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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海逐流-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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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帝虽昏庸,但也正因为他百般宠惯魏忠贤。魏忠贤实已处于九五至尊之位,跟皇帝没什么区别了,反倒不急着篡位。要不是魏孤行极力怂恿,魏忠贤本已十分满足。因而,天启帝才活到现在。
千人队伍铺陈开来,足足占了千米长街。白希珍的马车只能走到队尾,便被卫士拦住不得前行。众人无奈,只得下轿等待。
等待的功夫,围观人群不停议论,谷昭竖着耳朵,希望能听到些有用的讯息。但朝廷是明令不许聚众私议的,管你说的什么,只要交头接耳,被锦衣卫逮到就不得了。然而,人天性好奇,但凡遇到好奇新鲜的事都有个共性,忍不住说上几句。限于时令,声音往往低的不能再低。对谷昭来讲,声音已经足够大了,静耳术将周遭声音放大数倍,议论声声入耳。只听一个妇人道:“九千岁为了给厂公接风洗尘,大摆宴席,我那闺女在里面忙碌一天,都快累死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吗,不过据说九千岁初十的大寿,也特地提前到今晚,说是要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那妇人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寻常的宴席竟有数千人忙活,原来是大寿提前了。”
谷昭听到此,心道,今晚倒是热闹。
另一人道:“何止热闹,哼,我那小叔就在九千岁府当差,听他说皇上已然颁旨命令满朝文武全部道贺。东厂盛不开,特准在‘怡生园’摆宴,花销全算皇上的。光宴席就预算了五百多桌。”
妇人道:“‘怡生园’?哎哟,那不是皇太后常去的地方吗?九千岁面子可真大。”
那人道:“皇帝也是为了顺便款待下西征的将领。不过,有好戏看了,皇帝命令所有文武官员前去拜寿,周福元等东林党人,还有信王府的人,他们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去的。双方最近闹得这么僵,寿宴必不太平。”
这时,仪仗队一阵变动。后队变前队,众人急忙闭口,全神贯注注视着仪仗队。谷昭凝神思索,想起李维临死前的嘱托,不知道这个信王,值不值得李维这么看重。又想起白歆怡此刻到没到山海关,有没有见到师父。正想的入神,只听人群一阵鼎沸,“快看,快看,九千岁。”
第三章 逐鹿吟 卷十一 金冶白发7
恶魔陀也在向外张望,谷昭趁机掀开一角窗帘。只见前面不远处,行来一只大象。大象背上驮着个轿厢,四周帘幕低垂,但透过白纱仍能隐隐看出里面端坐着几个人。一个紫袍人居左,中间人一身金黄装扮,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还能有谁能着这个颜色?必是魏忠贤。而魏忠贤里侧尚有一人,想必是魏孤行了。恶罗刹见到大象靠近,喊了声:“师父。”
那紫袍老者闻声,扭过头来,透过薄薄的窗纱雁南迁仍能看出他就是擒住关雪寒的银发老者。对谷昭道:“就是此人,原来他就是金冶子。唉……都耄耋之年的人了,还跑出来干什么啊?”
这时,白希珍亦探出头去。道:“当家的。”
金冶子点点头,道:“跟过来。”
等仪仗队过后,白希珍勒令车夫,紧紧跟随。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园林。周围数千名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备森严。金冶子只身一人,负手立于门外,却不见关雪寒,想是押进了内院。
金冶子见白希珍车马赶到,夫妻伉俪情深,忙伸手去扶白希珍。谷昭见这夫妻感情极好,不由暗暗可惜,这两位银发夫妇,为何不珍惜眼前时光,纵情于山水呢。非要淌中原这趟浑水,助纣为虐,甘为虎伥。
金冶子一家人团聚,见少了老二恶罗汉,不禁要问,这一问之下。恶罗刹早就憋了一肚子。快人快语,几句话说完,金冶子已然横眉怒目,满面杀气。二话不说,便朝谷、雁二人走来。谷、雁离他尚有二丈,便被迎面而来的杀气,顶的连退三步。雁南迁伤重反倒多退了一步,金冶子面含讥讽道:“就凭你们也能杀得了我家老二,是谁杀的老二,说!”
