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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完 续传1 续传1-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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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一细细注解标明。
午膳稍用了些,康羽回来后研墨洗笔打下手,梅蕊桃青布茶倒水,好像还端过次点心……不记得了。
进出都悄无声息。
他们该高兴才是,不知为何,却是喜忧参半。
遣了康羽送去东西,胡乱用过些充做晚膳,泡了热水消去一身疲倦,卷了里衣直接睡了。
已近子时。
朦朦胧胧间,有暖暖的人贴在身上。
——穆炎的身子总是很暖很舒服^_^
蹭了蹭。
下一刻猛然意识到不对,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心中冰冰刺痛,神智尽数醒来。
的确是穆炎。
——梁长书!
不知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动作。
明明看到我醒了,却还是……
还是搓揉,而后坐下去,试图塞入自己后穴。
被他的手伺弄,不是没有感觉的。
太熟悉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何染了沉重和绞痛,以至于打不起精神。
身体不是自己的,和去年十月初二晚上无出左右。
梁长书当初辱我,如今又辱穆炎。
我当初想尽办法无能幸免,好在今日穆炎不会如此下场。
避开他,往后抽身坐起。
穆炎分腿跪坐在那里,撑手在大腿上。
好好一个人,这模样,无措至极。
“你被遣来要什么,直接说就是。”跪起身,伸手拿了他脱了挂在床栏上的白色内衫递过去,“我不堪你如此。”
手感可知,那衣服竟然是极好的料子。
梁长书真是一台戏文一套衣,精心包装。
穆炎双手接了衣服,垂手捧着,人却僵硬。
“你家主子待你为死士,向来不变。”膝行挪过去,环了他,“我待你为穆炎,又何曾有悔。”
“所以,你来要什么,说就好。”小心拥抱。
他伤未好,自然不能受大力紧箍。
而我,现在能对他做的,也……
仅限于拥抱了。
人和人之间的拥抱。
“我能给的了的,必然不会让你为难了。”松开一些,抽出他手中如水丝衣,替他披上,两手穿入袖子,襟口理好,隐扣扣齐,衣带系上。
穆炎好似一个大娃娃,一动不动,任由我摆布。
“大人令属下事公子……于枕席,并无他索。”他说得迟疑犹豫而低哑,大概以为我勃然大怒,将他赶出去。
而后他就无法覆命,又是办事不力了么……
——眼下他如此,对着他,我哪里有力气怒得起来。
“好。秋天夜凉,你就留我这里充作手炉吧。”下床,回身轻摁他肩,教他躺了,被子盖了,“我去去就来,回头借我暖暖?”
“是。”
手下的肩膀一点点松了下去。
我放下心来。
转身,点灯。
穿衣,着履。。
梳发,正冠。
揭帘,唤人。
“梅蕊!梁大人现在何处?我有要事见他!”
梁长书中午替这次加驻边关的军队将领洗尘,晚上又和本地一干官员乡绅等人商量相应事宜,散席不久。
我到的时候,并无其他客人。他一个人在水上亭里对月小坐,不知在想什么。
这真是天意……
“梅蕊,你这里等就好。”我抿起唇,盯了那个人影一眼。
吩咐完毕,举步前行。
过长廊,踏石阶,入小亭。
没有唤大人,没有躬身行礼,没有敬语敬言。
“当初以为,我和他,相依为命,是我的错。既然不是,如今放他到我身边,时时提醒刺痛,你一旁看戏看得很开心吗?”走至他面前立定。
“是在窗外埋了耳目呢,还是令他一月一报?或者,一日一报?”
“你还是有脾性的呵。”梁长书喟叹了一句,没有回答质问。
——莫非在怀念我和你去年的数次交锋?
那时赏识,自然有助相处。如今再回头看,就是你自找苦吃。
“不错,我当然是有脾性的。”走到他面前,左手极慢地揪过他的领子,我低低一笑,温言细语,轻轻道来,“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如此的姿势,两人相隔不过几寸,呼吸和说话的气息都能拂到对方脸上。
而我,还在不断缩短距离。
梁长书眼里短短一瞬闪过微微一愕,没开口喊人。
——这就够了,太够了。
把他往旁边一带,朝栏外重重一手推出,顺势在他背肋狠狠踹了一脚。
“扑通”一声,梁长书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压坏了一片开败的荷花,没入了残荷泥水的秋夜池中,砸碎了他看了半天的月亮倒影。
拍拍手,掸掸衣服,我点点头,并不抑制自己脸上的笑意。
在心里把自己赞美肯定了一番,抬脚往回走。
——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
他的随身小厮忙着捞他,水声,扑腾声,焦急声,身后听起来一片混乱。
面前,两剑交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黑衣蒙面人拦了我去路。
我步履如常,径自往前行。
“你……”梁长书从水里挣出脑袋,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呛到,狼狈地咳成一串。
两个黑衣人一边退,一边移剑,从胸前的高度往上走,而后架到了脖子。
锋刃已经划破了领子。
冰寒的锐气,我喜欢。
下一刻,在触及皮肤之前的一瞬,两把剑齐齐撤开。
——梁、长、书!
