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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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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
  长廊最深处仿佛有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
  傅红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胧胧。
  白依伶茫然地看着他,又似在看着虚无的远方,他的脸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
淡淡的埋怨,和一丝无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红雪停了下来,一双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两
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才听见白依伶那三分哀
愁,三分埋怨,三分无奈的声音。
  “想不到你会胜了追风叟。”
  “他没有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说:“他只是已没有了那股杀我的‘杀气’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去杀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是我要他去杀你的叶白依伶说。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才将那包珠宝递给了她。
  “这包东西是乐乐山为了讨你欢心而去‘拿’的。”傅红雪没有说出“偷”这个字:
“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过珠宝,视线却仍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你呢?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吗?”
  什么感觉?爱的感觉?傅红雪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乐乐山己死
了?”
  ——乐乐山会知道马芳铃房里有这些珠宝,当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白依伶当然也知道傅红雪昨晚一定会到马芳铃房间去等凶手。
  ——她当然也算到乐乐山一露面,就一定会死。
  因为在傅红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园酷热,长廊却阴,阴森森的就仿佛虚无的地狱。
  “世上唯有情最纯最真。”傅红雪淡淡地对白依伶说:“或许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情的
可贵,当你有了这种经历后,你就会知道情的真谛了。”
  话音一完,傅红雪的人也消失在花丛里,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长
廊里。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眼睛已有泪水在滚动。
  “你错了。”白依伶轻轻地对着傅红雪消失处说:“情虽然是世上最纯最真的,但也是
最令人痛苦的。”
  当泪水滴落在白依伶脸颊时,一双满布皱纹却有劲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知道这只安慰的手是谁的。
  马空群的脸上也是布满皱纹,每一条纹皱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
苦,也仿佛正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里,竟出现了痛楚和怜悯,无奈和矛盾,马空群无言地看着白依伶。
  她似乎不愿这样沉默地悲伤,所以她又轻轻他说了一句话。
  “我错了吗?”
  “你没错!”马空群只有开口:“错的是命运。”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凄凉地笑了:“这种事忘得了吗?”
  ——人类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药轻生?沉沦堕落?人间的悲剧,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产生
的。
  白依伶她何尝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问,城门在一座舍
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拱门,气热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现在叶开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谍,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
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碟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合,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叶开仿佛已经看痴了,他没想到拉萨竟然美得像梦境一样。
  “美吧?”
  “这样的景象又岂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的。”叶开说。
  苏明明指着右方那座雄伟宏丽却又古老的寺院,说:“那景是拉萨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逻姿城”。
  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数,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
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壮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荫香粒’,而且虔诚
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罗婆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普’,雄姿英发,惊才绝艺的
“松赞干布”。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大招寺。
  走过大招寺,就是拉萨的繁荣市集了。
  这里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从
别地方来的。
  走在长街,叶开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萨才能品尝的风味。
  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
阳光和飒飒的风沙,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陈设在店铺的货物,有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
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制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
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睁大些。
  看着这些货物和来来往往的人,叶开打从心里就愉快,他喜欢人,喜欢热闹,他酷爱这
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淳朴、良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江湖恩怨,没有阴险狡诈,更没有争权夺利的事。
  每天和街坊邻居们斗斗嘴、喝喝老酒,早上出门工作,黄昏回来时,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已准备好了。
  这种生活正是每个浪子最向往的生活,却是离他们最遥远的梦想。
  如天边浮云般可望而不可及。
  “你喜不喜欢这地方?”金鱼问叶开。
  叶开点头,他只能点,没有人能够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以前来过这地方没有?”金鱼又问。
  叶开摇头,他以前没有来过,如果来过,很可能就不会走了。
  金鱼突然拉起叶开的手,就好像她拉住情人的手一样:“我带你去玩。”
  “到哪里去玩?”
  “到所有好玩的地方玩。”
  金鱼明朗的笑着;苏明明的脸色却已越来越难看,幸好这时长街上传来一阵呼喊:“明
明姐,你回来了!”
