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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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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豪放,然而词更让人血脉喷张,这让正为赵诚吟唱的张三娘不禁受到了影响,手中弹奏的琵琶走了调,连连致歉不已。
赵诚与刘翼两人面面相觑,岳父地《满江红》也是他们两人所欣赏的,只是隔壁有人恰恰在这个时间地点,唱什么“踏破贺兰山阙”,不是故意找麻烦吗?要知道在这青楼里,寻常人是来找乐子的,要点唱这豪放精忠的《满江红》的恐怕仅此一回。外面刚才还喧闹地场面,便得哑雀无声,万花楼地客人们都知道贺兰国王在此,料想定会有大事发生。
立在门口的徐不放受不了这种公然挑衅,扬了扬手中地长刀,只得赵诚微点点头。那作陪的苟梦玉一脸尴尬,只得连连劝慰赵诚息怒。
“三娘,我这也有一首《满江红》词,你来弹这曲子。我来唱!”赵诚微微一笑道,又冲着苟梦玉道,“此事并非小王挑衅,若小王有得罪处,烦请苟大人为我作证。”
那张三娘本见赵诚极有风度,目光温和,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此时只觉得自己心房却被赵诚刀子般的目光刺得紧缩了一下。她只得找到了调子,弹起来。只听赵诚拍节而歌: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又堪悲,风波狱。
岂不念,封疆蹙!岂不念,徽钦辱!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来而不往非礼也,赵诚这一首《满江红》,却是直抵宋国君臣及士人的软肋,一曲歌罢,闻者不禁动容。苟梦玉大惊失色,隔壁也不见刚才的嚣张。
唯有刘翼等人大呼:“好!”
明朝文征明所作。
第四卷 贺兰雪
第五十四章 满江红㈡
岳飞无疑是这个时代最让宋人扼腕长叹的一个人物。
他曾气吞山河,有直捣黄龙府女真人兴起之地的豪气,金国名将兀术也曾感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可是就在岳飞可望一鼓作气收复中原的时候,却被十二道金牌给召了回去。结果,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给结果了他年轻的生命,让亲者痛仇者快。
生前招皇帝与权相的猜疑,死后在孝宗年间却又是加谥号,又是追封为王,这些死后的荣耀难道可以弥补岳飞的冤屈吗?若这些遗憾没有发生,世事也许会有另一种局面。
高宗赵构怕钦宗归南复位而杀岳乞和之说,在民间相当流行。高宗的这种用心的确是存在的。但是一个新立的君主,不谈复国,是很难取得人心的。因此他在左右矛盾之中,一边多次议和,一边摆出光复的架势。秦桧不过是把握住高宗皇帝的心理罢了,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替高宗皇帝背了黑锅。秦桧死后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宁宗年间被追削去王爵,改谥“谬丑”…………这绝对是一个让人他在阴间也要感到羞愧的谥号。但后来韩胄北伐失败,史弥远等谋杀韩胄讨好金人,又恢复秦桧的封谥。这种变更成为了政治需要,羞耻之心荡然无存。
但是,宋国士人对高宗皇帝的质疑,只是私下里议论,至多骂骂秦桧。像贺兰国王这样公开地说皇帝地不是。却是极少。果然。当赵诚唱出这一首《满江红》之后,苟梦玉及万花楼中地客人们都愣住了。
赵诚本不是特别不爽,岳飞也是赵诚所景仰的一位武将,岳飞词中的“贺兰山阙”也不过是一种虚托。贺兰山与辽东的黄龙府相差十万八千里,如同其他人用诸如“楼兰”、“西北”之类地词汇,不过是用来代指自己的敌人敌国而已。
他只是借题发挥,若是隔壁包间中无人唱什么“踏破贺兰山阙”,他可不会公开指摘宋国皇帝的不是。
“本王出身蒙古大漠,自幼仰慕汉家衣冠文物,以读汉书说汉话为荣,身边如刘明远等汉文士常伴左右。现又有贺兰国王的封号,然贵国子民却公然说要踏破我贺兰山,这是何道理?难不成。贵国对我贺兰有所企图?”赵诚倒打一耙。
“国主言重了。这不过是几位酒喝多了的太学生的猖狂之言。”苟梦玉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心中暗骂赵诚无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学生这些预备官员们,总是关心江山社稷,并且敢于公开指摘朝堂大员们的不是,而且大臣们往往不太敢得罪的一部分人。他们借此机会在隔壁诵唱岳飞的这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无非是表达对外族人地仇恨,对朝中君臣醉心于偏安一隅地不满,甚或是宋蒙约好一事极力反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刘翼道,“我家国主亲为使者,目的就是为了贵我两国约好,共灭女真。依苟大人看,这胡虏肉、匈奴血。我家国主身上有没有?”
