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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完 续传1 续传1-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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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肤色浅些的细小痕迹诸多,虎口老茧生硬。拇指下尚有一道深疤。
手背一半包在腕护里,手掌也是在腕际被护入,而后是束袖的缠腕。那小玩意皮革加布料,内有些金属细条网。保护腕关节很有效,和肘护、膝护、踝护一样,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打造,当初找擅医擅武的人员,由他们试制了按名册一人一套配备的。发力部位自当好好保护,对了……
拳头往前递了递。
倒也不是要打架,因为很慢。
我不明所以,正要抬头去看他,视线刚刚一动,便又移了回去。
五指并掌伸开,掌心赫然一块小小的石头。
串了条旧旧的,褪了色,近乎灰白的线。
××× ×××
我固然曾经捡了一窝小狗回家,却没有翻自家垃圾桶的经历。
眼下,便没有接。
石头还是原来样子,映在阳光里,淡淡的纹理层次分明。上面的线却已经旧了。应该也已经脆了,一扯就会断了吧。
说来,老侧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老实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逗逗它了。
转身,朝后院去。
右手腕却被扣住。
“时……先生素喜石,下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诸事待兴,无暇雅兴。顽石有灵,不堪蒙尘。穆仲校若真识之,留以自行赏玩为上。”我淡道,而后抽手。
腕上桎梏一松。
下一刻,袖子却被扣住。
我继续抽,抽不动。
扯扯,扯不动。
使劲拽,拽不动。
我拉我拉我拉拉拉!
连带自己的体重也用来拔河。
……拉不动。
这衣服布料耐看之外,也同样牢实。我的力气又没有马那么大……
只是这算什么,仗着他武艺好么?
“穆仲校可是喜欢这青底白纹简绣袍?”暗压下不忿,我回身,立端正,轻声柔问。
“……”他警觉抬头,全身都戒备起来。
“仲校年轻有为,本该风流倜傥,却困于军务繁忙,常年一身墨黑。时某府中无长物,几匹布倒是有的。稍后自当令下人为仲校量身细做,奉与仲校。眼下还请仲校暂且割爱。”我微笑,如平常吩咐般下令,“松手。”
他撑了撑眼,没有答话。
我试着扯扯,还是扯不动。
顿时开始恼火,皱眉,一眼剔过去。
——你倒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不松手,我瞪着他也没话说。
一时缄默。
“先生?”远远院门外传来习风的声音,“可有不妥?”
……也不知道为何那几个小子会容他进来。
大概皮痒了,要我好好修理一番么……教他们刻印刷用的活字去。
“无甚事,同乡叙旧而已。”我扬声答了习风。
而后去抽他佩剑。
这个他倒没拦我。
剑落,手上困劲一松。
替他归了鞘。
留了块布料,我转身便走。
——下回记得随身携带匕首之类防身兼断袖。
身后起初没有动静,五六步开外后,听到低低快快的一句,
“弃也好碎也罢,只求石归旧主!”
旧主?
可笑,他的旧主,不该是梁长书么。
我径自前行,一边一字字平常音量定定清晰申明道,“我从来不是你主子,今后亦不会是。”
不停不顿,亦不曾回头。
九十七
老侧原本甩着尾巴在槽边悠闲吃草,我一进院子,它耳廓一侧,听到脚步声,立马抬头转身。一见到是我,口里还叼着束饲料,四个蹄子哒哒响,一溜小跑,跑到棚下,钻进拉磨的套子,抖抖好,一本正经开始绕着磨台转圈。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老侧,你又在偷懒——”俞儿的声音忽然顿住,“诶?”
