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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霸王传-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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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岸夷返回晋国,将重耳之语告之里克。

里克眼中虽然有种了然于胸的神情,但亦隐约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恼怒。呆愣半晌后,方怫然不悦地长叹一声:非是里克不迎君上,哎!先王地下有知,亦不能怪吾。

朝臣闻之,纷纷向里克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夫速定君位。

重耳不肯回国,最有资格成为国君的只能是夷吾。

问题是里克怎会心甘情愿立夷吾为君呢?迫于形势,他不得不一边派人往梁国迎请夷吾,一边却集大军于梁晋边界。

他要使夷吾知难而退,也学重耳来一番“让贤”之举。

夷吾不是重耳,哪容王座旁落。连连遣人催促秦穆公助他回国为君,并许诺一旦事成,赠以黄河西岸五座城池。

穆公夫人伯姬心忧故国,亦劝穆公助夷吾为君,以免晋国大乱。

秦穆公一来定下”隐藏锋芒”之策,并不想公然出兵,二来他的赌注已经下到重耳身上,自是不想脚踏两条船,惹他人耻笑。

夷吾焦急之下,又派使者向周天子和齐恒公求助。

周天子还没有做出反应,齐恒公便昂然接上。他早就忍不住想在晋国面前显露下盟主之威,见到夷吾派来使者,不禁大喜,立即发出盟主令,并亲率兵车百乘,赶往梁晋边界“平乱定君”。

鲁宋郑卫等国也各派大将兵车,开赴晋国,以听从盟主之令“安定晋国”。

直到这时,秦穆公方顺势出动兵车百乘,以“响应”盟主号召。

在各诸侯国的强大压力下,里克被迫收回边界之军,恭迎夷吾承袭君位。

于是,夷吾率亲信虢射、吕诒甥等人,得意洋洋地进入晋国王都。

因秦穆公为晋献公之婿,亦入翼城,和阴朋共同主持夷吾的即位仪式。

至此,公子夷吾如愿成为晋国国君,是为惠公。

在大会朝臣之后,晋惠公立开府库,以黄金宝物感谢齐恒公和众诸侯的仗义相助。

齐恒公和众诸侯甚为满意,俱欢喜的率兵回国。

而秦穆公却闷闷不乐,在回国的路上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哎!齐侯一声令下,诸侯俱争先恐后从之,将来我若争霸天下,势必会于齐候为敌。如此强大的敌人,恐怕胜之不易。而晋候亦翻脸无情,曾允诺登上王座,当赠河西五城,可直到我告辞回国,也不见他提起?

穆公愈想愈是气愤,觉得自己是被夷吾给耍了。

哼!寡人就不信你敢不遵诺言?穆公命令兵卒连夜疾行,尽快赶回雍城。他要和百里奚、蹇叔、由余等大臣商议出一个办法来,逼迫晋惠公送上河西五城。

而穆公前脚进入雍城,晋惠公便遣丕郑父使秦。以下臣拒不听命为由,收回先前许下的诺言。

穆公大怒,立召蹇叔、百里奚和由余商议,是否应该攻打晋国。

蹇叔道:“晋候刚得天子令,又得众诸侯扶持,暂不宜伐。”

百里奚亦出言反对,”目前不宜动兵,我秦国须大力增强国力,只有国力超越齐楚,方可对外用兵。”

鲜于善于察言观色,见穆公脸色大变,便进言道:“夷吾素无贤名,且之国内有强臣里克,一山自不容二虎,过不了多久,晋必生乱。到那时,我秦国以定乱为名出师,可谓堂堂正正。”

见三位执掌朝政的谋臣都反对征伐晋国,穆公只得暂时收起报复之心,等待里克与惠公之争。

而就当穆公等着晋生内乱之时,却传来晋国突发大水,粮食不收,仓库空虚,一时民心惶惶。

这突如其来的天灾,竟使得里克与惠公暂时抛弃内耗,齐力救灾。

晋惠公为安定民心,急召众臣商议。

里克亦寄希望于穆公向惠公发难,是以第一个发言道:“国无粮必乱,请大王速开府库,放所储之黄金至邻国买粮。秦国素来粮丰,离晋国又近,可遣使购之。”

惠公闻言一惊,死盯了里克半晌,然后,才又露出疑惑之色道:“秦国索要五城不得,必然深恨晋国,岂肯卖粮于我?”

