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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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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大颓丧地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他兄弟们的尸首。老幺半跪在地上,年轻的脸上黑油油的沾着尘土,两道泪水滚滚而下,清晰可见,流到他干裂的嘴唇,既咸又苦,伴随着伤痛。他们两人是全什中剩下的最后两人。

夜晚,速不台在营中焦虑地行走着。帐外仍时不时地有零星地交战声,双方虽都在舔着伤口,仍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可有北方来的消息?”速不台一遍又一遍地问道。左右皆无言以对,惶恐不安。

“再多派信使!”速不台连声命令道。

“大帅,这怕是敌军的扰军之计。”忽都虎托着受伤的胳膊劝道,“不儿罕何时有胆量敢谋反?可汗的一万怯薛军岂是他所能撼动的?”

“是吗?可是眼前这支骑军不过五千人马,依我看也不比忠孝军差。”速不台反问道。

忽都虎无言以对,今天白天他有些托大了,竟差点让自己回不来了,他是心有余悸。

“大帅,不如我们趁夜去偷袭,我们兵多,他们兵少,是经不起我们再强攻几场的。”塔思道。他认为速不台有些多疑了。

速不台心中也很不甘心,立刻起兵前去攻击金水河对岸的何进军。不料,他们却扑了个空,贺兰军大营虽***点点,却是空空如也。原来夜晚来临时,他连番派军前去骚扰,制造他还在河对岸的假象,大部却已经悄悄离开。

“可恶!”速不台恨恨地骂道。他又有了跟空气作战的感觉。

正在这时,塔察儿从洛阳派出急使赶到,带来了一个噩耗。原来贵由率少量手下在紫荆关外躲藏了半个月,终于摆脱了王好古部的重重阻拦,又担心赵诚已经率贺兰军南下堵截,只得折入太行山中,一面向河北各地通报消息,一面命人过河召速不台回军。那拖雷北返前派的信使却是早到了一步。

“什么?可汗已经……”速不台眦目欲裂,勒紧信使的衣领,将那人勒得透不过气来。

“大帅,千真万确,贵由殿下派人持可汗的金牌过河来。春天时,不儿罕这个贼人趁我大军在中原激战,率兵直奔草原,草原上百姓死伤不计其数,诸位那颜的亲属,恐怕……恐怕也……然后可汗在官山避暑,又遇到不儿罕的军队南下,可汗不幸……不幸……”信使泣不成声,满脸惊恐。

“啊……”众人惊呼。

在众人惊呼声中,速不台只觉得天晕地眩,双腿发软,摔倒在地,人事不醒了。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三十六章 中原路㈠

汴梁城下,夜色中透着几分诡异的色彩。

这个夜晚,有数骑从北方急驰而来,行色匆匆,从不同渡口渡过黄河往汴梁奔来。汉军万户史天泽在自己的营帐内躁动不安,身高八尺的他在帐内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心腹侍卫立在他的阴影中愣愣地看着他。他和其他汉军首领要比速不台更早知道北边的一些情况。

“万户大人,二公子来了!”帐外有人进来禀报道。

“快让他过来!”史天泽连忙呼道。

来的是他的次子史樟,满头大汗,风尘仆仆。

“樟儿,北方的情形眼下如何?”史天泽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按到坐位上。

史樟将桌案上的一杯水拿过来,往嘴里灌,他喝得太急,以至于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史天泽连忙为他拍着后背。

“多谢父亲。”史樟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史天泽瞪了他一眼,急问道:“废话,快给我说说。”

“回父亲,河西的贺兰国王已被证实反了。”史樟道,“他在春天时,率兵直捣蒙古大草原,蒙古本部几乎被毁,就连可汗也未能幸免,在居庸关外的野狐岭,可汗连同他的怯薛军几被全歼,只有皇子贵由带着数十人逃脱。”

“野狐岭?”史天泽惊讶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啊!”

