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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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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呢,爱妃?”
  这一声将她打入地狱,不是殷殷垂问,而是冷冷相告。
  王上薨逝后,宫里一个姓韩的太妃,一个姓韩的王后,宫外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韩元帅。到时,这青国是姓凌,还是姓韩?
  作为制衡,宫里只能有一个姓韩的女人。而王上属意的是新鲜血液,是她的小姐。其实王上不必问她,因为她的选择亦如是。
  “全凭王上作主。”她乖顺地出声。
  而后,抵死缠绵……
  如今,弄墨看着碗底残留的汤药,嘴角微微扬起,仰首将残汁喝了个干净。
  “臣妾,谢主隆恩。”
  那一低首的温柔,那一流转的微笑,将青王从缅怀中震醒。
  不像,一点都不像暖儿。眼前的女子对他不吝微笑,事事依从。从她那里,他贪婪地汲取了太多的温柔。那夜,就在他冷冷告知的那夜,她笑着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她是明白的,结果还是选择了顺从。在满意的同时,他暗生恼意,难道她和暖儿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自己?
  带着无限蔓延的怒意,他疯狂地向她索取。狂放肆虐的爱火,将两人燃烧的干净。
  而后,他合上眼假寐,因为一时难以面对。
  半个时辰后,一滴、一滴温暖的泪撒落在他沧桑的面颊上。
  “王上……”很轻很轻的哽咽,“……”
  他等着,等着她求饶,虽然他并不会答应。
  “对不起,我爱您……”极颤极颤的语音。
  他,失去了心跳,几欲张口,却最终无声。
  很多年前,他曾卑微地爱着一个女人。很多年后,一个女人很卑微地爱着他。
  让人心痛的循环,令人无言的命运。
  他,凌准,一生听过无数女人的爱语。唯独这句,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可是,他已不是多年前的他,如今的凌准已经老的给不起爱了。
  即便他相信,也不能让她活下去。
  不能啊……
  想到这,青王缓缓起身,借着跳跃的烛火,俯视掩唇轻咳的佳人。欲抬臂为她顺气,终是忍了下来。他收起临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爱妃且顾好身子,孤明日再来看你。”
  弄墨瞧着地上的影子,将他刹那的犹疑分毫不漏地印入心底。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俯在床缘深深一揖:“谢王上恩宠,臣妾恭送王上。”
  直到眼底的明黄消失,她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的委屈、眼中的热液终于满溢……
  “得显。”青王滞下脚步,回望身后的墨香殿,“以后成妃的用品一律按后制配送。”
  见多识广的内侍长不由一愣,转瞬应声:“是。”
  凌准收回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
  弄墨,虽然现在孤给不起你想要的,但孤承诺,能与孤死同穴的,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你……
  日夕戌时,夜色沉暗,冬夜压抑的天地静默。
  御案上摊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上面清晰地写着:十一月二十七,战,损兵四千,折舰一十三艘,歼敌四十六人。贼首雷厉风无恙,燕侯轻伤。
  自移驾御书房后,青王盯着这份战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面色如常,如常的诡异。
  虞城会盟,他之所以当着众人允诺两个月内解决东南海患,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有这份自信。回朝后他派第十二子凌默然率水师出战,其一是因为水师多为小十二母家亲兵,其二是因为老三的大婚将近。默然痴恋左相之女,他这个当爹的怎会蒙在鼓里?他这个儿子虽然果敢但也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如将小十二放到前线,用杀敌来一洗怨气。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的战情。洋洲水师三万,东南海贼三千,仅一战就分出天地。
  是小十二无能么?
  不,他的儿子他明白,应该是那贼首雷厉风太出色了。如此人才,怎会沦为海盗?
  “不好了!不好了!”
  惊慌的叫声惹得凌准心头不快,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显就厉声喝道:“王上在此,何事喧哗!”
  “奴才参见王上。”小内侍猛地跪倒,张皇失措地抬首,“王上不好了!流星飞矢,天火突降,左顺门外的长荫院走水了!”
