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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劫-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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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心中当真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而邻室的任无心,却是书空咄咄,难以自处。

昔日的伴友,今日却已有的流离失踪.有的积郁成疯,有的更已身入黄土!

到如今本还剩下妙法、百维等四人,相伴于他.为他解除寂寞,分担忧苦。

但此刻就连这四人也要离开他而去,只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于他。

只可惜玄真亦是呓语喃喃,又怎能与他相诉江湖的无情.人间的寂寞。

此后漫漫永日,迢迢长途,唯有任无心一人踽踽独行.独承颠沛。

此后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无论是成功,是失败,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与失败的取决,此时此刻,他竟完全无力选择,只因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除了走向失败之外,实已别无他途!

等到百维、妙法等四人计议完毕,再去任无心室中,任无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长自也不知去向、却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柬:

“下月月圆,在此相候。”

虽是短短八个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这短短八个字,已是热泪盈眶。

妙法平日看来虽然最是冷静,但此刻别人眼泪还未流下,妙法已是泪下数行。

任无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维本该最是欢喜,但不知怎地.百维虽在欢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种愀然之感,双目之中,也不觉泛起了泪光。

此情此景,虽是世上最为通常之事,但那一种悲伤落寞之感,却是世上任何一种言语所难形容。

百维纵然心肠狠毒,但仍觉一股热血冲上心头,竟是不能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空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这七个字虽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极,但听在妙法、妙雨、百维等人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妙法亦自长长叹息一声,道:“月圆……月圆……月圆之时,人事为何总是常缺,下月月圆,又有谁知道是何光景?”

百维心头骤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圆?今夜难道已是月圆了吗?”

月圆之夜,传声驿外,槐树下,红衣绿裤人……此约百维自是常记心头。

转眼望去,但见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泪,默然无语,此刻纵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他三人只怕也不会去瞧上一眼。

百维却不能不说话了,干咳一声,道:“任相公纵然已去,但此去并非后会无期.一月之后,便将重会,三位又何必太过悲伤?”

妙法目中泪下,口中道:“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并非已无后会之期,但……但弟子却……却总觉对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维叹道:“道兄如此,贫僧又何尝不然,但我等此刻纵然悲伤至此,对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补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为此次战役献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战,能不负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报任相公之情于万一。”

妙雨应声道:“大师之言,字字金玉,弟子们闻之更觉汗颜。”

百维道:“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为愤怒,化伤感为力量。”

妙雨肃然道:“正是。”

百维目光四转,一字字缓缓道:“是以我等此刻万万勿再于此地浪费时间,立时便该赶往传声驿,莫要叫任何机会错过。”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于是套车备马,结算店钱,又详细问明了往传声驿之路途,便即匆匆启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郁郁寡欢,百维也不得不做出沉郁之态。

唯有妙雨,反似兴高采烈。

但觉道路之上,虽也有鞭丝马迹,但策马飞驰之武林豪杰,却并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维忍不住问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期了吗”

妙雨道:“今夜月虽已圆,却是十四。”

百维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记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万万不致记错。”

过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师如此关心时日.莫非在十五月圆之时,有什么约会不成?”

百维心头一跳,强笑道:“贫僧只是日子过糊涂了,哪有什么约会?”

放眼望去,但见前途炊烟四起,显见有个人烟稠密之村镇.到了村中,又见到傍溪之处,有个庄院,规模气象.虽不甚雄伟豪阔,但瓦固砖坚,门上油漆崭新,却又显见乃是村中殷实富户所居。

百维朝这庄院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吩咐停车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午时便可赶到传声驿了。”

他只要十五月圆时能赶至传声驿,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别的事并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问道:“大师既然急着—窥传声驿动静,为何不在今夜便赶到传声驿去,反而在此耽误一夜?”

