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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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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古之舞者
我是谁迎着灵隐寺愈渐高大的石阶大步走去,心里生起了一种悲壮的感觉。他总是觉得:一个人,一条命,一双拳头,为义赴义,实在是很悲壮的一件事。他喜欢这种感觉,而不惜为此拼掉这条性命。
他走上去这寺中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这寺是一座石塔,都是白色的巨岩砌成的,蔓藤攀爬得满石墙都是,而且制造出很多裂缝。寺中的女尼念经,神色木然,中央的一坛火,火焰掺杂着一些绿焰,直冲上塔顶。塔顶是擎空的,上头倒悬的一样东西,像只蝙蝠,香客们似对那“东西“很崇拜,低下头掏出纸箔烧着,又用桃木样子打着布做的小鬼。
除开这堆火焰外,就是几盏七星灯,大殿里神龛旁都出奇的黯,只有香火在黑暗中透着幽异的红点。
我是谁突然回望,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他,但就在他霍然回身之际,那双“眼睛”已不见了,只剩下一座神像。
我是谁凭藉着那如蛇身曲动的微芒望去,只见那神像是女的,雕像栩栩如生,笑得很妩媚。
我是谁心中很不是味儿,只觉得满殿重着单调的念经声,很他本想高声喊:“主持在哪里?”忽然间,那火焰闪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火焰中撒下了什么,火焰映照之下,我是谁发现他身旁的女神像,竟是一副饮泣之容。
这一下,我是谁不禁鸡皮疙瘩尽起,这神像竟在自己身旁有那么大的变化,而自己竟一点都不觉察,难道,难道这女神像是真人?这样想着,他便用手去触摸神像,但触手是镀一层金粉的泥塑无异,我是谁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大殿阴暗处,充满了玄奇与神秘,仿佛又有东西在注视着他,但尽管他用尽眼力,仍看不出那神幔后是什么?好一会他才把跟神收回来,正想离开,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不意又抬头向那女神像望了一望,这一望,才教他完全震住了。
那女神像竟成了啼笑皆非的容貌!
我是谁被这一吓,退了半步,但他立时上前了一步。他生平从不信邪,既不受吓,也不怕鬼,但眼前的景象委实太过惊骇,才使他退了半步,但他个性倔强,反进了一大步。
他这一进,角度口异,反而看清楚了神像,原来这神像雕工甚为奇特,左半边脸是悲状,右半边脸是喜状,从中间看去,便是啼笑皆非的样子。他三次抬头相望,角度都不同,是以才产生“神像改换表情”的错觉来。
他这一下自己吓自己,心里倒有了计议。本待扬声拜谒“灵隐寺”主持,现下觉得此寺甚为特异,决意要偷潜进去,奇書網電子書看个究竟再说。
他像一保狸猫、闪进了殿内。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他,绝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高大威壮的好汉,走起路来,比壁虎还无声无息。
我是谁翻过几栋石塔后的寺院,越走越幽深,但却没有发现什么。远处殿外的诵经声传来,更是幽异。这时天色已全黯了下来,夕阳从一些残破的窗棂透来,仿佛一本古书,已陈旧到了发霉的状态。
我是谁这一阵搜索,什么也没见到,如果要说有,只有一间禅房里、分别吊着、挂着或用针扎着许多布人、纸人、稻草人,仿佛不用特别残酷的方法把这些小人针着捆着,这些小人就会走出来作恶一般。此外,就是几间房里,都有神色木然的尼姑,幽录一般的端坐着,我是谁凑在用手指戳穿的纸孔望过去,有一个女尼,坐在中央,唇色非常鲜艳,我是谁乍看之下,只觉非常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来。