“那贺兰国王现在在哪?”史天泽又追问道。

“现在仍在燕京,紫荆关以东、易水河外地易州、涿州都已经发现了贺兰军的游骑。”史樟道,“他好像欲率军南下,堂兄史楫问父亲该如何办。”那史楫是史天泽之兄史天倪之子。现为为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兵马都总管,总管军政民事,所属州县30余处。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是贺兰国王反的?”史天泽反问道,“难道是皇子贵由通告的?”

“在他逃入关内之前。拖雷曾派人来过!”史樟道,“那贵由逃来时十分狼狈,他欲征集河北诸路地兵马北上。堂兄不知这贺兰国王何许人也。又不知蒙古如今是否可恃。怕贵由借兵有借无还。若是那贺兰国王将来势大,我等岂不失了退路?如今父亲带大部分兵力南征,要提早做好长远打算。”

史天泽点点头,面露嘉许之色:“你们这么想,我很欣慰。测试文字水印5。这贺兰国王的大名我闻之已久,听说他向有贤名。蒙古两任可汗都对其赞不决口,奈何为父与他向无交集,未能当面判断。近来,中原有一支十分强悍的骑军,让速不台大帅极伤脑筋,昨日大战,蒙古骑军受挫。速不台也昏倒在营中。如今看来。这支骑军怕也是贺兰军的一部。”

“父亲,还有一件事情。儿子需要告诉你。”史樟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自己父亲面前,道:“两天前夜里有人叩城投书,被军士发现,但那人跑得太快,没有抓到他。这信上署名却是耶律楚材。”

“中书令耶律楚材?”史天泽大吃一惊,连忙折开信封,阅览起书信来。

耶律楚材地这信,并非劝降,只是用浓墨渲染着贺兰国王的种种“英明”,列举着蒙古种种不堪仰仗之处,抬高赵诚的身家实力,贬低蒙古地实力,并说明贺兰军将不日过真定府回河西,不想与真定府为敌云云。

“耶律楚材都降了此人,这水倒是越来越深了,质子营也落到贺兰国王地手中了。”史天泽叹道,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父亲,咱们史家身家性命全在手中的兵力上,若是蒙古人夺了我们的兵,我们将死无葬之地。”史樟道,“这贺兰国王托耶律楚材捎信,自是不愿与我们当面为敌,依儿之见,咱们犯不着与其死碰。”

正说话间,有人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史天泽皱了皱眉头。

“不好了,万户大人。”来人急道,“益都李私自退兵北返了,据留下的信使说是因为宋人欲北征。”

“什么?”史天泽从坐位上跳了起来。

李是李全的养子,却继承了李全叛逆地“血统”。李全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谁给好处就傍谁,去年他攻宋国的扬州,却偷鸡不成反蚀了老本,被淮东宋将赵范赵葵兄弟联手击败,败落中被宋兵乱枪戳死,这李就承了他的位子,辖地称益都行省。当贵由的信使至益都后,辗转他也得知了消息,就毫不犹豫地率军回自己老巢了,其实在贵由之前,益都、真定、济南、东平等都发现通往燕京的驿路断了。至于宋人北征,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父亲,咱们该如何是好?咱们不如也回军吧,若是那贺兰国王攻我真定府,堂兄手中兵少,怕是守不住。”史樟道。

“无妨,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耶律楚材既然明说只是借道,我就信他一回,想来贺兰国王怕也是对我等也有所忌惮,谅他可不想被群起而攻之。”史天泽断然拒绝道,“蒙古人还未败亡,贺兰国王地态度未明,他若是有能力灭掉蒙古,甚或有能够一统天下地力气,我们才可与蒙古人撇清干系。这事不可急燥,当顺势而为。我史家身受蒙古器重,掌权柄二十年,为一方诸侯,一切要慎重行事才行。”

“难道父亲就在这里等?”史樟道。

“对,就是等!只要我们手中有兵有粮有地盘。什么都不怕。”史天泽笑着道,“如今这汴梁城外,严实、张柔、张荣诸辈怕都是在等。”