“晋已于秦结仇,早晚必有一战。今遣使购粮,其若愿卖,是弱其仓储,使其军粮不继也。其若拒绝,必使晋人恨之,将来我晋国之军自会为大王拼命屠秦。”

里克说着,脸上露出一种不怕你不采纳的微笑。

惠公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如潮水般朝他逼了过来。不采纳吧,国中无粮,恐怕不等里克下手,我这君位怕也做不长久。而按里克之法使秦,会有再度激怒穆公的可能,还不知里克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冷汗,一层层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惠公不由得向群臣看去,他期待有谋臣能出更好的主意,只要能尽快买到足够粮食,什么方法都行。然而,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所有的大臣皆回避他的眼神。

良久,他收回目光,犹豫道:“里卿有多大把握,要知道国民都在等着粮食救急,若是延误时机……”

里克淡淡地道:“微臣只能尽人事,至于成功与否,谁又能保证呢?若是大王另有十足之选,臣定收回自己的话。”

惠公表情僵硬的笑了笑,”里爱卿国之栋梁,辅佐数代君王,所谋之策无人可及,谁还有更好的建议呢。”

终于,惠公不得不在里克面前低头。

闻之晋国购粮使者前来,秦穆公大感为难,召大臣来问,”晋君无信,许河西五城而不交割。今其派人购粮,寡人许是不许?”

“当然不许。不仅不许,还可趁机发兵攻之。彼国中无粮,军心必乱,绝难抵挡。”鲜于连忙说道。

蹇叔皱起眉头,道:“天灾无常,何国无之?救助邻国,理之正也。依天理而行,天必佑之,民必顺之,自可无往而不胜。”

“是啊,古贤道:仁者不趁人之危而邀利,智者不希图侥幸以成功。微臣以为,应将粮食卖给晋国。”百里奚赞成道。

秦穆公默然片刻,忽然叹息道:“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之百姓也。寡人不能以晋君昏暴之故,致使晋国百姓挨饿。明日各仓大开,任晋人搬运,能搬走多少,就给多少。”

“吾王圣明,吾王圣明!”众大臣俱拜伏在地,一片颂扬之声。

晋惠公闻之,也不客气,顺渭水大肆装运,几乎将秦国库中存粮一扫而空。

买粮竟如此顺利,则大出里克所料,他大失所望的连连摇头,”难道命中注定吾只能做臣子?秦人究竟安的什么心……”

数日后,鲜于又向秦穆公献计道:“如今大王解救晋国之灾,想必晋之满朝必然感激大王,大王不若遣使晋国,重提河西五城之事。”

秦穆公眼睛一亮,喜道:“爱卿此举正合寡人之意,只是以晋君之小肚鸡肠,他会有感恩之心吗?”

鲜于胸有成竹,进宫前他早已谋有计策。是以他不慌不忙道:“若晋君守诺,有感恩之心,必然送回五城。若晋君毁约,也可让世人看清楚他的嘴脸,以后吾王发兵晋国,也师出有名,即使是周天子与齐君怕也无话可说。”

秦穆公默不出声。晋国毕竟是一等大国,真若倾国相战,未必能一口吞之,即使拿下晋国,秦之国力必然大衰,还能再与齐楚抗衡吗?未来的困难肯定无法估量,还有,如果失败了会如何呢?