谷昭一人做事一人当,道:“是晚辈。”一脸凛然之气,绝不含糊。
金冶子道:“好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说罢,抬起手掌,便要兜头砸下。谷昭索性把头一抬,瞪视金冶子,毫无惧色。这时,白希珍道:“当家的暂莫动手,这小子会你师门的剑法。”
金冶子闻言面带惊奇,他此次东来,一是要会会中土高手,另外呢,他晚年创出了一套武功,几个徒弟冥顽不灵,资质一般,加上年纪都不小了,很难传承他的武功,因此他急需找到师门的弟子,想从中挑选出个杰出的弟子来传承他的武功,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金冶子听老婆这么一说。不由收回手掌,上下细细打量谷昭。看着看着,眼睛一亮。道:“倒是个好胚子,我问你,你师父是谁?”
谷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到了这个田地,也没必要再隐瞒。于是说道:“家师乃是白筱天。”
金冶子和白希珍闻言俱是“咦”了声。白希珍道:“为何你不早说,怨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这般了得,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谷昭奇道:“难道前辈认识家师?”
白希珍道:“当然不认识,但是,中土高手唯古东城和白筱天为泰山北斗,这二人的名气二十年前便已远播西域,我们老早也是听说过的,我当家的也早就想与这二人一会。”
金冶子道:“哼哼,本是打算一会,现在他的弟子杀了我的弟子,我们未战便已然先败了一局。这个梁子得用血才能化解。”
恶罗刹立即补上道:“师父,为徒儿做主啊。”
金冶子道:“你放心,师父绝不会饶恕杀了我徒弟的凶手。”
谷昭气道:“按前辈所说杀人偿命,我杀了令徒,理应赔命。但之前令徒无端生事,百般陷害,咄咄逼人,杀了张家四虎,那张家人应该找谁赔命?”
金冶子闻言道:“他们技不如人,死了活该。”
谷昭一看这老头不讲理,远不如白希珍通情达理。忍不住顶道:“那令徒被晚辈所杀岂不是也是技不如人,该杀。”
金冶子一声暴喝:“混帐,找死。”说罢,遥空一指,谷昭陡觉浑身一轻,穴道竟然全开。这时,金冶子一掌推来,谷昭想也未想,旋身飞退。堪堪避过这一掌,金冶子有心看他路数,也不追赶。朝白希珍一使眼色,白希珍会意,将信玄刀掷过去。谷昭见宝刀飞来,下意识抓起。才明白对方是想看他的“沧浪剑法”。暗忖,交给他剑法的东海孤客,自己这辈子只见过一面,时间亦不足半月。还是在他年幼之时,印象早已淡薄。但如今看来,这个东海孤客必然跟金冶子有着极深的渊源。谷昭知道在此生死攸关之时,如果金冶子发现剑路不对,恐怕会立即大施辣手,取他性命。但他不能保证沧浪剑就是金冶子心中的剑法。于是,谷昭把心一横,我就是不使“沧浪剑”,看你能如何?于是,谷昭左剑右掌,使得全是白筱天亲传的武功。偶尔还夹杂着雁南迁新授的“分筋锁穴大法”,这正是谷昭最近的心得。金冶子有心观摩谷昭路数,因此下手不急不缓,二人斗了百余招。金冶子道:“这是什么剑法?老婆子你看错了,这小子跟咱们没关系。”
白希珍道:“臭小子,你若想活命,就速速施展你那日对我用的剑法,否则我当家的没了耐性,你可就死定了。”白希珍经过这些日子,对谷昭极为欣赏,加上她还算讲理,知道是自己徒弟寻衅滋事在先,错在自己徒弟这边,人家为求自保而杀人有什么错?因此,出言提醒谷昭。