“岳将军这首词。说的却是女真人。刘副使何必故意望文生义呢?本官定当禀明朝廷,让那几位太学生当面向国主陪礼道歉。”苟梦玉道。“但若真要计较,国主身为使臣,客居我临安陪都,却污蔑我大宋高宗皇帝圣誉,怕也是有些过了吧?”
赵诚微微一笑:“那好,苟大人,此事暂且揭过。可否请隔壁那几位太学生来一会?在这万花楼里,能听得到这岳元帅这首豪迈之词,也是令本王倍感意外的事情。”
“请国主稍待!”苟梦玉见赵诚不想将事情闹大,他也打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主意,欣然同意。
时间不大,从门外走进了一溜三位年轻学子,各个身着长衫,头戴文士巾,脸上都浮着酒色,怕是喝了不少酒。苟梦玉大概是教育了他们一顿,个个脸上都有些不情不愿的神色,只是那年轻的脸庞上都长着青春痘。
“临安末学参见贺兰国王大驾。”太学生们重重作揖,口气中却没有太多的恭敬之意。赵诚对他们行着注目礼,心想这些学生,今天在自己逛西湖时,怕是远远地见到过自己。
“诸位士子,请坐。”赵诚命人赐坐。
年轻的太学生,有钱佑、李舫、陈时臣三人没有推辞,郑重地坐在赵诚地面前,有和赵诚理论一番的姿态。
“国王大驾光临我临安城,意欲何为?”钱佑开门见山地问道。
“自然是蒙宋约好,共灭女真。”赵诚道,“纵是无功而返,领略西湖风光山色与南朝风物,也是不虚此行也。”
“那末学抖胆一问,若是灭了女真,贵主当如何以待我大宋国?”李舫道。
“自然是睦邻友好,共分天下。”赵诚回答道。
“口说无凭。只是不知,大河上下,我大宋是否能光复中原?贵主莫非是想效仿宣和年间旧事,虚以委蛇,怕也是对我大宋江山虎视眈眈吧?”陈时臣冷笑道。
这陈时臣面黑,丝毫不惧赵诚身边护卫杀人的眼神,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那依陈公子所言,我欲何为?”赵诚反问道。
“依在下所推测,贵国以一己之力攻金,恐怕力有所未及吧?彼国与那女真人有何异同?不过是逞口实之利,意欲借我大宋之力,以成灭金之实。倘若金国被灭,则是蒙宋开战之时,此事乃我大宋朝野人所共知之事。国主远道而来。恐怕是白忙这一遭了。”陈时臣道。
那钱佑也道:“哼,国主方才所唱之词,意欲何为?岳鹏举已逝多年,然我大宋朝精兵良将无数。光复中原批日可待,不劳贵国费心。”
“真是这样地吗?”赵诚轻笑道,“自宋国君臣南渡以来,也曾有光复中原地雄心壮志。诸位方才吟唱岳元帅之词,意气干云,然可见光复汴京有期可待乎?至于精兵良将嘛?淮东李全之事小王也曾有所耳闻。若是贵国朝臣一心,上下用命,何曾有李全将淮东搅得鸡犬不宁?”