  什么?!凌准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情。长荫院,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失火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小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走。
  得显看着来回踱步、身形微颤的青王,不竟微讶。他从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这神态不像是惊慌,更像是狂喜。
  “呵呵呵呵……”凌准站定轻笑,不住颔首。好啊,好啊,做的好啊。小九这记连环脚,真是踢对了地方。
  “哈哈哈哈……”低低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十分享受地摇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天,终于!
  “得显。”瞬间青王敛起笑意,眼中爆出精光,“孤命你亲去监督,务必要在长荫院烧尽之后将火扑灭。”
  之后?得显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窥视。
  “明白了?嗯?”青王嘴角抹起冷笑。
  这一笑,让得显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恭顺含胸:“奴才明白了。”
  “嗯。”青王走到窗边,沉声但问,“今个值夜的是哪两位爱卿?”
  “回王上的话,是洛太卿和聿尚书。”
  “好!”凌准重重抚掌,真是天助他也!“传孤口谕,急诏二位卿家入奉天门议事。”
  是时候清算了,青王推开东窗,仰望穹苍。
  今夜,流星璀璨……
  星陨夜之一剪相思
  叩叩两声。
  门外这丫头腰缠红色流苏,身著粉蓝花袄,一看便知是大户的家养奴才。
  “小姐,是我。”说着,她推门而入。
  暗夜,北风,绣阁里一灯如豆。
  “放下吧。”声若娇莺初啭,音若玉击金石。
  丫鬟依言将那盅补药放下,看着伏案临帖的主子不紧轻叹。她俯下身将冷却的炭炉点燃,清冷的室内才稍稍聚起暖意。
  她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红帕,低低开口:“小姐,您还没开始绣呐。”
  腊月初八,是小姐出阁的日子。在神鲲,敷面的红盖头应由新娘亲手绣制。而距离大婚仅剩五天,小姐甚至还未开始描样,还是不愿意么?
  她端着手,轻轻地走到桌案边,借着微弱的光静静看去。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暗含无限情迷。小姐真美啊,她不禁暗叹。相较於云都另一美……容小姐,自家小姐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仙气。
  桌上摊着一本缎面诗集,纸上墨字如银钩虿尾,臻微入妙。
  蓝衣丫鬟默默地立于一边,欣赏着小姐持笔的姿容。皓腕一翻,毫下显书,那一笔一画竟同诗集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明白,这横竖撇捺划出了小姐那浓郁了八年的暗恋。
  “罗衣。”清音再现。
  “小姐。”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小姐?!”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强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到绣架前轻轻坐下,她拾起炭笔,抬首问道:“小姐想要什么图样?”
  “随便。”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早该不问的。罗衣取过样图纸,一一挑选。
  富贵牡丹?小姐性情淡薄,锦衣玉食非她所愿。
  鸳鸯戏水?罗衣偷瞥案几,叹声垂目。三殿下虽为人中龙凤,但却不是小姐的梦中良人。
  就“百年好荷”吧,她取下图样,开始细细描画。
  小姐,生活不是戏文,姻缘不由自身,您还是顺从吧。罗衣很想这样说,但她明白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小姐对那人已经入了魔,发了痴,早就情难自已。
  红帕上,画着一举风荷。清圆如许,摇落冉冉风情。
  君若知时共我游,远水翻岸看沙鸥。
  云水沉沉千里落,春潮平海戏风舟。