仗的正是你现在初得好处,伤不得我,也不能闹得无法转圜。虽说你我底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尚有待商榷,面子上一直顺顺利利。
要拿穆炎来磨我,也动不得他。
何况寺御在镀城,讨个人情也容易。
你欠我的,辱我的,哪里是这一场冷水澡就能洗干净的。
再往后……
东平大军攻完尉,必欲取此地。
这样的顺手拾惠,历史上何其多。
你想料理我,也得有空暇心力才行。
也得我还在这里才行。
至于缺衣少食的待遇……
比起长期郁抑,怒火压积……
你叫我画图,要我讲解构架,外出指点事宜,此上若要苛刻,总也有个限度吧。
饿不昏冻不死就可以了。
七十一
回院。
“公、公子可要歇、歇息了?”梅蕊提着灯也不知道放下,就这么站在门口问。
“嗯,你也睡去吧。半夜叫你们起来,实在辛苦了。”
“哪里,莫说公子难得有一次用得到梅蕊桃青的,何来辛苦之说。况且不过本分之事而已。”桃青暖了杯茶等在厅里,端过来,一边奇怪地看了眼梅蕊,“秋日夜凉,公子喝几口暖暖身子再歇吧。”
“好。”
桃青你莫要怪梅蕊,她现在能说出话来已是大大的不易了。
至于那个因伤加上下午劳累没力起身,口舌伶俐的康羽,明日大概也要结巴一阵。
回了房,解了衣吹了灯,我躺回床上。
身下身上的被褥竟全是暖的。
侧头看看穆炎。
显然,他刚刚听得我回来了才挪了地方,让出这里来的。
——他居然,真的替我捂了被子。
嗓子眼结结实实堵了一块,我能有什么可说……
阖上眼,却睡不着。
睡得着才怪。
SHEEP
SHEEP
SHEEPSHEEPSHEEP……
……
然而,想象的视野里,依旧一片黑乎乎。白色的小家伙一只也不肯出来。
而后察觉到一只手探过来,撩起留眠衫,往下小心摸索而去。
“穆炎,你家主子叫你事我于枕席,他没说你非得……”想来以梁长书的礼教,肯定不会直接说承欢,“你已经听我的话,替我暖了被子,就好了。”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不是。”穆炎已经到达目的地,没有如我预期般缩回手,只是停住了撩拨,“……想……”
——和山里惯常的一样,省了主谓语,避开了他觉得为难的称呼。
我愕然,脑袋木化。
没理解错的话,他的意思是他自己想要?
我知道他一直不知廉耻——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教他这世间那些情事上的琐碎顾忌,他于此上所知充足而依旧坦率直接,如同以前的环境下的年轻人。
我也记得清楚,我刚刚出去前允了他要什么开口说就是……
这么快就拿来当令牌用了啊。
而且还是替自己索要的。
看来我信誉很好那……
“……不要么?”声音里有些情欲里的低哑,还有些尴尬的失望。
没错,我的确也想。
身体的反应自然也瞒不过他。
“你伤还没好够。”我侧身凑近他,鼻尖蹭着他脸颊,“太剧烈了。”
话音刚落,鼻尖触及的,和呼吸里传来,他皮肤上的温度,腾地,又窜高了一截。
“呵……”本意是叫他淡些欲望,结果适得其反。
——好吧,我承认我故意逗的他。
吻了穆炎,往他身上轻游走,探下去。
先拿温和些的将就吧。
……或许,似乎,有些事,不是那么毫无转圜的。
早膳。
穆炎和我同桌用饭,为免他尴尬,梅蕊桃青再次被驱逐出厅。
心情很好。
一部分因为神清气爽,一部分因为旧事有所放开。
昨晚隐隐有所彻悟,放不下穆炎独自远走是真,可同时,比起敲昏穆炎打包带走,我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总不能一辈子打昏他吧。
梁长书和我有旧仇不假,但不改变我有足够的筹码成为梁长书同盟的事实。
同盟,利益同盟,而非手下。平起平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种。
出了一口恶气,又因为穆炎那样子……眼下我能够心平气和,就事论事而言。其实从能力资本来说,梁长书作为同盟,会十分强有力。
虽说我的软肋在他手里,他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抓到手就好。
嗯……我想想。
去年宴上所见,梁国并无特别出色的谋臣……第一谋士皇甫公子,这个名头,加上擅水利,绰绰有余了吧?
