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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完 续传1 续传1-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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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不怕我这会会恼了,叫他去捞么?
穆炎被我看得不安,惴惴问,“怎么了?”
我回头扫了眼习云他们。
那四个一个个别开眼,一幅打死我也没看到的样子。
罢了罢了,还是我的侍卫呢,谁不知道你们啊,碰到这种时候,胳膊从来不往里拐。
“检查仪表。”我回答穆炎,掸掸袖子,理衣正冠,“不刻便到城门了。”
一块玉而已,本Madam不屑和你们计较!
Madam……
一百一十
亟城已经出了乾的腹地,乃是接壤劭国的两大边关之后,第二道防线。当年入乾,之后便是从这里取道而进都的。那时所见,卒多于民,军马多于耕牛。
如今这里,则已经成了一座真真正正的大城。
此地往年受水害、兵役之类,民生艰难。眼下劭或自己臣服,或今秋发兵取地,势在必得。通衢一修,粮草徭役来去方便,官法改制,也就不再受近关之害。水利又大修,已成系统,正开二期工程……我是说正在继续修……故而可谓两者皆去。
亟城附近地势平坦,于是开田甚多。部分土壤低洼盐碱,好在盐碱不算太严重,抽旧水,灌新水,如此反复,而后下人畜肥中和一番,大部分利用。而且,自有能够适应,甚至喜欢盐碱的作物。
新开的田,有专人指导,农具不可同日而语外,改去了诸多陋习。头年,也就是去年,风调雨顺算不上,尚得以饱暖。今年开春后老天一直作美,进城之后,店铺人流,扑面一片隐隐约约酝酿着的喜洋洋。
很开心。
即使不择手段,即使不得休假,能得如此结果,又有何憾。
更重要的是,穆炎如今重回了我身边。
……还闹起了别扭。
如此,有些旧事,我就可以不问,也能够放开。往后,他说得便说得,说不得也就说不得。
人生在世,努力追寻之外,尚须知不可苛求。退一步而言,我又何曾坦述自家来历。
××× ×××
“卑职杨燔拜见先生。”白面褚袍,尚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在厅侧门帘外露了个头,又退回去理理衣冠,而后急急进来深揖见礼,“恭迎铁羽仲校。”
我们一路便服,也没有惊扰传急件的驿站,这开年刚接任不久,和一般书生貌似无异的城主,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匆匆忙忙扔开公文案牍跑出书房来,右手手心不知怎么,沾了一大片墨汁,一抱拳,左手背就花了。
青杨憋不住轻轻嗤笑出半声。
“无妨,不必多礼。坐。”我指指旁边两排的首位,“此番前来别无其他,陪十几个人小住几日而已,倒是他们往后须安排在杨燔辖下城内,另会增几十个官派专仆,此上杂务,有劳杨燔费心。”
“小事小事,先生实在折杀卑职。” 杨燔自然看到手上那两片黑乎乎,面上微红了红,恭敬答完,坐下,拿茶盏旁边一并呈上来的湿巾子擦擦手,“不知这些人何等来头,竟累先生亲自操心?”
