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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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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废话,要你来就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唐校尉瞪了那人一眼。

早有识字地军府军士按照名册点集人头,军府里大小军吏被插入来自各地的府兵临时充当各级武官,各有职司分工,各有排头、杂役,分发府库中的长兵器、盾甲、战马、行军车辆、箭矢、帐蓬、旗帜,到了第二天夜里,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初具雏形了。

虽然这是军事活动。但平阳府自胡知府以下的大小文官们也不敢怠慢。军政分家,他们管不了军府。却要负责为这支临时军队提供所有地后勤保障,否则就会被折冲府告上一状。曾在贺兰山下失去一条手臂的唐校尉,对此感到十分满意,他仿佛觉得自己真地就要出征。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的幻想,金戈铁马的岁月已离他而去,这此府兵在有生之年永远也不会被派上沙场,除非是有强敌来攻。若非因为失去了一条手臂,唐校尉还在正规军中。

念及此处,唐校尉带领着八千府兵在雪地里发散着多余的体力,或下马步行,或跃马突袭,忽而一分为二,忽而聚合如墙,进退禁止,看上去个个娴熟无比,然后立在寒风中,高唱军歌: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第三号令要声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咱这军歌着实不错!”有人小声嘀咕道,经过一番操练这一停下来,寒风就显得更加刺骨,但众精壮的精神还不错。

“住口!”一声暴喝却从身旁边响起,唐校尉铁青着脸站在了身旁,府兵毕竟是府兵,一旦解散就是庄稼地里的农夫,总会让他不满意。

那人被两个壮汉拖了出来,当着众人面虽只鞭了五下,但也是惨叫连连,这下所有人立刻都站如松,不敢慢怠。

蓝色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天底下触目所及处是千里雪原,雪原上折射着是刺目的光线,倒增加了几份暖意。

“驾、驾!”空旷的远方出现了一支骑军,他们从南方绛州的方向,顺着冰封地汾水河奔来。就在众人愣神地时候,更多的骑军狂奔而来,践踏着茫茫雪原,远远看去像是一座移动地大山迎面压了过来。战马长嘶,军旗飞扬。

当中一面玄黄的大旗,写着一个斗大的“赵”字。

秦王赵诚从河中府解州赶了过来,顺便亲自检验一下府兵预备役的执行情况。那面玄黄王旗,唐校尉曾经熟悉无比,连忙带着军府大小军吏前来迎驾。

“唐校尉辛苦了!”赵诚亲切的说道。

记住部下的名字,是每一个上位者的必修课,如果能记不清楚,至少也应该记住他的姓氏,越多越好,语气越亲切越好。赵诚很显然在这方面做的不错,尽管他对眼前的这位四十来岁的折冲校尉印象并不深。

而像唐校尉这样的因为受伤而脱离正规军的军官,在听到秦王如此唤他。却是倍受鼓舞。他未料到这一次会是秦王亲至。

“禀国主,平阳府实有府兵八千三百七十人,实到八千一百零七人。请国主检阅!”唐校尉奏报道。虽然总会有种种原因,不会全都到齐,尤其是那些住在深山中人家地子弟更是因为大雪封山,出来不便,能有这样的成绩也算不错。

赵诚注意到他另一支袖子空荡荡的。赞赏道:“能集合这么多人,也算是很不错了。正因有像唐校尉这样地忠良。我大秦国才有今日。”

“愿为吾王誓死效命。”唐校尉道。

“那就操练一番,让孤看看我平阳府的勇士们!”赵诚命道。

“是!”唐校尉领命。

那八千府兵也知道秦王亲至,在各队领头军官的指挥与呼喝下,卖力地操练了起来。盾牌手举着铁盾,抵挡着刀斧手的劈砍。弓弩手三排连射有序,马军在校场上在令旗的指挥下反复冲杀。个个看上去龙精虎壮。唐校尉选其中精于骑射一队人马,当场表演骑射本领,颇有战无不胜地气势。赵松骑着马来回奔驰,看得津津有味,跟着操练的士兵大呼小叫起来,跃跃欲试。

田雄与郝和尚拔都两人陪伴在赵诚左右,称赞道:“我大秦国壮士何其多也!”