“它怎么了?”我看着老侧兢兢业业磨面,越看越觉得诡异。
我还不知道它么,成精了的老驴一只。大错从来不犯,小便宜不断占。当初我用它代步,根本没有机会用鞭子抽它,偶尔甩个响鞭诈唬它已经足够。后来住到府里,它的活计,除了不雨雪刮风的日子俞儿去挑买内府七个人的食材时跟着拉拉小货车,再就是偶尔磨点面粉药粉了。买菜时候它顺路没少偷吃人家的摊子上的白菜。偏偏那些卖菜的本就爽朗,见了先生府的驴子更大方,搞得……
不提也罢。
“叶侧将和两位仲校来后院帮叶三公子捉小虫儿,逗了逗它,它踢了人了。”俞儿也颇觉困扰,“所以罚它今日把这袋米磨完。”
老侧两个耳朵耷拉了一下。
“……”这傻驴犯的什么事那,那叶耿也真是够了,“算了,今晚的白菜不给它了,给点干草好了。磨米就不用了。”
驴子干活太多会损寿。
老侧竖起一只耳朵,顿了片刻,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干活比没白菜惨,又竖起另一只,钻出套子,一溜小跑跑到太阳底下晒暖去了。
这就算是接受了改判了。
“老侧你就仗着先生做靠山撅蹄子吧你。”俞儿上去收拾了磨完的,一手簸箕端了,拎起没有磨的大半袋,“话说回来,只要你没踢先生,也没把人踢到我医不了的地步,也就随你了。那武将都是五大三粗常年习武的,能被你这头老驴踢到也是活该。”
老侧把头搁到两条前腿之间,耷拉下耳朵,短短叫唤了一声。
“你委屈什么呀!”俞儿朝前头去,“几颗白菜把我们大乾的国柱踹个够,那可是我这一等医官,都想做的便宜买卖呢!”
我没吱声。
八成是叶耿又去找过了俞儿,惹烦她了。当初和裘隽打对手的是叶耿,我万事刚开头,正累得不堪,加上不得清净,俞儿怕我真恼大了,稍施美人计。却不料早年叶耿重伤曾得俞儿相照料,俞儿医的人比吃的饭还多,早不记得了。叶耿却一意要以身相许。恰好叶柏年少心思简单,被他家父兄姊姊引到局里。于是我依旧不得清净,俞儿也烦了。
看看老侧,它听俞儿那么一说,顿时又有了精神。
我叹了口气,坐下,陪它晒太阳。
叶耿对俞儿未尝没有真心。奈何他立意不正,后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输了三分了。何况他眼下似乎还指望一箭双雕。
俞儿何等聪明,在我身边看多了,怎么也看透了。譬如我和主君之间如何处得的信赖,外头传的佳话,和她看到的真相,天差地别,便是血淋淋冷冰冰一例。她是主君的人,我自然瞒着她。前一年多她不知道,后半年的药却是她暗中亲手配的。
所以,叶耿如此,恐怕,已经擦肩而过,错失了俞儿了。
××× ×××
天还是湛蓝,云还是棉白,霞光一样灿烂,落日依旧向西山。
邓家院子,难免被主君灭了口。张家坡,毁在东平清野时。小马瀑竹楼不再,镀城易了主,梁长书殉了国,谭广断了弓封了剑。
纷纷乱世,乱世纷纷。
还剩正旁君。
和穆炎。
可正旁终将与我对手,穆炎和我,也回不去了。
满目晚霞云彩,何尝不是满目苍凉。以前纵然也有无奈,也有生离死别,总有些东西在那里护着人。重建新生活的是家人,是朋友,是新工作,是园艺是音乐是下厨上山。如今,我却拿这天下大业来消遣。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主,灯心。”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象形,下喻火把,上指燃火。故,本意油中灯草、灯纱之类,即火之心。后引申,称家国之君王。又指重中之最重,以及立业之本。”
这话有些熟悉。
老侧竖起耳朵。
“你教的,一字不止一意。”身后的人蹲了下来。
本来就如此。
老测抬头,回看了一眼。
“你,梁长书,不同。”
……梁长书?
难得老侧没有朝生人喷几个响鼻,又趴回去了。
“以前,我只知道,不可以背他。后来还,不想你难过。”
可不可以,和想不想么……
“可我不知道怎么分……你,教我,好么?错了,罚。但是……教我?”