赵诚已经离开了燕京城,在此之前从中兴府日夜兼程赶来地吴礼前来见驾。赵诚便让吴礼将一个大和尚和几个道士送往中兴府。随同他们地还有燕京的士人们,包括燕京课税所的陈时可、赵,西京大同府地周立和、王贞,这些都是耶律楚材曾保护和提拔的前金朝官员。

耶律楚材曾以一己之力。保护过无数的人,所以他在士人甚至平民百姓当中的影响力极大,所以赵诚认为自己得耶律楚材。就可以得中原。倒不是什么太夸张地意思。耶律楚材是无奈投靠了赵诚,无论如何赵诚是不可放手的,他耶律楚材就是寻求当隐士,在外人看来他也是投靠了。既然这样,耶律楚材也就尽力地帮助赵诚出谋划策。

所以,耶律楚材当初在燕京建立的编修所。里面所有历代皇家地典籍连同官府库房中地东西也全被赵诚搜罗一空。

从吴礼带来的弓箭手中补充了一些人手,赵诚亲率两万骑兵南下弩张,气氛紧张。

“殿下误会了!”史楫连忙道,“这是逆贼的反间计啊,我史家身受蒙古两代可汗二十年大恩,享尽荣华富贵,怎么会投靠贺兰国王呢?我要是投靠他,应当将殿下拿下,才是啊!”

贵由对他这话相信了几份,只听城下的信使又道:“我军就要南下,尔等不可尾随,否则野战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射死他、躲死他!”贵由火冒三丈,立刻命令道。

“殿下息怒啊,他不过是一个传话的。”史楫道。贵由冲他瞪了一眼,史楫讷讷不敢申辩,怕贵由怀疑自己与贺兰国王是一伙的。

守军正要射杀那传话的贺兰骑兵,那骑兵却已经掉转马头奔回去了。

赵诚见城头还无动静,便命两万将士高呼:“多谢史总管借道!”便要率军离开,不将城内的守军当一回事。

史楫气急,为了撇清干系,只得硬着头皮派自己的一千骑军出城交战。贺兰军突然齐转头,孙虎所部骑兵从后阵跃出,向史家军冲来。这一千史家骑军本就是出于无奈出城交战的,所以未战就心生胆怯之意。

孙虎部奔如闪电,挟着万钧之力迎头痛击。只见箭如雨下,史家军中数十人一个照面惨叫着落马,他们只觉得遇到了一座迎面扑来的大山,一个照面就被冲为数段,陷入被动局面。数名百户竭力将手下集合起来,然而孙虎却没有给他们机会,贺兰军军士大多生于河西,有着更加娴静的马上功夫,总是能聚集起来,专冲着人多的地方反复冲杀,将史家军冲得七零八乱,个个被击破、砍杀。

那剩下的史家军欲回城,被贺兰军追在身后猛追,城头不敢放下吊桥,全被赶入护城河中。城头连忙用箭掩护,贺兰军这才后退,回到本军大部,一去不复返。

“一千对一千,贺兰骑军居然如此强悍!”史楫站在城头看得真切,“怪不得能全歼了怯薛

那一千史家骑军并非是弱旅,更是百战之兵,也许他们以往遇到的金军实在太弱了吧?又或许是他们本就是不得以才出城的,竟抵挡不住同样数量的贺兰军的冲击。史楫为这一千子弟兵感到惋惜。

贵由恨铁不成钢,欲亲率三千蒙古兵出城报仇,左右死死地拉住他。

“殿下,眼下敌军势大,不可出城啊。”心腹道,“留有用之身,等待来日。要知道,速不台手里还有不少军队,西域也有兵马。”

“可是,速不台将军手中的军队大多是拖雷的军队,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报仇,而是夺得汗位……”另一心腹在贵由耳边轻声说道,越说声音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贵由看着贺兰军远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地说道:“暂且容这个汉家种多活几日。”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三十七章 中原路㈡