金冶子果真耐心渐渐没有了,猛地将内力提高至七成,一掌压向谷昭。谷昭顿时倍感吃力,情急下,再也顾不得了。侧身跃起,兜头就是一招“乘风破浪”。金冶子见状眼里立时闪烁一团异色。不待谷昭落地,掌势几变,从容就将谷昭这招破去,掌风余势反倒将谷昭迫退数步。但他很快收手,并不乘胜追击。谷昭刚一站定,刀身自腰间猛地一旋,借助腰力,一招“风平浪静”。一改沧浪剑的霸烈之气,柔柔发出一阵阵绵软的刀气,袭向金冶子。谷昭极少使用此招。盖因此刀的刀气一反霸烈之势变成绵软之气,不合谷昭豪爽奔放的性格。所以,对敌时谷昭极少应用。此刻一经用出,刀气绵绵涌向金冶子,到得近处,乍遇上金冶子护身气墙。刀气相撞相磨,发出咝咝声响。二人功力相差甚远,任谷昭再怎么用力,刀气距离金冶子三尺,便再也无法突入寸地。谷昭亦早预料到,招式未老又变,经典招牌式的“沧海潮汐”幻化十四道剑气,再袭金冶子。金冶子眉头一皱,“咦”了声。道:“你小子不该只能挥出十四道剑气。”
殊不知,谷昭明知必败,也懒得费那力气,索性只要让金冶子认出师门便可。
金冶子宽袖迎着剑气一扫,谷昭便觉呼吸滞堵。剑气未及金冶子身前,便已然衰弱不堪。谷昭正要再变招,腋下一麻,已被金冶子点住穴道。金冶子走至谷昭身前,转了几圈,道:“你师父白筱天今年多大岁数?”
谷昭道:“六十有三。”
金冶子捋须道:“那他可曾跟无忧子学过艺?”
谷昭道:“这个不清楚。无忧子老前辈,晚辈亦好生敬仰,但从未见过,也未听说他跟我师父有何瓜葛。”
白希珍笑道:“废话,你当然没见过。他要是还活着,少说也得九十岁了吧?”
金冶子道:“九十八。”转首看谷昭道:“你小子现在还不能死,我得先见你师父一面。”这时,“怡生园”内奔出一人,来至近前道:“金老先生,九千岁有请,宴席即将开始了。”
金冶子看了看众人,点头道:“老婆子你们跟我一起,这两个人吗……”稍一迟疑,恶罗刹道:“师父,您和师娘师哥放心去赴宴吧,徒儿在此看着他二人,您老知道徒儿最是讨厌酒气熏天的场合。”
金冶子闻言道:“也是,你个女孩家,也不适宜那些个场合,给我看好这二人,”恶罗刹都四十多了,但在金冶子耄耋之年的人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恶罗刹道:“师父放心。”
第三章 逐鹿吟 卷十一 金冶白发8
三人在下人指引下,向园内走去。白希珍走了几步,突然不放心,回头看了眼恶罗刹,道:“老三,听清楚你师父说的话没,少一根头发唯你试问。”恶罗刹笑嘻嘻道:“徒儿绝不敢悖逆师命。”待师父三人消失于视野。恶罗刹回头看了眼谷,雁二人。谷昭与她目光相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恶罗刹走过去,先将雁南迁和红泠安置到尾车。然后轻轻走到谷昭面前,脸上笑容凝固不去,眼睛里已全是凶光,恨不得将谷昭碎尸万段。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乖弟弟,姐姐得把你抱进去。”说罢,将谷昭架到前车厢内。
此刻,谷昭就是个布偶,任人宰割。恶罗刹掏出铁指甲,轻轻在手里把玩。一边道:“谷昭啊,谷昭,若是当日你能放我那当家的一马,现在就是让我给你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没给他机会。”说罢,眼内又噙满了泪水。
谷昭不敢说话,知道此际说话只会更糟,索性闭口不答,凝神用“分筋锁穴法”冲穴。恶罗刹仍喃喃自语道:“师父师娘,不是徒儿不听话,实在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徒儿满心以为你们能为徒儿做主,好歹我那当家的也是你们的一手带大的徒弟呀。为何为了个外人,就宁肯让我那当家的白白死掉。”
说到这时,眼内怒火更盛,猛地给了谷昭一指,这一指正好扎在谷昭肩胛骨。谷昭强忍疼痛,默不吭声。恶罗刹格格笑道:“怎的了,我的乖弟弟,是不是姐姐弄痛你了,你是不是恨不得一死了之,姐姐这就成全你。”说罢,五指箕张,便要扎下。这时,雁南迁在尾车喊道:“你这小娘子,难道胆敢忤逆师命,真是大大的不孝。我要是你师父,定然把你逐出师门——逐出师门不行,得把你武功尽废——武功尽废也不行,你这样大逆不道,哪能这么便宜你,依老夫看,得把你脑袋剃光,送到尼姑庵——那也不好,哎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送到你那死鬼老公那里去。这样吗,我看行。叫你两口子阴间……”