“穆炎。”我暗叹,看看老侧竖起来的耳朵,开口。
“嗯?!”
“我教不了你了。”
“……为、为什么?”
“你当初虽然选了殉主,但是只要人活着,我多刁难你几顿,大概就能消气,而后继续。可你后来为梁长书来缉我……梁长书死了,不是么?”
“是。”
“活人永远抢不过死人,穆炎。”
“不……不明白。”
“你对我而言,是武功很好的穆炎,是话很少的穆炎。不过你会变,这些也可能会变。唯独一点不会——你永远是那个为了你主子缉我的穆炎。”说出来,心里压的东西飘散去,倒似乎轻松了不少。
“同样,我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时临,是总有东西喂饱你的时临。我会变,这些便也可能会变。但也有唯独的一点不会——我永远是那个,你为了你主子,要去追捕的时临。”
“……”
“对你而言,你不可以违背主子,也不想我难过。当初你进了那扇门,已经让我难过了。对我而言,我明白你想的什么,所以伤心归伤心,未必扔得下,第一次扔不下,第二次又能如何。可后来你那般,便是叫我不再有翻本的可能了,凡事都有个底线,穆炎。盖棺定论。梁长书有没有棺材我不知道,你我之间,那时候便定论了。”
“所以,你……不、不要、了么?”
“要不起了。”
“……我……”
“先生先生先生!
我回头,叶柏正飞扑过来,叶耿在后头一脸无奈。
“先生的靶子真不牢,一会会就射坏了!”
九十八
终于送走叶家两个麻烦,裘隽的信又到了。
“青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正事在里头。”
“……先生!”
“你还害臊不成,不就几首破词么。”
“裘大公子文采风流,先生权做消遣罢。”
“文采风流?他这回又写了什么?”
“有好多首……”
“头一首写什么?”
“咏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青杨,你还要我消遣么?”
“……先生把这首填完了罢!”
“事还一堆呢,谁有那闲功夫。停停停,不许记。青杨你听过就算,别给我招麻烦。”
“好可惜,先生——”
“小事机灵顽皮些随意无妨,毕竟你年少。可我正经开了口的,丑话说在前,你要是耍小聪明,别怪我翻脸。”
“是,先生。”
“做事罢。”
“好。”青杨把写了几字的东西烧干净了,而后打开那份信,细细看。
现在可以开始的,水力大纺车。女子少了织布一事,不出家门也难。还有,倡导一下劲装短大扮,比起夏天赤裸手臂就算淫乱,我宁愿他们开天体营。
记一笔。
我的毛笔字还是没什么进步那……
木梁桥木拱桥,石梁桥石拱桥,索桥浮桥,该整理资料,归纳建造经验了,以及军队用的快速搭建拆卸材料配备。为了方便,最基本的数理化生学识可以传开了,到合力三角作图那般的水平就够了。顺便把能促进哲理人伦萌芽的几个经典问题扔出去。别太详细,他们自己发展比较好。而且,没准这世间的宇宙定律元素谱和我原来的不一样呢,虽说现在为止还没有异常。反正只要方便资料整理,建筑物承载计算……
“先生。”
“嗯?”
“裘大公子说他不写信了。”
“不写自然好,不过,话外意是什么?”
“已在回路上,再四五天便到了。”
“……果然。”
××× ×××
“主君何事烦恼?”
“蔡臣,顽石一篓也!”
“时临愿为主君分忧。”
“先生?”
“时临来乾已入三春,尚不知乾山水何貌,想携带顽石一筐游览一番,望主君允许。”
“难得先生有心稍事休憩,安能不应。”主君讶异,一拍桌子笑道。允完才想到,“不过,先生此番……”
“当不耽误诸事。”
“非也非也,先生此番……莫不是为了裘……”
“咳……故而,护卫将领,所遣不能取何人,主君心中有数否?”