速不台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大病了一场。

在他病倒的几天内,自己直接指挥的蒙古骑兵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国王塔思和大将忽都虎主张立即北上寻找赵诚的军队决战,塔察儿主张返回蒙古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复仇,斡陈如同一只怒吼的猛虎天天在营内找人发泄。还有人却只想着回家………所有人离开草原太久了,思乡之情本就日甚一日,又不知自己家中亲人是否还活着。

甚至有人在得知窝阔台已死,心中打着算盘,因为新的大汗必须要推举出来,否则所有人就成了无头苍蝇。这些人当中有来自窝阔台属下的牧民,也有察合台的百姓,更多的却是拖雷份内的属民,在这个紧要关头,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唯一相同的是,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回蒙古!”速不台终于下了决心。

北方传来消息,赵诚已经率领两万贺兰军抵达卫州北,速不台担心自己渡河为贺兰军半渡而击,便挥军溯河西进,欲从孟州至白波一线渡河。他命汉军继续围城,不让金军出城尾随,又命右监军郭德海率一部分人马从汲县佯渡。

这郭德海就是郭宝玉的长子,也是郭侃的父亲。他本是金国一位谋克(三百户为一谋克,但后期并不满员),曾为金国击败宋将彭义斌,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北降蒙古,只得逃入太行山中避难,辗转降了蒙古,也曾为蒙古人立下不少战功。

郭德海因为他父亲郭宝玉的关系,对赵诚比较熟悉,他此时的心态比较复杂,速不台率大部走得一干二净,自己还得在此守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郭侃,不知如今在做什么?郭侃去中兴府客居三年,此事他是知道的。如今贺兰国王已反,自己的儿子不知是被他禁锢还是投靠了他,甚或成了赵诚手中的人质。

郭德海心中犹豫了起来。

夜色中。在郭德海的眼里黄河似乎漫漫无边,他白天已经发现对岸人影绰绰,夜晚是便命手下打着火把故张声势,做出要渡河的姿态来。

蓦然,如雷的铁蹄声响起,远方黑影重重地扑了过来。

“哎。这是第几次了?”郭德海不禁在心中暗叹道。中原地这支贺兰军总是飘忽不定,来回地骚扰,在速不台领着大部骑兵离开之后,专找自己的麻烦,让他苦恼不堪。自己一来人手不足,二来军心浮动,三来这平原地带让他守无可守,而对方明明可以吃下自己,却是故意让自己夜不能寐。

“全军戒备!”郭德海命令道。

对方却距自己防守的渡口外三里停了下来。郭德海很是惊讶,没过多久外围防守地士卒前来回报:“报将军。敌军派来一位信使,要见将军。”

“不见!”郭德海一口拒绝。

“可是,那信使说他您认识!”

“哦?”郭德海讶道。“那让他过来。”

远远地一骑缓缓走来,那人身披银甲,在夜色中泛着点点银光。测试文字水印9。那人近了,从马上一跃而下,众人举弓怒视着。

“在下乃贺兰国王的使者,请求与郭将军当面说话!”那人高呼道。

来人正是郭侃。他昨日就悄悄地渡河过来,跟着何进部的信使与何进汇合,赵诚已经抵达河对岸,也早就得知郭德海守在对岸,便派郭侃来劝降,自己却带大部分兵力去监视速不台,寻找一战的机会。

郭侃并未自报姓名。怕自己引起郭德海军中蒙古人误会。但郭德海却是听得真切。

“贵使请到我帐内一会吧。”郭德海道。他忍着心中的激动,引郭侃往自己的营帐内走。

营帐内只有几位心腹。却无一个蒙古人。父子团聚,欣喜万分,郭德海拉着郭侃上下打量着,流下热泪。

“三年未见,侃儿长得更壮实了。”郭德海欣喜地说道。

“承蒙贺兰国王关心,侃儿衣实无所缺。”郭侃道,他盯着自己父亲消瘦地脸庞,“只是父亲劳苦奔波,又老了几分。”