为了巩固彼此的友好关系,于他而言,小小一个死士,自然舍得给我。
我要扮演的角色的,无非一个忠实能干的臣子。
虽说从未试过,该忌讳的,该注意的,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可以随时参考。
如果梁国最终无法幸免于乱世……
——那我便卖了梁国!
同时把梁长书控制到手中。
穆炎除了他主子和我,并无其他在乎。排挤欺凌,我有自保之力,闲言碎语,后世名声,则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以他的思维方式,为了梁长书的性命留在我身边,也不属于屈辱。
——原来木头脑袋还是有好处的。
不管梁长书求生求死,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乖乖活着,以免穆炎殉主。
只要别让梁长书有机会给穆炎下命令——杀时临——就可以了。
最方便就是植物人。制造的方式……留心一下。
对梁长书,还是下得了手的。
今天开始,或许会很忙了。
以后,可能半夜有刺客。
想来,有些怕怕。
怕怕……
“粥没了。”穆炎忽然出声。
——什么时候他的胃口更好了?
扭头一瞧,明明还有半罐在那里。
“……碗里。”他起身伸手到我面前。
低头一看。
……我好像一勺勺舀着空碗喝了半天。
一肘支到桌上,撑了脑袋看他盛粥。
他的背影颀长,肩宽腰瘦,臀窄腿长。
那滋味我熟悉,再销魂不过。
所谓鸟为食死,人为财亡……乱世纷纷,朝不保夕,大不了我来个人为色亡,又有什么不值得。
世人多爱枕花柳,独独时临抱匕躺。
听起来不错。
到时候就算卖国,也足够以断袖之癖,专情之名被人常常提起了。是毁是誉不做计较,比起能干之士,于大多数人而言,后世必定更记得时临穆炎。
真是好叹好笑的结果。
——嗯……就是偏瘦。让人心疼。
我知道,我会好好养他的。
穆炎骤然警觉,又觉得奇怪困惑,略略松懈下来,而后余光扫扫左右。
在他回头找到算计他的目光之前,我收了不雅的动作,端正坐好,夹了只剥了壳的河虾,放到嘴里,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细嚼慢咽。
而后,一碗香喷喷的粥自动出现在我面前。
七十二
梁长书辱我在先,若是相为同盟,那落水之仇,他也不好报。
以他的性子,倒是的确能忍得容得的。
嘿嘿……
有我和梁长书,加上神箭名将寺御君,足够保梁国苟安于虎侧。
——小是小了些,从头到尾骨头一硬,山大王也不好啃。
起码若是不为威胁,会放在最后来啃。
东平若要平天下,乐观而言,大可两国结盟,而后每每有战事,出些钱财粮草,分一杯羹。
或者按我的图纸方法大规模重修城防,直接坐山观虎斗。
五雄十一国之争,往少说,没有一百年,怎么会打得下来。
一百年后?时临穆炎早已成灰,关我何事。
若是梁王无能过度,可取而代之。梁长书第一权臣,加以本姓之便,摄政也好,篡位也行。
寺御君既然能为了高跷之乐支开诸多下人,显然心性并不偏执。当年被梁王迫得射广湖公子,死忠也不可能了。
人皆传,他们私交素好。想来和同擅弓箭有关。
去年猎狐那一箭,他眼里笑意下,尚有阴翳。缘故为何,经正旁君后来一提旧事,是人都能隐隐猜测到八九成。
寺御初见面便待我颇善,也出于此吧。
如今相交不错。于公而言,我对他箭术五体投地,服他将才出众,也自然有足够事物叫他对我刮目相看。于私而言,他能坦然我和穆炎之间关系,并无鄙夷。我能挠得他痒痒,愈得了他旧痛处。因此,只要彼此珍视善待,往后也不会交恶。
所以,忠臣之心……大不了我来教唆,忠国甚于忠君,砥柱当以民为责,之类之类。
如此,梁国三分之二的兵马,便是一家的了。
篡位又有何难。
坐在马车里往军营去,一路越想越得意。
而后忽然落入一双黑黑的眸子里。
刹那间泄了气。
——最大的难题,不是梁长书,不是寺御君,不是梁王梁国,不是东平虎霸天下诸雄……
而是……
眼前这个。
“穆炎。”
“在。”
“你昨晚过来那次,梁大人如何吩咐你的,原话还记得吗?”