“自然。可叹先生竟弃乾阑一人于水火之间,是乃不义。”
“主君引火于时临,不仁在先。不仁而招不义,自古由来如此。”
“先生忒无礼哉。”
……好恶心的语调。
中止中止。
“时临知罪,请主君处置。”
“……玩笑而已。先生莫要认真。先生何时出发?”
“清明一过,后日。”
“先生。”
“主君何事?”
“先生明日可是要去见故人?”
“嗯,差不多。与故人旧友同祭故人。”
××× ×××
清明未逢大朝。
一早吃了些素食,我抱下厅口左边的花瓶。
“今年似乎又多了些。”
“先生,私融银按律重罪呢。”青杨一边替我整理,一边道。
“我拿银票去烧了祭故人,是票纸,又不是银子,相当于捐了国库,何罪之有。”钱币乾境内已经统一,每得一块新地,当地的也统一重铸。国家银行……我是说钱庄,已经初步开始经营,为了叫那些老头死心,大乾,凡能入朝奏事的命官俸禄一律用此发。
“……先生为何尽要小面额的呢?”
“拿大额的自然容易,不过……”就了口茶,“一共多少?”
“七十三张五两的,二十九张十两的,两张二十的。”
“一百零四张。”我放下茶杯,接过青杨递过来的东西,“去年起码念起他一百零四次。”
“先生……”
“青杨,我只是怕自己老了,忘了。”
“先生带把伞罢。”我出了偏门,青杨急急追出来,“这天色,没准下雨呢。”
“好。”我接了伞,朝习云他们道,“今日有劳了。”
“先生客气。”
今天去见故人的旧友,所以着普通人穿的衣服,不骑马,令习云他们前后隐了。
九十九
出了府邸便是石板长路。旧城的缘故,风吹雨蚀之下,板面已经不那么光滑。
也不知道司工下面的新城图纸打造得如何了,按我提示的规划理念而画,应该有所惊喜。新城另起,和旧城通衢相连就是。旧城虽旧,总有人以之为身份地位之象征,或者老者怀旧,不愿乔迁。我也算是提早保留文化古迹了。王宫随主君少君的心意就是,反正诸事待兴,两个都是明主,也不会大造。诸司的官邸要用石材,不需像造神殿那般雄伟精致,简朴实用就好。青石产地不远,真是大大方便,能久用,能防失火,还能……说来,他们造房子的工艺,尤其梁柱结构,椽法,的确匪夷所……
“先生。”
正数着脚下石板上指小水坑,面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
军履。
底部参照诸多经典款式的运动鞋,说来多亏……不过现在市场上也有卖就是了,质地差一点便宜一点却也耐用,真是的,我还来不及保护专利打击仿造……
“先生。”
这声音……
我抬头,“怎么?”
“先生去祭故人么?”
“是。”
“下官可否同去?”
“穆仲校军务繁忙……”
“先生!”穆炎语气里忽然恼起来,“……清明军假,先生亲定,先生俱忘了么?”
……好像是有,他们总要祭祭故人,可我和主君两个拟订的时候列的何止这个日子,而且军假事务应该是一小部分,属于……
“先生?”
回神,想了想,打量了他一眼,“未着军服,倒也无妨。”
说来,那故人也算认识他。
××× ×××
我前面走,穆炎照旧在我身后跟着,一路俱是无语。
前面就是城北菜集。这里穿过去,再拐向……
“为何俱是蔬摊?传言身为乾国都民甚于身为他乡官吏,如今可见,却是无以食肉……”
眼角瞟瞟前头左边新入乾的游学子,我往右边移了半步。
“非也。鱼肉皆有,俱在东头。西端多为菜蔬,此乃城北菜集独有之一大奇观也。”
听口音本地学子,还蛮津津乐道的。
慢上半步,我挪到穆炎身侧。
“先……”穆炎往中间稍让,出声询问。
“别叫这个。”我轻道,叫他噤声,示意他如常走,“今日便服,便服,便服也……”
“……时临?”