“你是来劝降的吗?”郭德海怒道,“为父岂能效仿他人,反复无常。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咱们父子团聚,今后就再也不分开。”

“父亲!”郭侃连忙道,“您应当仔细考虑考虑。如今您这不足一千人马在此守着,其实不过是一战即殁,何将军早就从俘虏口中得知是父亲在此镇守,故而不愿强攻。”

“何进何学文吗?”郭德海道,“此人我在西域时倒是见过他几次,那时他沉默寡言,我以为他不过是赵诚的一个下人,也没太在意。如今才知人不可貌相,贺兰军的骑军作战之强悍,战术之娴熟,不比蒙古军差。只是让为父降于他,为父心有不甘呐。”

郭侃以为父亲是觉得降于何进太丢脸,心有不甘。

“父亲,识实务者为俊杰。”郭侃劝道,“侃儿劝父亲早降,并非是因为何将军,而是因为贺兰国王。儿居中兴府时,贺兰国王的在河西的所作所为,儿极为钦佩,他的治下民生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旗下儿郎争相效命,其有明君之风。父亲,中书令耶律楚材大人也降了他。”

“哦?”郭德海及左右皆惊,“为父不过是一匹夫之将,平生最厌反复无常之辈。侃儿劝我投降,我……”

“可是,蒙古人如今遭此大败,可汗又亡,料想他们重整齐鼓,恐怕还要些时日。而贺兰国王却趁势而起,他的军队虽少,但并不比蒙古兵差,旗下文臣武将云集,又得耶律楚材,百姓归心,龙飞之日指日可待啊。”郭侃道,“何况蒙古人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君子所不耻。父亲投靠蒙古人,几沦为助纣为虐之徒,这岂是父亲的处世之道?”

“啪!”郭德海抡起巴掌。给了郭侃一个耳光,争辩道:“这是你祖父做的决断,我身为他地长子,岂能与你祖父背道而驰?”

郭德海这话有些强词夺理,将所有的责任都归附到自己那已经死去五年的父亲地头上。其实关于投靠蒙古人这件事,是像他这样的人的内心当中最忌讳地事情。包括耶律楚材,人人都给自己寻找一个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赵诚却是不在乎耶律楚材之辈曾经为谁服务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肯为他所用,他就自信有能力让附者归心,人尽其材。

因为赵诚本身就是一个大叛逆者。人在面临生死抉择时,有人选择壮烈,有人选择逃避,也有人愿意当降者,只管生前不管身后功过荣辱。倘若你投靠到了一个有可能被后世景仰的君王。那么你就大赚特赚了,若是不幸投靠一个让后人所不耻之辈,那你就随着此人被人谩骂。

耶律楚材地内心岂不也有这样的心虚?

郭宝玉死前对赵诚感叹的一番话。也是如此。

郭德海给儿子郭侃这一巴掌,似是掩饰自己内心中的心虚,也是发泄胸中的愤懑。

“祖父投降蒙古人,故是因为金主昏庸无能,朝政混乱和民不聊生所致。可是蒙古人比女真人仁慈吗?”郭侃捂着脸,委屈地说道。“父亲替蒙古人杀得无辜百姓还少吗?”

郭德海伸手欲再一次动粗,却被左右拉住:“将军息怒啊!”

郭德海斥责左右道:“你们也想降于贺兰国王赵诚?”

左右皆低头不语,郭德海气急。眼下速不台大部一去不返,自己这少量兵马早晚会被贺兰军吃掉,大难临头,人人都有想活下去的渴望。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人马地惊叫声。有军士跑进来惊呼道:“郭监军。不好了,军中地蒙古人反了。正往这里攻来!”