这时,厢帘一启,露出恶罗刹一张气急败坏的脸。原来,雁南迁见到恶罗刹面色诡异已然猜到她欲对谷昭不利。雁南迁生平最怕欠人情,却偏偏欠了谷昭一个天大的人情。此刻为救谷昭,只好胡乱打岔,引开恶罗刹注意力。他看得清楚,金冶子最后一指,只封了谷昭一处穴道。而谷昭默不作声,应该正是在用刚学的分筋锁穴法冲穴。多拖一刻,二人便多有一线生机。
恶罗刹果然中计,恶狠狠骂道:“你个老不修。老娘看你文绉绉的,还以为你满腹经纶,知书达理。可骂起人来,跟市井泼妇无二,竟如此恶毒,真是一派的假斯文,本来老娘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老娘就先送你一程。”说罢,五指向雁南迁插下。不料,腋窝一麻,全身再也无法动弹。知道被人偷袭点穴,骂道:“谁敢偷袭老娘。”
谷昭笑答:“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乖弟弟我呀。”恶罗刹一时惊惧无以复加,霎时又悔又恨,颤声道:“你……你……怎么解开的穴道?”
谷昭道:“自然是运功冲开的。”
恶罗刹嘶嚎道:“不可……”
谷昭急忙点住其哑穴:“兄弟可不上你当,你想喊来救兵,呵呵,兄弟这就走先。”
雁南迁道:“你这傻小子,快一掌杀了她,你不杀她后患无穷,莫再妇人之仁,这等恶人留之无益。”
谷昭何尝没有这个想法,他一生杀过的恶人不计其数,从未手软过。经雁南迁一说,大觉有理。又想起恶罗刹追踪有术,不杀她真是后患无穷。缓缓举起手掌,正要拍落。恶罗刹转眼之间从刀俎变成了鱼肉,想起这么一死,真是愧对恶罗汉,不禁留下两串泪水,心道,当家的对不住了。然后,闭目等死。谷昭看见了恶罗刹的泪水,想起这个女人整日与他姐弟似的嬉戏。嘴上虽不正经,却是个十足的痴情女子。这么一想,心就软了。不禁叹道:“恶罗刹,你虽万般不是,但念你对夫君的痴情,今日再放你一马,日后你若还苦苦纠缠,须知谷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说罢,将恶罗刹搬到前车。自己收起信玄刀,缓慢驾起马车。百忙中看了眼熟睡中的红泠一眼,几日不见,红泠脸色红润,睡态可掬,脸上憔悴纹理全然不见,胸脯有节奏的起伏,人虽未醒,但从外观看,已无大碍。不知道白希珍用什么法子调理的红泠,谷昭心里对白希珍暗暗心怀感激。此际,天色临近黄昏。园外陆续停满了各种轿子车马。谷昭驾着马车离去,也没引起他人注意。一路狂奔十几里,来到一处村子。谷昭找了户人家,谎称雁南迁是自己老父,红泠是自己妹妹,二人受了风寒,请主家代为照顾,自己去买药。主家是朴实的农户,见谷昭穿戴虽然邋遢,但却显然是正当的人家,闻言热情相助。谷昭抓药是假,混进魏阉寿宴方是真。他主要想看看,信王府的人会怎样参加魏阉的寿宴,若两方不合,闹起别扭,自己可浑水摸鱼,伺机刺杀了这个阉狗,救出关雪寒,岂不大大省时省力。谷昭将想法在路上便告知雁南迁,雁南迁非常赞同。谷昭安置好雁南迁和红泠,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驾马,单人独骑匆匆回返。一路上琢磨着怎样才能混进怡生园,而又不被敌人认出。
离怡生园尚有三四里地的路程,只见大路中间停着一座阔轿。一个身着锦服,一派贵介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指手划脚地呵斥身边的数名仆从。
谷昭深知这些年轻的公子哥,虽然嚣张,但也最是没脑。谷昭放慢速度,竖起耳朵。只听那公子哥骂道:“对子找到没有?你们这帮废物准是给落在府里了。”
一个仆人道:“那小的这就回去取。”
那少爷道:“还取个屁。来不及了,等你取回来,宴席都散伙了。”谷昭一听,这人有河南口音。仆人道:“我说大人,咱们礼物如此厚重,有没有这副对联算得了什么?”