“几月半年后,便是大乾的得力官吏。”我喝口茶,玩笑,“到时候便是杨燔的同僚了。故而,趁此良机,杨燔可要多多卖他们几个大大的人情。”
“怎敢怎敢,卑职自当尽心尽力。” 杨燔双手摆摆,面色郑重,“可这这,乃是份内公事,份内公事。”
我点点头,笑笑认了他的话。
身后青杨噗一声喷出来,又自己捂了回去。
杨燔开始吩咐手下,安排食宿。
我得空,扭头去看另一边首位的穆炎,想瞧瞧他往日对着公事往来,倒底拿什么表情对付的。
却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而后是一丝被抓现的赧然。
下一刻,穆炎起身,匆匆一礼而出,不知传什么令去了。
××× ×××
习云他们跟了两年,不用我说,该注意的都注意了。所以午间的接风宴小到极致,同用的钦佩归钦佩,言行举止恭恭敬敬之外,念念叨叨歌功颂德的一个也没有。应对繁复会惹人厌外,我剽窃又剽窃,被人一夸,就会鸡皮疙瘩满身爬,实在有些过敏。这般的,倒还能对付。
席间他们不过简短报几句所责之事,我不过适度点一句,而后夸一句,碰上小心惶恐过头了的,再捧一句就是。
吃完大多尚有公务要理,我也不例外,于是一一别过。
睡三刻,起。照例拉拉压压,伸伸展展,而后理事。
中间休息了一次,心血来潮,把习云他们赶远点,跳了会舞。
踢踏舞。
可惜当年只学了两个多月,就被砸过来了。
公文送出不会会,穆炎就过来了。
哪有次次这么巧的……
也对,此行的前探后殿,和随身几十骑互相轮换。送公文的,说来瞒不过他。
……他可以去管探子了。
“他们逛街逛得如何?”
“嗯……”穆炎站着,摸摸剑把,斟酌用词。
好像不太好形容的样子。
“叹气的,沮丧的,惊叹的,好奇的。”我指指垫子,叫他坐,“还有吗?”
“有一个……”穆炎大概觉得有些不屑,“……出水了。”
“……哭了!?”
“老泪纵横。”
“……”看看右手心,记得昨晚这里湿湿的,“你不也一样。”
一语既出,顿时无声。
一百一十一
对着闷坐了一会,聊了一会,天色就暗了。
穆炎也没回给他安排的院子去,在我这边用的膳。
膳可以传过来,洗浴却有些麻烦。穆炎在我这,除了习云他们四个知道,青杨都未必知道。不是自己府里,不好再传一次,于是一个人的水两个人一起用。
呜呜呜……
我的热水泡泡澡……
被穆炎报销了。
两个人洗,点火再自然不过。
亲吻游走之间,偷偷摸摸他胃部。
——晚饭果然又不见了。
穆炎有些生涩,而后渐渐娴熟起来。
好像生疏久了,重新回温一样。
这个念头一动间,我稍稍移开点,近处细细看了看他。
他尚迷醉在吻里,气息乱乱,没有注意。
——镀城那夜一别,他不会是,再没沾过人罢?
此般的事,我不会,他却是……
能怎么办。
于是描摹着他眉眼,再吻过去。
在洗过澡,又凉得差不多的水里,我会觉得呕。
所以出水擦干,转移阵地。
擦的时候却也不想放开他,黏在一块难度高了些,可是很好玩。
黏啊黏,一直黏到床上。
穆炎却忽然停了。
“怎么了?”不会吧,两个既然都想要的,难道留下来的时候没有想明白么,这时候还要拘泥。
穆炎没做声,
把我拉起来,往被子里一裹,背朝他摁着坐了,接着略略顿了会,呼吸便已被控制得几乎如常。
以前我听不出区别,可是眼下有相当于平常人的十年内力修为在,却听得出不一样。
下床拿了什么,回来开始替我擦头发。
刚才我自己大致擦了的,现在他却是一点点细细吸干。
他明明拿针都灵活,此刻十个指头却笨笨的。
很慢很小心。
顿时,心里酸痛。
而后,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骨子里冷出来的半夜,欺着他借来暖暖之前,初初醒来后,洗完睡觉前,也是如此。
那时他手法平稳,眼下,却带了微颤。
“呆会罢。”
“着凉。”