“随意随意,莫叫先生就安然,安然……”
“菜集荤素分列,规矩齐整,令行便可,并不难办。为何独有,又为何谓之为一大奇观?”
我缩缩脖子。
“时临。”
“何事?”
“……无。”
“非令行,而乃天然所成,所以谓之奇观。单沣兄静等便知。今日清明,晨有雨意,幸而现已云开,天气不错,此时也该快来了。”
我走得快了一点。
穆炎于是也快了一点。
刚刚把那两个抛到身后,却听到远远一阵哒哒声。
看准旁边一条小巷,忙忙溜进去躲了。
穆炎跟着过来。
菜集的嘈杂忽然安静了一大片。
而后一个年轻买菜人的爽朗笑声响起。
“这……?!”
“单沣兄?”
“此驴何家而来,欺民霸物,实乃……”
我往穆炎身后躲了半步。
又是一个老伯伯呵呵的乐声。
“单沣兄莫恼,看仔细,看仔细。”
“……”
我背转身,面朝里,无声叹口气。
“如何?”
“……此驴实乃……何家府中?”
“此驴来头不小。乃先生故年初入乾时,胯下代步。”
“先生英采勃发,通晓诸事……曾以这般老驴……”
“虽老,却通晓人性。况且,先生的驴,焉能是一般的驴。单沣兄且再待看后续。”
哒哒声渐渐近了,我缩到穆炎和墙之间的角落里,靠壁贴好藏密实。
“时临,你为何如此?”穆炎面朝外站着没动,而后回头问了句。
“别提了……”我有气无力,脸都丢光了。
弯腰从穆炎身后探出半个头,两只眼睛看外头。
老侧悠悠跟在俞儿身后,看中哪株白菜,便停步叼来,在摊角上嚼了。
而后一抬右前蹄,一顶脖子上挂的竹圈口的布钱袋,顶出一枚铜板,接着哒哒往前一阵。
有时候吃得高兴,力道重了,便是两枚。
极偶然,也有三枚的。
俞儿买了东西,常常得返身回几步放去车上。幸而老侧识路,俞儿虽不若那四个,也是通些武艺的,又带了打杂的出来,倒也不怎么碍事。
“这几年,它倒是越来越精了。”穆炎摇摇头,大概也颇感无奈,难得感叹了句。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吁——”老侧长长悠悠叫了一声,而后一阵哒哒不断,上去跟紧了俞儿。
“这是?”
“吃饱了。”
“……”
“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单沣兄,你仔细看那驴子肚皮。”
“侧肋有几道浅疤痕。如何?”
“不是这个,它肚腹未曾下坠,然否?”
“……如何?”
“便是未曾满腹了。”
“……为何?”
“老来过饱不养生。而且,饱胀了不好逃命。上次菜市偶尔有武人打得兴起闹了市,它远远见了,钻出车套子就跑回了,一路不停,直接回了先生府,那个快哟。可惜我没能得见。”
“……”
“菜集此端靠近先生府,故而蔬摊皆喜抢占这头,以得一枚铜板为幸。多以之为护身符,据传可保平安,佑康乐,神灵致极。更有集数枚一串赠人互馈为礼的。谓之奇观不为过罢?”
“……”
“单沣兄。”
“……”
“下巴,下巴。”
一百
“到了。”我老远抬头看看,怡红院的门匾又换了新的。
真是的,虽说这几年亩产经我手,的确是在翻翻儿,可……为什么偏偏妓院富得比一般商店还快上三五分?
“时临……你?”穆炎往后退了半步。
“那个,麻烦你走前面。”虽说没有穿仲校军服,但是一看就知道行伍里人。姑娘们喜欢的客人,必定会热情包围。
然后我就可以溜到后院去了。
也对,城外驻军不少,平日一般士兵不得逛妓,休憩日并未禁止,毕竟有需要。而且还有入城禀事的校尉们,总会事先预备,办事效率特好,而后挤出一晚上两个时辰的。比起别城来,如此也不算奇怪了。
“时临……”穆炎没动。
“怎么了?”