“那是朝臣偶有失察。”李舫维护着自己地朝廷。
“哈哈。”赵诚却大笑,“尔等是书生,所谓关心天下大事。本无可厚非。但若是仅凭书生意气,恐怕也是难让百姓依靠。尔等可知军国大事并非如一餐一宿简单,一军出击,兵士要训练有素,帅将要知兵善战,又要钱饷、兵仗、粮食齐备。临阵者,讲究一动一静一止一进,须臾就知胜负。若是如岳元帅一般受人制肘,身死何处尚不可知。岂能浴血奋战?”
“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俱平矣!”三位太学生都异口同声道。
“嗯,这话虽没错,难道诸位不知这话实在有些空泛了些吧?”赵诚道。“如何文官不爱钱。又如何才能让武将不怕死呢?本王盼诸位士子能给一方略!”
“这……”三位太学生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所谓千里求学只为官。当官若是身怀治国平天下之理想,那自然是吾辈所景仰。但方今天下,能做到谨守己身,奉公守法者能有几人?若是自己能做到清廉一世,那不过是个人地操守,但身边的官吏若是贪污受贿,此廉者独善其身,又于国何益?”赵诚道,“贤臣良将众矣,然贤臣不得重用,良将不得信任,只不过让敌国者笑也!”
“国主所言,不过徒逞口舌之利。贵国不过是蒙昧之族类,焉能知仁义礼智信?”陈时臣讥讽道,“依在下观之,国主不过是贵国偶有之翘楚也。我关外五州百姓所遇惨祸,在下也有所闻,国主有何辩解?”
赵诚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在维护蒙古可汗地所谓名誉。
“那不过是误会使然,小王此次前来约好,正是为了让此惨祸不再重复。”赵诚道。
“国主说得倒是轻巧,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贵国的诚意。”李舫道。
“求同存异。”赵诚道,“女真人如今是贵我两国共同的敌人,二帝北狩而不还,臣子之所痛愤怨疾,虽万世而必报其仇。如今正是大好时机,贵我两国联手,共灭女真指日可待也。到时,皇宋祖宗庙社之灵又复天日也。何乐而不为?”
贺兰国王赵诚在万花楼中与三位太学生高谈阔论,权相史弥远第一时间得知赵诚这一整天所有的行踪。
“相公,那贺兰国王在诸外蕃商人中颇有威望,这倒是令在下有些意外。要知道,这些外蕃之人,大多来自不同蕃外,均异口同声说贺兰国王英明无双。”幕僚道,“由此可见,这贺兰国王倒也是一贤王也。可不过,这对我大宋朝恐不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其身为汉人,又懂我汉家百事,言行举止,与我汉家文士无异。此人若是掌军国权柄,恐是我朝大患也。”
史弥远坐在书房里的软椅上,品着茶,十分逍遥。他心中感叹自己活到这份上也知足了,自从自己诛了韩胄之后,官位一升再升,在宁宗朝任相十七年,又亲手将一位皇帝送上了皇位,地位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唯有感叹这岁月不饶人,岁月让他不得不逐渐地放权,然而他在朝中的地位却是无人能撼动的,即使是淮东李全一事让他一度十分被动。
“他不过是蒙鞑一藩王罢了,能掀起多大风浪。他这次出使我朝,我等好礼相待,不让他指摘我大宋朝无礼就是了。至于和约之事,那是不可能的,史某虽当朝第一重臣,却也不想让自己成众矢之的。”史弥远轻笑道,“史某看不出,与蒙鞑约攻金国,与我大宋国有何益处?”
他浑不将赵诚出使宋国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其实也是大宋君臣所有人的心思,满朝文武虽将金国视作不共戴天地仇敌,但若真是要灭了金国,又恐与蒙古当面,更不想当年徽钦二帝被掳之惨祸重现。诚如赵诚智囊王敬诚所分析地那样,只有真正当了金国被灭的那最后时刻,宋国人才会想去分一杯羹,甚至想得一缓冲之地。
“相公,但有一事……在下不知……不知当讲不讲?”幕僚吞吞吐吐地说道。
史弥远不悦地说道:“这里仅有你我两人,有何话不可当面讲?”