他们这称赞倒不是奉承。他们二人都是长于军略之人,火眼金睛,这八千府兵虽只是离不开土地地农家子弟,但要是真经过几次阵仗。也会成为精兵。所谓精兵。不仅是个人勇武出众,更是令行禁止。是身前是刀山敢往前迈,身后是火海也敢往后退,通常都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才成为精兵的。但要是有严格的训练,既便是手上还沾着泥巴土的农夫更有可能成为精兵。他们见这些府兵,三人成行,五人成列,行动有序,总比他们以前经常抓来地壮丁要合格得多。

“好、好,来人命平阳府给这八千壮士各赏一贯钱,给军府大小军吏各涨一级薪俸。”赵诚高兴地说道。他这一高兴,平阳府就丢了八千贯。

“谢国主!”八千府兵欢呼了起来,平白无故地得了一贯钱,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

“国主若是有意,末将等不如陪你去狩猎?姑射大山中野兽众多,末将等常去狩猎,每次都满载而归,眼下虽大雪封山,却让野兽踪迹难逃。”宋平也很高兴。

赵诚却拒绝了:“宋元帅有心了,狩猎不过是孤地私事,孤有的是时间与尔等狩猎。孤先要去汾水两岸看看,这一场雪下得大,尤其是平阳府,不要冻坏了庄稼。”

平阳知府胡铨听说秦王亲至,慌张地从城内赶了过来,满头大汗,还未到跟前,扑腾地跪倒在地:

“平阳知府胡铨拜见吾王圣驾!”

“平身,胡知府来的正好,你随孤去农庄中去看看,体察民情。”赵诚道。

胡知府连忙起身,引着赵诚一行人往城西驰去。

汾水对面有矾山,朝廷在此设立矾务局,归于盐铁司。这里出产的是白矾,唐时即在此高平阳院以收其利,白矾许商贾贩买,民间每斤价约八十钱,但若是私贩、私鬻及盗采者,都要治重罪。这也是秦国朝廷专卖的一项重要收入,连同慈州、隰州的绿矾,每年可收钱二十万贯。

大队人马的到来,打破了汾河两岸的宁静,众人不敢践踏田地,只好下马步行。有枯草窟窿中的野兔飞奔而处。数支箭矢飞奔而出,竟齐齐冲着那野兔飞去,那狂奔的野兔躲过了一支两支三支箭,却躲不过第四支箭。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赵松狂呼道。有人拾来倒在雪地里地野兔,发现那兔身上插着地果然是一支小箭。

“殿下的箭法真是举世无双啊。”胡铨称赞道,待发现赵诚不悦地神色,连忙恭敬地闭上了嘴。

“平阳一别,已有五年有余。孤知道平阳府这些年比较兴旺,只是不知现今户口增加几何啊?”赵诚问道。

“回国主,我平阳府有县十、镇一。据府藏旧档,金国强盛时全府有户十三万六千九百三十六,但我朝初立之泰安二年,中书右丞吴大人行省河东时,我平阳府清查户口,只得户三万八千七百余户,大约是兵祸所至。又与民休养,逃亡在外的百姓陆续回归,又有河北诸路的流民在我平阳府落户,去年再次清查户口登记造册,共得户五万八千六百七十八户,只是精壮并不多。”胡铨报着数字。

赵诚信步踏入了一块田地,毫无风度地蹲在地上,伸手抹去冰雪,露出里面的绿麦。

“父王孩儿这次不会弄错了,这是麦子,不是韭菜!”赵松也蹲在地上说道。

“松儿四体既勤,这五谷也要分得清,虽不用身体力行汗滴禾下,但总要懂得四季农时,更要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赵诚道。