  叶开一转头,就看见一群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奔了过来,有男有女,有高有短,有胖有
瘦,仿佛还有一个瘸着腿。
  青春活泼有朝气的小孩,也是叶开所喜欢的。他看见这一群小孩很快地围住苏明明,大
家七嘴八舌地争先抢着说话。
  “明明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明姐,你怎么去那么久?”
  “明明姐,你不在就没有人带我们玩了!”
  苏明明先笑着摸摸每一个人的头,然后才看着那个腿有点瘸的小孩说:“我不在,金鱼
姐在呀!”
  “可是金鱼姐有时候要做事呀!”瘸着腿的男孩说:“她也不能成天带我们去玩。”
  “我不做事,你们哪里有吃的?”金鱼笑着说:“怎么打起小报告来了!”
  “没有。”一个长得比较胖一点的小女孩说:“我们只是很想念明明姐。”
  “这么说就是不想念我了?”金鱼故意装作生气状。
  那个胖女孩立即抱住金鱼,撒娇他说:“我们当然也很想念你呀!”
  “是想念。”金鱼又笑了:“想念我的糖果。”
  看见这么一群可爱的小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会不笑的,叶开也笑了。
  他一笑,这群小孩才仿佛刚看见他似的,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
  “他是谁?”较高的一个小男孩问苏明明:“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我叫叶开。”
  叶开还想继续说下去时,金鱼已打断了他的话。
  “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金鱼笑着说:“他是明明姐这次带来的客人。”
  一听是明明姐的客人,几个男孩就过来打招呼。
  “我叫幼南。”较高的男孩说:“是他们的大哥。”
  “乱讲,你比我还晚十几天生,他只是个子比较高一点而已。”瘸着腿的男孩说:“我
叫小华,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你们好。”叶开笑着说。
  喜欢笑的人,就很容易打成一片,苏明明看见这群小孩后,刚刚脸上的难看也就消失
了,她望了望每一位小孩,然后说:“玉成呢?”苏明明问:“怎么没看见玉成来?”
  本来脸上布满笑容的一群小孩,在听见她这句话后,每个人都静了下来,笑容转变为忧
愁,又带着恐惧。
  叶开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这么快这么大,正感疑惑时,就听见苏明明又问:
“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对望了一眼,有的已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明明转头看着金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金鱼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还看见他和大家玩在一起。”
  苏明明又转头看着这一群仿佛做错事的小孩,突然对小华说:“你既然是他们的大哥,
那么你就应该替大家说。”
  小华想了想,抬起头,才用一种仿佛要从容就义的神情说:“他昨天走了以后,就一直
没有回来过。”
  “他到哪里?”
  “他……他……”
  “他是不是去了‘猴园’?”
  小华点点头。
  苏明明的脸色也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准去‘猴园’吗?”
  “你走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靠近过‘猴园’。”小华说:“谁知昨晚‘猴园’突然传
出一阵猴子齐叫的声音,然后……然后玉成就说他要去看看。”
  苏明明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这次竟然也带着和这群小孩一样的恐惧。
  叶开一看气氛这么凝重,故作轻松状他说:“既然知道他去了‘猴园’,事情就好办多
了。”
  他说:“到‘猴园’去找不就知道了。”
  “找不到的。”小华摇着头。
  “为什么找不到?”
  苏明明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事已发生过好几次,从来也没有找到过。”
  “发生过好几次?”叶开说:“以前也有过小孩在‘猴园’失踪?”
  苏明明点点头。
  “那么有没有进去找过?”
  “有。”苏明明说:“有一次还甚至带着捕快一起去,结果还是一样,连根头发都没有
找到。”
  “会不会是到别的地方去?”
  “不会。”苏明明说:“只要到‘猴园’附近的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踪。”
  “大人也是?”
