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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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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细长的凤眸似深似浅地望着身侧,“很好。”
  “嗯。”她眼中翻动着欣喜,伸出右手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夜景阑按下她的小手,叠起陶碗。
  “去去去,都回屋去。”李阿婆推开两人。
  “阿婆。”月下低喃。
  “都别再抢了,再抢老婆子可要生气了。”李阿婆佯怒道。
  “麻烦您了。”夜景阑道了声谢,便牵起佳人,慢慢向后屋走去。
  “真是一对神仙般的人啊。”李阿婆望着暮色中的并肩行着的两人,踢了踢还在呛酒的老伴,“死鬼,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
  南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鸟倦了,花睡了,屋里传来轻轻水响。
  她坐在床边,剪着烛芯,窗上映出秀丽的侧影。手禁不住发抖啊,她侧耳听着,那个洗着冷水澡的男人默不作声。
  “修远。”
  “嗯。”
  “修远有无能为力的事情么?”她托腮看着火光,试图用闲聊来安抚渐乱的心跳。
  水声渐渐变小,半晌竖起的衣衫后传来低应:“有。”
  “是什么呢?”她好奇地眨眼。
  “让你受伤。”
  她垂着眸子,眼中映着暖暖灯火:“除了这个呢。”
  水声渐起,他淡淡开口:“解不了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
  “一种毒。”他答疑解惑。
  “是无药可解?”她伸出食指,在火焰中穿梭。
  “不是,昙花一现有两种解药。一是凤凰的心窍,二是情人的心肝,任一即可。”
  “那不就等于无药可解?”她攒眉想着,“凤凰是上古神兽,只在神话中出现过,而情人的心肝啊,吃下去还不肝肠寸断?”她恼着,一时走神忘了焰中的食指,却被烫了个正着。
  “哎。”她轻叫,转瞬纤指已入某人的口中。
  异样的麻热经由指间一路直上,灼热在心头。她心跳加速地看着眼前的情郎,半晌终是下了决心:“修远。”
  “嗯。”
  “今天是你的生辰。”她胸口略有起伏。
  “你如何得知?”他有些讶异。
  “是宋叔告诉我的。”她慢慢抽回手,轻绾着耳边的鬓发,“修远。”
  “嗯。”他的目光落在那简单却不失美丽的妇人髻上,胸口涌起的甜蜜稍稍冲淡了先前因她撇下他独自沐浴的不满。
  “怎么办?”她皱着眉,脸上满是懊恼,“我不会针线,没法给你绣荷包呐。”
  这个姑娘是想取悦他啊,心情一时大好,他轻道:“饭菜很好吃。”
  “哎?”月下愕然抬眸,正对他清炯炯的目光。
  “其实……”她紧张地再绾耳边发,“我还有另一份礼的。”
  凤眸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的发髻。
  “也不是这个。”月下向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紧锁着娇颜,不论是朝堂还是女装,她从未如此局促过,局促的有些异样。
  “这份礼就是……”她眼波乱滚,像是在犹疑着什么,忽地她抬起被烛火映红的小脸,“我。”
  俊眸中翻动着滔天情潮,他虚着俊眸,几乎是恶狠狠而又饿狠狠地看去,竟让她产生了被生吞活剥的错觉。
  她直觉地退后,却难以逃离他密织的视线。
  “卿卿。”半晌,他收起怵人的注视,语调平平地开口,“这种事不要随便开口。”
  随便?她心头蹭起一把火,烧尽先前的娇羞:“我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的。”一抬眸,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那双滟滟生春的眸子荡着、漾着,情澜翻滚再难抑制。
  好像,她好像是上当了,她暗恼自己的冲动,转身向床边走去,只要埋进被子里睡到大天亮就没事了。没事,没事了。
  未及床缘,右腕就被牢牢扣住。
  她没有回头,只羞涩地扯着手臂。那只手带着点烫,夜风徐来,从身后吹来淡淡草药香。
  “告诉我,为何?”长身贴来,他的耳语带着隐隐期盼。
  她垂着脸,微黄的烛火沿着她秀美的脸廓静静滑下。
  “为何,卿卿。”他情难自制地含上身前小巧的耳垂,引得她不住轻颤。
  “因为……”她顿了顿,这才蚊声道,“夜半醒来,你的手总放在我的……”她垂眸瞧着自己的左胸,耳垂鲜红滴血。
  自她昏迷后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没想却被误解。不过也好,这样的结果他很乐见其成。
  “我以为你想的。”红云浮散上她的颈脖。
  “我是想。”他轻喟,“很想。”
  “你会觉得我随便么?”她很介意这句话。