——这一定是他新近见过的人,……可是究竟是谁呢?我是谁就这样愕了一愕,那女尼秋水如刀的双冒,竟往他眼孔这边扫了过来。
我是谁心中一凛,立即离开了窗口,掠上了屋檐,一下子飞越三幢瓦檐,到了另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在石塔后面,更是破旧,这时夭色昏蒙,这院子里的禅房,都是紧紧锁着的,静悄悄的连蝉声也没有。
我是谁本待要走了,这时,忽然一丝空洞的琴音传来。我是谁立即像狸猫一般闪了进去,飞越过几个禅房,落了下来,是其中一座特别斑剥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就在我是谁要落定下去探究之际,那孤寂的琴音之声、忽然停了。
由于停了,这禅院里忽然更加寂寞难受。
我是谁真想为了这蚀人的寂静大叫起来,这时那琴声又微微响起了,似远似近。
我是谁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感受那声音,他迅速地穿过几间打坐修练的禅房,到了一座小小的、涂得漆黑的禅房前,肯定了琴声是从里面传来,心想:无论如何,这次总不让你逃得了。
这时暮色全浓,我是谁的黑衣,已渐跟夜色浓得化不开来。
他凑过眼睛,往里面一张,只见里面一盏小灯、灯旁有一个人,身空玄衣,脸色焦黄,额角甚为突出,他坐在那里,静得就似一尊雕像。就是他在抚着琴。
他的琴古老漆黑,只有几处发着火焰一般的红色。
琴韵很缓慢而古老,仿佛一个女子,在缓缓陈述她的身世。
最令我是谁惊讶的是,室内还有一个舞着的女子。
我是谁本来最无耐心看人跳舞,他觉得一条好汉看人旋来旋去转来转去像陀螺似的,是最没趣的事。但如今他一看见那女子,便被吸了进去。
他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的舞——那女子的云发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开,白得连玉坠子戴上去都看不见一般,修长美好,而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秀气而高做的鼻千,昂扬着的脸颔,以及高挑浮幻的身姿,像一头高做的凤凰,顾盼自丽,又像一个绝世的皇室,扪镜自许。
而在古琴那么慢的节拍里,她舞出那么轻盈的动作,宛似蛋孵中小鸡要出壳那几下轻啄那么轻一(而又在古琴未韵里的干戈杀伐的金兵之声里,她又似面对十万雄军一般淡定威皇而无畏。只见她修长如玉篦的手指挥处,时如水云一般抹过,时像十万兵甲的大旗一挥。
——这是谁人呢?可是我是谁已看得忘了思索。他屏息在那儿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怕惊扰了这一舞。
忽然那女子转过头去问:“怎么了?”
那男子赫然稽首:“属下错弹了一个调。”
那女子盈盈地问着他,脸上不喜不悲:“你,还想着那些事……”男子的脸上,现出一种强抑愤懑的表情来:“属下实是不愤……”女子莞尔一笑,悠悠他说:“你不愤又有何用……明天便是他的寿辰了,到时候……”
我是谁聚精会神,想听下去,但忽然听到一大叫:“我是谁,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知有多远,但依然能鼓荡着,悠悠地传入耳中来。
我是谁一震,知道是沈太公的声音,叉不扬回答惊动了里面的人,不自觉得又凑眼过去张了一张。
这一次张望,使他完全怔住了。
那盏小灯,依然在。
但禅房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古琴,琴身焦黑,只有几斑动人心魄的血红色!
——人呢?——二人去了哪里?夜雾愈来愈浓了,我是谁揉了揉眼睛再看,依旧没有半个人。暮色已成夜色,夜里有雾——难道刚才所见,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幻觉?难道沈太公那一声呼唤,把自己从魔魇中拉拔了出来?可是那女子呢?那古之一舞的女子,是真是幻?