“……去,给时应参暖床去。诸事未成,别让他先就折在郁气上了。”穆炎略略犹豫就答了,语气平板,吐字清晰,一个个音之间间隔平均。
“……”梁长书还真是直白。
一针见血,切中靶心。
想来梅蕊桃青她们也没有闲着。
“穆炎,照旧称呼吧,别‘公子’‘是’‘在’的了。我有三件事问你。”
“好。”没有什么迟疑,倒是似乎有些放松下来。想必他也习惯了山里那般的了。
“第一件,你主子只叫你事枕席,可若我要你去做别的,你肯不肯?”
“肯。”他抬眼看我,立时应声,毫无犹豫。
不错。
不管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亏欠了我的缘故,不错。
“第二件,回头你主子若另有吩咐,我是不肯再放你的。你要走,我也拦不住,所以只能留了你命下来。你给不给我?”
“……”穆炎惊愕了一瞬,不知如何反应,倒也没有说不给。
——他料不到我会要他的命罢……
活人是肯定留不住的。拿自杀之类的胁迫他也太可笑了,又怎么是我会做的。
不是说生死由主么,他若肯私自交付我性命,便是一定程度上的违背了。
且看我对于他而言的份量了。
“第三件,现在我已并非你主子的禁胬,你想不想要我身子?”
“……”他反射性眨了下眼,一时茫然局促起来。
——脸色有些泛红,虽然因为肤色较黑不易察觉。
要是肯定要的,不管他有没有察觉,本能么。
想不想就不好说了。
本能加感情,不知是否足够萌生自发的选择。
“你不用现在答,好好想就是。”我松下挺直的背脊,收了一本正经的严肃,靠到背后垫上,“什么时候能答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好。”
穆炎,这些你禀不禀你家主子我管不了,可我要的不是梁长书吩咐你说的,我要的是你的真话。
我自有办法验证真假。
若你真的朽木不可雕,我不是不会放手的。
我并非情窦初开,热血满腔之人,穆炎。
我所能给的,并不那么多,那么热。
你所答的,会决定我该何去何从。
挑开车帘往外看,秋色正浓,只有最后几亩晚熟了些的稻田还在收割打粒,田野一下子空旷寂寞起来。
拔了根头发,摊掌伸出车窗。
这一路顺风,车外风也就不大。发丝垂下一头,绕了指尖,时时微动,却不曾随风而去。
“吁——”车夫勒缰驭马,车子停了下来。
视野里刚刚扎驻起来的军营整齐肃然。
“应参大人,到了。”
“好。”我答了一声。
车子停下,原先不曾察觉的顺风变得大了起来。指间一阵微凉吹过,手上乌丝已经不见了。
穆炎先行下了车。
没有往地上或是风中去找它,我放下帘子,起身钻出车厢,扶了把穆炎的肩,直接跳落地面。
七十三
寺御君治的军,不仅营地驻扎整齐,连新砍来用来造水车的竹材都一色长、一色粗细,码放得漂漂亮亮。
避嫌之故,我未问细细问他军中兵卒几何。寺御君的意思,此处的河边有山洪年头冲下来的泥石滩,低洼浑浊。河中清水难以够到,水流又湍急,加上水深不浅,为防军号晨起兵卒拥挤不堪,用水不便,加上难以饮马,所以要沿河竖起水车,抽河中水上来。要造一排五座,还是竹材能够造成的里头,比较大号的。
一听我说水势湍急可以用木材下桩加固,点点头,他身边亲兵一溜烟跑走,不会会又一溜烟跑了回来。
等到我在他帐中喝完他好大一杯茶,一起出去河滩边时,那里已经多了一大剁不知哪里运来的木柴。
寺御君拨了五十人忙活这个。说是,十人负责一座。
一人管理火堆,两人按需剖竹截竹,在河滩边忙成五组。
剩下那三十五人,二十几人用好几根的绳子栓腰连成人桥,绳一头都系在岸边大树大石上,下到水里。另一些抗了木料下去,借人桥稳住身,而后找准预定的位子,竖起木桩。
另有武功高强的几个,从岸边借了力跃去,跳到上头,表演蜻蜓点水。