百维沉声道:“我等今夜必须在此养精蓄锐,待明午到了传声驿才有气力做事,何况……我等今夜在此间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百维微微一笑,道:“晚间再做商议。”

到了晚间,百维果然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请到一处,将灯芯拨至最小处,又仔细望了望四下动静,然后紧紧关起门户。

妙法等三人见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听百维沉声道:‘以你我此刻之装束,若是混入传声驿之武林豪杰中,必被发现破绽,是以你我明晨必须换过服装才能动身。”

妙法等三人相顾一眼,但见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狈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亲,内外装饰过的武林豪杰中,而不被发现,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叹道:“大师果然心细如发。”

百维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购置衣衫,固需花费银两.明日到了传声驿.也必有许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却已所剩无几了。”

妙空乃掌管财物之人,闻言不禁苦笑道:“我等囊中所剩,只怕连十两银子都不够了,若不购置衣衫,还可维持数日……”

百维接口道:“若是购置可与那些鲜衣怒马的武林豪杰相衬之武士衣衫,这十两银子,只怕连一套都买不到。”

妙法双眉紧皱,叹道:“这便当如何是好?”

百维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大师既无炼金之术,弟子们亦无致财之方,哪有什么法子?”

百维微微笑道:“贫僧虽无炼金之术,却有致财之方……”

语声微顿,目光缓缓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扫过,口中缓缓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际,曾经路过一座庄院,三位想必也曾见到了。”

妙法迟疑道:“不错。”

直到此刻为止,他实还不知百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雄缓缓道:“瞧那庄院模样,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乡绅人家,卧室床下的箱子里,放的黄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动,骇然道:“大师莫非……莫非要弟子们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儿之行径不成?”

百维道:“正是。”

妙法变色道:“弟子们虽不才.但毕竟也是名家子弟,武当一门,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实想不到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维冷冷道:“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这般模样前去.被那南宫世家门下发现破绽,一战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阵青阵白,呆呆地出了会神,方自长长叹息着道:“但……但若要弟子们效……效那江湖下五门盗赃之行径,弟子实是……”

百维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道兄这就大大错了,道兄岂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实是贫僧生平最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上溯古人,试想古往今来,多少成大功,立大业之帝王名将,又有几人未曾在立业成功前,做过盗贼之事业?”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辩驳倒,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响,妙空方自叹息—声,道:“大师之言,实有至理,但……”

百维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声,沉声道:“何况此等乡绅人家,财富多为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伤!”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你我取于此等不义之财,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业,正是大英雄、大豪杰之行径,二位师兄若再坚持己见,不肯应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再言语,面上却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厉之色,显然已被说服了。

妙雨道:“两位师兄既然不再说话,想必已觉大师之言说的有理.那么……今夜我等该如何行动,全凭大师指示了。”

百维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说道:”两位真的再无异议了吗?”

妙法、妙空长叹一声,无言颔首。

百维沉吟半响,缓缓道:“方才贫僧已将那庄院略做查勘,虽还略欠周密,但大致说来那庄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门面向南方,东西两方,各有一个小小门户,依常理说来,这两道小门,必有一道通向花园,另一道自是通向厨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过两眼,似乎瞧见东面那扇小门,油漆崭新,西面那道小门,却已有了烟熏乌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东面的门户,必是通往花园.西面自是通向厨房。”

百锥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观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两人入去动手,另两人守候在小门外以做接应。”

妙雨道:“自当守在东面花园之门外,园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维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缓缓道:“林木山石,虽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总不如厨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动人疑心,何况以此时天气,此等人家,花园之中总难免有些丫头小厮,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处,万一被我等无意撞着,难免发出惊呼,而此等乡绅人家,平时节省成性,晚间必然不会浪费宵夜,是以晚饭之后.厨房中必定不再举火,厨房中厮役也必定到别处去赌博鬼混去了,四下无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压低语声,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妙法等人却已不禁听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虽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门黑道中之鸡鸣狗盗勾当。

妙雨更是满面钦服之色.叹道:“大师不但观察入微,胜人百倍,如此练达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将一切可能,俱都考虑周详,当真可说是算无遗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间,也未见能如大师,更遑论弟子们了。”

百维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线开扒的绿林大盗出身.对这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自比任无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虽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却是满面肃然,沉声道:“贫僧此刻不过只是个粗略之计而已,若是只凭这粗陋简单的计划.便贸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实不啻缘木求鱼。”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计已如此周密,还要什么?”