“是的,父王!”赵松答道。

“国主不用担心,这雪虽然下得大了些,不过是残冬余威,这两天地温上升,并不害庄稼。”胡铨像是知道赵诚心中所想。

“胡知府辛苦了,五谷丰登,百姓咸安,孤当然也极欣慰。”赵诚道,“尔等还要多多走访民间,体察民间疾苦才是啊。”

“遵旨!”平阳府大小文官们俯身回道。

赵诚站起身来,落日的余辉正洒在他高大的背脊上,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之上,令他心中充满着希望。

西边群山下,汾水被冰雪封冻住,两岸的村庄则较稠密,临近黄昏,夕阳将白雪镀上了一层粉红的色彩。炊烟升了起来,一副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七章 燕云㈠

真定府兵马都元帅今天从府衙回来后,就匆匆来见自己的父亲史秉直。已是春二月的光景,燕赵大地已经从残冬中恢复了过来,然而史天泽的脸上挂着忧愁。

真定史家真正当家人史秉直今年六十四岁,二十多年前投靠蒙古后,曾一度迁居北京路,行尚书六部事,对蒙古人忠心耿耿。赵诚崛起时,辽东土皇帝蒲鲜万奴趁机反叛,与从高丽回师的蒙古军激战,在兵荒马乱中,史秉直见天将大变,只好择机带着不多的兵丁护着家小返回真定府根据地,投奔自己的儿子,几乎是尾随贺兰军南下。

史秉直现在早已经不问军国大事,一切大事皆交给自己的三子史天泽及二子史天安处理,以史天泽为主事人。自己平时修炼焚诵,在私第的南边还有几块田地,闲散时以务农为乐。若是不认识他的,单从外表上看,以为他不过一寻常老农罢了。

史天泽闯进来时,史秉直正在读书,他见儿子没有请示就直接闯了进来,心头不悦。

“如今你是家中管事之人,岂能如此莽撞?看来你还要多读点书!”一头花白头发的史秉直喝道,仍中气十足。

“父亲教训的是!”史天泽不得不点并没有称是。纵是身高八尺又身经百战的他,在自己父亲面前大气也不敢出“我这本书,就送给你,你要好好看看,长点见识。”史秉直将手中的书本递到儿子面前。史天泽恭敬地接过,装作认真地翻看了一番,正是《资治通鉴》中关于前汉七国之乱旧事的那一卷。

“谢父亲赠书!”史天泽道,“孩儿一定要读懂史书,从先贤笔下寻求真谛。”

“我史家以军事才得此家业,但万万不可忘了书中大义。你来找为父,是否是因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史秉直问道。

“父亲明鉴。孩儿今日收到了秦王的诏书,他让孩儿三月望日至中兴府觐见,共商军国大事,孩儿不知其意,更不知如何应对。”

“你兄长天安如何想?”

“二哥担心这是鸿门宴,有去无回。他劝我不要去。堂弟天祥也持此看法,并进言他可替我前去拜见那秦王。”史天泽道。

“东平、顺天。还有济南。有没有接到秦王地诏书?”史秉直皱了皱眉头。问道。

“秦王地诏书上都有提到。纵是大名府王珍也在诏见之列。”史天泽道。“今日报纸上说。正月河东大雪。秦王亲临河东视察民情。与士人麻革等人饮酒赏雪。并诏见了田雄与太原郝和尚等人。孩儿担心其有不可告人之事。”“田雄如我等不一样。他是阵前倒戈。他在秦王面前恨不得掏出心窝子。那郝和尚实力弱小。又处于秦军包围之下。秦王要他今日死。谅他也不敢等到明日。只可惜那刘黑马不识实务。送了卿卿性命。刘家之祸即是我史家之鉴。”史秉直道。“我们史家却不同。又未与秦王交恶过。近年来一向恭敬。只是《大秦新闻》上三天两头口诛笔伐昔日旧事。为父当年还不是听命行事。皆因势力逼人罢了。否则会死更多人。”

史秉直对自己做过地事当然记忆犹新。然而他认为如今不应该算旧帐。相反自己也保全了所多人。有过亦有功也。

“可是如今秦军已经掌握了太行山以西及西京路。居高临下。燕云大部份州县已在秦军之手。而我河北平原可谓是一马平川。东平、顺天、济南诸强又人心各异。李有宋人撑腰在侧虎视眈眈。屡生事端。更不能忘了还有恨不得活剥了我等地金国朝廷。若是秦王着手各个击破。纵是我史家军个个拼死力战。也会不支而亡。”史天泽说道。压力与局势都是显而易见地。

“你想如何做?”史秉直却反问。他见史天泽目光闪铄。“但说无妨!”