原来郭德海军中既有蒙古人也有契丹人,汉人最少,蒙古人见郭德海将对手地信使引入自己的帐内,却不让别人进去,以为郭德海欲投降贺兰军,他们见大事不妙,不想成为牺牲品,便立刻相约往营内猛攻,企图杀掉郭德海,甚或试图挟制住他再号令全军。

“啊?”郭德海这下就觉得自己真正无路可退了。

“将军,我们不如降了吧?”左右纷纷建议道。

“你们快点集人马固守。”郭德海抄起自己地铁枪,立刻命令道,“既然蒙古人想置我于死地,那本将军只有反了。”

“是!”左右得令立刻鱼贯而出。郭侃心中大定。

何进骑在马上,举目眺望远方的郭德海军营,见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将军,敌军似是内乱了。”副将沈同道。

“呵呵,郭侃这么一去,蒙古人一定是猜忌了。”何进道,“命令全军靠前,将敌军大营包围了。”

何进部正往前奔时,前方杀出一队人马,郭德海军中的蒙古人见一时不能将郭德海拿下,又害怕贺兰军攻来,只好返身突围。

“拦住他们!”何进高呼。

那大约三百名蒙古骑兵见贺兰军堵了上来,拼命地突围,奈何堵上来的人太多,他们立刻被包围、分割,陷入了绝境。只有少部分人借着夜色逃脱掉,大多数人只有被杀死的下场。

天亮时,何进与郭德海在两军阵前相会。

“郭将军,你我又见面了。”何进笑吟吟地说道,“别来无恙乎?”

“何将军此问不是在笑话郭某吗?”郭德海心有不甘,“不知何将军如何处置我的手下,我们既已决定降了于你,看在郭某地份上,请何将军好生善待他们,他们都追随我多年,被迫投降,只是因郭某领兵无方。至于郭某,任凭何将军处置。”

何进跳下马,不顾左右的担心,走到郭德海的面前道:“我怎么敢私自处置郭将军您呢?不过我家国主有令,只要郭将军愿归附,他愿视将军为心腹之臣!”

“郭某一门父子三人俱降蒙古,对蒙古忠心耿耿,赵国主也敢用我?”郭德海盯着何进地脸,想从何进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郭将军既敢降,那我家国主就敢用你,若是我家国主没有这个气魄,焉敢称兵?”何进道,“我国主与令尊算是忘年之交,金主昏庸无道,弄得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令尊大人郭郡公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忆先祖唐中书令子仪,赫赫威名,天下景仰,国主私下常言,有朝一日,要令郭氏先祖的荣耀再复。”

“后人不孝,不敢言先祖之誉。”郭德海反而被何进这劝慰的话弄得不好意思。

何进连忙道:“郭将军所部人马疲倦,伤者甚多,不如暂且就地休息数日,我军中配有医官,不妨让他们给诊治一番?”

“多谢何将军!”郭德海称谢道。

郭德海见何进的手下抬出酒食,又给伤者包扎疗伤,不分彼此,倒是心安了不少。他对未来仍然不太确定,仍自惴惴不安,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何进虽不将这不足五百人马放在眼里,但也安排了人手注意防范,他只是不愿做得太明显,让归附者又生异心。郭侃主动代表贺兰军劝慰诸位降者,安抚人心,让何进省了不少事。

汴梁城外的汉军听说郭德海降了,速不台带着大部分人马早就不知去向,又担心腹背受敌,在两天之内一同离开。他们齐齐顺河而下,欲从东平与济南方向北渡黄河,那里分别是严实与张荣地地盘。只有刘黑马所部追速不台而去。

汴梁城内的金军见围城的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疑惑不已,以为这是诱兵之计,仍龟缩在城内不出。在侦骑确定敌军远遁之后,金军才敢出城来。

“那支义军身在何方?快去寻来,朕要重赏。”完颜守绪还念念不忘汴梁城外曾突然出现的金国骑兵。

第五卷 中原路 

第三十八章 中原路㈢

孟州北,刘黑马部堵在了赵诚亲率的贺兰军的面前。刘黑马本名嶷,因为他出生时家中的一匹白马产下黑驹,父亲刘伯林与诸人以为奇,所以“黑马”就成了他的小字,时人大多只知他叫刘黑马,而对他的大名却知之不详。