膝前床铺上有一根落发,从裹着的被子里腾出手,捡来绕在指间把玩。
微湿,长长,乌黑,顺直。
不知还可以说什么。
只好让他慢慢地,一寸寸地打理。
××× ×××
穆炎还是很瘦。
交互的吻里,捏捏他脸颊,戳戳。
没有肉。
而后自己的脸也被戳了几下,顿顿,大概觉得弹性不错,皮肤还顺手,又是好几下。
微微好笑,他当新花样了,学得还是很快。
他沿着颈子轻轻点下去,而后开始啃吻,力道有些重。说来,刚才也忍了很久了。
抚过他肩膀,沿着两边大臂走,绕到肩胛,顺着背肋游向脊凹。
也没有什么皮下脂肪。脊凹线也就很深。比我明显得多。
他的吻一路到了脐下,而后不可察觉地顿了顿,没有去小腹,沿左边腰侧回上来,拿左手撑起身,右手摩挲着,抚上大腿侧。
我支起腿,有一下没一下蹭着他腰肋,手上继续往下游走。
胸口倒是有些不是肌肉,也不是皮肤的组织。
——不过也就那小小两个。
揉揉,捻捻,拨来拨去,弹上弹下,左点右吹,好一会。
穆炎本来专心往我后面送软膏,我玩过火了,他耐不过,自己动了下,躲开了。
躲开就躲开罢……
接着走到腰。
老样子。
似乎还小了些。
实在,实在实在,太瘦太精了。
腰侧被轻轻一握,往上抬了抬示意。
简单明白而直接的肢体语言。我用惯了的。
收了腹支起髋,由着他塞了东西垫到身下过来。
而后他开始进来。
有些痛。
说来,今天洗的时候光顾着和他闹了,破天荒的头一遭,居然忘记准备。
他很慢。熬得很辛苦,呼吸里听得出来。
想催他,想想还是不要冒弄伤的风险的好。
他替我打理的时候点灯的。昨晚咬的一口,回神时候,折腾成那么……
于是自己手上也老老实实安分了些,集中心神呼呼吸吸,再松下来些,稍稍调整些方向。
有汗水一滴滴落下来。
热热的烫烫的,落在胸口,越来越多。
以前他都得密密实实蒙在被子里,那是难免。但眼下不蒙了,竟然还是一样受罪。
身体记得他,后面就好了。
进出间,酥酥麻麻颤颤,开始一点点传上来。
想要他。
无关敷衍,无关利用,只是单纯想要他。
正想开口劝他放开些随意些,不知怎么,心里觉得不安,于是摸索找到他脸颊,往眉眼间描摹过去。
穆炎一僵,雕塑了。
……湿的。
他骤然别开头。
“不丢脸。”他想的还不好猜么,下午刚刚有一出。
他不语,覆了我的手,挪开。
“男儿有泪,固然不轻弹。”由他拿开左手,右手慢慢摸索过去,转过他脸来,然后拿手指抹干,“却也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他没再转开,任由我一点点擦,忽然间却又把脸埋到我肩上去了。
有热热湿湿的东西落在褥上,轻轻的吧嗒吧嗒,间杂在低低短短的粗粗喘息里,响在我耳边。身上贴着个人,硬硬瘦瘦,泰半的体重,胸口有些闷闷。
我不晓得穆炎还活着,更不晓得会重见复合。
否则,自然明白他会在乎那些,会闷在心里说不出来地介意。
那,我当初也就不会那么选了。
上上下下慢慢抚着他背,那声音一点点稀稀拉拉了。
过了好久,渐渐止住了。
“穆炎。”
“嗯?”带了点鼻音。
我该不该告诉他,他在我身子里面的,这么一哭,已经……
算了,要不,他没准以为我传染了给他。
“为什么哭?”试试看能不能慢慢解开些心结。否则,我回不去以前的莫名其妙,他光顾着难过,两个都……那可真有的操心了。
良久没有声响,而后一个吻落在左肩。
淡淡的伤疤上。
那采药人给包里,银子,药粉,净布带。
药粉很好用,我昏迷,不知道那老伯怎么取的箭头,穿透性的皮肉伤没什么扩大,愈合了也就无恙了。脸上疤痕褪完后,药膏还剩了点,于是抹了身上的,所以现在只有条淡疤。
“为、为什么……”等了一会,低低的声音答道。
“……”因为箭伤,所以有疤。
他想问的不会是这个罢。
“……不停、停下来?”
“呃?”
“那、那时……你……”穆炎忽然失控吼了出来,嗓音嘶哑得不成,“血、血……血!”