“孩儿愿亲赴中兴府。”史天泽道。“以前我史家耕耘于永清老家。及至兵乱为求自保投靠了蒙古人。因势所逼罢了。倘若金主视我等为骨肉。不坐视不救。我史家岂会投靠蒙古?今日秦国强盛。我史家何不真心投靠。换个主子罢了。如此才可保我史家上下荣华。否则将是祸从天降。”

史天泽见父亲沉吟半晌,心中忐忑不安。好一会儿,史秉直才道:“你这样想,为父并不奇怪。除非你想永远这样下去?”

“孩儿哪里会有这种想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史天泽连忙摇头道,“蒙古人曾予我史家优待,当然是因其以往兵力不足,不得不仰仗我们罢了。这秦王却是汉人,听闻他爱读书且涉猎广博,想必他也知道为人君者忌讳藩国林立,先有前汉七国之乱,后有唐末藩镇擅权,纵是他不知,他身边地谋臣如耶律楚材诸辈皆深知其中利害。今我史家拥兵数万,又控地千里,孩儿只是担心秦王不愿效仿蒙古人,夺我兵权,分我财、政之柄。”

“你这么想,也是深谋远略。”史秉直道,“为今之计,既要让秦王安心,又要保住我史家权柄,才是头等的大事,秦王不安心,他便心生不满,现在不来攻我,将来也会来攻我;我史家若是失了权柄,那更是自取灭亡之道。但你姓史,所以你只想到了我史家,却忘了还有东平严实,顺天张柔,济南张荣之辈。”

“父亲的意思是?”史天泽不解。

“我们史家举棋不定,他们各家也是如此,好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各家手中都掌数州以至十数州之地,何曾想过要放弃掉手中荣华富贵呢?”

“当然不想!即便是愿沦为白丁,可是举家性命却全赖手中之军队,我等追随蒙古人攻略日久,怎会没有仇家?”史天泽点头道。

“所以,严实等人也是不愿削权的,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孤掌虽难鸣。但若是群雄相互约定,结果则不然。听说严实与济南张荣地界上有些交恶,愚蠢之至也,你不妨修书一封,劝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树敌自损的事情了。有道是冤家易解不易结,只要我们几家共同进退。那秦王纵是英明神武无比,秦军有以一当百之勇,也拿我等没有办法。”史秉直耳提面命,“要知我等虽屡番表示效忠秦国朝廷,但秦王却只字不提派遣官吏接收政、财、军三权,何也?为父料想秦王也是心知肚明,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没有金宋两国在侧牵制,他恐怕就不会如此有耐心了。故我史家应暂时臣服于他。他若有容人之雅量,那就一切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其若有加害之心,则我史家为自保不得不反也。”

“父亲说的对,孩儿会立即修书一封,劝他们放下私仇,料想他们收到孩儿地信,也会心照不宣的。”史天泽面露喜色,喜色却稍纵即逝,“只是眼前之事,孩儿到底是亲往。还是派史权去?”