  恋恋眼波随着这四句而涌动,董慧如樱口樊素、音似念奴。她心爱的人啊,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她含情凝思,恍惚间只觉书上墨字鲜活跳跃,不知不觉已化为细细春雨,空濛静落。
  沙、沙、沙、沙,雨作乐音,梦回那年……
  “小姐小心。”罗衣举着绣帕护着自己主子一路疾行,细密的雨丝落在董慧如苍白的脸上,轻滑地落入她的颈脖。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朝左相的第三女。她的母亲是相爷的元配夫人,怎奈体弱多病,在去年冬末便香消玉殒。自母亲去后,家中的二娘便作威作福,处处给她这个嫡女使柈子,硬生生将她的亲事抢给了大姐和二姐。亲情凉淡,莫过于此。
  九岁的她,成了左相府里可有可无的人。又因为她性格冷清且肤白如雪,所以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年后,外祖思念亡女,又怜她年幼,这才将她接到江东小住。
  怎知这东南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春光无限,转眼间便烟雨胧胧。
  “小姐,来擦擦。”十三岁的罗衣从怀中掏出丝帕,刚要为董慧如擦拭。忽来一阵清风,勾走了她手中轻滑的丝绢。
  “唉!”罗衣追出凉亭,却眼睁睁看着那抹粉色飘入水洼,浸成了艳丽的胭脂色。“哼!”罗衣恼怒地跺脚,暗恨自己无用。
  “好了,罗衣。”小小的人儿娇声出口,“快进来吧。”
  “是……”小小的丫鬟垂头丧气。
  四月里犹带轻寒,凉凉的雨滑下董慧如长长的发,冷冷地钻入她轻轻的衣。
  “呃……欠……”她掩着薄薄的袖,皱起了秀气的鼻。
  半晌,她睁开朦胧的眼,入目的是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以及掌间干净朴素的帕。
  她怔怔抬首,眼前这人好似一枝竹,宜烟宜雨又宜风。
  “擦擦吧。”那双清亮的眸子始终带着暖意,让她移不开眼,“欲暑还凉,最易染恙,请接受在下的好意。”
  她开不了口,不是不愿意,而是早以沉醉,沉醉清风。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不是不愿记,而是陷入情迷。模糊中,她接过、她垂首、她含笑不语,直到那一声将她叫醒。
  “元仲!”
  恍恍地,她看着那枝“青竹”飒然一笑,转身离去。那清俊的身影,消失于初夏的这场雨。
  劈啪,她清晰地听到心中某个角落发出的轻响。有什么打心尖钻出,怯生生地抽出嫩嫩的芽。
  而后,她打听到了他的名,搜集到他亲书的诗集,开始一笔一笔临摹描画。
  而后,她好似雨后芙蓉,绽放出清丽容颜。
  而后,她名动京都,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待价而沽的货物。
  而后,她始终珍藏这份年少情动,拒绝了王亲贵胄的炽热追求。
  而后,她等来了他出仕入朝,却也等来了那无情的一纸诏书。
  一滴墨,坠落,在纸上浓开。一滴泪,滑落,在墨中晕开。
  她取出贴身而放的方帕,轻轻地掩住口鼻。用尽力气深吸,想要将他的味道融进心底。
  “元仲……元仲……”她贪恋地唤出他的字,嫩笋般的指划过书上的墨迹。面对十二殿下的威逼,她尚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她定能一圆心意。
  思及此,娇美的唇如花般绽放,勾出一抹艳丽的笑。她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像极了烟雨四月的那副画。
  “罗衣。”她笑涡荡漾,颜韶容雅。
  “什么事,小姐。”罗衣飞针走线,嚅嚅应声。
  “明日陪我去上香。”
  “好啊。”罗衣随口低应。
  “我想去见他。”董慧如那笑,情致两饶,正是人面桃花。
  “谁呀。”
  “元仲。”她轻喃,情难自禁。
  银针偏斜,扎入罗衣的指尖,绽开一朵血花。
  闺房里,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屋外寒风凛烈,疾呼震天。
  “扫把星,扫把星临世了!”
  一剪相思,人难眠。
  幸与不幸,两重天。
  今夜,命运走向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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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第三卷青空万仞第26章无心水逐多情柳


  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小命送掉。
  “啊!王上饶命啊!”