百维沉声道:“此等乡绅人家,贮财之地必在主人之卧室中,但此庄院主人的卧室在哪里,各位可有谁知道吗?”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卧室,弟子们怎会知道?”

百维道:“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别人卧室所在,却教我等从何下手?”

妙法道:“这……这又……”

百维微微—笑,挥手截断了他语声,道:“但此等困难,我等轻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师果然妙计,此番我等一切盘缠,想必已可手到擒来了。”

当夜二更已过,不到三更时,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无人声。

只因乡下人家,节省灯油,虽是如此富户,但偌大的庄院中,也不过只有三两盏灯火而已。

就在这时,庄外掠来四条人影。

这四人到了庄外,各各打了个手势,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刹那间便已越墙而入。

过了半响,厨房左边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触目。

俄顷间,便有人发出大声惊呼,道:“走火——走火……厨房走火了……”

寂静的庄院,立刻起了骚动,厨役、家丁、丫头……衣衫不整,满面惊慌,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里奔了出来。

一个年纪较长之人,显见是这座庄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声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报员外。”

这时自东面掠入的两条人影.正悄悄隐伏在屋脊阴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个手式,在暗中随着这管家,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扇窗里,正探出个面团团的人头,失色呼道:“张义,什么事?”

那管家张义奔到窗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这两个字方自出口.一个身材已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夺门而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手里抱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来救火呀……快……屋子烧光了.那……那怎么办……”

话未说完,已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孩子的妈,莫哭莫哭……”

口中虽叫别人莫哭,自己却也是泪眼涟涟;

两个人携携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处。

黑暗中的两条人影,一掠而入,闪身入房。

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砰砰之声。

约摸半盏茶时分,两条人影又自屋中一闪而出,手中却已多了两只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颤声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过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无行之事的妙空,此刻虽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满惊惶之情,是以说话之间,连语声也不免有些颤抖。

另一人手里提着的包袱更大,悄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来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纵然如此.百维大师必定还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后论人长短,这句话你莫非已忘记了吗?”

妙雨含笑道:“二师兄如今已越来越像大师兄了……但若是百维大师自己来动手,必是要将箱中物尽取而去,万万不会还为他们剩下大半。”

妙空肃然道:“百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岂能以盗贼视之?”

此时院中虽然灯火已起,有人群往回奔来,但以妙空、妙雨两人之轻功,自然未将这些人瞧在眼里,身形飞掠间,已远离着火之处。

妙雨身形展动,口中说话亦未停,沉声道:“少林寺达摩堂护法大师.自是得道高僧,但这件事中,却有点玄妙难解之处。”

妙空道:“你且说来听听。”

妙雨突然一把将妙空拉在屋脊之后,隐身伏入,沉声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师兄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妙空道:“自是因百维大师筹划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不错,此次计划可说乃是十全十美,绝无瑕疵,若是换了师兄…甚或换了任相公来主持此事,决定无法使此事进行,如此顺利,师兄你说是吗?”

妙空叹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师兄与任相公智慧决计不在百维大师之下,但办起此等事来,便要自愧不如.师兄你又知这是为了什么?”

妙空怔了一怔.长叹一声说道:“任相公自是人间奇才,只是……只是……”

妙雨接口道:“这只因师兄与任相公,虽然智慧过人,但毕竟久离红尘,对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为师兄与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盗贼之事,自不相宜。”

妙空颔首道:“不错.只要任相公统率大军,面临强敌,运筹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挥从容,决胜于那千里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他自不熟悉……看来你说的果真不错,此情此事,实与智慧高下,没什么重大关系,只要经验丰富.必能得心应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百维大师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后.又从未在江湖走动.他又怎会对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会对此等鸡鸣狗盗之事,经验如此丰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是呀……这问题不想也罢,想将起来,实有些奇怪之处。”

妙雨道:“师兄你最好仔细想想,但见了百维大师,却千万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说来……百维大师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随着妙雨长身而起.横空掠过屋脊。

只听远处答的一声轻响,在火焰余光映照下闪了一闪。

妙雨、妙空再不迟疑.向那两条人影掠去。

四人会合后.一言不发,前后掠回客栈。

这时庄院中火焰已被扑灭,但苍穹仍有星光闪耀,自开始动手.到事成之后,总计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次日清晨,一辆装饰得极为华丽之大车,直奔传声驿。

