店喝酒。
桌上放着一大坛酒,一只小酒杯,——他不习惯用大碗。他垂着头,坐在靠窗一隅。酒杯里倒满了酒,他却迟迟不举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在凝听什么。
只听一个脸皮焦黄的汉子说:“听说足迹从不到北疆的‘东海午夜剑’宗少名已经到了风镇,好像为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一个瘦削的汉子接道:“前些日子,我倒瞧见了。宗少名穿一身珍贵的雪白貂裘,披一件玄色披风。跟在他后面的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叫‘夺魂玉面’汪言,据说是宗少名的关门弟子,极得宗少名宠爱,武功在同门师兄弟中无人是其敌手,而那女的是宗少名的幼女;叫宗毓秀,是宗少名小妾所生。”
“那叫什么秀的,水灵灵的,长的真他妈的俊啊。”一个长着两撇八字胡,神情猥琐的汉子突然道,“那细腰儿,水蛇似的,那脸蛋儿,真他妈想捏上一捏。江湖上说那姓杨的貌美如花,却未必便赶得上这妞儿。他妈的,要是能弄到手玩上两天,那可才真叫爽。嘿嘿。”
先前二人陪着笑道:“尤兄,你不要命了。”二人随如此说,却也没见着担心的意思,倒是不把宗少名放在眼中了。
姓尤的嘿嘿干笑一声,喝下一杯酒,道:“别人怕他宗少名,老子可不怕他。妈的,这里是我尤二的地盘,不跟他为难算是看得起他了,还怕他怎的。”
人小举杯,小呷了一口。
脸皮焦黄的汉子说:“这个当然,再怎么说,天给他宗少名一百个胆,他还不敢开罪沈老。”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道:“‘塞外孤星’固然厉害,‘东海午夜剑’却也未必好惹。”
瘦削汉子和尤二不言。又喝了会子酒,瘦削汉子道:“依我推测,姓宗的也必听说了那把剑的讯息。他姓宗的也是使剑的人,岂有不动心之理,再者说了,凭他姓宗的一句话,随便遣几个弟子走一趟,怕还没多少办不了的事,何必寒冬腊月的亲自跑来。”
脸皮焦黄的汉子和道:“刘兄言之有理。这些天风镇的气氛可有点不大对,不单姓宗的,还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其中不乏像‘蓝衣毒神’、‘多情附骨’等蛰伏多年的老怪物,恐怕或多或少都是为剑而来的吧。”
尤二沉吟半晌,道:“别人不好说,宗少名倒未必为剑而来。”
二人问道:“尤兄,这话怎么说?”
尤二道:“十年前,家师远赴江南,遇宗少名在扬州相遇。姓宗的和家师客套几句,就邀家师过招。当时家师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便与姓宗的订下十年后在酉城一决高下的约会。宗少名这次来北疆,应该的赴家师的约会来了。”稍顿,又说:“这事家师极少提起,原是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二位务必保守秘密,否则家师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人忙说:“兄弟理会得。”
尤二嘻嘻一笑,又道:“哈哈,他奶奶的,好久不曾听得如今那妞儿的箫声了。刘兄,萧兄,等这里的事半完后,一起去酉城听他娘的个痛快,如何?”
脸皮焦黄的汉子道:“坊间传闻这个如今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果然当真吗?”
瘦削汉子道:“萧兄,你才从中原回来,所以有所不知,那如今既然入得尤兄的法眼,姿色自然不在话下。”接着对尤二说:“尤兄,兄弟有说错吗?”
尤二满脸淫笑,对姓刘的话不置可否,却道:“可惜啊,可惜,他奶奶的,动不得。”
二人愕然问道:“为什么?”