鲜于浑身一震,长跪在地,“吾王明鉴,晋国不久必有大乱,里克与惠公定有一争,大王只需给他们寻找争斗的机会,耐心等待,再趁乱出击,必可省力擒晋。”

秦穆公一语不发地凝视鲜于,似乎在判断此计的可信度。静默半晌,穆公突然大笑道:“寡人命你即日使晋。”

鲜于大喜,再次伏地叩首,“臣即使拿不回河西五城,也定使里克与晋君为此事公然反目。”

而事情也果如由余所料,秦使来访使得晋国满朝争执不停,其中里克与晋惠公各执所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晋惠公其实并不想送出河西五城,但秦人先后两次助他,且之以前“朝臣反对”的借口亦不可用,再无推脱之法。

听闻晋惠公的决定,里克满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大王此举并非交割五城,而是把晋国交于秦人。”

惠公便若一头中箭的猛兽般盯着里克,冷笑道:“寡人只是守信于秦,怎么能说寡人举国于秦?”

“那么大王为什么此前不守允诺,并委过臣下?若国君不能令臣上听命,还算什么国君?再说毁诺已成定论,此后犹再反悔,岂不惹人耻笑?”

停了停,里克接着道:“作为下臣,更为晋国着想,微臣想提醒大王一句,大王倘若送五城于秦,那就真的离亡国不远,臣下与大王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

“哈哈!”晋惠公以大笑来掩饰他的狂怒,“寡人只是回报秦人救灾之德罢了,爱卿言语似有夸大,此举甚为不……”

里克亦冷笑着打断惠公之言,“若以秦卖粮于晋为德,则秦君帮助大王回国,更为大德矣。且之秦国卖粮于我,无非是为了谋晋耳。即使大王再交割五城,仍是难解失信之怨。其即怨我,又何必失去五城,做那前后不讨好之举呢?”

丕郑父亦出言道:“里大夫所言极是,望大王三思。”

见这两名强悍之臣均出言反对,众朝臣亦纷纷进言。

一时满朝沸腾,而惠公之亲信又都是初立朝堂之人,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才能帮助自己主公。

里克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声音也愈加洪亮有力。

“秦、晋既为仇家,断无善解之理。晋临天灾授于秦,而秦不取,是为愚蠢也。而今晋粮食充足,犹胜过秦,若不取之,是为逆天行事也。逆天而行,必有大难。大王可借交割之际,假意麻痹于秦,同时再约会梁君,同伐秦国,共分秦地,以永绝后患。”

惠公怔了一怔,心中虽有所动,但语言上仍不想落于下风,”寡人初掌朝政,不宜动兵,且梁国也未必肯犯秦。里卿想法是否过于简单?”

里克别有深意的说:“河西五城位于梁国侧腹之地,若划归秦国,以秦穆公之野心,梁君岂能心安?大王只需给梁君加以分析,梁君若想睡得安稳,必会答应联兵伐秦。”

惠公默然。

眼见他的一箭双雕之计竟功,里克心中忍不住笑意,凭你,还想与我斗,掌晋者除我里克之外,世无其人。

他深知,从惠公回国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想除掉他。

一个强悍的国君决不允许一个强悍的臣下存在。同样的道理,他也绝不允许到手的权利从手中溜走。

出计联梁谋秦,正是为了削弱惠公的唯一外力。而秦国因穆公夫人的原因,自不能坐视外人掌晋。一旦战鼓擂响,不论谁胜谁败,能助惠公的两个诸侯国皆会实力大损,自然不能为惠公所用。而且他会想方设法让晋惠公领兵出战,当然,战场上的风云变幻更是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惠公所不知晓的,失败,他还有何脸面面对朝臣,若死在战场,则更是天意。

在这之前,他已经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其中有些举措,事关军队,也是惠公所顾忌之处。因此,他不怕惠公不领兵出征。

因为,惠公决不想把兵权交到自己手上。

朝臣中的很多人,他们对谁主王廷,根本不去在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却十分敏感。即使他们不赞同自己的观点,但如果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富贵升迁的机会,同样也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们的存在,维系着暗潮汹涌上的一叶孤舟。