那少爷骂道:“你懂个屁,老子是翰林学士,人家都写了联子,往寿宴大厅一挂显得多有气派。”
仆人道:“那……那大人,反正咱们带着文房四宝,不如现写个吧。”
那少爷骂道:“谁写?是你还是我?”谷昭闻言差点乐了。心道,这小子自称是翰林学士,写副对联愁成这样,难不成是花钱捐来的官职。那也不对,就算是花钱捐的官职,一般多是不超过七品的外任小官,而且不能做地方主事。学问不高的哪能进翰林?谷昭这一琢磨的功夫。行至这一伙人旁边,不由停住了。那少爷正犯愁,猛一抬眼看见谷昭一副好奇模样,呵斥道:“看什么看,本大人心情不好,还不快滚。”谷昭不愿生事,没理他继续向前。那少爷又在后面喊道:“停,你给我站住。”
谷昭一带丝缰,扭头看去。那少爷问道:“你可会写字?”
谷昭自负一笑,道:“何止会写,别看在下此刻虽然潦倒,但也是秀才出身的。”
那少爷大喜,道:“哈哈,太好了。尔等还不速速笔墨伺候。”手下仆人急忙拿出笔墨铺在轿内。谷昭道:“这是要……”
那少爷道:“别急走,给老爷我写上副对子,大大有赏。”
谷昭故意道:“在下忙得很,没这闲工夫。”不料那少爷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丝缰,不让走,一副泼皮无赖嘴脸道:“不行,你必须得给我写,知道我是谁吗?”
谷昭道:“正要请教。”
那少爷傲然道:“老爷我姓张名好古,年前会试考第二的便是,皇帝钦点老子翰林学士。”
谷昭瞠目结舌,原来他不是捐的官,考得!怎么可能,这人连个对子也写不出来。殊不知,谷昭近来远离政事,不了解情况。说起这个张好古,那可是最近这一年朝廷内风头正健的人物。张好古乃是南阳临清人,由于家境殷实,从小娇生惯养,玩劣不堪,斗大字不识一筐。长大后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日日流连于妓院赌馆。
有一日,从赌场输了钱往回走,瞥见街上有个算命的瞎子,张好古最近老输就想去测测运气。这算命的瞎子实际是装的,他看到张好古往这边瞅,知道他是个花钱不心疼的主,有心想骗他俩钱花花,于是就故意告诉他阁下印堂发亮,官运昌旺,如要进京赶考,保您金榜题名。这张好古闻言竟然信以为真,他也没考虑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去京城瞧瞧也好,有枣没枣先搂上一杆子再说。于是,带足盘缠就上京了。
他动身那天就晚了,赶到北京正是考试最后一天。进了城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别说找考场了,光在街上走,一会就转的晕头转向。走到棋盘街,看见对面来了一群人,正是魏阉酒宴归来。为首鸣锣开道,张好古的坐骑突然受惊了,一头差点冲撞了魏阉。按往日的脾气,十个张好古也早死了。但正赶上一席酒喝罢,魏阉跟客氏又胡闹一通。客氏体香犹在,魏阉心情极好,没有责怪张好古。一打听张好古原来是赶考的举子,而张好古又摆足了才高八斗的气势。魏阉跟张好古可谓师出同门,都是泼皮无赖一门,张好古演技逼真,魏阉还真相信他才高八斗了。