尤二也不解释,只招呼二人喝酒吃菜,二人也不再追问。这时,一个贼头鼠目的家伙走进来,恭敬地交给尤二一封信。尤二拆看,脸色数变。刘、萧二人连问发生了什么事。尤二道:“家师来了,今日不能与二位去醉风楼了。”站起身,向二人略微抱拳,匆忙走出客栈,送信者紧随其后。
人小起身,跟了出去。
其时,街上人影依稀,人小垂着头,远远缀着尤二二人,二人浑然不觉。
尤二边走边问道:“师父说了什么没有?”送信者答道:“沈老似乎很生气,他老人家说:‘老二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别莽撞行事,他偏是不听,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现在闹得众皆知晓,我看他怎么成事。哼!’”尤二颤声道:“师父都知道了?”送信者答道:“好,好像都知道了。”尤二停下脚步,一把扯住送信者胸前衣物,厉声问:“说,是不是你他妈的向他老人家告的密?”送信者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显得极为害怕尤二,结结巴巴道:“老,老大,给我,给我过,过街鼠一百个胆,我,我,我也不敢出卖老大您。”尤二放开过街鼠,鄙夷道:“量你也不敢。”接着又问:“你知不知道是谁说的。”过街鼠道:“小的不知道。”尤二不在言语。二人穿过两条街道,拐了个弯,走进一栋高楼华宅“尤府”。
人小正自踌躇要不要进去窥探一番,身后传来争吵的声音。他心念一动,闪身进了一个黑暗角落。
只听一个男子追着一个女子说:“师妹,你听我说。”
女子语带哭腔地说:“我不听!我不听!你别跟着我,你走开,我不认得你,我不想见到你这种人。”
男子说:“师妹,师父要你回去,是对你好。北疆人粗俗无状,蛮不讲理,又凶残无道,师父有些要紧事跟他们交涉,带着你不大方便。”
女子说:“爹才不会有你这些无聊想法,还不是你多嘴。人家难得有机会得爹同意出来识见识见,偏偏就你的鬼道理多,成天在爹面前搬弄是非,瞎嚼舌根。”
说话间,二人在人小面前走过。男子伸手拉住女子手臂,女子停下来,娇斥道:“放开我,我这就回家去,免得碍着你们的要紧事。”
男子温言哄道:“师妹,那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师父说了,过两天,大师哥从子城过来,你同他一起回去。”
“我又不是瞎子,不识得路。”女子推开男子的手。
男子讪笑道:“师妹,师父他老人家是关心你,怕你在路上有什么闪失。而且,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总不大好,路上有人打点食宿,照应一下,总是不错的。”
女子冷哼一声,心中实也软化下来了。
男子道:“回去吧,师妹,一会儿师父又该担心了。”
女子本也决定不再耍小孩子脾气,听得男子这么说,又忍不住气往心上冲,怒道:“有他姓汪的宝贝徒弟跟着,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他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走几步路都要人为她挂怀。”
男子急忙赔笑道:“是,是,是,师妹说的极是,这话原是我说错了,以师妹现在的身手,原用不着谁来担心来着。”
女子说:“我的身手如何我知道,不用你来讨好我。我问你,大师哥去子城的事我怎么没听说。那天,我问大娘的婢女小琪,她明明跟我说,大师哥回家看望父母去了。怎么突然之间跑到子城去了?”