然而里克知道,这平衡悬于一线,岌岌可危。如果惠公稍有魄力,强行于之对决,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胜败犹不可知。

而秦国的举动,则又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机会--既能削弱惠公的力量,而且还能在世人眼皮底下站立到晋国最高处。

萌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禀公子:赵衰前来圣岛,有要事禀告。”

“赵衰?啊!他回来了?”重耳浑身一震,声音略带激动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已经上岛,在大厅等候公子,据说和公子交给蔡姬的事有关。”

“哈哈哈!”重耳发出一阵大笑。

他没有理由不高兴,当初他交给赵衰的任务是,随时和蔡姬保持联系,她若有消息,便马上赶回。如果不出所料,那么肯定是蔡姬找到了拓王的密穴,也就是软禁真正的公子重耳的地方。

真重耳的存在,犹如一根又粗又长的鱼刺,横卡在他的咽喉之处,平时不觉得疼,一旦发作,鱼刺将划破他的吼管,直刺内腑。

他深深的明白,只有除掉真正的公子重耳,他才有可能重见天日,即使拓王知晓,也无奈他何,毕竟证据消失,空口说白话,聪明如拓王是不屑去做的。

一旦成功,他将行得更远,攀得更高。

重耳清晨便离开了圣湖,准确说是离开了戎族。

沿路春光明媚,但人的心情各异。

这次远行,重耳只带了十二道墙和三十六名弓弩手、七十二名刀枪剑戟混编之队。随行的还有介子推、狐射姑、赵衰和狐氏兄弟,魏犨留守。

让重耳头疼的是众女纷纷要求出行,而他知道弄玉是第一个不能带去的人,因为他的目标是杀死弄玉的重耳。小凤身无缚鸡之力,当然也就留在圣岛,雪丹清是圣湖之主,何况还得照应小凤与弄玉,也是无法出行。

以对重耳的了解程度,首推季槐,而论精明程度,琉璃当属第一。

因此她们在众女的羡慕眼光中离开戎族。

缠香圣女是唯一没有前来送行的长老会成员。这让重耳隐隐有失落之感。但他离开谷中时,却听到山峰上飘来一阵凄婉的歌声。

重耳在马上挺了挺身子,默默地望向远山,只见四野莽莽,大片的青草覆满了微微起伏的一个个丘岭。碧空如洗,深远辽阔之极。风过处,帛布般的连片草稞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就如同置身于汪洋之中一般,好似在随着歌声迎风起舞。

地平线在极远的尽头同整个湛蓝的天穹连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一眼望去却还以为到了天地间的边缘,重耳心中一阵阵的萧瑟苍凉,心中暗叹:缠香啊缠香,我知你必会前来,你的歌中之意,我也收到,只要我不死,必会回来接你。

但他清楚的知道,也许这一别,便再也没有相逢之日。可男儿的责任感与雄心,使得他依然拍马飞腾,只是眼中一片干涩。

根据蔡姬的消息,拓王有一极为秘密的盟友,此人为齐国上大夫竖刁。其权势随着管仲、阴朋、鲍叔牙三位重臣先后去世,而极有可能成为齐国的第一权臣。他在齐国王都临淄有三处府邸,而且其中一处据说他自己都很少光临,但常年有洛邑来人,拓木簧的心腹管家与狐熙开春便前往临淄,隐居其间。

是以蔡姬肯定此处便是拓木簧在齐国的密宅。

重耳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其实是假冒公子重耳,前往齐国只是想斩除隐患。他只能对大家说:此行是想获得当今盟主的支持,为日后回晋铺平道路。

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众人日伏夜行,终于在八天后到达齐国边城。

途中,重耳通知介子推和狐射姑,了解到不少有关齐国的事情。

齐国众臣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贵胄世家,一类为新进宠臣。

贵胄世家以高、国两家为首,新进宠臣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为首。高、国两家此时的主人为高虎,国廮仲,位居上卿,共执国政。