我是谁多么不愿意那是梦幻,而希望是真。可是人生的似真似幻,眨眼问就变了样,我是谁多愿能梦下去。
可是只要有梦,就有醒的时候。
我是谁虽在仿佛中,被一声冷哼唤醒。
他乍醒的时候已被人包围,这些包围他的人也如梦幻一般,但却是梦魇里的幽灵,这些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夜里像一片片雪——他们手中的剑,也漾着雪一般的寒光。
“施主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谁被问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处身何境。
只见那为首的女尼剪水般的双目,盯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是谁茫茫地道:“这儿是……灵隐寺……”
那女尼鲜红的唇像接吻似的,“你知道就好……灵隐寺是不容外人胡闹的地方,你居然闯到禅院重地来。”
我是谁记得这女尼就是自己在禅房张望的,但仍是觉得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这一句话说出去,其他的女尼纷纷大怒,戟指骂道。
“张狂!你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无耻之徒!灵隐寺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胆的登徒子,还不自掌嘴巴!”
我是谁被骂得也光火了起来,“她是你们的师父,可不是我的!……还有,你们把那舞者收到什么地方!?另外,老奶奶的性命,就是叫你们这些人害的,那四个凶手躲到哪里去了门”
他越说越火大,把“舞者失踪”、“杀害老妇”的帐一齐算了。
那些女尼都呆住了。“这人说什么?”“看来是神经汉!”“把他撵出去算了!别跟他瞎扯!”
我是谁也觉得这班尼姑不可理喻,大声喝道:“你们的主持是谁,叫她出来前面跟我说话!”
那女尼冷笑一声,一双剪水般灵妙的眼眸瞅着他,道:“我早已在你面前。”
我是谁愕然了一下,“你……你,你就是——”
那女尼点点头,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是谁:“我就是‘幽灵三十’的大姐,也是‘灵隐寺’的主持……”
“我就是司寇小豆。”
隔了半晌,我是谁才恍然大悟:“你……你就是司寇小豆,我正是要找你!”他这时望定司寇小豆,只觉得那一只剪水的瞳孔,如一口清澈的古井,他竭力想不去望它,但偏偏还是要望定下去。
司寇小豆笑盈盈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谁想回答,但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答不出来了。我是谁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跃进了一口古井,身体明明是虚浮着的,但一直在进内沉下去、沉下去……司寇小豆笑着,走上前了一步:“你找我是为了要臣服我,是不是呀?”
我是谁很想说:“不是,不是的……但他那一股气壮山河的男子气概,却似被打入了地窖,埋入了泥湾,发作不出来。
司寇小豆柔声道:“既然你来是为了向我俯首称臣的,何不先跪下来……”
我是谁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大力,要他跪下去,尽管他脑里命令着他:跪,跪……但仍有有一份心志:不跪,不跪……是以他双腿一直抖着,像羊痫症发作时一般,但就是一直没有跪下去。
司寇小豆脸色微变,就她而言,也是在用蛊的第一次遇到了意志力极强的对手。所以她立即改换了一种方式。
“……如果你不跪,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既然你来是为了要拜服我的,而又触犯了我的规条,你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吧?”她虽是子柔声说话,但缓缓走上前去,右手举至脸部,那只手像雪玉一般自,好像在掌上结了一层冰一般。
这时我是谁迷迷茫茫中的心里,却有极大的矛盾,他一面想,跪,跪下吧,……但另外一面却仍有强烈的意志,一直在呼唤:不能跪!不可以跪!我是我是谁,如果跪下,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吧”这意念一起,竟至不可心拾,他举起了右掌,正准备向自己的天灵盖拍下去。
司寇小豆一见我是谁举起了手掌,眼中发出欣慰之色。
我是谁这时脑中好像被马车辗过一般地喊:死了吧,还是死了吧……但心里还有一丝清醒,在翻腾着、矛盾着、挣扎着……正在此时,忽听半空中一声大喝:“大狗熊,你要干什么!?”
其中夹着一个小女孩的清叱:“大哥哥,你不要死……”
我是谁一听,如焦雷乍省。一只手也僵在半空,只见半空落下一个胡子眉毛头发俱白花花的人来,背负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柔顺得像一头小猫,且甚乖巧灵秀。
司寇小豆怒叱:“你又是谁……”
那老人豪笑道:“你老子!”更不打话,一巴掌掴在我是脸上,头也不回,一脚已向正要冲过来阻止的司寇小豆腰部踢去!