“……”停下来去给梁长书陪葬?!
“为、为什么……为什么……”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落下来,噼里啪啦又急又快,“为什么不、不停下来?!”
“停下来,你就赶上了。”我尽量平和点,提醒他。
穆炎愣了愣,“是、是啊。”
“然后呢?”心里冰下去,当初的绝然一分分想起来,呼吸很快均匀,声音也冷静下来,“然后带我回去见你主子?”
“……”穆炎僵硬,没有说话,默认了。
“你到现在,居然还是宁愿我去给梁长书陪葬?!”
——你把自己的命看得轻贱还不够么?
推开他,坐起身,下床。
再呆这里,难保我不一刀捅了他。
一百一十二
赤身落地,束起的发垂拂在背上,及腰长,丝丝滑滑的,念里闪过穆炎刚才那般的小心笨拙,心里柔了柔。
只是身后一时没有动静,我此刻实在恼得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眼下还是先各自静静的好。
——拿刀捅他其实也没什么,因为论武我是捅不到的。问题在于他会不架不招不闪不避,这才是麻烦的根本。
够了内衫草草套了,而后拎了外衫,便往外厅去。
刚刚迈出两三步,却被从后抱住了。
紧紧的,大力得骨头都好像吱吱嘎嘎叫唤了,痛。
可他整个人都在颤,我也就没法挣他。
还能怎么办?!
一、二、三、四、五,吸气吸气,吸气吸气吸气。
六、七、八、九、十,呼气呼气,呼气呼气呼气。
一二三四五,不气不气,不气不气不气。
六七八九十,不气不气,不气不气不气。
……
……
“不……”站了良久,隔了层衣料,背贴着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喉咙那里沙子磨砂子一样一声涩极了的吞咽,又顿了好一会,发出第一个音来,“……不、不走……”
“好。”对着屏风外半室月色,我闭闭眼,无声换了口气,答应他,“不走。”
胸口肋间肌根本全被箍得不能动,要不是我会腹式呼吸,早快被他闷死了,哪里还能说话……
“不、不是……”
“……”原以为我答了不走他会说得顺畅些,可居然反而更艰涩几分。
只是,不是什么?不是不走?那你倒是放开阿……
“什么?”
“不、不是的……”
不是的和不是不是没什么不一样么。
“不是,不是的,不、不是……”
怕我不信么……
“好,不是,不是的。”
这话一出,穆炎骤然懈下来,膝盖一软,往前一撞,顶到了我腿弯。手却不松,整个人就那么挂我身上了。
却也抖得更厉害。
继而,肩头复被热热的东西滴落到,依旧没有呜咽,只是难免哽到了,换气也不稳。
心里一软。
我忽然想起,他刚才,好像中断了一会。
骇得连哭都忘记了么。
我哪里真能怎么着了他,奈何他却难免被我吓到了。
但是,到底是什么不是?
很多事,已经懒得再问了。
今晚这番折腾,也实在累心。
“穆炎。”我扣了他手,朝后转身,“歇了吧,累了。”
他却不松,不动。
于是我也就转不了身。
“不是……”
“……”又来了。
“不、不是……陪葬……”
我一愕。
梁长书那时候已然理智不再,直白而言,神志不清了。莫非临终还回光返照,请我回去喝杯茶不成。他虽有能,自恃身份,性子又嫌狭隘,成人之美的可能,实在微末。
“好,不是。”觉出里头隐隐不对,胸口突漏了一跳,我反手身后,抱了他,“慢点,别急。”
“汤、汤大人……”
“汤大人?”
“嗯。汤大人……吩咐,找……”
“……”穆炎还另有主子?不是吧……
“穆炎,那汤大人你之前可认识?那时何处做事?什么身份?我可有见过?”
“是。梁府做事。大夫。诊过两次脉的便是。”
“我伤了你之后,给你开药的那个四十几岁的大夫?”有些印象。医德不错。他姓汤?
“是。”
“他叫你找我?”