男子沉吟不语。女子一跺脚,几个纵跃,去得远了。男子一愣,随即追了去。
人小听得没头没脑的,心中暗怪自己多事,又想起出来久了,多半会被杨惜芳察觉而心中生疑。想起杨惜芳,什么都变得毫无意味起来,心中数叹,慢慢踱回了客栈。杨惜芳似已睡去。他走到她窗下,坐下,蜷缩着睡去。
(改改错字。)
第一卷 第五章 潮退遭劫
莲子心中,
自有深深意。
——欧阳修《蝶恋花》
没几天,杨惜芳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她没有去想为什么好得那么快,因为她出道江湖以来,在这之前从未受过哪怕一点点小伤,她认为好得快是理所当然的。太多她想不明白的事,她都尽可能的归结为理所当然。明明有无数的武林中人,为了她手中的潮退而蜂拥到了风镇,而她竟然得以安心的养伤,她没有去想为什么。江湖中的事她原本就不懂得,因为没有人对她提起过,她又不大在乎,之所以没有人来骚扰,她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她不知道伤好得快是因为人小给她敷的是天下一等一的金创药,——人小发动无数的人力,耗费无数的物力、财力,经过无数次试验与失败炼制而成的。
她不知道没人来烦她是因为人小利用了江湖中的人人都懂得的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四处散播谣言,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率先出手。因为潮退在手那就意味着要承受着来自其他人的抢夺争杀,谁敢保证一人能胜得万千人,一手能胜得万千手,谁也不能。谁都在等良机,谁都在想万全这策,是以留给了她喘息的间隙。
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那个人的消息。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那人是生是死,她整日价的陪伴师父住在那远离人烟的幽寒谷,又何从知晓?五六年来,她的生命有一半是用来思念的。
唉——
我知道你在天之涯
你不知我在海之角
我们之间隔着
茫茫人海
海上弥漫着惨淡的烟雾
烟雾中
你看着鱼龙潜跃
我瞅着鸿雁长飞
有一天
海枯了
石烂了
有谁记得曾经的痴人
西街菜市场响起了几声惨叫,仿若市井屠狗宰猪之辈刀下牲畜垂死的呐喊,为风镇腊月的血腥拉开了序幕。死去的人,并非无名之辈,而且都可说是威震一方,煊赫一时的人物,不过人死万事休,如今那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死尸很快被各自的门人亲友之属收了去,鲜血依然残留着。过往的行人在上面踩过,莫不当之猪狗之血。既然是猪狗之血,杀人的人也无非杀猪戮狗的家伙,那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皑皑的白雪掩盖了这斑斑血迹,惨叫声却又自他处响起,鲜血又在另一所在流下,似乎是想跟这白雪对着干。没有人知道这些喋血惨案为什么发生。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原本就有着太多的莫名其妙、一塌糊涂,又何必费神去计较那么许多,费心去究根问底?。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样?惨叫依旧,鲜血仍然。别一些人的刀剑在先前的杀人者的胸前掼了下去,在先前的杀人者的颈上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那也没什么,只不过又多了些将要被掩盖的牲畜之血,而杀人者变成了被杀者,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流着同样肮脏恶心的血液而已。仅此而已。
人小坐在杨惜芳房间的窗下,垂着头,手中握着一只夜光杯。他喜欢夜光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是因为夜光杯本身有什么异样之处,他只是偏爱“夜光”二字。“夜光”留给他许多的记忆。
小时候,在那海边的渔村,父亲常常对他说:“夜再漆黑,睁着眼,尽管很微弱,总还看得到一丝光明。”他很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于是,一天夜晚,他跑到一个黑漆漆的地方,睁大眼睛,奋力张望,只发觉眼冒金花,走几步,摔倒了,浑身疼痛,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一丝微光。
他握着杯,杯中的酒清纯如水,飞雪掩映下,又显得那样的柔和温馨,像父亲的手抚摸头顶,像缝着儿子身上衣的母亲的眼波。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样的沉痛,叹得北风暂停,飞雪稍滞。
那一夜,那一片被他称为“泪林”的山林,星辰寥寥,月如玉盘,银光如泻,那一滩鲜血,留给了他有生以来最为深刻的无奈与绝望。
他握杯的手紧了紧,杯举到唇边却又降到胸前。他向酒杯吹了口气,酒一点不剩下地从杯中跳了出来,呈扇形缓缓地向前飞去,洒在地上,整齐地画出一条细窄如发丝的弧线,仿佛用刀剑划了的一般。可是,谁的刀剑又能划出如此浑圆的弧线?谁又会用他的刀剑干这等十分无聊的事?
刀是杀人的刀,剑是嗜血的剑,握刀持剑的灵魂是那样的丑恶、疯狂、扭曲。
刀挥下,刀光。
剑劈去,剑影。
刀光停,剑影歇,又是谁的鲜血与他的身体做了永恒的告别?