自恒公立下公子昭为太子后,原本斗得热热闹闹的两派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更是老实了许多,极少参与国政之争,俨然有退出于与高、国两家之争的意思。

他们非常清楚,恒公虽老,但洞察力却丝毫不减,一旦立下太子,便会全力加以维护,扫除一切有可能阻碍太子继位的隐患。且之他们三人都曾有过拥护公子无亏的功劳,齐恒公自然不会忘记。

若他们有任何揽权争宠的举动,都会引发齐恒公的清剿之心。对于一代霸主齐恒公来说,他老了,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而且做得非常之好,仅剩的一件事情便是让太子顺顺利利的接管朝政,为此,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任何人。

但是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怎么能放弃揽权呢?对他们来说,权就是一切,有了权就有了一切,失了权便失去一切。然而朝中虽然去了管仲等三位重臣,但高、国两很快便承袭了他们的权利,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齐恒公,他们的任何揽权之举,都将成为惹火烧身的蠢事。

他们其实并无耐心,却又不得不强忍出耐心来,等恒公离去的那一天,为此,他们日夜祈祷。特别是恒公把执掌国政的大权交于高、国二人手中时,他们的心情异常沉重,皆叹,上天为何生我于齐,即生齐,何生恒公这等千年不遇的强悍之君。

而齐恒公自去了管仲,总觉得有些寂寞。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和管仲讨论一番天下大事,感受他作为盟主指点天下的气势。

如今他和高、国二人谈起天下大事,却是索然无味。

除去对王室的忠诚,高、国二人枉为上卿,对天下大事竟是茫然无知,明明秦、晋、楚为强国,二位上卿偏说宋、鲁、郑诸国强。

公子开方等三人却只和恒公谈些酒色歌舞之事,谈起国事来总是三缄其口。

哎!我国虽不少忠臣,但像仲父那样明了天下大事的宰辅之臣,却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来。齐恒公无奈的连连叹息。

正在此时,边关守将派遣人飞报--晋国公子重耳欲避难齐国,可否接纳?

公子重耳,据说其贤德知礼,又擅于兵法,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交谈对像。想到此,齐恒公大为兴奋,拍案叫道:“我齐国乃当世盟主,任何人前来投奔都可收纳。”

他当即令公子开方为使,亲至边关将重耳一行迎入临淄。

待进入齐都临淄,重耳一行自是神驰目眩,目不暇接。在他想来,晋国王都翼城阔大雄浑,富丽堂皇,已是天下之最。但和临淄相比,就寒酸得令人羞于提及。

但见街两旁俱为瓦屋精舍,涂朱抹翠,色彩缤纷。道上车如流水,人挤如蚁,熙熙攘攘,喧哗之声直入云霄。

每隔不远,就有一处市肆,或专卖米粮、或专卖丝帛、或专卖酒器、皮货、牛羊……数都数不过来。市肆中人服饰相貌千奇百怪,天下各处华夷人等俱能见到。街市之中更有许多酒舍女馆,无数华服豪客进出其间。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勾人心魂。

公子开方的车队在闹市行了十余里,方来至巍峨壮观的齐宫之前。

衣甲鲜明的剽悍禁军在牙易的率领下,队列森严,以金鼓之乐迎重耳入宫。

齐宫正殿台基高大,殿柱数人才能合抱。其雕梁画栋,金粉银饰,令人不能仰视。

就连四角偏殿,也全为巨瓦覆顶,朱泥涂壁,白玉为阶。

重耳不由得想起晋国王宫,虽然也算得上高大,却除了正殿外,其余偏殿,俱以茅草结顶,只在屋脊处盖上巨瓦,以防风雨。

青瓦殿中,重耳终于见到了一代霸主齐恒公。

重耳的精神力之强,当世与其匹敌者决不会超过三个,而且这三人都是功力通玄的强人。但齐恒公那简单普通的姿势却隐隐透出一种气傲苍天、胸怀沦海的磅礴气势,几乎使得重耳抬不起头来,这恐怕是除武道之外的另一种王道之气。

