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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小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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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拜天地,她和孟有田煞有介事地对着插在地上的三根草棍拜了又拜,孩子们鼓嘴捏眼地吹打着,把她和孟有田送到柴草堆上,算是入了洞房。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拍娃娃。想到这里,紫鹃噗卟一声笑了起来,不知是羞还是喜,她双手揉搓着辫梢,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紫鹃微微皱起了眉头,嗯,是她十四岁刚学起针线活儿的时候,疏远的原因是“长大了,成了大姑娘就得有个大人样儿”。她讨厌这个“大人样儿”,也讨厌自家的大宅院,自家的几十亩地,也不爱听娘常说的话“有田是个好后生,又会打猎,地里的活计也拿得起来,就是家里穷啊,养活不了人呀”

孟有田也长大了,懂事儿了,心气高,要强,吃不得财主家的受气饭,也不愿意给宋家打长工。两人见面儿的时候也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孟有田有意躲着她。可紫鹃相信孟有田是愿意和她相好的,那次不是拼了命救她,腿因此摔坏了,没钱又耽误了治,才落下跛脚的毛病。跛脚之后的孟有田变得沉默寡言,照了面儿也扭头走开,脾气怪得很。唉,都是自己惹的祸……

紫鹃忽笑忽愁,正自怨自艾时,听到大门口有人声,以为是父母走亲戚回来了,便下炕出门。

“宋先生不在家呀,那我改天再来好了。”孟有田看着给他开门的做饭婆张妈,听到她说宋先生夫妇都出去串门了,转身便要走。

“有田哥——”紫鹃看见了孟有田的背影,嘴里叫着小跑过来,到了跟前又不知说什么好,太意外了,丫头磁愣着眼睛望着孟有田。

“紫鹃啊”孟有田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没别的事,我就是来告诉宋先生一声,要是不嫌乎我这腿脚,我愿意干这大领工。”

“啊,啊”紫鹃又是一个意外,张着小嘴,半晌才眨了眨眼睛,说道:“那,那真好。有田哥,你进来坐坐?”

“宋先生不在,我就不打扰了。”孟有田摇了摇头,宋先生人是不错,就是有些迂,这封建礼教呀,讲究得很呢“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要当领工,总要和俺商量一下开春种地的事情,在这家里,俺能做一半的主呢”紫鹃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由头。

孟有田愣了一下,紫鹃说的也没错,家里就这一个独生女儿,老两口爱如掌上明珠,紫鹃要是耍起小性子,还真是说一不二呢“有田哥,上书房里坐一会儿,咱立个字据,以后也少麻烦。”紫鹃侧了侧身,把孟有田往里让,又吩咐张嫂,“张嫂,端个火盆到书房,再烧点水,沏壶茶水来。”

孟有田再推让,可就有点矫情了,他也不是原来的孟有田了,行事自然不同,点了点头,他跟着紫鹃向宋先生的书房走去。

第十五章 脚踏实地

书房里很整洁,壁上挂着朱拓的“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上联写着:事理通达心气和平,下联:品节详明德行坚定。书桌的案头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翻了一半的线装书。

“有田哥,你坐呀”紫鹃心里一阵阵窃喜,多少年了,又和孟有田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有田哥还真是转了性子。

孟有田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并不显得如何拘束,目光在书架上慢慢扫过,线装书,太老了,没什么兴趣。嗯,那本角落里的书好象是新版书,从书脊上能看到名字,似曾相识,倒是不错的消遣。

张嫂手脚很麻利,火盆很快便端了进来,使屋子里顿时有了些许暖意,紫鹃一边偷眼看着孟有田,一边装模作样地铺开纸笔,细细研墨。

“有田哥,你可真有本事,那么大个野猪是咋打到的?”紫鹃没话找话地问道。

“哦——”孟有田这才将目光转到紫鹃身上,火盆就放在她的旁边,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火烤的,女孩子的脸上象朝霞一样红晕。

“也没什么,碰巧撞到枪口上罢了。”孟有田随口说道:“对了,宋先生怎么要抬举我当领工,我这腿脚,怕是出不了那么大的力呢”