想来寺御君以往行军时候逢水搭桥也是他们惯了的。他们自然有领头的喊号子,配合默契,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有条不紊,根本不用寺御君指挥。
真看得我无话可说。
木桩深到一定程度,一人踩就踩不动了,于是两人、三人,五人同时合力点。
要那一根柱子截面上,同时落脚发力……
“皇甫公子?”寺御君坐在亲兵搬出来的小几旁,简单的靠背椅上,喝茶看戏,兼和我聊天,见我忽然起身,奇怪道。
“没事没事,我去看看那些树多少年头了。”
走到木剁旁边,拎拎袍子下摆,伸脚在底下一根的横截面上踩了个印子。
而后弯腰瞅瞅,估计一番能同时落几只脚。
——明明三个脚印已是极限。
侧抬头看看溪水上飞来飞去的五只蜻蜓……
“着力即可发力,无需踩实。”穆炎跟在身边,出声解释,而后蹲身,伸手遮了我印的后半个脚印,示意,“如此——”手上移,遮了前半个,“或如此,就都够了。”
“他们动作太快,我看不清……”竟然只要巴掌大一块,“原来这样啊。”
当初穆炎竖篱笆的时候,在上头一跳一跳的,就他一个,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不过那些人能够互不相撞,也足够精彩了。
于是一路走回去,无视寺御君眼里故意露出的笑吟吟的嘲弄,坐下,端起杯子。
他武功好,自然听到我和穆炎两个在一边说的什么,想必觉得我笨极了,兼报昨天一句“好雅兴”之仇。
秋日大晴天的太阳还是晒的,晒得我脸上有些热。
看看立在身后的穆炎,站得理所当然。
——他伤还没好全。
“不用凳子吗?”我转头问。
这话其实只是一个由头。
我是客,越俎代庖下令不好。寺御君坐了椅子,他们肯定不会平起平坐,凳子已是极限。
寺御君闻言挑挑眉毛探究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不用不用,多谢应参大人挂心,我们都是大粗人,哪里用得那么小心。”一个大嗓门冒出来,语气颇以粗人为豪。
瞅瞅答话的,是立在寺御君身后的两个不认识的跑腿小卒里头的一个,浓眉大眼。这两人身姿挺拔之外,还十分悠闲。比起急行军,觉得轻松也难怪了。
问题是……
左右看看。
成冉上哪里去了,若是他,肯定不会这么答。
“你们两个去端些凉茶水来,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顺便捎几根凳子备用。”寺御君抿了口茶,发话。
于是一大桶烧开过的水有了,舀水喝的勺子粗碗有了。
长凳子也有了。
回头一瞧,穆炎还在那里干站着。
“你——坐!”恼火。
还是寺御君善解人意。
“大人,东西买到了。”
“好。坐,坐。”寺御君接过成冉手中两个盒子,指指一旁凳子,而后把盒子放在几上。
上面一个是点心盒子。
“皇甫公子说这家点心不错,寺御尝来果真地道,今日差人买了一点。”
“寺御君有心了。”几子太小,点心盒子又回到成冉手中,开了盖子供人拿取。
眼看寺御揭开另一个木质坚硬精美的盒子,没有瞒我之意,于是问,“这是什么?”
“公子见笑了,镀城产玉,顺便给屋里人买了些零杂东西。”寺御君语气颇为随便,没有半分赧意。
“差人买……这么……多?”自己不亲自去买,差人拿了银子,拣那店主行家推荐的好东西买一堆来,的确是……大国柱,大男人。
“这些够用几年了。”寺御君拿出其中三四枚墨色的男子玉簪,其余的也没有细看,将盒子盖回去,道。
“够……用几年?”那里足足有耳垂发簪戒指挂佩各色各样起码三四十样。这话听起来不对头那。
“女子喜好此类小物,生辰过年皆要用到,备着方便慢慢用。”寺御君看了眼身后穆炎,以为我不懂,微有笑意,十分耐心地解答,“公子倒是没有这些麻烦。”
“那这发簪……?”