  他轻笑着,将她掰过身,那双夜瞳异样璨亮:“那是我的诡计。”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不想为这一夜点上半分瑕疵,“我想要你,卿卿。”
  他吻上她的唇,如获至宝地轻吮。
  “修远……”她语焉不详地颤音,“你变坏了。”
  “呵呵。”闻言,他低低沉沉地笑开。
  舌尖燃着火,他一路侵入她的唇间。长腿一伸,将她逼到床边。
  “呀。”她轻喘,转瞬便被他轻放在了床上。
  他的长发如瀑落下,好似千条雨丝将两人包围。她张开新月般美丽的眼眸,迷蒙中染着天真:“修远。”
  “嗯,我在。”他褪去衣衫,覆身而上。
  “生辰快乐。”她红唇噙笑,私密的空间里一时春花漫天。
  他咬着牙,忍住骇人的情潮,伸手将她的发髻拆散。
  “哎,这头发梳了好久。”她瞥了一眼颈边散乱的发丝。
  他俯下俊脸,在她的发间、她的眉上落下细密轻吻:“今后夜景阑只为你一人画眉、绾发。”
  “嗯。”她被轻羽般的吻催痒了身心,眼前浮起水雾,“嗯。”她再道,玉色藕臂揽上他的颈脖,“相公。”
  动情的低唤让他差点失控,膝盖顶开她纤细的美腿,他的吻沿着玉臂一路而上,最后轻轻柔柔地落在她左肩的伤疤上。
  他如此温柔的吻着,如春雨一般落入她的心底。
  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笑着,她落入了他的诡计,落入了他的心。
  身上的衣衫被悄悄除去,她感受着他的耕耘。
  “呜……”她压抑着喉间羞人的呻吟。
  “不要忍,卿卿。”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同样压抑着急躁的情绪。
  “修…远……”她半呜咽地咬唇。
  “我在。”他轻抚着她的发,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着,“我一直在。”
  “嗯。”她婉转吟哦,如夜曲迷醉了他的心神。
  熏人的水意,在她眼中盈盈流转,娇软呢喃轻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身上火热的烧掠,一寸一寸席卷全身。迷蒙间,听见他一声轻唤,她含笑抬首,覆上他的薄唇。
  忽地,身下一阵撕裂。柳眉凝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她忍着,这点痛比起那番生离死别,比起黄泉碧落不见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她泫然欲泣,不因痛楚,而因喜悦。
  “卿卿。”他吻开她眉间的川。
  “修远。”她抚上他的胸膛,“相公。”
  他放下心来,燃起火一般的攻势,灼烧着彼此的绚丽。
  “卿卿。”
  “嗯……”
  “生个孩子吧。”他陷入那绮丽眼波,难以自拔。
  “好……”美颜漾着笑,她偏首看着,看着彼此交缠的黑发,感受着体内的热火。
  “一个就好。”他在她的耳边低喃,最好还是个女儿。
  她抱紧他的窄腰,颤问:“为何……”
  “卿卿。”他沙哑地笑着,轻吻她的发丝,“你的话有些多。”
  而后,她再难发问,檀口倾泻着动人的低吟。
  淡黄窗内,美丽的身体如流水般起伏。清水芙蓉在夜的轻吻中,静静破蕾,带着泠泠玉露,含着幽幽暗香。
  与君相约,共画西厢。
  今夜谁是谁的笔,谁是谁的卷,那写意的诗句抒发着怎样奔放的感想。
  子夜销魂春无极,一枝明月正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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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第三卷青空万仞第40章风吹云过见真章


  天边满是阴霾,似有巨澜翻滚,可云层始终噙着泪,雨一直下不来。
  “轰隆!”天雷乍响,紫电映亮了一双幽暗的桃花目,红色的锦袍在满是白绫的灵堂中显得格外突兀。
  “殿下。”六幺垂着头近前低语。
  灵堂里无人敢言,一双双眸子紧盯着垂下的挽联。
  月冷双生峡,星沉春风楼。
  哎!可惜了,那样的一个人啊。
  “劈啊!”又一声,冷色的电光将那张俊脸衬得森然。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六幺再道。
  桃花目微凝,凌翼然接过一炷香,狠狠地看向那口棺。
  众息骤沉,气氛有些诡异。
  不期然,地上落下寸寸断香,凌翼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指却隐隐发白。
  “九弟。”过分的寂静中,一声温语带着几分哀叹,凌彻然垂眸走向正中,右手轻轻地放在棺木之上,“逝者已矣,你可要节哀。”
  滚滚雷响泛在天边,寒光没入他的眼帘,红唇浅浅飞起,凌翼然缓缓转眸看向那只碍眼的右手。
  “哼。”清晰可闻的冷哼震惊灵堂,在百官的注视中,凌翼然洒然转身,冲着凌彻然拈香一拜。
  这,这,这……
  众人哑然,该拜的是死人啊,怎么?