  青穹殿外惨叫连连,阴沉的殿内很是静悄。与百官一样,我手持笏板、跪倒在地,抬眼只见前列的空位。那日张扬跋扈的“群架先锋”魏老头,如今已在殿外独自享受丰盛的“棍棒大餐”。
  “孤自登基始,凡二十三年四月有余。天重二十三年丑月丙寅日,流星飞矢,天降重怒,烬毁华族之荫。”
  内侍长捧卷高唱,四下一片呜咽。我翘首看去,允之俯在那里,一如众人面露凄凄。若不是我获知真相,也定会被他唬住。这人越发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昨夜自云上阁回来,便见他阴着脸坐在我房中。
  ……
  “终于舍得回来了?嗯~”晦暗的夜色中,只见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虚虚合合,闪出近似於月照幽潭的寒光。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该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静静地对视,半晌,我耐不住出声:“你怎么在这?”
  允之坐在窗边,璀璨的流星在淡色窗布上留下一道道残影,不时点亮他媚然的黑眸,好似两点星火。
  我慢慢晃入内室,将双手浸在温热的盆中,身体渐渐回暖。
  “定侯~”黑暗中他突然出声,惊的我心脏一颤。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我顾不得擦手,匆匆回身。
  他气势逼人地走来,俊美的脸庞始终覆着诡魅的阴影。待近了,才看清他唇角挂着一丝浅笑,浅的有几分阴寒。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贴上,而是在五步之外站定。
  “定侯来了吧。”这一声带着笑,轻如空气,却又重若巨石,压的我难以喘息。
  “你怎么知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还有什么为你不知?
  “哼。”优美的唇线瞬间垂落,他悠悠走出暗影,随意扎起的长发随之飘动,剪出一抹深渊色,“因为刚才你笑得很丑。”
  唉?我退回盆架边,垂首细瞧。平静水面照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庞,除了微肿的唇瓣,其他一如过往。指尖轻抹过唇,犹带着清淡的药香,细微的感觉让我不禁轻扬唇角。荡着涟漪的水面浮出熟悉的笑颜,公正客观的说,应该算是很能入眼的吧。
  “很丑。”盆中映出允之恼恨的双目。
  我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只听身后传来语调紧绷的询问:“卿卿,动心了?”
  视线在水面交汇、倒映,我轻轻而又重重地开口:“是。”
  那双眸子中似有墨浪翻滚,身后呼吸渐静。我转过身,入目的是两道杀人无形的寒光。“唉,允之。”我轻叹,“你何必如此……”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他并未应声,脸上渐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声犹带微疑,而他依旧静静。
  “允之。”我沉沉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瞒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该明白的,其实……”
  未待我继续,唇瓣便被点住。诧异地望去,惊见刻在他唇瓣上的浅浅笑意,媚色下透着几分凄凄。
  这样不行的……我抬手欲拨开他的长指,不想却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声明显焦急。
  “嗯。”允之懒懒地推开窗,垂眸应声,“说吧。”
  “事情办妥了。”来人原是林成璧,他面色微暗,冷风一阵竟带来了些许火味儿。
  果然啊,什么天火,分明就是人祸。我偷睃向右侧,暗自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抓握,却被捏的更紧,紧的我手骨生疼。
  “陈监副呢?”允之漫不经心地出声,眼睫下闪过杀意。
  “已经寿终正寝。”
  闻言,我急急瞪视而去,只听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低语。
  “陈寿生,钦天监监副也,半生沉醉星盘,月余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计、精心布局,才有了很长很长的今宵。
  “想要的,我从未失去。”他狭长的桃花目一扫往日迷离,迸出灿灿精光,“可知道为何?嗯~”他诱惑地倾身,攫住我的发丝,笑得很残酷,“因为我从来不怕脏了这双手啊,卿卿~”
  那一刻,只觉寒意如蛇信缠缚全身……
  寒意,寒意犹在身,耳边传来声声唱和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天谴于上而孤不悟,人怨于下而孤不知。孤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唯罪己以昭天下,但削发以代孤首。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敬,使上仙鬼神伤民之命。凌准泣拜之!”
  多深刻的反思,多动人的笔触,多恳切的语辞,多宽阔的心胸……无数个多在我的脑中凝成一句话:多狡猾的君王。
  削发代首?连他老人家都自罚了,还有谁敢为魏几晏求情?