“……”寺御从怀里掏出一枚墨色断簪,一枚枚比着细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往年一故友颇爱此物,偏偏……想寻一枚相仿的祭给他,各处玉石店家也看了不少,却一直不可得。”
哪里有这么挑礼物的。那一妻一妾两个美人真可怜。
回收摸到成冉一手搁在膝上的盒子,拿了一块。
却觉出盒子有些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塞到嘴里,回身对着盒子又细细挑了一块,确定了一下。
的确是成冉的手在抖。
常年戎马,并非初学,不可能是因为刚才纵马去城里买了次东西的缘故。
“……”我手里一块,嘴里一块,而后侧目看寺御君。
身为国柱,家中妻妾多为政治联姻,没有感情,举案齐眉尽责了也就算了。
故人之物,念念不忘,心存愧疚,也不探究了。
但他身边人,情愫暗生不能开口相告不提,却每每要替他买簪,而后受这折磨……
三者之中,成冉最是无辜可怜。
“皇甫公子何以……”神色不善?
“若是送人为礼,寺御君美玉一盒,不及时临顽石一块。”
“哦?”寺御一点不恼,大感兴趣,放下茶倾身过来问。
我看你是该忙的忙完,手边无事闷坏了,找乐子来了——否则何必来这里看他们造水车。
那日买的石头一直随身收着,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如何?”
“随处可见。”寺御一指河滩,“处处皆有。”
“哦?”我挑挑尾音问,“寺御君确定否?”
“自然。”
“赌一赌?”
“怎么赌?”
“今天水车完工之前,寺御君若能从这河滩觅得一块能于此石相提并论的,则为时临输。”
“一言为定,输者任人处置。”言犹在耳,人已经远远朝上游掠了出去。
我点点头,暗暗笑得畅快。
——任人处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不过想和你赌一样东西而已。
“皇甫公子……”成冉颇为警觉,起身躬身借着奉过点心盒子的姿势,低声戒备问道,“意为何如?”
“成冉,那条件是你家大人加的,时某本意不过玩个输赢而已。”我伸手从他手里的盒子里掂了块糕,“不过,既然加了,你家大人这么记挂那根断簪,多想旧事于身无益,我若赢了,将它要来扔到河里去,你道好不好?”
——替你,除了它去。
“公子你——”成冉闻言竟然人前失态,踏前了半步。
穆炎瞬间已经站到我身边,护卫之意明显。
“好不好就一个两个字而已。”糕点味道不错,那家铺子一直不错,“堂堂男子汉,挑一个答了就是。”
“……”成冉垂眼退回去,没有捧盒子的一手垂在旁侧,暗自攥成了拳。
“那你慢慢想,反正这水车一时半会也造不完。”好吃,真好吃,从成冉手里抽了盒子过来,“穆炎,来,我们吃点心,寺御君的一片美意呢。”
七十四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颇为成竹在胸,一手伸到我面前。
也是白色,色泽同样不错,形状也差不多大小。
果然是武将的好眼力。
我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摸摸看。”
光滑度不同。
天差地别。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手指间一搓,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又掠了出去。
回头看了眼成冉。
——想好没?
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大人能赢?
“穆炎,你尝尝这种的。”
穆炎看了眼我,看了眼我手里的石头,看了眼寺御君过去的方向,看了眼成冉,没有动静,试了一块我推荐的那种糕。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把握满满,一手伸到我面前。
这次光滑也差不多了。
我还是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对着太阳照照。”
透明度不同。
我的晶莹剔透,他的浑浊不堪。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朝光源一照,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再次掠了出去。
成冉还是一副你肯定输的不以为然。他低眉垂眼,自以为我看不出来。
“穆炎,这个只有一块了,一人一半。”
穆炎掰了个小小角去。
我看看手里那个四方形变成了五边形,大恼,对半分开,一伸手,一半直接堵他嘴里。
时近中午,下水落桩柱的都先上了岸来用饭。
却听得一片咒骂,我抬头闻声看去,远远的,不少人腿上乃至腰上爬挂了黑黑的吸得饱饱的虫子。河水中间流急没有这玩意,可两岸泥滩草苇却是很多。
——眼看得他们伸手就去拽。
“别扯!”我大喊。
一条两条留了断口盘在肉里是小事,切个小口挑出来就好,可多了是会溃烂坏肢出人命的。得力兵卒大多从自小入伍里头拔擢上来的,常年习武,生疏田地久了,戎马生涯惯了,这些汉子也太不把小虫子放在眼里了。
一声喊出,便觉得人软软的。
不行不行,我看到那些东西就头晕。
“寺御君可否着手下弄罐盐来?”我没事,我没事……
虚弱……
转身背对那些,求救,“穆炎……”
穆炎面带忧虑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已经起身。
有他去就好了。趴在椅子背上,不看后面,明明从来没有被它们叮到过,小腿还是微微痉挛。
往嘴里连连塞了两块糕点,感觉好了些。
“莫要拍,用灰。”身后穆炎依样画葫芦,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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