  凌彻然瞳仁微楞,眼见那身红袍带着几分桀骜飘然而去。
  “轰!”骤然一声惊得他心跳加快。
  “辰时正刻到,群龙欲雨,送左相大人上路,起棺!”
  凌彻然稍稍敛神,不经意扫过护棺的几人,又霎时瞠目。
  “云卿……”聿宁走在最前,苍白的脸色难掩哀伤,“好走。”聿元仲咬牙说着,目光却定在他的身上。
  凌彻然不由哑然,江东聿宁,名士无双,丰云卿当真与他是莫逆之交?凌彻然正想着,突然被一阵杀气惊得发颤,那是?
  白色麻衫自他身边经过,染着淡淡血腥。这人虎步猿躯,一看就是练家子。
  凌彻然不禁心生警惕,偏头看向一侧,却见贴身护卫一脸煞白。
  “成吾?”凌彻然愕然。
  一滴冷汗自护卫额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惊白兔一般畏惧地看着那身麻衣。
  “成吾!”凌彻然不禁恼怒,那练家子的杀意竟能把武艺精湛的近卫吓成这样。
  时间伴着黑色的棺木缓缓走过,天地间只剩惊心的雷响。
  半晌,失语的护卫才幽幽开口:“殿…下……”
  凌彻然顿舒一口气,好似浮出水面的鱼:“嗯?”他故作镇定地出声,看着寒族官员们护棺离去。除去了丰云卿,是否能如愿折断寒族的羽翼?他开始犹疑。
  “那人……”成吾偷瞥向远处的白衣,躲进了阴影里,“那人是当今武林盟主,无焰门的林成璧。”
  什么!凌彻然猛地回首,满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是。”
  灵堂中渐渐无人,只有雪柳迎风沙沙发音。
  “两日前日尧门被血洗。”凌彻然虚目出声。
  “雍国来信,说是忘山的丰梧雨所为。”成吾嚅嚅回道。
  “数十处据点一夜尽除,决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凌彻然挥手击向桌缘,撕去温和的面具,他冷笑道,“好啊,好啊!”
  武林盟主、当朝大员以及夹道两旁的云都百姓,好啊!他堂堂荣侯七殿下该佩服的是丰云卿,还是……
  他转眸看向地上的断香。
  还是你呢,九弟。
  载不动许多愁,黑云终于盛不动雨,转瞬天水滂沱。
  “成吾。”凌彻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韩将军来了么?”
  “回殿下的话,没。”
  “还好,还好。”他挎着肩,长舒一口气。
  自丰云卿身故的消息传来,韩月杀就闭门不出,害的他惴惴不安以为此二人有何亲密关系。如今看来,倒是他多心了。还好啊,还好。
  “请回。”灵堂深处忽然一声,吓得主仆两人心跳渐止。
  “是你?”片刻之后,凌彻然看清来人。
  “请回。”张弥冷着表情,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纸和断香。
  “好大的胆子!”成吾鄙夷地看着纤细的男孩。
  “我家大人喜静。”张弥慢慢站起身,妖媚的眸子满是厌恶,“请回。”自开始,他便未用敬语。
  凌彻然眯起双目,撒发出阴狠的气息。他看着,看着,却没想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无惧色地走来,眼中已无槁木般的死气。
  雨连成了线,牵起天地。
  凌彻然讶异地看着那个男孩越来越近,身边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一丈、三尺、两步,张弥衣袖生风默默逼近,伸臂、发力、关门、上栓,一气呵成。
  “轰!”头顶炸雷,凌彻然站在雨中心神恍然。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青空万仞,初夏何晴,无边黑幕弥漫在天地之间。
  惊变!
  ……
  更漏声声回荡在殿中,天边隐隐响着闷雷。一簇火苗在宫灯里跳跃着,将夜分成了明暗两界。
  阴影里站着四个身影,三男一女。最左边的纤影似有微动,在沉沉寂静之中沅婉转眸瞧着。
  原来除了她,王上在民间还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们同时现身,说明主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压抑的重咳在殿内回荡,御案前凌准垂眼看着摊开的密折,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缝。
  “这就是结果?”王的声音有些过分平静。
  “是。”沅婉身边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明黄色的衣下剧烈起伏,凌准蜷起十指,平圆的指尖抠入掌心。
  好啊,好大的胆子啊!