夜正黑。
雪正紧。
那自屋顶传来的轻捷如狸猫般的脚步声近了。
人小又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的计划经过几天的血腥演变,终于超过了保质期,失去了效用,终于有人做出了突破,铤而走险了。该来的总是无可避免的吧。
他把头埋进双膝,闭目佯装睡去。
一个浑身如雪般白的身影在屋顶闪电般蹿跃着,最后毫无声息地停留在杨惜芳房间的屋顶上。那身影躺在屋顶,仿佛便是积雪,而簌簌而下的雪花真的把他给淹没了,变成了积雪的一部分。良久,那身影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抽走一块瓦片,轻轻地放在身旁,半晌之后,又再缓缓地抽出第二块,这样直到屋里的灯光陡地从屋顶的孔隙中透了出来,才不再抽取。他把眼凑近孔缝,用较为敏锐的左眼向下望去。
屋中有个女子正端坐桌前,握着毛笔,埋着头,用心地写着字。写些什么,那女子的头遮住了,他无法瞧见。已而,那女子搁下笔,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发呆。他凝神细看,只见那字迹娟秀工整,笔致圆润,写的却是南宋一个叫禾婉的女子的词作《卜算子·答施》:
相思似海深
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
更使人
愁断肠
要见无因见
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
待重结
来生愿
那人暗道:“原来小妮子思春了。”目光移动,看到桌边用青色布缦裹着的物事,心中不胜之喜。但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无名指般粗细的,长约一合口的细管,放入孔隙,嘴对着一端轻吹,一缕浓烟自管下端而出,凝成一团,徐徐向下沉去。说也奇怪,一般烟雾,传到空气中,大抵扩散上浮,故人皆称其轻烟,而此烟却凝而不散,缓缓下沉,直到撞在那女子头发上,才四散开去。这时只见那女子头一晃,扑倒在桌上。那人心下喜不自胜,却又凝住身形久久不动。待得半晌,才又动弹。他又抽去若干瓦片,直到那孔洞能容得下一只手,于是自怀中摸出一团细丝,细丝一端系着一只较一般鱼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紫金钩。只见他拆开细丝,将钩子放了下去。那细丝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黑漆漆像是少女的秀发,看上去很柔韧,却偏又颇有刚性,那紫金钩垂了下去,竟不稍晃,直直地伸向那用青色布缦包裹的物事,钩住了。那人心中狂喜,快捷地收回钩,一把抓住那物事,那一刻,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了跳了出来。收好钩,插回瓦片,拨雪覆住了,那人才起身离去。身形闪处,但见茫茫白雪,那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杨惜芳迟迟没有醒来。
人小的叹息却自窗外响了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叹息。
酒杯有满了,还是那清纯如水的酒。
他抿了抿嘴唇,似乎很饥渴。
北风吹过,雪花卷来,几粒六出飞花掉在杯中,融化了,他没有看见。
举杯唇边,吸干了杯中的每一滴酒,头一歪,他醉倒了。
北风中隐隐传来得意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是地府幽灵磔磔的欢叫。
第一卷 第六章梁上君子
死恨物情难会处,
莲花不肯嫁春风。
——韩偓《寄恨》
人小!
房里传来了杨惜芳慌乱无措的声音。
人小!
没有听见人小的应答,也没有看见他像平常一样推门而入,她略微生气的又叫了一声。
北风吹击着窗户,似乎想要破窗进来,屋外安静得很,人小半点声息都欠奉。她心里道:“难道人小不在?没道理的,他要出去也会等到我吃完早饭之后啊,他从来不会这么不理睬我叫他的。他今天是怎么啦?”
人小!