“当然要去,你要亲自去,否则难表我史家之心意。”史秉直道,“你要寻机向秦王交心,暗示只要秦王不要欺人太甚,我史家会向对待蒙古人一样效忠于他。我与秦王虽未亲见过,但近年来一直设法了解此人,此人胸中包罗天下,又极好名声。他若真有大志,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示好于你。听史权说秦王掌生杀大权,却不爱女色,至今只有一后一妃,为父想将你堂弟天祥之妹琴儿送给他为妃,好让我史家也有一份保障。”

“堂妹虽是咱们史家生的好女儿,可是她性子一向执拗,恐难听您的命令。”史天泽担忧地说道。

“这事还轮不着她作主!”史秉直怒道。

“是。父亲!”史天泽只得应道。

待史天泽的背影走后。史秉直枯坐在书房里独自感叹。这个世道变化太快,想他史家为了保命。一朝崛起,投靠了蒙古人因而出入将相,但无论如何,总要依附于强者,即便是拥兵数万却更要看着别人眼色,担心别人加害。位卑者有位卑者的心忧,位高者有位高者地担忧。正是因为始终如履薄冰,史家如今仍屹立不倒。

史秉直的目光瞥向最新一期的《中条见闻》,上面登着秦王赵诚地一篇七律:

中条雪落天地旷,匹马寒渡黄河头。

三晋山河分上镇,河汾风物异西州。

红云古道孤城晚,落日西风一腔愁。

四海知名半凋落,天涯孤剑独谁投。

史家宅第院落的最深处,遍植松柏,池沼假山之中虽暂无生气,但若是三月时分定会是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色。

长长曲折地廊亭下,安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正面对着仍有薄冰的池面念着诗,她窈窕纤细的背影令人暇想,脖颈露出的一片白在春日慵懒的照耀下,显得温润如玉。

“琴妹又有何佳作啊?”史天泽洪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女子正是史天泽的堂妹史琴,今年正年满十八,天生姿容婉丽,棋琴书画无所不精,是史家的掌上明珠。只是自视一向较高,家世配得上她地,文才又没有她高,有文采的,家中长辈又瞧不上,她本人又不愿屈就,故而一直未许婚。

“三哥又在背后吓人!”史琴受了惊吓,嗔怪道。

“为兄走路如同跑马一般,怎是成心吓你?方才听到妹妹在念诗,你又做了什么佳作,不妨念为兄听听,为兄好向史才女讨教一二,沾点才气!”史天泽笑道。

“三哥这是笑话我吧,就在这报上,你自己读吧!”史琴将一份报纸递到史天泽面前,上面正是一首秦王赵诚的七律,是赵诚视察河东之后,命人送给麻革等人地。

“嗯。”史天泽品味了一番,故意道,“常听人说秦王文武双全,又涉猎极广,今日读其七律,深感秦王真是不世之材也。当今天下英雄,唯有秦王也!妹妹以为如何?”

史天泽偷眼认真打量着史琴的脸色,却不料史琴道:

“琴儿以为这秦王实在是个虚伪之人!”

史天泽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忙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三哥请看,这首七律格调高远,即景抒情,自是气象格调不同凡响,寒渡、古道、孤城、落日、西风、天涯等等,沉郁顿挫,有太原元好问之风。若以诗论,自然是一篇佳作,但那元好问又学自杜工部,大体家国沦丧,人生悲苦,丧乱诗罢了。故而,琴儿以为,这首沉郁雄奇的七律太原元好问可以写得,他秦王怎能写得?秦王正是人生得意之时,怎能东施效颦,无病呻吟,学别人一般愁肠寸断,当然落了下乘!三哥你说,他虚不虚伪?”

史琴微露皓齿,伸出纤纤玉手,指着报纸,娓娓而谈起远在数千里外赵诚的诗作来,却说的**不离十,赵诚正是刻意效仿元好问等河汾名士的诗风。

“……”史天泽目瞪口呆,不得不点头称是,“妹妹说得对,秦王有诗才,却无诗意!”