  罪在一人?放眼瞧去,那日参与殴斗的官员哪一个不战战兢兢?
  鬼神伤民?盖棺定论此为天灾,还有何人敢跳出来追究责任?
  综上所述只一句:华族宗谱烧便烧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诏》最后一字落音,却不闻御座上发语,更不见周围有人敢偷觑。殿外只剩闷棍声,却再听不见魏尚书的呻吟。
  久久之后,期盼已久的沉声终现,只一个字:“念。”
  “神佑青空,天重恒昌……”内侍长细亮的嗓音再一次回荡。
  随着一字一句的明晰,静默的殿内终于有了响动。我前侧的工部尚书双拳紧握,身板僵硬。其实被调为户部尚书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宁该如何呢?升?还是降?
  “……聿宁徙吏部尚书……”
  调令一出,帛修院哗然,数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台阁两院四部中,以吏部为首。吏部尚书,古来被称为天官,称大宰,掌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事宜。上世有句话说的好,跟着组织部,提干迈大步。由此可见,这是怎样一个肥缺,这是怎样一个关键。
  “哼!”我的身侧不时传来冷哼,连适才忿忿的原工部尚书也侧首讽笑。左相这边早对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红,如今肥缺易主,他们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书谈启颂转工部任尚书一职……”
  “炮弹”一个接一个地砸下,这边刚松气,那头又开始着急。乱啊,乱成一团。台阁里平级调动,换岗的已不仅仅是尚书,还有侍郎、郎中、郎官……
  “什么意思?”
  “嘶~”
  “没罚咱们,只是徙职?”
  “你明白么?”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过滤着纷纷低语,脑筋飞转。只觉答案就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钦点到御书房候旨,我都还没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显出几分白惨,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为自身受到重视,而是因为我那倒霉上司被打晕了难以听命。是的,魏几晏并没有被罢官,也没有调职,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职。魏老头被杖残了还不够,非要榨干他的最后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礼部里。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为他哀悼,不经意地瞟见同时自书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缠斗、冷笑浮唇。
  见此情景,我恍然大悟。当两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队,当两派势力互相渗入,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这些官精又将如何?
  很简单:互相拆台。
  四部里有多少龌龊肮脏的家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为大家准备了锹铲,就等着两派奋力挖掘了。挖掘的结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两相、削弱华族。好一招隔岸观火,好一招借刀杀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们也难以结盟,毕竟御座只有一个啊。
  帝王心,不可测。
  “丰大人。”小内侍在我身侧轻语,“王上唤大人进去。”
  走入偏殿,龙涎香伴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平添了一丝懒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礼:“臣丰云卿叩见王上。”
  宽大的衣袖软在地上,在绯色的地毯上绽出两朵安静的紫。与王会面,我是忐忑的,因为那一次赐字的经历。
  明黄色的鞋履再次出现,我清晰地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霸气。
  侍郎的银紫终是抵不过君王的明黄,显得有些苍白。
  “少初。”他没有让我平身,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不愿示弱,平稳了声音,轻轻应道:“臣在。”
  “昨晚丰爱卿真的醉了?”极其平缓的语调。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关咬的紧紧。昨日云上阁装醉都没逃出他的法眼,云上阁一宴尽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诉我,亦或是告诉我身后的允之,他无处不在。
  尽管暖炉里燃着红罗炭,殿内浮荡的融融暖气却驱不走我心底的寒凉。
  眼前绣纹精美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双黄履,压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魏尚书怕是要缺职数月。”语音平平中似带微扬,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如此一来,丰爱卿可是要身兼二职了。”
  丁!脑中警铃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华族内斗,其实是留有后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却是台阁里唯一的寒族子弟。论资历,我入朝月余,轮谁也轮不到我升为二品。只有代职尚书方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手礼部,这不会是王上留下魏老头的原因吧。
  敛起心神,我轻言道:“能为王上分忧,此乃云卿之福。”
  “嗯,倒有些官样了。”
  只觉一只大掌轻抚我的头顶,不过却不似赐字的威压,这回倒给了我一种怜惜的感觉。