她提高音量,不信邪的又叫了一声。然后,她开门出来,本料想人小会不在,她却偏偏看见了人小。他背靠着墙壁坐着,左手垂在地上,龌龊的五指紧攥着只夜光杯,头歪在右侧,露出了不干净的脖颈。她以为他是睡着了,心中十分不愉。突然,她看见他嘴角有着一抹指节般长短的血渍,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吓得面无血色,暗忖道:“难道人小他已经死了?”她蹲下去,伸出右手,用春葱般的食指,小心而又害怕地伸去探他鼻息,却发觉他的呼吸平稳,毫无异相,一颗莫名其妙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是,看着他死人般的样子,想着他害得自己为他担心,又不免心中有气,于是,怒瞪着他,使劲推搡了他的肩一下。人小一惊之下,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主人竟然蹲在身旁,用一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慌忙站了起来,退开两步,垂着头问道:“主,主人,什么事?”
人小的举动令她泛起熟悉的感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相似的场面来,她随口道:“人小,我怎么感觉我曾经和你很熟悉?”
人小下意识地把头垂得更低了,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主人,你刚才叫我,是什么事?”
她好似呆了,无力地站起来,面如死灰地说:“也没什么,只是我的潮退不见了。”
人小没有言语。
杨惜芳回屋去了,脚步是那样的沉重,仿佛是灌了铅,身影是那样的绝望,好像饱尝了几世的孤独。人小伺候她吃过早饭,来到了风镇最大的酒楼浮云楼。小二面色冷淡的过来招呼他,他径自找张空桌坐下了。小二碰了一鼻子灰,心下骂道:“肮脏的奴才。”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人小要一坛上好的汾酒,小二磨磨蹭蹭的半天没给拿来,显得是报复了。人小也不生气,平淡的叫过小二,先会了酒资。小二得了钱,爽快的把酒抱来了。
一杯酒入口,酒店内变得吵吵嚷嚷的,东一桌,西一桌,都在窃窃私语,却像隔帘听雨,依依稀稀,听不甚清。
四五杯下肚,渐渐有些声音,如看檐前滴雨,清晰起来。
“‘沉烟金钩’真不愧是‘偷中三王’之一,偷幽寒谷那女娃子的潮退竟是手到擒来,如反掌之易。”声音雄浑,颇显老音。
“江兄,此言大谬不然。那女娃子的剑是‘寒江钓叟’偷的,而不是‘沉烟金钩’。说到偷的技艺,‘寒江钓叟’比‘沉烟金钩’高明得多,而武功方面,‘沉烟金钩’更是拍马也追不上‘寒江钓叟’,所以说偷剑的是‘寒江钓叟’。”另一个老头的声音。
“不对!不对!”先前说话的那老人提高嗓门争辩。这一来,别桌的人都纷纷看想他二人。他浑不在意,继续高声地说:“陶兄,‘寒江钓叟’尉迟明武功比‘沉烟金钩’独孤及高明,那是没错,说到偷,毕竟独孤及更胜一筹。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到潮退这等神兵利刃,非‘沉烟金钩’莫属。”
“你说独孤及偷到了杨惜芳的潮退,这话当真?”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走到二人面前,厉声问道。
姓江的老人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说:“这位老弟,此事真得假不得,只怕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老弟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姓陶的老人打插道:“江兄,你说幽寒谷那女娃子丢了宝剑,那原也不假,只是明明是尉迟明的大手笔,你实不该说是独孤及的杰作。”
姓江的老人正要辩解,人小却道:“偷我家主人宝剑的,既不是尉迟明,也不是独孤及,实在是另有其人。据我家主人推测,此人应该是与尉迟明、独孤及鼎足而三,合称‘偷中三王’的‘三手媚娘’公孙惜惜。”
高瘦汉子冷电似的目光扫了人小一眼,问道:“你家主人是谁?难道竟是……”
人小打断他道:“家主人正是幽寒谷杨小姐。”
姓陶的老人问道:“你家主人,就是那个姓杨的女娃子又如何得知偷她的剑的是公孙惜惜,而不是其他人,如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姓江的老人道:“陶兄,天下那有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人?”