来人正是沈太公和小雪。
原来沈太公替小雪逼出身上所中的“寒蛊”,化了好一会功夫,小雪倒是感到身心舒畅,原来沈太公竟将部分功力移转到她的身上去。
小雪见沈太公累得气呼呼的,但一张孩子气的脸胀得通红,心中很感到不安,知道眼前这老公公对她实在是很好的。
待得沈太公运气调息告一段落,睁开眼便看见小雪泪痕未沈太公对她笑笑,尽量使自己笑得慈祥一点:“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我叫小雪,”
“哪个雪?”
“下雪的雪。”
“弥姓什么?”
“以前我爹爹姓游。”
“那你是游小雪了?”
“嗯。”
“名字很好听呀。名字那么好听的人,就不要伤心难过了。
来,我背你奶奶的遗体,上去找我那朋友大狗熊,要是这是间好寺庙,就把你老奶奶葬在这里,要是坏的,我们就放一把火把它烧了,再来安葬老奶奶,好不?”
“嗯。”小雪仍把头垂得低低的。
于是沈太公背负小雪,双手捧着老奶奶的尸首,上了灵隐寺。这时候灵隐寺的高手因发现了我是谁的行踪,大部分都在内院赶过去,沈太公的行踪,于是并未被发现。
他找了一会,见不到我是谁,便急得大声呼嚷。最后到了后院塔顶居高临下一望,见我是谁神志迷惚,显然身处险境,当下先将老奶奶尸身放下。负着小雪,直奔了下去,决意把灵隐寺搞得个天翻地覆。
沈太公后后蹬一脚,可谓巧妙至极,司寇小豆本来扑过来的身子,等于撞在沈太公这一脚上!
但司寇小豆前撞的身子,忽然轻薄如纸,半空飘起,沈太公一脚踢空,司寇小豆已人在半空,拂尘自上在下,散作一蓬纱网,直罩下去。
沈太公本可前掠或后挪,避开这道杀手,但他生恐背上的小雪受到了损伤,猛一仰身,白花花的胡子倒甩上去,缠在拂尘的银丝上,绞在一起。
沈太公大喝一声,用力一扯,硬要将司寇小豆拉下来。司寇小豆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被沈太公一扯而下。
沈太公忽然团团转着,他银花花的胡子也拉至绷直,他旋着转着,司寇小豆手中拂尘给他缠着,也如风车一般给甩着圈。
只见沈太公下颔胡须扯得笔直,绞着一柄拂尘,拂尘上黏住一个司寇小豆,呼呼地在半空倒划着大圈!
司寇小豆心里清楚:只要沈太公猛燃停往,自己就不得被摔飞出去。她一想到这里,就松了手。
这本来像一个人手上拿看一根绳子,蝇端系着一个球,在呼溜榴地旋动着,如果绳端的球忽然脱飞而出,摔到哪里可都是极凌厉的。
可是司寇小豆飞出去的身子虽然急,但司寇小豆飞窜出去的身子,一上、一下,一沉、一升,像飘送着一般,然后滴溜溜的一个转身,不但把大力都消掉了,而且掠到了沈太公背后。
沈太公顿觉胡子上扯力一轻,知司寇小豆飞了出去,他立即将旋动的身子硬生生地止住。
但就在这时,他忽觉背后一道急风。若换在平时,他可以回身硬接。但此际小雪在他背后,他转动时的身法,已不及平常灵动。
司寇小豆十只手指,直刺沈太公背后左右胁——小雪在沈太公背后,但左右胁并没有给小雪纤小的身躯遮挡——她十指指甲涂满顾丹寇似的鲜红,长及半尺,直似十片刀锋般利落!