赶车的乃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满面俱是精干之色,手提丝鞭,意气洋洋.十足一副阀阅门弟中的豪奴模样。

车厢中坐的乃是两个锦衣华服之英雄少年,只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这两人必是少年得志的武林豪杰。

只不过较为年长之一人,神色间却有些拘束难安,不时悄悄伸出手来,拉一拉他崭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从未着过如此华丽的衣衫。

还有个满身锦衣,头鼓珠冠的残废老人,一条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动弹,但神情之间,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过些极为得意之事。

这二人不问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与百维.那赶车的自是妙雨。

这华丽的马车,崭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庄院中盗得的金银购来。

妙雨扬鞭打马,车行如飞。

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已可隐隐望见传声驿外那株脍炙人口之槐树。

枝叶亭亭,浓密如盖,一眼望去,气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远在百丈之外,百维已忍不庄探身而出,瞧见这株槐树,不觉长长松了口气。

就在今夜,就在这槐树下,他便要探听出一个绝大之秘密。

此时虽然仍是清晨,但传声驿中已是人声喧哗。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摊铺,较之赶集时的热闹,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个摊位旁,都有三五个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怀吃喝,高谈阔论,但吃完之后,无一人付出银钱。

原来这些摊位全都是南宫世家摆下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的。

那大槐树下,却坐着四五个青衣灰发,目光锐利,打扮的虽朴素,但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尊贵之气的中年妇人,面前长桌之上,整齐的放着些笔墨、纸张。

一个年纪较轻之青衣妇人,正在捉笔书写,另四人只是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绝无一人抬起目光来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摊案,虽然极其简陋,但摊上食品菜肴.却无一不是极为精致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维等车马还远在十丈之外.便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百维自窗内将四下情况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道:“这整个传声驿,此刻看来已似个偌大的酒楼茶馆一般,岂非可恼。”

他想到晚间南宫世家既然有秘密在这槐树之下,却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闹,心中不觉大是奇怪。

只觉南宫世家这岂非自己向自己捣乱吗?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闹,自己夜间行事,必定大为不便.是以口中不觉的说出可恼。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亲之会,本该是如此热闹的.只是不想我等也能恭临其盛。”

妙空亦自悄声说道:“南宫世家如此招摇.于其自身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等见了本该欢喜才是,有何可恼?”

百维自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得苦笑道:“贫僧久离红尘,见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觉有些烦厌之感而已。”

语声微顿.忽又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要两位莫忘了此后该以弟兄相称,不想自己却先将贫僧这两字说漏嘴了。”

这时车马虽已放缓,但两匹健马犹在前行。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自道旁一闪而出,齐地出手勒住了健马辔头。

健马猝然受惊,仰首一声长嘶。

车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态,扬鞭怒喝道:“四位是干什么的,快些放手!”

那四条大汉中有一人包头黑巾上,绣着道黄线,沉声道:“我四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朋友们若是过路的,请绕道而行。”

妙雨面上犹自愤愤不平,满脸俱是仗势欺人的豪奴之态,打着官腔道:“哥子们也不瞧瞧,咱们这副模样像是过路的吗?”

那大汉浓眉微轩,厉声道:“朋友们若是特地前来赴会的,更该早些在此下车,到咱们内府帐房那里去登记登记。”

妙雨暗中吃了一惊,忖道:“果然不出百维所料,这里端的不是轻易可入之地.幸好咱们早有商量,否则恐难以闯入传声驿一步。”

口中却仍然大声道:“还要登记,登记什么?”

那大汉神情更怒,大声道:“你当咱们南宫世家集会之地,是任何人都可来的吗?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错了。”

妙雨犹自抗声道:“但咱们大爷也是……”

突听一声轻叱:“好大胆的奴才,还不住口!”