紫鹃低下头,轻轻转着笔杆,幽幽地说道:“有田哥,你别这样说。你这腿,还不是我惹的祸,我爹娘心里也清楚得很,以前也想着帮衬一把,算是感谢,可你——”姑娘抬起头,盯着孟有田继续说道:“你是有本事的,当领工也不用你出大力,只要支使那些帮工去干就行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这么做心里头能够安稳些。”

孟有田垂下眼睑,沉吟了半晌,抬头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这个领工我尽力干好便是。只是我想提前跟你们打个商量,今年耕种的章程与往年不同,是我琢磨出的新法子,但总不会让你们宋家吃亏便是。”

近代中国积贫积弱,农村凋零,农业落后,农民困苦。而农业技术的发展是需要政府注重农业科技投入,扶持技术创新,才能加强农业科技推广,促进技术成果转化。而这些在近代中国基本上是做不到的。战乱频仍,民不聊生,城头变换大王旗,几届短暂的政府不是陷于内斗,就是把有限的资金用于购买武器,发展军力,哪还有人去关心农业。

饥荒,这个幽灵,始终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大地上徘徊不去,给平民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曾说过:1949年以前,中国平均每年有300--700万人死于饥饿。如此推算民国时代曾经累计饿死过2亿以上人口。解放前的婴儿死亡率是170-200‰(侯杨方),而人口的平均寿命则是35岁!!

《西行漫记》的作者埃德加斯诺在报道中写道:“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人有一个多月没有吃饭了?儿童们甚至更加可怜,他们的小骷髅弯曲变形,关节突出,骨瘦如柴,鼓鼓的肚皮由于塞满了树皮锯末,象生了肿瘤。”

而他夫人1981年整理出版的《斯诺的中国》一书(EdgarSnow’sChina,RandomHouse,1981。这本书好象没有中文译本)中提到,“饥民的尸体经常在埋葬之前就消失了,在一些村庄,人肉公开售卖。”

即便是解放后,还有三年自然灾害的袭击,虽然各方所说死亡人数相差甚大,但据作者了解,应该是不在少数。

孟有田前世作为农业科技工作者,自然对这些数据不陌生。而且这个身体里的记忆又给了他身临其境般的人吃人的观感,更是强烈的震憾了他的心灵。

只要尽力了,就没有遗憾。这是孟有田前世非常赞赏的一句话,说是座右铭也不过分。是啊,来到这个时代,总要做点什么?他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那就脚踏实地,从眼前做起吧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脚跛虽然不严重,但也阻碍了一条穿越者的老路,就是当兵打仗,步步高升,金戈铁马,建功立业。

而且孟有田觉得意淫可以,但在实际上兴王图霸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是个特种兵,或者是个军事技术特过硬的那种尖子兵也还罢了,象他这种专业不对口的,想凭着点对抗日时期事件的了解,就想去叱诧风云?嘿嘿,做梦吧,要是让他去当战略家,嗯,指指大方向,卖弄一下超前知识,没准能行。可要让他去实际指挥,他连咋挖工事,咋布置兵力和火力都不知道,那不是害人害己吗?

王霸之气,改天换地。在小说里是连穿越到乞丐身上都能做到的事情,可在现实里,孟有田这些天经过深思熟虑,认为那纯粹是扯淡。要是上天给我一次穿越的机会,我定要纵横天下,我定要妻妾成群,我定要金银满屋,我定要名满天下,我定要……算了吧,等你穿越了,特别是穿越到乱世,能活下来就很了不起了。

而孟有田决定脚踏实地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利用自己的专长,让田地里的收成能够获得高产。要想获得高产,种子和化肥是很关键的,现在可没有什么杂交、早熟、抗倒伏等等的品种,孟有田也只能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利用作物生长的“时间差”、“空间差”和“植物光合作用差”等条件,达到一季双收或三收,一地两收或三收。克服秋赶夏、夏赶秋的恶性循环,实现夏秋两增产。