她这指甲,却不是用来杀人的。如果沈太公给她刺着了一下,虽不会死,但比死还难受。因为敌人已被她下了蛊。
这蛊毒可足令任何男人为她效忠一世。
第五章荒山之笛
司寇小豆闲来无事时,常仔细玩赏自己的指甲,她喜欢那“丹寇”的腥红、那形状、那模样,就如自己十指纤长有力的手指一样。
如今她十只手指伸出去,要把沈太公背后刺出十个血淋淋的洞——但血淋淋的洞却没有了,换来的是一张黑布。
黑布迅速裹住了他的手,然后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黑布。司寇小豆一时痛得眼泪鼻涕都迸了出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手骨折裂的声音。
我是谁赤精着上身:他脱掉了上衣,兜裹住对方的手,然后用手抓紧了黑布。
——就像两只熊掌压在橘子上。
司寇小豆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只是向我是谁“吹”了一口气。
我是谁闻过很多种花香,从紫罗兰到辛夷花的香味,他都闻过,但是,空气里荡漾着的香气,比一切花香加起来都香,是可谓中人欲醉。
我是谁没有醉,他立刻松手,身子往后一翻、翻出八尺,足尖一点,再斜退七尺,再一个旋身,横跨六尺。
他自从差点被司寇小豆所迷,自杀身亡,就矢志要提防这如毒蛇一般的女人。
司寇小豆笑了,格格地笑着,像一只母鸡刚生下了蛋。
沈太公那边已被那三十个女尼包围住,三十个女尼组成一道明晃晃、亮晶晶的剑网,剑尖如灵蛇,但沈太公以胡子系着那拂尘,成了他长形的武器,蛇咬到哪里,他就毫不客气地往蛇头击下去。
所以三十个女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连剑也近不了他的身。
司寇小豆的笑声霍然一竭,闭着双眼,如一尊神像,念念有词起来。
这时,那三十个女尼,也猛然止住了攻击,肃立如泥像,各捏字诀,紧闭双目,喃喃地念着,专注得好像被点了穴道一般。
沈太公和我是谁都呆了一呆:在与高手对敌之际,突然如此,呆谓是极不明智之举,沈太公与我是谁实想不透这些尼姑们在闹什么玄虚,正在这时,在沈太公背后的小雪忽然微微呻吟了一声。
这声呻吟虽低,但小雪正竭力忍受强大的痛苦。不让两人分心的心意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可是这一声低低的呻吟还是惊动了两人,两人心里一凛,同时间,心口觉得一阵压缩,如一块铅,塞在心田,而且逐谛膨胀。
沈太公和我是谁想吐,但是吐不出。
他们同时发觉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好像有一面大鼓,在他们心坎里擂着。节奏慢慢加快,而鼓声也更加强烈,他们用手捂胸,可以感觉到心坎里有东西怦怦地撞突着,要呕出心肝五脏似的。
只见司寇小豆和三十个女尼,脸色透自如纸,脸上的静脉,全凸浮可见,她们的身子抖动,风中的布幔,好像也不胜负荷似的。双眼微翻,但都只见眼白。只是口中所念,愈来愈快,愈来愈急,愈来愈低沉。
相同的沈太公、我是谁、游小雪三人的心跳,愈来愈剧烈。
小雪已经赔倒于地。我是谁勉强站着,但指甲已嵌入掌肉里去。
沈太公毕竟人老了,他的胡子盾毛颤动着,似要被吹散的蒲公英。
三十女尼与司寇小豆,愈念愈急,她们的身子,也如寒风中的鹅毛,飘荡着,剧烈地摇颤。但小雪、沈太公、我是谁的心跳,如蛮荒里的擂鼓,每一下子的跳响,几乎都要自口腔里跃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幽的笛声响起。