  苏明明点点头。
  一座有着数百只各类各种猴子的庭园,住着一个已很老的老人,和一个小小的女孩,一
对很奇怪的小小老夫妻,这就已很神秘了。
  但是最吸引叶开的是,“猴园”里有一种人头猴身会说话的猴子,现在又加上了知道有
多人离奇失踪都和“猴园”有关。
  看来这座“猴园”不但充满了神秘诡橘,更可能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真有秘密,那么是什么样的秘密?这一点是叶开最想知道的事。
  越神秘越诡异的事揭发起来,当然是会困难重重,有时说不定还会陪上性命,但是在过
程中的那种刺激,和成功后的那种成就感,却是最吸引人的。
  尤其是对叶开。
  他这个人大生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管闲事的人,所以他的麻烦总是最多。
  幸好他是个不怕麻烦的人。
  ——好管闲事的人通常也都是不怕麻烦的人。
  每个人都有家,不管是“好”家,或是“坏”家;不管是“穷”家,或是“富”家;不
管是金碧辉煌的家,或是残瓦破壁的家,家就是家。
  狗窝也是家。
  有家就是温暖的。
  家是你逃避现实的最好场所,也是你在外受了委屈的最佳哭诉地方。
  家也是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事的地方,譬如说,人身体有某些地方随时都会痒,但
你却不能随时随地地抓。
  在家里你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除了有长辈或外人在时。
  每个人都有家,所以苏明明当然也有家。
  只是叶开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家会是这样子的。
  苏明明的家是在拉萨城外山脚边,占地很广,光是房间就有十几间。
  她的家虽大,却不是金碧辉煌,也不是残瓦破墙。
  她家个个房间的四面墙壁都是用不同的材料建造而成的。
  有的是用木板隔成,有的是用泥土糊成,有的是用砖头砌成,有的是用茅草编成,有的
是用岩石堆成,有的是用铁片组成,有的是用藤条排成;有的是用竹子串成……。
  更绝的是,里面有一间居然是用一排小树当墙壁,这间房间就是小华住的。
  当叶开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琳琅满目”的家时,他不禁傻眼了。
  “怎么样?”小华在一旁得意他说:“我们这个家不错吧?”
  “不错。”叶开苦笑:“简直比皇宫还要棒,比天堂还要好。”
  他笑着又说:“那些高贵巨宅和你们这个家一比起来,他们就好像是狗窝了。”
  叶开往里面一张用纸板和茅草做成的“床”上一躺:“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比这个
家更棒,这个家简直是绝透了。”
  五“他们都是一群没有人要的孩子,如果我不收容他们,他们就会流浪街头,有的说不
定会病死饿死。”
  “这些都是做为孤儿无可避免的悲哀,但是有的却会学坏,从小就干坏事,长大了成为
社会的害虫,这才是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才将他们集合起来,教他们做人做事的原则。”
  “就算他们将来不会成为有用的人,至少也不会危害社会。”
  这些话是苏明明在带叶开到这个家路上时告诉他的,她当然也说过她和她姐姐也是孤
儿。
  ——就因为她也是孤儿,所以才了解孤儿的悲哀,所以才会这么照顾孤儿。
  看着他们这一群小孩,和看到他们的那一个家,叶开的心里头微微有了感触。
  一种仿佛孤儿的悲哀般的浪子情怀。
  ——在有些方面来讲,浪子和孤儿岂非很相似。
  都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既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向何方?他们都只是人生中的过
客而已。
  是过客,不是归人。
  归人似箭,过客飘浮。
  那答答的马蹄声。
  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过客。