“相公,属下今天在西湖边上,远远地瞧了几眼这贺兰国王。这贺兰国王让人过目难忘。”幕僚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史弥远的脸色,又接着道,“听有礼部的小吏私下谈论,这贺兰国王好像与那济王面目神似……”“什么?”史弥远还未听完,腾地从站了起身来,“难道……”
史弥远做了亏心事,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相公多虑了。济王早死,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幕僚道,“那济王赵贵和在湖州被赐死时,属下还奉相公之命,亲自查验过呢!”
“你办事,我放心。”史弥远心中稍定,“济王之事,朝野多有议论。朝臣们虽拿我没有办法,不过若是再有人挑起济王谋反之事,恐怕又多事了,让本相心中厌烦不已。”
正当史弥远与心腹议论着,忽然书房门被下人从外面撞开,一位门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蠢材,何事慌张?”史弥远大怒。
“相公息怒!”门人连忙跪倒在地,“有紧要之事要向丞相禀报。”
“哦?我命你跟踪那贺兰国王,难道那贺兰国王有何异动,做出不合其身份之事?”史弥远追问道。
“禀丞相,贺兰国王遇刺了!”门人急道。
“什么?”史弥远与心腹幕僚大惊失色。
第四卷 贺兰雪
第五十五章 满江红㈢
万花楼外的街市渐渐空旷了起来。
三鼓之后,正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候,街面上传来一两声打更的枯燥声音。然而万花楼内的客人仍然还未散去,***仍然通明,笑靥仍然娇美,歌声依旧在春夜里徘徊。用醉生梦死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有外地来的豪客一掷万金,只为搏美人一笑耳。
在赵诚的包厢内,张三娘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她本以为这贺兰国王如同其他客人一般,出手阔气不过是为了来寻欢作乐,又见赵诚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身居高位者的气度,张口却是一首好词,待人却又和蔼。她芳心暗想:若是能与他共渡良宵,也是一件很不错的风流雅事。要知道,能让她看得上的贵客,实在太少,更何况自荐枕席。
她哪里想到,自己的心思却是被几个太学的酸学生给搅和了。这三位太学生慷慨激昂,与自己的客人理论一大堆她都无法插上嘴的军国大事,而贺兰国王却对这三位太学生的冒犯好似并不放在心上,最后居然与几个找麻烦的有说有笑地聊到了三鼓之时。
客人谈意尚隆,张三娘不敢告退,只得强打着精神作陪,她悄悄地用纤纤玉手掩饰着表明困意十足的哈欠,没想到,美人慵懒的表情却被包间内的众人瞧个着。
“三娘若是累了,不妨回去休息。”赵诚察觉到她满脸的困意,挂着笑意说道。他这揶揄的笑意,让张三娘十分羞赧,她脸上浮现出胭脂般的色彩。
“国王大驾在此,三娘哪敢退去。”张三娘羞赧道。“酒已喝完,三娘去为国王取来一些酒食。”
“那多谢!”赵诚点点头。张三娘眉头微皱,心说这位贺兰国王极爽快,又不爱客套虚礼吧,却又是总将“谢”字口中挂,且说得总是极为顺口自然。这让她觉得既感激又太生份。
张三娘窈窕多姿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苟梦玉道:“下官冒昧一问,不知当与不当?”