“祭……故人?”
“故人旧友在此为琴师。”我怎么会弄错地方,“今天路上耽搁了会,他这会该已经收拾完香烛,就等我了。”
“哪进院子?”
“怎么?”
“不走正门可好?”
“……后院,东数西第三进。”我给穆炎指指方向,而后回头唤了声,“习云。”
“在。先生,天放晴了,伞也给我收着罢。”
“好。”
跟在习云后面,五六步。
习云就是厉害,酷酷一个POSE,而后稍稍勾勾唇,门口就空出一大片了。
我溜进院子,回头看看,习云脚下不可察觉地移动避开拉扯,应付自如。见我示意,朝我这边点点头,一闪,人就不见了。
留下一片花红柳绿的呆愣,以及而后的一片惊呼。
这是正宗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习云第一年尚有些不自如,第二年就耍得出神入化了。
××× ×××
“堇青,我晚了。”
“时临拘泥了,天还亮着就足够早。”院中对琴而坐的男子起身拎了一边的篮子准备出门,侧耳听听,“这位是?”
“说来也是宣纶旧识。姓穆名炎。”
“铁羽仲校。”堇青朝穆炎的方向略略见过礼。
“不敢。”穆炎回了礼,“呼在下姓名便可。”
我抱起琴,看看堇青的眼,帮他戴上斗笠,“可有起色?”
堇青浅浅一笑算是答了穆炎,而后朝我道,“不碍奏琴,足以糊口了。不能视物固然有不便之处,春阳暖意秋水清凉及手便足了。”
“堇青心宽,甚好。诶,还真有些体胖了。”
“有么?”堇青略略紧张,摸摸自己的腰,而后恍然,微恼,“时临取笑。”
我淡笑,看看堇青放琴的桌旁,一边一个蒲草织垫,另一边一个锦面软垫,稍稍有些担心。
“时临莫忧。托先生府四大护卫眷顾有加之名,那个旧识最多不过赖此听琴而已。说来,堇青倒要向时临讨个人情。”
“堇青尽管说就是。”
“习护卫习电的婚事,还望先生早日做主。”堇青郑重道。
“……”我回头找人,习电没有冒头,只是一阵近身拆招的微响,而后习云无声出现,朝我做了个打昏的手势。
我一时无语。习电那么务实耐磨的性子,怎么就磨不过堇青了呢。
“堇青要我怎么做主?”我就不信,你能亲口说要他娶谁家谁谁。
“终生不婚。”
“……堇青好狠。”明明知道人就跟在我身后,还这么气他。习电今儿真是似忧实喜啊。
堇青微微一笑,不语。径自朝院门走去。
我看看他背影,行动不那么顺溜,恍然。
一个年轻习武身体好了些,一个旧事尚有余痕放不开了些。
偏偏习电又是个不会说,只会做……只会行动的。
朝身后习云打了个眼色,往房里努努嘴。
——扔在此地叫惹事的两个自己收拾去罢。
习云无声笑叩,一闪不见了。
××× ×××
东城外河边。
暖阳正往上升,春水里长了藻,不似秋冬那般见底。
堇青摆了几样糕点,我烧完票子,替堇青铺好琴,一边跪坐了,取了柱香点了,插地上。
淡淡青白色的烟袅袅升起,很快散在轻轻的风里。
堇青稍稍试音,长指一滑,很熟悉的曲子便起了头,比当初宣纶弹奏的尚要好上些,尾章更是出色通彻几分。
烟花之地好的词曲流传很广。当初刚刚入乾不久,听说有技艺极精湛的琴师,念起那个十四岁的孩子,忍不住去了一次,结果却是故人。
后来一年多用的药,还是得堇青相助而来的。他却因此被那旧识缠上,若不是我拜了先生,就会麻烦多了。
穆炎也取了一柱,一样点了插了。
我侧头看看,河下游百米开外,有人遥遥立着。锦衣玉冠,三十有余。见我看到他,作揖相礼求,却不敢擅自近前来。