  “嘭!”桌角应声而裂,撕心裂肺的咳喘在殿内响彻。凌准直起身子,脚步微颤地走向地图。身后的得显欲近不得,只觉主子每走一步更加一份沉痛。花白的鬓发在燥热的夏风中轻扬,凌准的背影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
  他的儿子,他的好儿子!
  泛白的拳头垂在雍国的图文上,凌准龙睛微凸,露出怵人的狠意。
  暗影中的四位气不敢出,只低头看着地上。
  “前幽十六州么?”凌准厉目看向不久前才没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不差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着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一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家姑娘葬身镜峡么?原来你和为父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后他有心纵容的易钗左相命丧双生峡,这才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香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
  “娘娘!娘娘!”
  耳边还响着宫女的惊叫,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面容槁枯瞬间无色。
  “爱妃?”他拖着纤细的身子,发现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美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爱妃……”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色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女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是爱他的不是么,是那么卑微的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长发如缎垂在褥上,精致的容颜好似雕琢细画,只是美得毫无生气。
  “墨儿……”凌准被这一看,好似剜心,“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花露饮,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不是么?
  那双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样看透一切的笑,那样解脱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凌准沉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风过也,带着些许唏嘘。
  “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向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睁开!”
  事实来时总是那么突然,那夜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没再睁开,没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喉而出,湿漉漉地映在那幅绢绣地图上。不理会得显的惊慌,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香殿的所在。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终了还被儿子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是么?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地顺从着,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那么卑微地爱着。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起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响始终未停,他缓缓转身,生生将那座宫殿撵出眼帘。
  “得显。”凌准的胡须染着点血,唇上的鲜红与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
  “奴才在。”
  “赐。”
  只一个字边让久立于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终究是要来了么?小小的一粒红丸放在掌心,耀出诱人的光华。沅婉垂着美颜,静静地看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殁影不存,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如今却贪生起来,她才找到她的亲子啊,还未将他揽入怀,她怎么舍得就此离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着,忽见身侧已没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对得显警告的目光。原来王已下了驱逐令,她该离开了。
  南风款款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沉厚的云层翻滚在夜里,不时被紫电劈开。阴暗的墙下走着几个人,脚步那么轻却又那么沉,好似前途永远走不尽。
  “明明不是那样。”不知谁突然一声,惊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
  沅婉抬起头,不知名的同伴挡在路中,沉眸望来。
  “大家虽是初次相会,可所做何事应该心知肚明。”那男子有着看眼即忘的平凡外貌,极适合隐藏在人群中,他面色有异,缓缓走向先前在御书房里应声的另一人,“七殿下的确暗通明王,可却未割地求援,这位兄台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闻言,沅婉共着第四人齐齐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呵呵。”这人有着沙哑的嗓音,笑声糙耳,“就算在下有意栽赃荣侯,可当时众位可未发一言啊。”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问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卖命的应为同一人。”
  “轰!”雷声自远而近,敲打着骇人的寂静。
  “呵呵,呵呵呵。”这四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原来大家看好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论是否已经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发问的男子叹了声。
  “是啊。”
  “是时候安顿家人了。”
  听着陌生的同伴们了然地笑着,沅婉不禁凝思。
  她的家人啊,是不是也该去告别呢?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这双手染着怎样的血腥啊,还能给予她的孩子些许温暖么?
  “死后若被家里人忘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这样一声喟叹震动着她的耳膜。
  “嗯,从有到无还不如从未拥有。”男人们飞上宫墙,如野凫隐入暗夜。
  风吹着,抚在脸上,割在心头。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认只能徒增痛苦,那个孩子,那样一个纤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遗弃么?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泪水止不住滑落。
  能么?
  不知何时雨已然坠下,带着酸涩的味道流进她的嘴角。
  能么?