而且,即便在后世,购买化肥也成为农民在农业生产中的一项较大的投入。但如果自制土化肥,便可以大大降低成本,而且自制土化肥原料广泛,方法简便,经济实用,其肥效不亚于化肥。农技站还专门向农民们推广过此项技术,以减轻农业成本。

什么?已经是一九三七年了,鬼子马上要打来了,你还有心思忙乎种地?你得马上那个,马上这个……该来的总要来,孟有田又挡不住鬼子的小短腿,更逆转不了历史的车轮。再说,鬼子来了老百姓也得活着,也得种地,也得吃饭不是。现代青年哦,少扯什么热血爱国,什么视死如归,甭说老虎凳,就是一顿皮鞭也打得你哭爹叫娘,有啥说啥。

第十六章 紫鹃的疑惑

热血奔涌不假,但真到了那个时代就能视死如归,一门心思地为国为民,恐怕还是要量力而行吧自己能做的就去做,做不到的就别强求。招兵买马,抵抗日寇,在战斗中扬名立万,扩充军队,猛开金手指,打败小日本,马踏倭夷四岛,平定亚洲,统一地球。哦,嗯,哈,对于孟有田来说,这个比较难,相当难,比登天还难。还是等下次穿越,带着星际舰队来再说吧紫鹃虽然不太懂种地,但这并不妨碍她问这问那,和孟有田多说会话。孟有田也没有保留,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麦收前十天左右套种玉米,麦收时,玉米正好出苗。到时候再间作大豆,这样既缓和了麦收和夏种劳动力紧张的矛盾,还有利于小麦和玉米双获高产。”孟有田接过张嫂递过来的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说道:“还要挖两个沤肥池,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只要不遇到大的灾害,按照我的法子,收成能比往年至少提高三成。”

紫鹃眼睛里放出了光,倒不是为了田地里的收成,而是因为孟有田和她说了这么多有见识的话,神态相当自然随和,她为孟有田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脾气禀性而高兴。

“你不相信?”孟有田误解了紫鹃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按原来的法子种,先在我家那狗都不尿的坡地上做个试验,空口白话到底——”

“不,不,不是不相信。”紫鹃慌忙摆着手,“你说得有道理,今天才知道你的真本事,我都听傻了。呵呵,就按你说的办,我爹,他是横草不拿的外行,只知道麦子能磨面蒸馍,豆子能榨油做豆腐。有田哥,我相信你,你想咋的就咋的。”

这话听着耳熟,孟有田歪着头想了想,阿秀也说过这话,自己这么招人待见?想咋的都行,把你们那个了也行?他自失地一笑,把这个龌龊的念头打消,起身告辞。

紫鹃有些失落,低头捻着垂在胸前的辫梢送到门口,孟有田突然站住,她差点撞到孟有田身上,红着脸退了两步。

“那个,宋先生是不是惜书如命,从来不肯借书给人看?”孟有田试探着问道。

紫鹃眨了眨眼睛,一脸迷惑地反问道:“有田哥,你要借书?给谁看?”

“我自己看哪”孟有田脱口而出,立时觉得有些不妥,忙挠头编着瞎话,“算了,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看什么书呀,让你笑话了。”

紫鹃笑了,她想到了一个能和孟有田常接触的好办法,说道:“没笑话呀,想看书是好事,有不认识的字可以来找我,或者赶我到你家和阿秀玩的时候问我。你想看什么书,自己挑,要不我给你找一本?”