“苟大人若是有话就当面问。怎么如此麻烦?”赵诚佯怒道。
“正是、正是,苟大人官不大,官腔却是太重。”三位太学生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在此出现的缘由,他们与赵诚越聊越投机,竟到了无话不谈地地步,有相见恨晚之慨。
刘翼心中暗笑:自己的这位国王还真没将自己看作身份尊贵之辈,也是极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之心。并生好感。正因为如此,所有成为自己这位国王下属的人,都竞相效命。与文人谈文,与智者谈方略,与武者谈军事,就是在中兴府外的田间地头,自己的这位国王也能蹲在地上与农夫聊上大半天,听者无不产生亲近感。
苟梦玉被这三位太学生的话,呛得尴尬无比。
“不知国王是否已有家室?”苟梦玉问道。
“我有一妻一子,苟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难不成你要将你女儿嫁给我?”赵诚打趣道。
“哈哈!”三位太学生也是年轻人。见苟梦玉讨了没趣,放怀大笑。
“下官可没女儿,既使有女儿,不敢高攀国王。”苟梦玉气得须发皆张,“刚才那张三娘乃万花楼地头牌姐儿,色艺无双,在本朝临安城内首屈一指,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收其为妾。下官只是见国王美色当前,却是稳如泰山。看上去真是只为来听曲的。刚才钱、李、陈三位公子来此后,国王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妙人儿枯坐身侧,我见犹怜也。”
“是啊、是啊。”太学生钱佑也附和道,“这张三娘在下也常有耳闻,奈何在下几位同窗,不过是无名小卒。又无柳三变之才。无缘相见。今天倒是沾了国王的光,让这张三娘为我等斟酒。今夜不虚此行也!”
“呵呵,诸位怕是错怪我了,我真是来听曲地。”赵诚道,“小王早说过,小王对江南风景文物极是喜爱,我与明远兄从西北远道而来,若是不领略一下江南的歌舞,那不是太遗憾了吧?但是三位学子,要知道,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当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诸位切记,千万不能将心思全花在这风花雪月之事上。”
“国主教训的是!”钱佑等三人见赵诚说得极诚恳,恭敬地回答道。
“陈某请教国主,贺兰甚或西域风物自是与我江南不同,但不知国主以为两地风物有何优劣?”陈时臣问道。
“我的副使,我贺兰书院的山长刘明远来回答这个问题。”赵诚朝刘翼示意道。
“若是风光,大漠自有孤烟落日之美,江南却是小桥流水,自有一番风情;若是谈物,江南单只是丝物、瓷器两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等,但西域也有价值不菲的物什,譬如珠玉、乳香、象齿、玳瑁等等。一匹绢物在江南算不得什么,依刘某看,商人蹑丝履也是很寻常了,若是贩至西域则价值百倍,西域王侯以身着绫罗绸缎为荣,相反,若是西域的特产,贩至临安,却也是价值连城也。又,我贺兰产良马,河曲之马天下闻名,这在我贺兰不过是寻常之畜,于宋却不易得,一匹河曲良马在临安售价高达三百贯。”刘翼道,“故,国与国交易,则天下生利,民富国殷也,并非会因一国得利而另一国减利。无所谓优劣,只有物以稀为贵也。”
“我大宋忧者,不过是铜钱流入他国,而耗国用也。”苟梦玉质疑道。
刘翼微微一笑:“故而自我国主入主河西以来,在河陇遍设榷场,可以以物易物,如此贵国还有什么不放心地?”