“不过,这也有先例,那高唱大江东去地苏东坡,以诗为词,以清新雅正的字句,有纵横奇逸的气象,开一代豪放逸之词风。但若以本色言,豪放并非是苏东坡之本色,不若柳三变虽写地艳词,但却是本色使然。”史琴又道。她好似居深闺,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谈吐之人。

“妹妹若是男儿身,去科考应举,一定会中状元的!”史天泽由衷地赞道。

“纵是男儿身,也无处可应举,河北士人悲苦潦倒。”史琴却叹道,“如今我诸侯雄踞燕赵数十州,相互提防,并非长久之道,三哥主持家中大小诸事,万万不可懈怠。”

“今日家主又令我好好读书。”史天泽举着那本《资政通鉴》,笑道,“不如妹妹来主持军政大事,好让为兄有暇多读点书,也多长进一些。”

“三哥说的是哪里话,琴儿不过一弱女子,岂懂军国大事。”史琴掩嘴笑道,“书读的多,只是多知道些道理罢了。”

“世上也只有一等一的奇男子,才配得上我史家才女史琴也。”史天泽意有所指。

那史琴情窦早开,闻言脸上抹上了一层绯色,却不知道家族已将她的命运安排好了。

注:改写自刘因《渡白沟》。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八章 燕云㈡

三月快到了清明时节的光景,大地早已回春。

若是从河东过来的商旅,过了潼关往西,有一个镇子名叫关西镇,这是隶属于华州华阴县,但这里因为北边紧领着渭水,南边被太华、少华山压迫,就显得地面狭窄,因为这里属于潼关关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整个华阴县就成了大秦国潼关元帅府直辖地界。

再往西走就是大秦国枢密副使郭德海与西京路元帅郭侃父子的家乡华州郑县。到了郑县,放眼望去,视线就显得开阔多了。

这一天,郑县城外的官道上迎来一队人马,路畔的野草已经破土而出,露出尖尖的嫩叶,最先吐绿的却是河柳、山桃,杏树已经挂满了含苞欲放的花蕾。

渭水经过整个冬天的蛰伏又一次暴涨了起来,她及她的支流经过的秦陇山脉上的冰雪,阻挡不住春三月的暖烘烘的气息,已经融化并投入渭水的怀抱,然后汇入黄河,百川东到海,一去不复归。成群结队的候鸟也从南方飞了回来,在天地间欢快地鸣叫着,宣告着阳春季节的舒展惬意。

这一队人马不下三百来位,个个均佩刀弓,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极其剽悍,从他们的装束来看都是久于行伍之人。当中一位身紫色武官常服的三十六七岁的壮汉正是潼关帅郑奇,他是奉命回中兴府商议军国大事,他衣领的右边赫然镶着二颗金质的星状物什,这代表自秦安四年正式改革军中职级后,他是武官中不多的领中将衔的一个。所有的武官们都对自己身上战甲、朝服、公服与常服上所佩带军衔的材质与数量十分看重,因为这代表着武官的级别,更代表着权力、资历与功勋,这是武官们更看重地事物。

然而这群人当中与他及他手下服色不同的要占一半,正是真定府兵马都元帅史天泽和他的从人。虽然有些拘谨。对秦国地风土人情总是看不够,但史天泽一路上努力表现出随意的模样来,与郑奇有说有笑。

史天泽本不应该取道潼关走。他完全可以从平阳府往西渡河,经延安府西进北上,但是他抱着多走走多看看的心思从潼关登岸。正好郑奇也要赶往中兴府,便将河东方面的向导打发回去,自己亲自陪同,两支人马便结伴而行。郑奇心知史天泽是极重要的人物,也心存拉拢的念头,一路上打点史氏一行人的车马住行,心中却感叹世事难料。

一行人在渭南渡河北上。进入耀州。郑奇在州衙打听了一下,才知陕西军元帅张士达前脚刚离开北上。耀州产瓷器,其器胎薄釉匀,青、白、秘色瓷器南北风格,又有器壁内外布满精美花纹为其特色,刀法上又别具一格,连同河东的磁州。成为大秦国两大官办瓷器产地,行销西域。又因秦国垄断了东西方陆上交通,河北定窑的白瓷又是秦国商人乐于转手地大买卖,只是这种买卖却要千万小心,因为瓷器是易碎品。

耀州与京兆府隔泾水相望。两地在泾渭相交地地带修建了许多水渠,其中三条以白渠倒命名的水渠跨越华州、京兆与耀州等地。泰安六年陕西京兆大旱,以致朝廷决定重修三白渠,并设立三白渠规措使和副使统筹安排。