魏阉为了日后的帝位,早就求贤若渴,他虽然没少杀知识分子,但大事一成,他明白还得读书人帮他治理天下。而眼前朝内的知识分子,大部分是与他敌对的。魏阉看着眼前的张好古,不由心生拉拢之意。不仅好言相对张好古,还特派人持着自己金牌带张好古去考场。到了考场,考官一看金牌以为他是九千岁的人,有心讨好魏忠贤,便给张好古安了个第二名。后经魏阉一力促成,官拜翰林学士。这么一个小混子阴差阳错在魏忠贤这个大混子的帮助下,成了京城风靡一时的人物。同时城内谣言四起,朝野上下都传他是九千岁的亲戚,无不对他阿谀奉承。张好古后来听到这些谣言,也以为是魏忠闲帮忙,到了魏阉大寿,皇帝下令百官同贺,张好古备足了礼物,见同僚都带了对子,自己也要了一副对联。不料,仆人粗心,走时忘了带了,正在发火,看到谷昭,急病乱投医。谷昭说自己是秀才,张好古毫不怀疑,果然呆得很,想也不想便要谷昭写副贺联。
谷昭道:“写也可以,但我赶路赶的饥肠辘辘,你得给我点饭吃。”
张好古道:“老子就是来赴宴的,哪里随身带了吃食。这么着吧,你赶快写,写好了老爷我带你进去吃,叫你吃个痛快。”
正中谷昭下怀,接过笔墨,略微一想。刷刷数笔一挥而就,上联是“昔日曹公进九锡”,下联是“今朝魏王欲受禅”。他这是暗讽魏忠贤有曹操之意,欲谋朝篡位。谷昭写完,还担心被张好古看出破绽。但张好古只看一眼便道:“好字,好字。”遂令仆人收好,这张好古倒也说话算数,让仆人跟谷昭将衣服换了。就带着谷昭匆匆进了“怡生园”。
“怡生园”守卫一看是这位大爷,赶忙往里迎。
第三章 逐鹿吟 卷十二 燕城一夜1
此刻怡生园的内阁楼里,魏忠贤和魏孤行以及一干心腹正在商议大事。
魏忠贤道:“孤行啊,此行你辛苦了,你也没辜负义父的重托,顺利消灭了王祖用,天下间唯一的绊脚石就只剩下福建武犇的义军了。”
魏孤行道:“义父缪赞了,此乃是孩儿的份内之事。王祖用虽灭,但陕甘一带民风彪悍,极难驯服。王祖用的弟弟王自用携少数残兵败将,隐匿于川陕,若不是义父多次勒令孩儿收兵,孩儿到真想将其一鼓剿灭永绝后患。”
魏忠贤挥手道:“不急,米粒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王自用若想再成气候少说也得十年。眼下,对付义军方是重中之重,我们的部署在义军大营已然初见成效,此刻正是一鼓击破义军之时。”
魏孤行道:“义父高见。只是,孩儿听说义父刚刚启用了孙承宗,义父难道忘了此人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
魏忠贤道:“可他也不是信王府的人,此人就是个直肠子,虽然对我不敬,但眼下后金人不断犯我北方边境。孙承宗乃是目前朝廷内少数几个有点头脑的人了。我们大事未成之前,北方务必安定。暂时先利用下这个老朽,待大事一成,咱们随时可以卸磨杀驴。”
魏孤行点头称是。
魏忠贤道:“义军方面吗,据说谷昭已经离开大营,现在不知所踪,这全赖孩儿你的计谋得逞。”
魏孤行道:“我那个徒弟,外柔内刚,心机之深,连我都要自叹不如。有她在义军大营做策应,义军安能不败?等收拾了义军后,接下来就是信王了。”
魏忠贤道:“铲除信王小儿不必等那么久了,义父花了不少力气,刚把金冶子从西域请来,便是要他对付信王府的人。这个生面孔酒后闹事任谁也怨不到咱们头上来,今夜只要信王进来就休想活着出去。义父早已派人混入东林余孽,到时他煽动东林人与信王连成一气,哼哼,咱们一网成擒就在今晚。”
魏孤行道:“义父高见。”
魏忠贤沉吟道:“不过,你也看到了,这个金冶子是非常的狂傲。不论他做什么,你务必要忍耐几分,凡事以大局为重。”
魏孤行点头道:“孩儿明白。”
二人又闲聊了些别的。这时,下人来报,张好古来到。魏忠贤对张好古颇有些好感。闻言,对魏孤行道:“孤行,我带你去见见他,这个人可了不得,才高八斗不逊子键,恃才傲物堪比李白啊。将来,你俩一文一武,正好做我的左膀右臂。”