一大群内侍宫女站在他身后,然而重耳却忽然觉得,他高大的身躯,看起来那样孤单。

看着他,重耳便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感觉,却似冥冥中早就刻就的一樽石像。刹那间,只觉心中有一道堤防陡然崩溃,排山倒海的痛楚汹涌而来,将他从头至踵地淹没,喘息唯艰。

“公子!”重耳的耳际传来一声轰鸣。

原来介子推见重耳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便知重耳极为强大的精神力终遇对手,而且险些使他立陷万复不劫的深渊之中。所以他以“传音入密”之法,暗暗点醒了他。

重耳身体一颤,恭敬无比的伏倒在地,“姬重耳叩见齐王!”

齐恒公破天荒的伸出双手,起身相扶,“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好一个公子重耳!”

恒公此举,令朝臣惊异不已。自恒公当政以来,几乎会遍天下诸侯,但从没见他对人如此礼遇。竖刁与公子开方更是眼珠直转,心中皆升起同样的念头--若想攀至权利之颠,定要笼络此人。

重耳抬起头,两对深邃的眼睛犹如两颗星半空交遇。看起来,齐恒公的确老了,满是皱纹且消瘦的面颊,颤颤微微的双手,怎么看也是像个傲视群侯、令周天子寒胆的群侯盟主。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胆识,这是一种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在这个老者及其普通的目光注视下,重耳竟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齐恒公的目光扫向重耳身后,略微在介子推脸上停留一刻,惊容立现,讶道:“公子身边有如此不凡之人追随,按理不会输于夷吾才是?”

重耳苦笑,叹道:“端的是埋没了他们,跟错了主子。”

赵衰眼中火光一闪,大声道:“能跟随公子,是我们的福气,何来埋没之说。”

随着他的话音,介子推等人虽未说话,但每人皆显示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昂之态。

而齐国上卿高虎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重耳似乎没有传闻中那般贤德,竟任由下人随便插言,且事后亦不斥之。可见传闻是多么的不可信。

齐恒公却不以为许,手捻稀疏发白的短须,突然间放声大笑:“寡人现在开始羡慕献公了。”

重耳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有的大臣虽听出恒公的言外之意,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没有谁去羡慕一个死去的人,而这个人即使活着,也从未得到过恒公的重视。

“献公有子如此,寡人羡慕不已。”齐恒公神情突现不屑之色,“可他的眼光实在是……对了,公子出行,是否带有内眷?”

“逃亡之人,自卫尚且不能,哪里敢带家室。”不知为何,重耳不想被恒公看轻,因此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暗想,如若被恒公知晓自己逃亡期间亦身不离女,必然将其看轻,如此一来,他若想在临淄杀掉真重耳,怕是得不得齐恒公的助力。如果得不到恒公的重视,不仅晋惠公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公孙家族怕也会借机报仇。

“哈哈!”齐恒公不禁笑了起来,“寡人可比不得公子,一夜独宿,难过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男人但凡离开了酒、色两件宝物,就似夏天的禾苗缺了雨水,没有一点活气。也罢,公子既来到寡人这里,就像是到了家里一样,岂能使你缺少美人?”

“谢谢恒公厚意,重耳只能心受……”

重耳不是个不喜欢美女的人,但环境,地点不同,人的情绪同样在变化。一般诸侯亲赐之女,非是公主贵女,便是宫姬之流,绝非普通之人。往往这类人,素有追求者,一旦为了美色而惹上麻烦,势必影响到他的临淄之行。

“不行,寡人说出的话,从不收回。”齐恒公一双老眼猛然发出锐如鹰隼的目光,“公子是否小视齐国绝色?”