刘黑马弱冠即随自己的父亲刘伯林降了铁木真,是最早投降的汉军豪强之一,一门身受铁木真、木华黎与窝阔台的器重。这次他听说西京大同府被克,心中忧愤,急着往回赶,不料却被速不台命令先渡河阻击贺兰军南下,好让蒙古军顺利渡河。

眼前士气高昂的贺兰军让刘黑马既想打,为蒙古人表着忠心,又不想拼完了自己手中的兵马。

对面阵后高地上,赵诚和耶律楚材都骑在马上眺望刘黑马部。他们从燕京南下,一路上与民秋毫无犯,过大城而不入………非是不想入,而是不得门而入。那些地方守军都据城而守,当缩头乌龟,贺兰军也一清一色的骑兵,更无一件攻城器械,赵诚也犯不着为了占领这些城池而兴师动众,损失实力。除了真定府外一场大战之外,相安无事。

贵由却是贺兰军过真定府后的当晚,就秘密北返,大概是夺汗位去了。

“刘黑马骁勇善战,年及弱冠是就随其父征伐,为蒙古人历大小数百战,出入行阵,向无惧色。”耶律楚材道,“这是个十分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们父子对蒙古人倒是挺忠心的。”赵诚道,“全是一路货色。”

“为长远计,对于豪强们,国主万万不可让他们全都与您为敌,真定府已经知道了贺兰军的厉害,却未伤其根本。这个刘黑马既然挡在前面,又是野战,国主就不必客气了。”耶律楚材道。

“正合我意!”赵诚轻笑道。“史天泽、张柔之辈将来若是能够弃暗投明,我可以既往不咎。”

“国主,我军应立刻攻击。否则速不台过了河就要逃跑了。”陈不弃道。

“陈将军不必着急。”耶律楚材道,“刘黑马摆阵就是要阻挡我军前行,大概他也只是想让我们与其对峙。徒耗时日罢了。而我们又何必与其决战呢?”

“耶律大人说的对!”赵诚点头道,“我们不必与他纠缠。我们是骑军,骑军只有跑起来才有威力。”

“请国主下令!”铁穆等人请命道。

“全军散漫北上,做出要绕道的样子。”赵诚道,“我倒要看他是来追我,还是固守原地,就是跑也要跑死他。”

“是!”众人道。

刘黑马骑在马上,左手紧握刀柄,右手遮掩着光线,举目眺望。见贺兰军严整的阵形忽然左右分开,向自己的两翼包抄过来。

“将军,怎么办?”部将夹谷龙古带问道。

“速不台大帅有令,我们只好留在这里牵制他们。”刘黑马盯着远方道。

他虽然也不太情愿。但只好守在这里,他只希望速不台渡河快点,前来搭救自己,仅凭自己这一万兵力。虽然人不少,但是骑军太少。

贺兰军成三面夹击之势,正面中军所在起跑、加速,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大了。

“注意,敌军攻来了,圆盾稳住,枪阵上前。弓箭手准备!”刘黑马部将校高呼道。阵中地军士人人神情专注。准备迎接骑兵的挑战。

贺兰军冲刺的人马越来越近,黑色地洪流迎面扑来。当先的数面醒目的赤旗迎风猎猎作响,夹杂着铁蹄与骑兵呐喊声。刘黑马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他感觉到嗓子发干,因为对面地这支陌生骑军让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蒙古骑兵时的情景。

然而刘黑马既感到庆幸,又感到失望。因为那冲刺的贺兰军在距自己大阵前三百步,就一分为二从两侧呼啸而前,竟往自己身后狂奔,不看自己一眼。

“不好,敌军要甩开我们。”部将田雄惊呼。可是他们却不太敢追,因为还有两部人马一左一右留在原地监视着自己,自己若是全数开拔追去,就陷入全军被动挨打的局面。骑兵的机动性是与生俱来的。

“夹谷龙古带!”刘黑马立刻点将。

“在!”夹谷龙古带应道。

“你部留下断后,余人随我追击!”刘黑马快刀斩乱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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