“是。”
穆炎越答越顺溜,我越问越受不了。
忍忍,过敏固然要紧,眼下问清楚更要紧……
“找我回去?”
“是。”
“回去做什么?”
“是……看看梁长书。”
“送他归西?”
“不是。”
“……那是?”你倒是自己说阿,靠我瞎猜要猜到何年何月。
“汤大人的意思,只有公子……只有你,劝得了。”
“……”治一个疯子,把我当神仙不成,穆炎还真给信了,“他令你出来找我,所以你出来找我了?”死士不是一生奉一个主子的么。
“……没。”
啊?
穆炎既然一心求死,那汤大夫也不可能打得过穆炎,不要告诉我那大夫有法子威胁得了他。
“那你怎么会来找我?”
“汤大人吩咐……”
吩咐和令有不一样么?
越来越糊涂了。
“……吩咐我,请公子去看一趟。”
称汤大人和用吩咐,似乎皆源于当时的身份之差。何况我和那大夫并无叫恶,穆炎没改口,也便是因为此了罢。像梁长书,也不知他怎么才改过来的。
最重要的,已经在了。
“穆炎。”我小心拍拍他手,叫他松一点,原地转过身,面对面抱了他,“就是说,你没想叫我死了?”
他身子一僵,“……死、死?”
“没事,我不是在这里么。”手和手在他腰后交握,我扣紧他,“你说……大人请公子回府一叙。”那句话,倒还记得清楚,“那大人两字,是指汤大夫了?”
“没。”
“……”不是汤大夫吩咐的么,“那,指的梁长书?”
“是。”
“……”这么着问不清楚,“汤大人怎么吩咐的,原话大略上还记得么?”
“去请皇甫公子来,他能劝得了,快,快去,快去,就说大人要见他最后一面,他不会不应的。”他一口气说出来,没什么拖泥带水,又是那种平板语气。
穆炎好记性。
三面之缘而已,其中一次我还是昏着的。那汤大夫,看人好眼力,处事好通透。
的确,不会不应。
“做什么不照原话传?你又叩又禀的,偏偏没说见最后一面。”要是他说明白了,何至于后来那般多起落。
“……”穆炎手上刚才松了些,这会又加了力,“你走了。”
一时有些不懂,想了会才明白。
——你走了。
你不要我了。
所以他缩回去了。
“你……在里面看着我走的?”心里,痛起来。
他那时,滋味不会比我好。
脑袋埋死在我肩上,他良久没答。
入目,床上被褥一片揉皱,正面纱帐,一侧斜斜垂外,一侧歪歪垂内,哪里一个乱字了得。如同往事纷纷杂杂,我实在也……没法介意他答不答了。
而后耳后传来低低的颤声,穆炎道了三个字,“听得的。”
紫笋白毫
那日大朝,我随父君听议。
那日先生照例坐在一边,喝茶,神游方外。
那日先是司农的几位报了各地各项作物情况,又将新开的,间种药物和林木的山田呈述了一遍,结尾短短几句总结。
父君面色一直舒宽,寥寥数语,点拨一番。
而后是司工的几位报了蔡境内和司农协办的水利修建、通衢铺设、钱币重铸、度量衡统一等等诸事。
负责的魏老承事,也是我母后的二伯,花白胡子一翘一翘,早忘了刚刚自己还口口声声先生持香春祭不合祖例,特特把水利之便颇得民心之类话语念了重音,朝先生那边瞟了一眼又一眼。
这是在抛媚眼么……
奈何先生捧茶端坐,兀自神游,浑然不觉。
我忍俊不禁,低头装作专心看奏事。父君面上无动静,手指忍不住却在案下敲敲坐垫,十分轻快。
听说臣子间有打赌谁奏事能不须主君重重的“先生”二字,而能将先生拉回神的。
老臣们当然不会参一把,却难免被人当作下注对象。