孟有田伸手指了指书架,装傻充愣地说道:“那本行吗?上面有个山字,我认识。”

紫鹃定睛瞅了瞅,笑道:“蜀山剑侠传,我看过,挺有意思的,这就拿给你。”

“宋先生不会生气吧?”孟有田谨慎地问道。

“不会的。”紫鹃走到书架旁,将书抽出来,说道:“这是我从县上买回来的,我爹可看不上眼这种杂书。若是线装的老书,那就不太好办了。”

“谢谢你,紫鹃。”孟有田接过书,真诚地表示感谢。

“别客气。”紫鹃抿着嘴,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而感到高兴,“有田哥,我正看医书呢,说不定以后能治好你的腿。那个,我没别的意思,这事因我而起,总觉得心里不安。”

孟有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条腿跛了,兴许也是个好事儿,你不用老过意不去。好了,我走了,等宋先生回来,你再跟他学说学说,总要他同意了才好。”

紫鹃送到大门口才转身回屋,女孩一直微皱着眉头在纳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田哥怎么会说出这样有学问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寓言和他的跛腿倒是贴切得很呢……

烧红的铁块放到了铁砧上,王明义抡起锤子,奋力地敲打着,火星飞迸,将他被烟熏黑了的脸闪得忽明忽暗。根保忽打忽打拉着风箱,脸上带着笑。自从他发烧烧坏了脑子,他笑的时候就特别多了一些,颇有些不识愁滋味的洒脱。

“王叔,您忙啊?”孟有田来到了铁匠铺,冲着王明义叫了一声。

王明义点了点头,憋着的这口气不能泄,他叮叮当当又敲打了一阵,将敲打成形的鹤嘴锄夹进水里,随着一股水汽腾起,他才算吐出了一口长气。

“进来哇”王明义抬头笑着招呼道:“臭小子,跟你爹的那脾气一个样,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可把你母亲担心得够呛呢”说着又转头吩咐根保,“停手了,歇一歇。”

孟有田笑着走进铁匠铺,冲着根保做了个鬼脸,“让你歇歇呢,也不知道累哈。”

“有田,有田。”根保傻笑着。

“瞧你,连个哥也不会叫。”孟有田摇了摇头,说道:“就会拉风箱呀,你得学着给王叔打个下手,别光累他一人哪”

“得了,这我就挺知足了。”王明义随便地一坐,掏出别在腰里的烟袋,指了指杌子,示意孟有田坐下,说道:“这小子呀,不知道个愁,比咱们强啊”

孟有田很有同感,这人哪,身体累和心累绝对不是等同的,象根保这样想得少,或者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想,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特别是在这乱世的穷日子里。说句不好听的话,没心没肺的人永远是快乐的,说根保是村里最快乐的人也不算太过分。

“有田,有肉。”根保嘿嘿笑着望着孟有田。

“有,有肉,还给你和大叔送来啊”孟有田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李大坏的心思

王明义叹了口气,吧哒吧哒地抽着闷烟。根保一家在瘟疫中死绝了,他孤身一人,又和根保爹拜过把子,便把根保领回铁匠铺抚养。根保人傻乎乎的,却能吃能睡,长得倒壮实得很。虽然这两年根保也能在铁匠铺里抡抡大锤、拉拉风箱地帮把手,但王明义也日渐感到年岁大了,精力一天天的衰退,每每想到这傻小子的将来,他便愁上心头。

孟有田此来有事,随便聊了两句,便转上了正题,掏出一块洋钱递给王明义,说道:“王叔,给俺打条鸟枪,要轻便一些,口径小一些的,能打个兔子就行。”

“光靠打兔子可养不活四张嘴。”王明义把孟有田拿钱的手一拔,说道:“你这小子,不吃李家饭是硬气;可宋家找你,为啥不去?若是你农闲时想打兔子解闷儿,我也不用你钱,这就给你打一条。若是你指着这养家糊口,你给我钱也不给你打。”

孟有田并不生气,王明义也是为了自己好,脑袋里也是那老思想,种地作工才是正经,否则便是有手好闲。

“王叔,我刚从宋家出来,已经答应当领工了。”孟有田解释道:“这鸟枪呢,确实就是闲时解闷用的。”

王明义知道孟有田不能和自己说谎,脸色缓和下来,说道:“行,宋家还算仁义,凭你的本事,给你这头一份的工钱也不亏。鸟枪吗,后天来取吧”

孟有田将钱放在旁边的破桌子上,说道:“王叔,这可不是给您的工钱,根保和俺是光腚时的耍伴儿,自从他有了这遭大难,俺想帮衬帮衬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手头有了点,算是俺这的一点心意吧”说着,他冲着根保扬了扬眉毛,笑着打岔道:“根保,有钱买馍吃了,高兴不?”