当郑奇和史天泽一行人走马观花般地经过时,五万被征发来的百姓正在给原有的沟渠加宽、加深、加固,又遍植易活的杨柳。道边绿油油的冬小麦正茁壮成长,若是过了横山就是另一番风物,那里麦子只有春小麦,眼下刚刚播种,一年一熟。所以有诗云“凉州白麦枯”。

只是一路行来。史天泽细心观察,见陕西虽民生安定。有兴旺发达的好气象,但仍有许多荒地没有得到开垦,人少地多。那些残损地沟垅表明此前这里是良田,如今却成了牧户放牧的好地方,牲畜正啃食着刚生出嫩叶的青草。

众人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且走且停,史天泽见陕西多穴居,甚感新奇,郑奇是一个好向导:“史元帅有所不知啊,万里黄河地分两界,中州多平原,河北亦多平原,而我陕西却因河流众多,竞相勾勒,地表被河水冲出万千沟壑来。但这黄土质地竖密,易于筑室而居,俗称窑洞,有冬暖夏凉之利,寻常人家若是平地里筑屋,却要耗费钱财甚多。”

“陕西风物与我河北诸路真是迥异啊。”史天泽笑道,“不过,依史某看这黄河之水之所以混浊,怕也是这陕西径流所泻的泥沙所致。河本有泥沙,无不淤之理,尤其枯水之季,泥沙下沉,渐趋淤高堆积,水行渐壅,故决岸堤之低处。我卫州亦受其害深,自古黄河为中国患两千岁矣。”

“史元帅还懂水利?”郑奇奇道。

“不瞒郑元帅,这治黄每年对于我等下游之人来说却是大事,马虎不得。”史天泽道,“上次史某读《大秦新闻》,上有农学某位大才所著高论,说这黄河泥沙来源量大者有三,一曰晋西北与河套,那里沙地本就多;二曰晋地的汾水,汾水从晋北而来,那里与陕西相似;第三就是这陕西地渭水、泾水与北洛水。所以朝廷要诸地遍植杨柳,防沙固堤,又鼓励烧炭,禁私伐山林。还说工学正在研究烧制叫做水泥的物什,可用来筑城建居,不用采伐巨木。”

郑奇感到有些羞愧,报纸他是经常看的,不过看过就是看过,只要与自己无关的从来就不会放在心上。

“与史元帅相比,郑某真是个粗人,只懂杀敌立功,却不懂民生。今日受教了!”郑奇拱了拱手道。

“郑元帅谦虚了。您若是不见外,你我二人不如兄弟相称?”史天泽骑在马上,侧着头提议道。

史天泽刻意地拉近关系,郑奇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遂道:“在下就斗胆。称史元帅为兄弟了!”

“郑兄弟客气了!”史天泽道,他发现郑奇衣领上的金星在春日下,显得十分醒目。

史、郑一行人继续前行。见一个村庄边上有条河流流过,转弯急流处附近围着许多百姓,人群中传来阵阵呼叫声。众人驻足观看。

百姓当中有七八位精壮汉子抬着一架巨大的木制器物,走出村庄,那物什大概在太沉重,或者怕弄坏了,以致汉子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踩着呼喊的节奏往河边最湍急处行去。不用众人猜,那一定是水车了。

当地的保长不过年老体衰。站在高处。指挥着壮汉们小心地安装。他一声令下,壮汉们齐声呐喊着,或推或拉,将那水车竖了起来,史天泽才发现这与他以前的各种水车大致相同,只不过它的齿轮却裹着一层较薄地铸铁外衣,结构看上去精巧许多。好像可以更换部件,所以应该更加坚固耐用。

安装好,急流从台地地后面奔流而出,冲击着板叶,板叶在犹豫了一下就开始克服了整个水轮的重量。水轮通过竖齿轮带动上面地水车运转,哗哗地流水流入台地上的田垅间,低地好似凭空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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