大概,他们自觉能打破头例,也是殊荣。
××× ×××
这日大朝快到末了,有四位年轻校尉入朝谒见。
父君特地召的。
他们黑铁锃锃,佩剑而入,一身肃杀,大厅内霎时冰寒。
父君本以为先生会警觉,毕竟先生习武数载,箭术卓越。
……起码射靶子时十分不错。
奈何候了片刻,朝上已经落针可闻声,飞鸟入而折。一干年轻臣子,连带我自己,热血沸嚣,眼中神色被煞气所激而勃发,先生还是无知无觉。
父君无奈,只得出声示意。
而后四人自报姓名职务,简短谒见。
先生面色平常,仿佛见惯,一一回礼。
下一刻又神游去了。
……叹。
接着议事,我抽空看了眼先生。
先生恰好举杯就茶。
一口抿入,唇角浮起浅浅淡淡一丝笑意。
不是礼仪周全的笑,而是怡然自得,舒心畅快的。
原来先生喜欢紫笋白毫。
说来这茶的名字还是先生起的呢。
那是高些的山头上,地势遮风朝阳的暖处,野生的茶树,早早抽出的新芽,细细制得的。
先生说,那般时节,正逢初笋冒头,笋头尖壳上尤带青紫,而茶芽带雾白微毫,故而唤了这茶紫笋白毫。
先生物欲极淡,无喜无不喜,事事走神,略略偏好这茶,虽说不嗜,也已经实在难得。
××× ×××
那日晚膳,我照例和父君同用,献宝说来给父君听。
父君果然面色舒展,笑道,今年新得的紫笋白毫不多,倒是尚有五两,勉强可作薄礼。
我年少,先生说不可多喝茶,否则会长不足身高。
我虽不信,却也……
不敢多喝。
所以倒还有一斤有余。
那日父君留宿了先生宫中,想来必会带去,故而我急急吩咐人去取了来。
父君和母后早年坎坷,我记事早,印象里他们一直是患难与共的了。
父君忙与应事,和母后之间所得温存不多,待得登基,又安内攘外,尚有两次出征出巡,待到诸事初定,母后却不久便撒手人寰。
我起初年尚幼小,难免恨父君。后来知父君辛酸,却也责怪不得。
再后来渐通人情世故,才晓得父君母后之间,相扶相助,相知相惜之外,也有隔阂猜忌。这般种种,多为身份职责所限,注定不得圆满。
母后去得不放心,父君又何尝不是遗憾诸多。
母后魏家长女,貌美音轻,贤淑能干,手腕有力之外,自小得父母长辈宠爱,也当然有女子小心性,喜精致美食,好玲珑玩物。
早年两人患难之际,无暇顾忌不说,后来母后卧榻,父君一人独支内外,也不曾有机私下用心探究母后喜好,以为馈赠。
母后过世之后,父君两妃诸侍雨露均沾,按例封赏。之外,自也从不曾见父君挂心哪个妃子喜好。
直到先生入乾自荐。
父君钦佩先生学识,结私交。
不出一月,拜先生。
而后自当建先生府。
先生喜净,眼馋城北温泉。父君本意引流,先生却嫌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直接将府邸安到了城北角。
我只得一边暗叹。
先生心思玲珑,为何却不明白,父君只不过想他住得离宫中近些,来去方便。何况先生擅水利,引流一事,他若稍稍执笔为图,安能耗费几何。
此后两年,父君有留,先生必应。父君有赠,先生必谢赏。
却再无其他。
我小心试探,先生素来喜拍我脑袋,那次尤其大力,道什么……
小小少年郎,自幼宫中长。莺语充耳侧,软玉满怀抱。
而后大笑而去。
竟是暗嘲我思春……可他自己却不解风情尤甚!
××× ×××
次日晨起去礼父亲。
自然要好好看看父亲面色。
应该眉眼含笑罢?