  一个寂寞的少妇独坐在风铃上,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她的心境多么凄凉多么寂
寞。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声音都会带给她无穷的幻想和希望,让她觉得归人已归,思念已
终,寂寞远离。
  等到她的希望和幻想破灭时,虽然会觉得哀伤痛苦,但是那一阵短短的希望毕竟还是美
丽的。
  ——所以诗人才会说:“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等到希望都没有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在某些方面来说,倚窗盼归人的少妇,和飘泊的浪子岂非也很相像。
  烈日已逝,黑夜将临。
  她静静地坐在檐下,静静地看着远方残留天际的一抹彩霞和檐下的风铃。
  叶开却在看着她。
  在到过小孩他们的家后,叶开觉得人生虽然有很多的不如意,但还是有它可爱之处,美
丽的地方,所以他豪性大发,请这些小孩们大吃一顿。
  一听到叶开这么说,小孩们立刻高呼到“风铃”去。
  所以叶开就到了“风铃”,就看到了那独坐檐下的少妇。
  “风铃”是一家小饭馆,也是在城外,就离小孩们的家不远。
  “风铃”是家很奇怪的店,它上至老板,下至伙计、厨师都是由一个人包办了,就是那
独坐檐下的少妇。
  来“风铃”的客人都知道,要来这里吃东西,就得一切都“自动”。
  自己走进“风铃”,自己拿起筷子挟菜,自己拿碗添饭,自己将屁股放到椅子上,拿起
筷子自己吃,吃完了,自己将碗盘拿到指定的地方放好,然后将饭钱放进一个桶子里,然后
自己就走出去。
  来“风铃”吃饭,完全是“自助”方式的,所以,这里的人们都叫“风铃”为“自助餐
馆”。
  但是炒菜就不是“自助”的了。
  一大早这位少妇会将菜先洗好、切好,将火燃起,将菜炒好。
  炒好的菜到了下午就会凉,菜一凉就不好吃,尤其是这边陲地方,若不是热腾腾的饭
菜,有谁吃得下呢?这一点,我们这位美丽的少妇当然知道。
  所以她在饭堂的左边,将三张桌子并在一起,上面放了六个炭炉,炭炉上摆着锅,锅里
有水,锅上有铁盘。
  炒好的菜就放在铁盘里。
  炉里燃着炭,火煮着锅,锅里的水一热就会冒蒸气,蒸气蒸着铁盘,菜就保持着热气,
所以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你都会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这么奇怪的一位少妇,这么奇怪的吃饭方式,叶开又觉得有趣极
了。

古龙刀声
第五章 痴于刀的人

  酷热还未消尽,酷寒已刺骨而入。
  也只有在边城这个地方才能享受到这种变化极大的天气。
  明月还未升高,星辰还躲在浮云里,轮值交班的时间却已经到了。
  看着撤班的人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林俊拉了拉羊皮祆的衣服,将脖子尽可能地缩着,
一双如鼠眼般的眼睛里,带着些恐惧地看着黑暗的四周。
  今天这个班,本来是胡三当班的,可是昨夜他死了,死在前往小镇的路上。
  据说是被吸血鬼吸光血而死的。
  一想到吸血鬼,林俊的身子就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眼睛里的恐惧更浓了。
  最近的万马堂几乎是笼罩在一片惊骇之中,莫名其妙失踪的失踪,莫名其妙死的死,连
那传说中的吸血鬼都赫然出现了,有哪个不怕呢?
  所以一轮到当夜班的人,无不都带着恐惧惊吓的心情来轮值。
  不过有一点可安慰的是,今晚的月色很亮,林俊站的地方那根旗杆上又挂着盏很大的风
灯。
  明亮的月光和风灯,多少给黑暗带来了一点光明,所以林俊的心情就稍微踏实了一点。
  ——自古以来,黑暗岂非就是恐惧的根源?
  寒意随着风而袭人了林俊的衣服内,在这种酷寒里,如果不保持“动”的话,不到一盏
茶的工夫,保证就成了冰棍了。
  林梭左手紧握着长刀,原地慢跑了起来,右手已从怀里拿出一小瓶烧酒,对嘴一灌就是
一大口。
  等酒到了肚子里,林俊才稍微觉得暖和一点,照规定,当值是不准喝酒的,可是又有哪
个不喝酒?