转回了头,我俯身拨了拨香,避开了他的礼。
他当年害得堇青生不如死。幸而堇青坚韧,后来侥幸脱身,却已无力远走,只能藏在近在咫尺处苟延残喘。再把堇青交给他,谁能放心。而且,堇青自己也没了回头之心。更何况,习电除了不会作诗,哪点不如他。
只是……习电这笨蛋,我们都把他打包送上门去了,怎么一回头,又触及堇青旧事了呢。他又不拘泥那些,乖乖让着不好么。
不过眼下看来,堇青也没有为这个恼他就是了。
曲入章四,正开始转悲,声音却截然而止。
我扭头一看,堇青已经被习电架着拖走了。
“时临,记得把琴帮我送回来。”
那姿势还成,堇青几乎不着地,也就没什么磨撞,此刻尚有闲心朝我这边挥挥手作别。
“好的。”我点点头应了。
再看下游那人,呆若木鸡,脸色青白。
“你——!”习电咬牙切齿,脚下步法一快,很快就不见了。
堇青心思细密,想来也被那人烦够了,才有今天这么一气。只是他如此算计习电……习电是个不怎么记仇,记仇却必十倍以报的主。眼下看来,习电已经真恼上了,不知堇青有觉悟了没。
没事。怡红院里弄些药膏还不方便。
××× ×××
香尽,下游那人也已不见。
宣纶大概已经吃饱糕点拿到银票去买糖葫芦和琴谱了。
微微好笑,正要起身,袖子却被地上草叶勾住了。
扯扯,扯不动。
循那方向看去,又是穆炎。
恼,摸摸腰带,又摸摸靴侧。偏偏今天换了便服,匕首刚刚开始带,还没有惯,拉府里了。
好在穆炎依旧配剑,于是去拔他的剑。
穆炎依旧不拦。
不拦却闪。
他身法灵活,我怎么可能抢得了他。
越抢越恼,干脆罢手。
布料虽说结实,穆炎身法虽说灵活,我却不信了,习云他们四个……三个解决不了他一个!
正张口欲唤,右臂却也被箍了。
真是越来越过份了!
“习……”
“我……”身子被带进怀里箍住,嘴被死死捂了。
“……唔!”松开你的手。
我是和平主义者,最恨暴力胁迫。
“你不是怕冷么,乾地寒于梁平……”
“唔唔唔!”松开松开松开!
这么紧,全身没法动,抬不了膝踢下阴,过肩摔也摔不了,NND!
“你不应,我不松。”语调隐隐有些倔倔的。
“%&^*(@#!”你个超级大猪头!
我瞪我瞪我瞪瞪瞪!
可是穆炎埋头在我肩后,我眼前只能瞪到一片河水。
习云习风习雷习电居然还不出来……好、好、好!你们刀法好,看来刻写活字太简单了,这次回去我叫你们整理书卷誊写书房分类标签!
“不对么……你教我的,当年,你、你……”声音里开始有些困惑。
“?”当年?
“你帮寺御君建水车,在营里,那晚……你……不是也,我、我……”
“呜嗯哦吁唔噗唔!”那是调情懂不懂!
“你说你不要了,要不起了……那就不要罢。”
“唔。”你总算想明白了。现在可以放手了罢。
“我不贵……我……我不费你的布做衣服……我、我再也不吃那么多……我……只、只要,容我、我充做炉子,可、可好!?”
“……”他低哑艰涩,带了颤音。我一愕一愣,心里酸痛难当,忽然就没了力气。
那般还是相守么。
不若断了干净。
眼下你我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你既然已经身为仲校,便是前途无量。取妻生子,衣锦还乡不好么。功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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