“嘿嘿,买馍吃,买馍吃。”根保吧唧着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王明义点了点头,孟有田话说得好,也就不便推却了。他磕了磕烟袋,想起件事情来,说道:“有田,家里来了女亲戚,你在老赵那里要挤到啥时候?我看哪,开春找上几个人,把根保家收拾收拾,你就搬进去住。那房子虽破,长空着也有人惦记呢”

孟有田眯了眯眼睛,猜测着问道:“王叔说的是李家?”

“哼,不是他家还有谁?”王明义冷笑道:“指使李坏种来我这好几趟,给两个臭钱便想把房子占了,我呸,做梦哩”

孟有田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开春便收拾,这是留给根保的最后一点念想,说啥也不能便宜了李家。我搬去住,给他占上,堵他的嘴。”

“就是这么一说。”王明义赞赏地笑了,“臭小子,又灵醒起来了,让人看着高兴。以前跟你说过好几回,别把这腿脚当回事,走路慢些,干活不误,遇上个兵荒马乱的,抓兵拉伕也瞧不上你,说是坏事,倒也是好事。怎么,终于琢磨明白了?”

孟有田呵呵一笑,起身告辞,又对王明义说道:“对了,老赵伯晚上请您去喝酒呢,我可把话捎到了,您——”

“我去,一准去。”王明义笑着答应,“太阳落山,我就带着根保去,酒呢,我去打。你呀,再找上几个体己人,顺便把开春收拾房子的事情定下来。”

……

冬天黑得早,太阳一落山,便没了一点光亮。

李家大院的客厅里,一支半尺高的洋蜡发出昏黄的灯,照得屋子阴森森象个灵堂。李大怀坐在太师椅上,手抚着盖碗,面无表情。

李怀忠白天来告孟有田的刁状时,确实把李大怀气得够呛,不时抬举也就罢了,还揭李家的短,骂李家丧良心,真是要造反了。可这老家伙,是越来越精,越来越鬼了,很快便从震怒中冷静下来。

地主虽然贪婪,虽然对穷人敲骨吸髓,但多数地主在人前还要装成个大善人,博个好名声。可要等到穷人有把柄落在他手里,那就是翻脸无情,逼债封门,讨租砸锅,一点也不含糊。

李大怀便是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家伙,他想整治孟有田,可没有把柄。再者,九龙堂大闹镇子,把镇长家杀了个血流成河的消息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还有独行大盗黑豹杀人夺财的案子,震动了附近有身家的地主豪绅,很多人不得不收敛一二,着意提防。

而且,李大怀还听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什么独行大盗黑豹惯于化装踩点,常从对主家不满的人那里套话,作为下手的依据;什么九龙堂的柳无双最喜欢学唱戏里的升堂判案,之所以选镇长何正鸿家下手,是因为有人去找九龙堂告了状,才把九龙堂的人引来的……诸如此类的消息虽然未得到证实,可俗话说: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李大怀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觉着不得不防,目前还是要低调些、收敛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东家,您找我。”李怀忠屁颠屁颠地走进了厅堂,抹了抹嘴上的油,吃李家的好饭,他愈要表现得忠心耿耿。

李大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年前你去镇上把铺子里的账收一收,拢一拢,顺便再去扫听扫听,请一两个把式硬的护院。”

“东家,请护院是要收拾孟有田那臭小子哇?”李怀忠自作聪明地说道:“可是要镇住这家伙,免得别人跟着有样学样。”

“乡里乡亲的,什么收拾不收拾的。”李大怀不露声色地说道:“年轻人,毛嫩不懂事,我咋会跟他一般见识。”

李怀忠心里暗想:这老家伙嘴上说得好听,可背后捅刀子、打黑枪的事没少干。这还是信不过我哩,没和我说实话。想到这里,他也笑道:“东家宽厚仁慈,全村人都知道。咱不和孟有田一般见识,看他能扑腾成啥样儿?等抓着他的把柄,拾掇不死他。”