“不……没有……重耳有国不能归,何能贪图享乐。”重耳收敛心神,惶恐施礼。

“志坚不怕柔指缠。”齐恒公突然顿了一顿,好似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之事,挥手示意易牙上前,遂一脸神秘的耳语几句,易牙强忍震惊,目光连连扫向重耳。眼中隐不住羡慕之情。

直到重耳离开青瓦殿,亦不住想,恒公究竟对易牙说了些什么话,竟使易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偷瞥他。

不过当他看见隐藏在马队中的琉璃与季槐两人时,不由冷汗大冒。该死,差点忘了她们。

好在由于路途颠簸,两女不得不收起裙装,早早便换上晋服。要是被人一眼看穿,岂不是自惹麻烦,欺君之罪不可赦。

两女一见重耳出宫,便两眼发光的迎了上来,急得重耳连使眼色,却又碍于公子开方在旁,而不能出声阻止。他明白,只要两女开口说话,他这欺君之罪算是落定。

忽然,琉璃神色一变,拉着季槐又退回大队。

重耳不由转身看向介子推,介子推的嘴巴刚闭,望着重耳微微点头。

重耳神情一松,遂潇洒不群的陪着公子开方上了一辆高驷马车。

狐射姑突然长叹道:“闻说齐侯贤而有礼,虽为霸主,亦敬重士人。今日见之,始信其能号令天下,不仅是因为武威,更为仁慈厚德矣!”

“虽说一座府邸,十乘高车,俊美八十匹,黄金千镒对齐侯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公子重耳实是今不如惜,他看重的是公子的贤德,而非利益驱使。”介子推感叹不已,“可惜,一代霸主,却无人承沿袭大业,若齐侯年轻二十岁,必不会如此厚待公子,也许……会斩威胁于摇篮。”

狐射姑蓦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庆幸之色道:“齐侯死后,若地下有知,将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曾经接纳过的那个逃亡逆子,便是夺去齐国霸业的人,恐死不瞑目。”

“齐侯命不久矣!”

“啊!”狐射姑失声道:“子推你能断定?”

介子推叹道:“我虽不敢细查,但真气却是确确实实进人他的体内,感觉他内腑气机枯萎,纵有良医,亦活不过一载之数。”

“那齐地不可久留,齐侯若去,内乱必生,太子昭虽有高、国两姓扶持,但公子无亏亦有竖刁、易牙相助,更何况还有公子潘、公子元在旁虎视眈眈,而他们的身边也有公子开方与公孙一族……哎,当初公子说前来齐国求助,我就深有疑虑,齐侯已老,纵有雄心,也是力不从心,加之明白自己时日无多,精力都会放在国内,整肃国内是他最后的目标。”

介子推虽有同感,但他始终冷静如一,淡然道:“公子的心,岂是我们所能猜测,半年前我便再也看不懂他。”

“是的,变化之大,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狐射姑突然精神一震道:“不过,这是好事,公子愈强,前途则愈加光明。”

“是啊!”介子推双眼一凝,缓缓道:“看来齐侯是真心接纳公子,这座府邸的台阶之高,显然是上卿遗留之物,单看门楼便是气势辉煌,里面可想而知。”

前面不远处,重耳已在公子开方的引领下踏上台阶。

狐射姑死盯着门楼上三个硕大的烫金字,长吸一口气,喃喃道:“清拂院……清拂院,这不就是齐国上两代名将扁子甘的府邸么?”

介子推也微微动容,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齐侯如此厚待重耳,究竟是祸是福?

(镒:古时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另有一说为二十四两)

齐恒公年岁愈老,便愈是对神仙术士医之流大感兴趣。

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投其所好,千方百计罗致各种方术巫医等怪异之士进见恒公,使得齐恒公绝无过问朝政的空闲。

其实就算有了空闲,恒公也对朝政之事懒于关心。

他已成为天下盟主,又不能去做天子,没有什么“功业”值得他再去追求。既无”功业”可去追求,他又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关心朝政?

齐恒公一心一意想着能再进一步--成为神仙,可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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