“怎么没有?”姓陶的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你可知道京城有个大大有名的剪刀铺,叫做王麻子剪刀铺?其店主姓王名二,又长得一脸好麻子,人称王二麻子。”
高瘦汉子心中暗笑:“那有长了麻子还说长得好的,自是你个老头在吹牛了。”正要说话。姓江的老人问道:“就算是有王二麻子其人,那张三李四呢?你又怎么说?”
高瘦汉子怕二人扯得远了,不知要扯得猴年马月,忙道:“两位老人家,天下有没有张三李四并不打紧,尽可日后再分辨明白,还是先听那位朋友怎么说吧?”
姓陶的老人仿若没听见高瘦汉子说的话,指着高瘦汉子对姓陶的老头道:“张三。”又指着人小道:“李四。”
姓江的老人登时涨红了脸,看看高瘦汉子,又看看人小,说什么也不信二人就巧不巧的是张三李四。姓陶的老人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不已,连喝了两大碗酒,意气风发地哈哈大笑。姓江的老人终于忍不住斥问高瘦汉子道:“你叫张三?”高瘦汉子心道:“两个老家伙颠三倒四,东拉西扯的不知会折腾到什么时候,暂且忍他一忍,问明白那事后再叫他们好看。”于是,向姓江的老头点点头。姓陶的老头更是得意非凡。姓江的老头更加的不爽了,似乎想把怒气都发在人小身上的厉声问道:“喂,垂着头的小娃娃,你名叫李四?”他有若实质的目光锁紧人小,似乎只要他敢点一下头或说一声是,就要撕了他似的。
人小垂着头,看不见他的目光,高瘦汉子却是看得心中直打寒颤,暗道:“幸好没有鲁莽行事,想不到两个老家伙有如此修为。却要看看那奴才怎么回他。”
人小却道:“我家主人说,尉迟明与独孤及都不是君子。”
姓江的老人怒不可遏,破口骂道:“放屁!放屁!放屁!”连说了三声“放屁”,却不知是说人小答非所问,还是说人小的主人说的话错了,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姓陶的老头见有机可趁,便道:“江兄,此言有理。古人称偷窃之辈为梁上君子,尉迟明、独孤及既然干的是偷盗的勾当,怎么会不是君子呢?君子者,偷鸡摸狗,偷梁换柱,偷天换日,欺世盗名之辈矣。可见那姓杨的女娃娃毫无见识,浅薄之至。”
酒店里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高瘦汉子皱皱眉,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放屁!”姓江的老人又怒骂道:“公孙惜惜那女娃娃干的也是偷盗窃取的营生,依你说,她也是君子了?女人而称之为君子,荒唐之至,岂有此理?”
众人和道:“是极!是极!”
姓陶的老人恼羞成怒,扯着颌下三寸长的花白胡须,叫道:“放屁!谁说女人就不能称君子了?女人还有称公子、丈夫的呢,那能怎的?武则天称帝,在位十五年,选贤拔能,续写了贞观之治的繁荣,又比那个皇帝差了?女人连皇帝都做了,称个君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啪!啪!啪!
楼上下来一个妙龄女子,身穿狐裘,头挽双鬟,一边下楼一边说:“这位老先生的话说得好极了,再好也没有了。冲老先生这几句话,老先生的酒钱我付了,算是我请老先生喝酒。”
姓江的老人一时对姓陶老人的话无可辩驳,心中又说什么也不服输,迁怒那女子道:“你一个十七八岁,屁大点女娃娃,又懂得什么?”以他这种年龄,骂人本自不该,何况对方又是一个女孩子,更加的说不过去,可骂就骂了,谁也不能拿他怎的。
意外地,那女子也不生气,走到人小那桌坐下,面对着二人,反问道:“我不懂,难道是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懂。”言下甚是不屑。
姓江的老头本来板着个脸,听了此言,以为人家在夸赞于他,立即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地说:“嗯,这句话说得还像点样。我老人家吃过的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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