  只要不误事,不被看到,上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酒逐渐在瓶中消失时,暖意才扩散到全身,林俊停止了慢跑的运动,大概是酒的关
系,或是这宁静的夜色使他心里的恐惧不再那么浓厚了。
  林俊正准备靠着旗杆打一下盹时,忽然看见一条人影由黑暗中慢慢地浮了出来,就仿佛
是由无数黑暗凝结出来的一样。
  “谁?”
  林俊睁大眼睛,左右手的刀与酒瓶也互换地握着。
  “谁?口令!”
  人影没有说话,却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他的双脚不动,人却一直走了过来。
  林俊发觉这个人影竟是凌空飘了过来,就仿佛鬼魅在游走般,他吓得左手的酒瓶不觉得
掉了下去,右手虽然仍握着长刀,刀尖却抖得像风中的柳枝。
  一双鼠眼般的眼睛已被恐惧所占据了,林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你是……
谁?”
  “嘿……”
  仿佛来自地狱的阴森笑声,随着人影的靠近而响亮。
  等看清这个人影赫然就是己死了的飞天蜘蛛时,林俊的裤裆竟然都湿透了。
  明亮的月光将飞天蜘蛛那苍白的脸色照得更苍白,将他嘴角的血迹照得更鲜红,嘴里的
那双长长的虎牙竟然发出如刀锋般的光芒。
  临敌偷跑的速度本是一流的林俊,此刻双腿竟仿佛已生了根,只会抖个不停,竟然不知
跑,眼看着那双发出阴森光芒的虎牙靠近自己的脖子时,林俊才发觉一股刺痛由脖子传遍全
身,然后他的人就死了。
  血未被吸完,他的人就死了。
  林俊竟是被吓死的。
  虎牙一离开脖子,飞天蜘蛛手上的两根细竹筒立即插进林俊脖子上的伤口,然后马上拿
出一个大水袋接住由竹筒流出的鲜血。
  看着逐渐流满的水袋,飞天蜘蛛的眼中散出了愉快得意的神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竹筒里的鲜血就不再流了,飞天蜘蛛在等到鲜血已不再滴了,才将
水袋拿起,扎紧袋口后,才将两根竹筒拔出。
  看着“吸”光血的林俊,飞天蜘蛛得意地笑着。
  明天他们又会发现一个被吸血鬼吸光血的尸体。
  天气不管再怎么热,寒意再怎么冷,傅红雪永远都是那一身黑色粗布衫,外加一件已褪
了色的皮袄。
  他这个人就仿佛是深山里原始森林内的黑豹,不管天气如何恶劣,变化多大,都永远能
适应、能生存。
  傅红雪不但有黑豹般坚韧的身体,也有黑豹般敏锐的第六感官。
  对于周遭潜伏的危险和杀气,甚至比黑豹的感触还来得敏锐。
  寒夜未飞,昏灯已残。
  傅红雪躺在黑暗里,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边城的夜风在呼啸,他已倦。
  就在傅红雪将睡未睡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响,轻轻、轻轻的一声响,就像是灯残将扑灭
时那么轻的一声响,在如此的风声中,就算仔细听都不大容易听得到、听得清。
  傅红雪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身上每一个有感觉的地方,每一个有感觉的肌肉,每一根有感觉的神经都忽然
抽紧。
  因为他已感觉到一股杀气。
  杀气是抓不住摸不到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只有杀人无数的人和杀人无数的利器,才会有这种杀气。
  只有傅红雪这种人才会感到这种杀气,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己抽紧,但是他一下子就从
那一张冰冷的坚硬木板床上跃起。
  就在他身子如同鲤鱼在水中打挺般跃起时,他才看见了一道本来可以将他刺杀于床上的
剑光。
  如果他不是傅红雪,如果他没有黑豹般敏锐的第六感官,如果他未曾有那些可怕而又可
贵的经验。
  如果他没有感觉到那股杀气,那么他一定被刚刚那一道剑光刺杀于床上。
  剑光一闪,剑声一响。
  剑没有声音,傅红雪听到的剑声,是剑锋刺穿床上的声音。
  他听到这一声响时,剑锋已经刺穿了木板,剑锋刺穿的地方,本来应该是傅红雪的心
脏,可是现在剑锋刺穿的只不过是一块木板。