“那文呢?”李舫问道。
“我追随我家国主游历西域近十年,得用波斯文、大食文写成的诗集、故事、建筑、医药、音律、算术、天文及航海书籍,总共两千多册。”刘翼道。“所谓文之优劣,如同宗教。你若是信道,则道法无边,你若是修佛,则佛海无涯。在此则誉此,在彼则崇彼。全凭个人之好恶。若是诸位以为汉家衣冠天下第一,这也无可指摘,但若是因此而小看外蕃之文礼。则一叶障目也。”
苟梦玉等人认为刘翼所事乃外蕃之国王,故而站在外蕃的角度为外蕃辩护。
“只是不知,国王将这些西域之书册,如何处置?”苟梦玉问道。
“明远兄已经将西域书册译成汉书,皆汇聚于中兴府刚建的一处图书馆,可供天下诸类人等借阅。”赵诚道,“苟大人不要小看这些外邦之书……”
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在万花楼后面的偏僻地街道上,四下无人。然而在漆黑的深处,却有人影闪动着,从万花楼上投射下的迷离光线,偶尔照射在这七位黑衣人的身上,若是近处分明可以看到他们脸上都蒙着黑巾,腰中却都佩着刀。
“人都到齐了?”黑暗中有人低沉地问道。
“到齐了。”回答的人同样声音低沉。
“家伙也带来了吗?”前者又问道。
“今天刚得手,这种利器太不易得,为了得此利器,我……”
“废话少说!”前者低声喝道。却是不容余人任何反对之语,他像是首领。
“是!”身边众人不敢言语。
“待会等楼中闹将起来,咱们就从对面民舍顶上往内射,那里地位置不太好,怕力道有些不足,所以务必一击毙命。”首领恨恨地说道,“若是失手,你们随我用绳索爬将过去,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贺兰国王死在这万花楼中。”
“上头不是说,只要咱们意思意思就……”有人置疑道,他这话只说半截,就咽回到肚子当中。黑暗中首领异常明亮地目光让他如坠深渊。
万花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只有少数人带着醉意爬上了某张床,通常的结果是第二天早晨发现身边地女人似乎与昨晚长得不太一样。原来酒喝高了的时候。男人眼中的女人个个赛西施。
大堂中这时忽然传来有瓶瓶罐罐跌地破碎的声响,夹杂着女人哭泣惊呼声和店中伙计的惊呼声。
张三娘碎步小跑地来到赵诚地包厢。手中托着一壶酒和两碟小菜,连连告罪道:“国主见谅,有几个泼皮在楼下撒泼,拦住奴家的路,幸亏楼中伙计地帮忙,才将酒食取来。”
她衣服有些凌乱,头上的冠子也有些歪斜,正说话间,楼下又传出来一声巨大的呼喊声:“不好了,杀人了!”
楼下已经血流成河,张三娘没来及看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她口中地泼皮绝不是什么泼皮,他们既然敢公开在万花楼里杀人,自然已经超过了泼皮地档次。他们二十号人逢人便砍,杀向了楼上,直奔赵诚所在的包厢。
“护驾!”徐不放大喝一声。包厢内地护卫们齐出,拔出长刀,守在门外。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徐不放只觉得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徐不放暗叫:不好!
那一声破空声只得是弓弩一类的武器才会发出地声响,并非是从包厢门外射入的,而是隔着后街从对面的一座民舍屋顶射过来的。这一声响让赵诚的心中大惊,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这一箭来得太突然张三娘方才正弯腰将托盘中的酒食呈在赵诚的面前,“砰!”这一箭不偏不巧,击穿了铜制的酒壶靠外地一层,那巨大的力道连同酒壶向赵诚胸口飞了过来。在这一刹那间,赵诚被击中了,但那圆兜兜的铜制酒壶却也卸去了大部分力量,既使如此,赵诚也是感到胸口如同被巨锤砸中一般,只觉得喉咙中有一股甜意。
“神臂弓!”赵诚暗骂。
电光火石间,赵诚将身旁愣住的刘翼推倒在地,又一把将利声尖叫的张三娘压在桌底。
“全趴在地上!”赵诚大喝一声。徐不放也反应了过来,他飞快地挥出一刀,将身旁的明灯劈成碎片,只留下一角地灯。
“不放,守住楼梯口。”赵诚又令道。
“妈地!”徐不放大喝一声,领命而出。赵诚只带了二十位护卫,他们“嗷”地大吼一声,在楼上走廊上,与那刺客迎面杀成一团。他们如洪流冲破大堤,如猛虎冲入羊群,两人一组,三人一伙,护卫们都是久久训练之士,恰到好处地配合默契,并且都相当有杀人的经验,他们利用走廊狭窄地地势,竟让刺客们无奈后退。
徐不放横刀立在楼梯口,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在一个照面间,他已经砍倒四个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带,面色不动如山,如杀神一般让刺客惊惧。徐不放担心有刺客从后街攀楼过来,不敢离开身后包厢太远。
徐不放舔了舔溅到嘴角的鲜血,冷笑道:“尔等何人,竟敢谋刺堂堂贺兰国王,难道不怕爷爷我砍了你们脑袋吗?”