本来天地弥漫着巨大的杀气,三人的心跳如有人一拳拳地击在心口,俱这清婉的笛音一起,如同清澈的流水冲走了在岸边快干涸的虾,暖阳驱走了阴霾的云朵,一切都重回生机。
这笛韵像远山飘逸的故人,仗剑远会;又像妇人在等个郎书信,终于传来的鱼雁:又像在阡陌山水间,雨后的天气,一望无尽的草原;远处山坳里,一只不知名的美丽的小鸟,轻快地唱着曲子。
笛韵一响,我是谁、沈太公、小雪的心跳都平和了下来。
三十个女尼的身子,却是越抖越厉害。司寇小豆猛睁开双眼——她决不能容让这一老一小回复功力。
她十指一扬,十只手指,迎空向沈太公、我是谁二人咽喉插去。
这下虽然极快,但半空中忽然掠来一人,只听一阵卜卜连声,司寇小豆一愣,只见自己双手十指,已光秃秃的,半片指甲也不剩。
那人微微一笑,把半尺长绿玉般翠葱可爱的小竹笛一倒,竹孔里花啦花啦地落下几片东西,倒在她手心里。
司寇小豆定睛一看,却不是原本长在她手指头上的指甲是什么?她这一吓非同小可,抬头看那人,那人微微笑着,像看一个常人一般的看着他,完全没有敌意。
最耀目的,是那人身着一袭宽袍。
白色长袍。
那人微微笑着,斜飞人鬃的眉毛,像两把剑,分别架着方正有力的额,笑的时候像两条龙,掠入天庭。
那人笑道:“在下心急救人,如有唐突冒昧处,尚请前辈恕罪。”
如一个一出手就削下了自己十指指甲的入拜作“前辈”,司寇小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谁……”
只听沈太公“喈哈”一声的叫了出来:“那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来了!”
那白衣人回过头去,双手搭在沈太公的肩上。沈太公一巴掌打在我是谁赤裸裸的背上,我是谁正运功力抗,故而一跄踉,蹲了下来,一拳捶在地面,直打了一个及时的大洞。
瞧他们的样子,简直比乞丐在钵里捡到一个大元宝还高兴。——在他们这些江湖汉子来说,有什么比忽然见到思念已久的朋友还高兴的事。
这沈太公口中“没衣服换洗的财神爷”,当然就是方振眉,江南白衣方振眉。
司寇小豆忽然发出一声尖啸,尖啸的同时,她双目中发出一种罗刹似的厉芒来。
那些颤抖中的女尼这才如梦初醒,宛似寒雪中赤裸着没穿衣服的人儿,脸色苍白,牙龈打颤,双手环抱于胸前,跄踉退了几步,互相扶持着才能没有萎倒下去。
方振眉笑道:“前辈施‘扣心术’而不摧内息,实在是炉火纯青,深不可测。”
司寇小豆妙目向方振眉扫了一下:“那也不及公子唇边一支笛。”
方振眉道:“我以为荒山古刹,吹韵律以自娱,不料骚扰了诸位雅兴,可真罪过了。”
司寇小豆冷冷地道:“方公子这荒山之笛,可奏得甚是时候啊。”
沈太公禁不住骂道:“妖妇,用这种不三不四的蛊术来暗算我老人家,哼哼,要不是我老人家定力高强……”
我是谁冷冷地道:“得了。”
沈太公气冲冲地道:“什么得了。”
我是谁道:“我是说,您老人家定力高深,要不是那没衣服换洗的家伙及时吹那根横着响的东西,你早已‘得了’。”
沈太公一时没了声响。
司寇小豆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们来干什么?先是他们两个人,也不入屋叫人入庙拜神先问一声,就闯入敝寺重地来,我们好言相同,这位好汉还出言不逊,说我们寺里窝藏杀人凶手、及匿藏不知什么人的……然后这位老人家闯进来,便拳打脚踢……我们荒山野寺里几个皈衣佛门的妇道人家,自不是诸位对手,诸位若要不讲理胡闹一通,有您方公子罩着,咱们又敢奈何呢……”说着又似满腹委屈的叹了一口气。
方振眉只好望向沈太公与我是谁。沈太公骂道:“谁叫你们寺见的尼姑杀了人!”
司寇小豆“哦”了一声,跟光像一片刀锋似的扫了全场一眼,“那杀人的尼姑在不在这里?”