不对……应该面有倦色。
也不对……
……
父君独坐亭中饮茶。
那茶却是紫笋白毫。
我诧异。
先生从不曾推拒父君馈赠,倒是封赏之类大事,父君皆与先生合议妥当才颁旨。
父君招呼我同饮。
面色平静,眼里却萧条。
母后去世我和父君皆有准备,那时我伤心哭泣,却从不曾得见父君落泪。
那时父君面色平静,眼里落寞。
却也不曾如此萧条。
我想问,却问不得。
坐下与父君同饮。
良久无语。
末了,父君道了一句。
“鐤儿,信人则用,不信则止,莫要图一时之便而为难于人,否则……”
否则如何却哑在口中,父君终是未说。
而后无声长长一叹,起身去理事。
此后,父君再未留先生宿于宫中。
××× ×××
后来接权掌事,才知先生身世凄楚。
那暗探的秘报封在秘阁最不起眼的盒中,只有父亲曾经得以一阅。
想来父君留了给我,正是为了说完当年那半句话。
故而我看过,便将它烧了。
密报日期是先生初入乾首年秋,九月一十一。
探报之人,不曾归乾,封了密报着人传回来,便于镀城郊外自刎。
那人本是死士中极得力的一个,当时距先生祭匕已近月,消息早早放出关外,天下俱已震惊。
他如此……
只为这秘密,他自觉背负不起。
若是当年父君多等一季半年,得了暗探回报,再做打算……
亦或得报之后早早知悔,赤诚相待,而非自以为先生应对坦然便是甘然……
若是当年先生一心一天下之外,尚有一丝软肋不堪……
亦或曾分上半点心思怜己艾己……
明坎坷,晓曲折,再回头看父君当年所作所为,看先生应对间分寸把握,我终于晓得,原来,父君不曾说完的那半句,乃是——
否则,天下尚未得,得的却已错过。
××× ×××
父君母后若是注定,与先生之间,却是自失。
我不知,父君当年若委身示诚,能否有机挽回。
我也不知父君是否想到过。
因为之后,再无良机。
紫笋白毫,年年依旧。
喝茶人却已不在。
每逢新茶来,几两一竹筒,搁于书房案前。
我少时被先生所吓,不喜茶已成习惯。
——身高倒是长足,高于父君年轻时。看来先生未必欺我。不过他仗辈份之尊耍弄于我,却是事实。
所以,几两茶,一搁就是一年。
鲜少冲泡,新茶换下旧茶时,旧茶依旧满罐,碧绿微白,清香淡淡。
我只是,想醒己。
莫要如父君那般。
及手,错过。
一百一十三
一夜癫狂。
只想纵着他。
当年的事,两个固然都没有什么错,却又哪里不能说是都错了。
我心绪激悲起伏里,那般想也是难免。
他么,一直那样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这两年我虽寂寥淡漠了些,身在繁华,心里清明,所见所闻困不得我,所遇所阻难不了我,故而不曾有何坎坷。
可他身上新添的那些疤……
所以只想纵着他,纵着些,多纵着些,再多纵着些……
但,纵必有纵的结果。
晨光微曦。
而后有淡淡的金色打到屏风脚,接着一点点往上爬。
往日此时我已经起身洗漱,打完坐了。
眼下则还软在被褥间,瘫得不想动。
我的腰腹肌都不存在锻炼不足的问题,几个时辰前,却硬折腾得无力。现在一有用到的动作,就酸痛。
这滋味,以往只在力量锻炼过量时尝过。
也没这么惨。
股间后方,酥酥辣辣的,不知是不是要吃流食度个几日了。
穆炎半趴着,脑袋埋在老地方,近得我略转转脸,就会蹭到他。
束发乱了大半,呼吸拂在我脸颊侧,肩压在我胸口。右手揽了我,扣了我放在身侧的左手。右腿还缠在我腿间,把我半边身子压得麻麻。
他醒了,醒得比我早。可不曾想到要放开我,让我活活脉,反倒搂得紧些。
我好像就是因为呼吸出入都有些困难了,加上他身子又开始不安分,都抵到我大腿根了,才醒过来的。否则大概还能睡一会。
穆炎自己反倒没有察觉。只是安安静静搂着。
算了。
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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