“啊!”身后包厢里,又传来张三娘的惊呼声,和接连两声惨叫声。
徐不放心中一惊,正要回身救驾,又听赵诚爽朗地高声笑道:“不放,你将大堂之内的刺客全宰了,这里不用你管,咱们比一比,看谁砍得头颅多。”
赵诚笑声中,却不将自己面临的刺客看在眼里。徐不放心中稍定,他还是示意身后分出几人回去帮忙,转身向楼梯下的刺客走去。
徐不放脸上的笑意,让刺客心中惧意又加深了一层。
第四卷 贺兰雪
第五十六章 满江红㈣
包厢中视线昏暗,后街的刺客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只得胡乱放箭。
神臂弓粗大的箭矢破窗而入,狠狠地射入对面的墙壁之上,兀自发出颤抖的尾音,久久不绝于耳。苟梦玉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却是满腔怒火,贺兰国王奉命出使本朝,光明正大地来,却遭此横祸,恐怕一个时辰之内朝野震动,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这下捅大娄子了!”苟梦玉心中暗忖,“恐怕会有一大批人丢官丢性命了。”
那三位太学生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平生哪里遇到过这种要命的事情。那张三娘已经昏眩了过去,刚才那杆箭矢从她的面前呼啸而过,让她的七分魂魄去了六分,只留一口气在。而刘明远却是感激涕零,因为赵诚在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躲藏,而是先将自己推倒在地,让自己先保安全无虞。
赵诚早已拔出自己的长刀,与几位手下蹲在窗户两侧。昏暗中,赵诚几人没有说话,耐心等着刺客放完箭矢,心说刺客若是仅想骚扰,自会退去,因为刺客不敢耽误时间。
“笃!”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在窗下响起。
“国主,他们要爬上来。”手下提醒道。
“以不变应万变,等他们露头,长刀伺候!”赵诚轻声命令道,“他们等不起。”
后街中,一名黑衣蒙面刺客费力地爬上了窗户,他显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刺杀训练,两层楼就耗费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刚刚在窗户上露头,正腾出一只手来摸出腰间的刀,只见在房内昏暗的光线折射下。两道闪电在眼前划过,此刻却如骄阳一般耀眼。
然后他只觉得自己的颈部一阵剧痛,摔了下去,发出两声惨叫。之所以是两声,一是死者地惨叫,另一声却是死者凌空失落的刀正砸在底下另一名黑衣人的肩膀上而发出来的。
“妈的!”首领痛骂道。
“大哥。敌明我暗。我们不如从正面攻去,事不宜迟啊!”黑暗中有人惊呼道。
“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诸位与我从正面杀过去,不成功则成仁!”首领略一思索,带着众人向正门绕了过去。
赵诚听到敌人奔跑的脚步声,担心刺客使诈,安排两人原地守着,带领余人去大堂中帮忙。
“国主,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当以千金之躯为重啊。苟某料想禁军立刻就会赶到,国主还是在此等候一二,若是万一……苟某无法交待啊。”苟梦玉这时才想起来出言相劝道。他见窗下地敌人退去,心中稍定,害怕要是赵诚亲自面对刺客,恐遭不测,真到了那时候,他就百口莫言了。
“无妨,不过几个软脚虾罢了,本王倒是想瞧瞧这些人乃何方神圣。”赵诚毫不在意。“本王手下护卫正浴血奋战,本王岂能安之若素?”
大堂内,徐不放正带着十位兄弟,正与二十三位刺客对峙。他们的脚下已经躺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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