沈太公早把一个个女尼全看遍了,就是那石阶下杀老奶奶的四人不在,只好搔搔头皮:
“好像不在。”他随即又发现什么似的叫道:“必定躲藏在寺里!”
司寇小豆幽怨地望向方振眉:“方公子,你看是不是?”她像满腹委屈他说:“我们‘灵隐寺’,上上下下,只有三十个个尼姑,江湖人结我们一个难听的雅号,就叫做‘幽灵三十’,从来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而今我三十个弟子都在这里,这位老公公还要硬诬赖我灵隐寺,我也没法子,惟有请他搜搜这破寺旧塔了。”
沈太公索性耍赖:“那你们既然是吃斋拜佛的出家人,为什么……又生古里古怪的火,留着头发,谈话举止,也那未……嘿!”
司寇小豆盈盈笑着说:“这位老伯大概是中原人氏吧?我们这儿拜的虽是佛,但不戒荤,主持的虽是寺庙,无须着相,只要蓄发拜火,更不以佛号相称,这都是这里的规矩。老丈要是……要是看敝寺不顺眼,又何须到敝寺来?”
沈太公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指住我是谁:“才不是我老人家要来的哩……是你们相对付他,我老人家瞧不过眼,帮他来的!”
司寇小豆又转首望向我是谁,问:“那么这位好流潜入敝寺,为的又是什么?因何说我们窝藏什么人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曾潜入寺中,侦查每一栋禅房,但没发觉有可疑之处,自知理亏,但在那漆黑的房子里的确有那女子的舞姿啊。
“我看到这房中,有一男子击琴,有一女子舞……”
司寇小豆微有讶异之色:“这倒奇了,我们这里礼俗虽特异一点,但决非舞诵之地,怎会有……”说到这里,好像在这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事,因为这种事委实太令她震愕,所以连镇定的她,也不禁脸上不可抑制地现出了一抹震疑之色。
我是谁又向漆黑小屋张了张,的确里面已没有什么人。他想一想,沉思道:“是我莽撞,有得罪处,请多多包涵。”
司寇小豆强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是谁为人一是一、二是二,既觉得自己有不是之处。也不记仇怨,当即认错。
但瞧司寇小豆的神色,也似有不安之处,匆匆说了几句场面活,又问:“那面人……你真的见着了?是什么模样?”
我是谁道:“可能是我一时眼花。”
司寇小豆还想追问下去,方振眉便拍了拍沈太公与我是谁的肩膀,向司寇小豆笑道:
“今番是我们无礼鲁莽,骚扰了贵寺……幸蒙诸位见谅,我等就此告退。”
当下向三十女尼团团一揖,遂与沈太公、我是谁、小雪飘身而去。
四人下得山来,在夜色里,方振眉即向我是谁问道:“你见到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看来你所见到的人跟‘幽灵三十’和司寇小豆有甚大干系,跟这案件恐怕也有牵扯。”
我是谁倒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案件?”
方振眉娓娓地道:“我倒不是凑巧赴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前年云贵一带已过世的武林霸王‘幽冥王’的女儿出了事情,有一个龙会稽手下的香主叫唐十五的,到中原来明察暗访,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怒了‘吸血湘妃’秦青。秦青纠众杀他,给我瞧见了,他一人力敌数十名强敌,但依然护着一个无辜路人不肯身退,我见他乃一条好汉,便出手救了他,于是两人成了朋友。”沈太公与我是谁均不明白方振眉所说的跟“幽灵三十”司寇小豆有什么关系。
“我跟唐十五相交,便屡听唐十五谈起龙会稽的为人,如何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原本就曾听说过西捶云贵一带,有‘一条龙’龙会稽的条好汲,也早想拜会。于是唐十五邀我在龙会稽寿宴时去拜见,我答应了。但去年因决战‘大胆将军’一役而不能成行,延至今年,我收到唐十五飞鸽传书,坚要我西行,我想想,身边也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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