  不管这把剑是一把什么样的剑,这把剑一定在一个人的手上,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人,这个人一定还在床下。
  傅红雪身于凌空,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每一分力气都己被充分运用发挥,他的身子忽然
又一翻,然后就直扑下去,向一个他算准该有人的地方扑下去。
  他没有错。
  床下是有一个人,剑锋还在床板间,剑柄却已不在那个人的手里。
  傅红雪一扑下去那个人立即跃起,黑暗中,傅红雪仿佛看见有道淡淡的刀光从那个人手
边闪出。
  这时傅红雪的身子是下降式,全身潜在的力量已在刚刚空中扭身时用尽了,当他看到这
淡淡的刀光时,他的旧力已竭,新力未生。
  这个来刺杀傅红雪的人,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算准了傅红雪一定能躲得过他的第一
剑,也算准了傅红雪会扑向他的藏身之处,他当然算准了傅红雪一定知道他在傅红雪扑下时
的一刹那间,无法将床板间的剑拔出。
  他更算了傅红雪一定猜不到他还有另一把刀。
  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一刀。
  人在空中,已无法再退。
  刀光闪出,人必亡。
  一刀挥出,淡淡的刀光映着刺客已有笑意的嘴角,他知道这一刀,傅红雪绝对是无法料
到,也无法闪开。
  料不到,闪不开,就得死。
  就在这刺客准备欣赏鲜血溅出的美景时,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仿佛很熟悉的声
音。
  一种只有在刀锋破风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听见的是刀声。
  当他听见刀声时,他就已感觉到泥土的冰冷,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看见傅红雪冷冷地站
在他面前,正在用一种仿佛远山之巅上的星辰般眼睛看着他。
  怎么可能?那一刀已是必死的一刀,傅红雪怎么可能躲得过?
  他记得仿佛听见刀声。
  是谁的刀声?
  不可能是傅红雪,根本没看见他拔刀,刀未拔,又怎么可能有刀声呢?
  他想用力撑起身子,忽然发觉右手竟然没有感觉,等到傅红雪点燃了残灯时,他才看见
自己的右手居然已断了。
  难道刚刚听见刀声时,他的右手腕就已被砍断?他只听见刀声,没有看见刀,难道世上
真有这么快的刀吗?
  在昏黄的残灯下,傅红雪发现这个来刺杀他的人竟然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刻他正用不
胜恐惧的目光看着傅红雪。
  “你不信我一刀能砍断你的手?”傅红雪淡淡他说。
  “只有听见刀声,刀声……”他喃喃他说:“看不见刀,看不见刀……”
  他脸上表情扭曲,并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因为内心对于事实的挣扎。他不信世上
有这么快的刀,可是事实偏偏又摆在眼前。
  “你是谁?”傅红雪冷冷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移向地上自己的断手,看着仍握着刀的手,他眼中忽然露出一
种混合无奈、哀伤、沉痛和解脱的神情。
  在这么多复杂的情绪里,为什么会有解脱的心态呢?
  傅红雪也将目光转向地上的断手,当他接触到那只断手时,他的脸上也忽然露出一种很
怪的表情。
  当傅红雪看到那只断手时,他就“忽然间了解”那个刺客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断手会露出
那种很复杂的神情来。
  其实傅红雪看的不是断手,而是断手上的刀。
  那是一把很弯的刀,弯如弦月,弯如渔翁垂钓的钩。
  这种弯刀大部分是边疆人民有用的刀,但是三年前,中原武林忽然间出现了一位用弯刀
的高手。
  那位高手以一把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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