  “丰爱卿,最近礼部的公务很多啊。”他收回了手掌,开始在我身边跺步,“腊八的大婚,旦日的大朝议,新春的易牙宴,还有。”他突然停下,声音甚是轻柔,“还有三年一次的春闱。”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闭了闭眼,谨言道:“两位殿下的大婚尚书大人早就安排妥当,旦日大朝议按着祖制办问题应该不大。新春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来娶亲的梁国柳氏,宫内王后娘娘应会安排,只有这春闱麻烦些。”
  “喔?怎么麻烦了?”王的语气甚好,饱含正中下怀的快意。
  我闭上眼,气不加喘地说道:“春闱乃举才大事,以往我朝分华寒二族分别加以科考,可如今华族宗谱尽毁,明春旧制难循。”
  “确实很麻烦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叹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么?我咬了咬牙,尽量平心地开口:“只有因时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我停了停,静候王意。
  他扔下三个字:“说下去。”
  “以往华族重考诗赋,而寒族偏考明经。盖因华族子弟多爱风雅,而寒族子弟擅长苦读。且华族多任上职,而寒族只可为下臣。”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宗谱既毁,如果两族分考,只会出现伪造宗谱、假冒华族的混乱局面,与其这般不如两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语调微疑,“你可知这会掀起多大波澜?”
  “不会。”我短暂出声。
  “不会?”他掩不住浓兴,轻快地问道,“怎麽个不会?”
  “长荫院遭毁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此乃不会之一。”王意即为天意,压倒华族的异议,关键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将祸水东引,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我抬起头,与之直直对视。
  王上眉梢微动,随意地扬了扬手:“继续。”
  “这场天火应让华族士子心中有数,想要按旧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们,华族的反对应会降低。”
  王上交叠双手,靠着椅背,懒懒睨视,眼中闪出异采:“那新制,丰爱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视地,假作不安地挠了挠头,半晌沮丧开口:“下臣不才,具体的一时还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时我说出打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会这么着、那么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就等着您问我答了。试问有哪个君王喜欢被看成一个透明人?试问有哪个君王能接纳一个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没有,从来没有。因此与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记切记。
  “也是,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声,似带着几分了然,又似扬着几分轻松,“孤给你五日,五日后上本详议。”
  “是,臣遵旨。”好像闯过了鬼门关,我终于松了口气。
  “爱卿平身吧。”
  轻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亲和温软的声音已经飘来:“爱卿可知定侯昨夜进城了?”
  我刚要下意识地说是,忽然瞥见左胸上的双鱼结,扎眼的艳红唤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诧异应道:“定侯进城了?”
  若称是,那就离死期不远了。背着王上与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松的时候软软一击,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阵冷汗,脸上仍假作惊异。与王对话,真是来不得半点大意。
  我诚惶诚恐地俯下:“下臣失职,请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数着心跳,喉间不停吞咽。
  片刻之后,低沉的笑声响起:“连魏几晏都不曾知晓,你又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这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颤巍巍地谢恩,假作仓皇爬起。思考,真累。与王交锋,不但得观其色,还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丰爱卿可要好好招待,尽心礼侍。”
  “是。”嗯,不用你说,我也会全心全意。
  “定侯说是来过冬不愿大张旗鼓,你这几日就陪着他四处走走。记住,一定要看好啊。”
  我抬起头,只见他别有深意地望来。瞬间心明,看好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看好,当然要看好……
  ……
  这,究竟是谁看好谁啊。
  又来了,这次千万不能逃,丰云卿别那么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抬首,来吧!修…
  却见,一双春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从云到雾到雨露,最后汇成潺湲清流。北风纵然凛冽,却吹不皱他眼中的情意澜澜。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帘一颤,本能地回避。
  唉,我承认我的确很孬。
  昨夜之后,我和他之间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很细微、很细微的变化,细微到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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