百维随身下了马车,神情威严,气派大变,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杰的模样。

妙法、妙空跟在身后,神情虽然难免有些拘谨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规矩之后辈子弟,与父兄辈同行之神态一般。

妙雨瞧了他们三位—眼,果然不敢再发一言。

连神色间那种畏缩之态,都装做的唯妙唯肖.双手垂下,退到一边。

百维向那大汉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丝十分庄严之微笑,沉声道:“家奴无礼,朋友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兄弟在此有礼了。”

他话虽说的谦恭,但隐隐仍有锋芒露出。

那大汉见了他如此气派,听了他如此言语,气焰顿时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觉,放开了抓住辔头的手掌,赔笑道:“庄主如此客气,反令小的们不安了。”

妙雨听他脱口唤出庄主两字.心中实觉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隐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庄主之神态,那怀疑之心不觉更重。

只见百维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我等可是要去那边留下名姓吗?”

那大汉道:“庄主若是不嫌麻烦,便请进去,此乃咱们太夫人订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来冒数而已。小的们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谅小的们的苦衷。”

百维颔首微笑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当下举步而行。

那边的青衣妇人,虽然仍似全未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情况.但几双明锐的眼神,已有意无意间向这边瞟了过来。

不等百维来到近前,那年纪最轻,方才犹在提笔书写之中年妇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含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此间还要令各位如此麻烦,非但贱妾们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后亦将亲来谢罪。”

妙雨见这妇人不过只是南宫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语得当,神情安详,纵是别的大户人家之主母,也不讨如此,一时之间,不禁对南宫世家之潜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维抱拳谦逊数语,其余的青衣妇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只见那最年长之妇人微笑接道:“贱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测,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贱妾们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将大名见示,好教贱妾们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贱妾们定是感激不尽。”

明明是要盘问人家姓名,但她话偏偏说的如此客气,教人无法拒绝。

百维含笑道:“在下冯维,舍侄冯法、冯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从来籍藉无名,怎当得嬷嬷们如此谬誉。”

那青衣妇人含笑万福,道:“原来是冯老英雄,失敬失敬……许二娘,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听清楚了吗?”

她身左一人,年纪也已不小,两鬓华发苍苍,神情看来最是凝重,枯涩的面容上,绝无丝毫笑容。

此刻垂下头来,将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帐簿般之纸本,极为迅快地翻动了一遍,口中沉声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从未入过绿林?”

百维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孙,虽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礼法,上线开扒,杀人越货之事,是从来不敢做的。”

那青衣妇人许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纸本,接着又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也未曾做过镖局生意,更未曾设场授徒?”

百维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温饱.无论明镖暗镖.俱未曾保过,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误人子弟。”

许二娘双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着又道:“冯老英雄可是来自凉州?”

百维微一沉吟,摇头道:“不是!”

许二娘啪的一声,合起了帐簿,霍然抬起头来,目光*视着百维,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冯老英雄既非黑道豪杰,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凉州冯康世家中的亲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迹,黑、白两道中,根本没有冯老英雄这号人物。”

她目光虽然咄咄*人.但语声却说的平和沉静已极,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任何人俱都毫无关系之事,说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百维心中暗暗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说过,寒舍子弟,全是无名之辈……”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接口道:“以冯老英雄这样的气派武功,却在江湖上毫无名姓……吴四娘,你不觉太奇怪了吗?”

她身右一人,年纪似是最轻,面上笑容也最是温和动人,笑将起来,梨涡微现,齿如编贝,想当年必是个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双目光,却是冷峻锐利,与她动人之容貌显得极不相称。

百维瞧了她一眼,便知这女子无论心计武功,俱未见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几分戒备,暗暗忖道:“不想南宫世家内院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可叹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见吴四娘盈盈一笑,缓缓道:“多年不见.三位竟忘了我吗?”

百维暗中又吃了一惊,干咳一声,道:“嬷嬷原来认得在下吗?请恕在下眼拙,却忘了何时曾与嬷嬷见过面了。”

吴四娘咯咯笑道:“道长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当山上,贱妾便曾见过道长数面,道长今日虽然换做俗家打扮,贱妾还是认得的。”

她冲口说出道长两字.妙法、妙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但听到后来,他两人却渐渐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维并非武当门下、她如此说法,显然是在以言语相诈。

只是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乔装打扮,这一点已实足以惊人。

只见百维面带微笑,道:“不错,不错,我倒险些忘了……”

妙法、妙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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