魏孤行心里暗惊,什么时候朝廷多了个这么厉害的才子,能让义父如此看重。闻言,跟魏忠贤出去相迎。这回,张好古面子可大发了。要知道来此的文武百官能让魏忠贤亲自相迎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此刻,魏忠贤连同东厂厂公亲自来迎,羡慕的在座百官各个伸长了脖子。不少人暗暗打谱,待过了今日,定要前去张府拜访,甚至许多人已经开始预算去拜访张好古的花销了。
谷昭跟在张好古身后,低头抬着礼物。张好古过去跟魏忠贤等人寒暄,过来魏府的下人,接过谷昭手里的寿联,大家看也没看,就直接挂到大堂之上。大家都听说张好古才高八斗,终于有机会得见张好古的墨宝。这一看,字写得倒也说的过去。但是联句一读,怎么就这么别扭。明眼人一瞧,哎哟,这不是骂九千岁吗?张好古好大的胆子,但一瞧九千岁那边,魏忠贤跟张好古聊的正热乎。不一时,还牵了张好古的手,将他领往主席,坐在魏忠贤旁边。于是,又想这张好古太厉害了,骂九千岁,九千岁都不敢惹,还不定什么来路呢?自己还是少管闲事。
谷昭乃是下人按说不能上席,但主人家爱屋及乌,魏府执事诚心讨好张好古,把谷昭安排在园内边角。谷昭一座下,同桌的官员纷纷站起抱拳施礼。把谷昭惊得不轻,仔细一瞧,这一桌官职低微,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官吏。比如说,有丞相府的文吏,王爷府的管事……等等。这些人虽然无职无品,因为身份特殊,一般官员见了他们还得点头哈腰,比如吏部尚书赵光星的管家何顺,邻座一些府郡官员都要向其施礼。但谷昭往这一坐,何顺第一个带头跟谷昭寒暄施礼,弄得谷昭好生不自在。只好谎称自己是张好古家乡来的远亲,在府内现任管事。
不久,夜幕降临,魏忠贤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准备开宴。这时,仆人低声耳语几句。原来是告诉他,信王府的人迟迟未到。魏忠贤早有准备,来我有来的对策,不来我也有对付不来的办法。不来就是抗旨,明日早朝便去参他个抗旨不遵之罪。
吩咐道:“来人那,将园门关闭,宴席开始。”魏忠贤心想,你们就算来了,也别想进来了。
这时,周起元站起道:“九千岁,大好的日子何故关门?万一有晚来的同僚,岂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魏忠贤这么做,正是你若来晚了,就在外面等着吧,以显示我九千岁的威严。他看了眼周起元,这个周起元乃是东林党人之一,自从左光斗、杨涟等忠良被诛除后,此人算是仅存的东林余孽的领袖,跟自己面和心不和。尤其是开春时,其弟周福元败于义军,被自己下到死牢。这个周起元跟自己更是势不两立,而魏忠贤亦把他列为必杀的敌对对象。
魏忠贤脸色有些不悦道:“皇帝赐老夫怡生园一夜大会群臣,此际芸芸千人盛会,若是有些人故意托大而姗姗来迟,老夫一人等他倒也罢了,难道要这几千人等他一人不成?”
周起元道:“咱们大可开宴便是,这关门吗,下臣来看大可不必,以九千岁之尊自然不必理会晚来之辈。只是倘若皇上贺旨一道,岂不是亦拒皇上于千里之外?”
“你……”魏忠贤心下大怒,正要呵斥。这时,门外一声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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