  能么……
  能……么……
  雨中那道纤影带着一抹萧索飞向远处,颤颤地好似一片孤叶,飘摇在渐凉的清风中。
  这样的辛酸,就让娘独自品尝吧。孩子啊,怨我吧,继续怨我吧,有时候怨比爱来的更幸福。
  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幽幽南风误颜色,冥冥细雨湿落红。
  静谧的檐角,夜已深沉。
  ……
  “噔。”
  “噔。”
  大理石间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豆的油灯随着轻响微微颤动。
  “殿下,请。”
  金石相扣,铜锁脆脆打开。天牢里没有一扇窗,让人分辨不出天色时辰。这里虽略微有些霉味,却不似普通牢狱的熏臭,倒是干净的很。
  偌大的囚室里放着一张石床,背坐的那人玉冠锦衣,带着浓浓的傲气。
  随着脚步的靠近,光晕慢慢扩散开来,地上曳着一道长长的暗影。
  “怎么?不甘心?”背坐的那人声音颇为得意,“九弟,我早说了,父王断不会信的。”
  凌彻然幽幽转身,行止优雅得宜。他张着嘴还欲再说,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幽暗的烛火中,那双魔瞳含着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见状,他当下一惊,险险稳住表情。
  牢门内外明明是同样光景,却已然分出天地。
  火色的袖袍浅浅一扬,凌翼然缓缓迈步,悠闲中透着一丝慵懒,瞳眸深暗好似幽潭。那身红衣狂狷地流动着,生动地似要将这暗室点燃。
  “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愿也不行啊。”凌彻然避开那双魔瞳的注视,自顾自说地着,“九弟,你错就错在自不量力,别忘了那株红梅在谁的府上。”
  “哦?”他轻轻应着,很是漫不经心,红袍轻摆,旋出一个妖冶的弧度。
  凌彻然被那双带冷的美目锁着,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七哥当真如此笃定?”语音轻滑,好似丝绸掠过耳边。
  闻言,凌彻然眯眼看向红影身后。不好,竟没有宫中传话的内侍!他面色微僵,毛孔一阵战栗。
  远山眉轻轻一挑,唇畔绽出诡异的笑:“七哥,是在怕么?”
  “怕?”凌彻然壮胆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他退回到石床边,警惕地看着。
  幽暗的烛火左右笼着,诡魅的光影交织在那袭红袍之上,若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地府黄泉,眼前这人眉目如画,浑身上下彰显出血腥的妖美。
  “七哥。”
  半晌突然一声,凌彻然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
  “弟弟此次来并无他意。”凌翼然把玩着那股玉扇,俊颜垂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由着声音判断,他是在笑着,“听闻七哥这几日口腹不佳,特送来肉炙数串。”他展开扇面,身后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叶瓷碟,打开莲蓬般的碟心,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带着熏熏然的热度弥漫在空气中。
  “弟弟若没记错,这肉炙七哥可是顶爱的”凌翼然放低语调,几乎是在诱哄。
  望着金黄色泽的肉条,凌彻然溢出讽笑,当他是三岁稚儿么?这肉必有蹊跷!
  “七哥没猜错,这肉确实不同。”
  凌彻然虚起双目,猜不透这样的坦白暗含着什么。
  清脆一声,玉扇完全展开,凌翼然凝着笑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嗯?”
  好日子?凌彻然飞快想着。
  “五月初八。”他好心提示着,语音温柔的近乎诡异,“午时刚刚过去啊。”
  五月初八?
  “哦,忘记说了,七哥下狱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狱寺了。”
  什么?!凌彻然撑圆双目。
  “方才七哥可是说父王不会信你通敌叛国?”凌翼然再前一步,缓缓勾起唇角,嗜血的笑意浸满眼底,“可容相却被定了谋逆之罪呐”
  怎么……怎么可能!
  “七哥,你是在不信么?”他笑得轻松,笑得快意,以至于黑发微微地飘动,勾出惑人的美色,“父王亲自下诏,容克洵欺君卖国,奸佞莫过。”玉扇叮地一声敲上铜锁,他挑眉轻道,“依律磔之。”
  凌彻然面如死灰,眼前不停地闪过那开合有致的红唇。
  依律磔之…依律磔之……依律磔之!
  寸寸脔割至死?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僵在石床上,颈脖不住地晃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左右搬来一张华座,凌翼然撩起长袍,极有耐心地慢慢坐下,“真是难办啊。”虽叹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无奈,“肉都快凉了,七哥先趁热吃吧。”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鼻尖满是烤肉的香气。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美,毕竟是刚下人身的。”
  人身?两个字痒痒地钻入凌彻然的耳际,尖锐地刺进他的心里。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妖眸寒光尽现,盯的他打起颤来。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流出璀璨芳华,“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这竟然是!暖暖的肉香钻入鼻腔,腥腥地泛在喉间,凌彻然紧紧地盯着那盘肉炙,看着,看着,忽地转身伏床,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红影倚在华座里,细长漂亮的桃花目里闪过一抹讥诮。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美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禁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美目隐有桃花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色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色。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性命不惜杀死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花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官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艳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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