“我李家可是善门,行事都是有根儿有理儿,你在人前也要收敛着点,莫要惹人忌恨,这段时日,有点乱哇”李大怀沉声警告道。

第十八章 穷人宴的计议

李怀忠眨巴眨巴眼睛,装出心领神会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东家说得极是,这段时日是不太平,九龙堂,嗯,还有那黑豹,连官兵也头痛得紧哪”

“知道了就好。”李大怀缓和下脸色,说道:“明天就走吧,回来的时候叫铺子里派两个人跟着,总要来去都没事儿才好。”

“是,是,东家您放心哇”李怀忠带着谄媚的笑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李大怀捏着几根山羊胡又陷入了沉思,请到好护院,有枪有人,这身家也安稳了,穷棒子也就老实了。要不是花费太多,他倒想让县上警察局在十里铺设个卡子,谁不服气,就用枪杆子说话。

……

关帝庙里,老赵头、王明义、张广和、何老山四个老汉正喝着浊酒,吃着猪头肉炖酸菜。外面耳房里,孟有田和几个穷哥们也沾了些荤腥,二斤土酒已经见底儿。

“有田,你有本事。”锁柱子喝得有些酒劲儿上头,涨红着脸说道:“俺过了年就从李家辞工,跟着你给宋家干。别的不图,就是给你这大领工捧场。”

“俺也辞工,给,给你长长脸。”小全舌头都有些硬了,附和着锁柱的话。

“那李家逼你还利钱,咱就要给他好看。”二虎子瞪着牛眼睛说道:“有田,只要你招呼一声,大家都不给李家干了,看他李大坏草鸡不草鸡。”

“对,李大坏一定草鸡。”小五双手一拍膝盖,大声说道:“一个人不给他干,他不害怕,大家伙都不给他干,他喝西北风去呀……”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孟有田暗自撇了撇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越说越走样儿,土匪开会吗?喝了点小酒,说得倒是慷慨激昂的,都是有家的人,不给李家干全家都扎脖子饿死吗?再说,现在地主是统治阶级,暴力机器是为人家服务的,不用说来兵,就是那些垃圾巡警也把你们唬得死死的。只要大环境不变,你们永远闹不成。咱是得和卡穷人脖子的地主老财斗,但那要讲究策略,要有大智慧滴,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唠酒磕那么容易。

“大家伙的意思呢,我听明白了。”孟有田摆了摆手,说道:“李家不是个东西,这是肯定的。但现在呢,咱们还别和他硬顶,也不落把柄在他手里。为什么呢,时机不到,咱们还是忍个大半年。”

“忍个大半年?李家就倒台了?”小五还算清醒,疑惑地问道。

“就是不倒台,也没人尿他了。”孟有田含糊地打过岔去,提到了正题,“给我捧场那不是要紧事,虽然我腿脚有毛病,可当了大领工,还没人敢跟我找别扭。叫你们来吃酒,也不是让你们跟我去干什么杀人造反的大事。开春的时候,我想把自家和根保家的房子收拾收拾,到时候你们都出把子力就行了。”

“这话说的,就是不吃酒,也准帮你干好。”二虎子翻了翻牛眼睛,说道:“咋啦,是要弄新房成亲嘛?”

“成个屁亲。”孟有田笑骂道:“这酒呢,是喝了,可我这话呢,还没说完。”

“说,趁今儿大家心窝里发热,把话都说出来。”锁柱催促道。

“那好,我这话呢可是好说不好听,你们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孟有田坐直了身子,脸色郑重起来,“都说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这些人哪,虽说没人称得上什么好汉,可大家平常互相帮衬,遇到难事拧成一股绳,是该还是不该呀?”

“该,怎么不该。”二虎子第一个蹦起来叫道:“有田,你有啥难事,俺泼了命也要上,谁要是耍熊拉稀,就是乌龟王八蛋。”

“对,咱穷得就剩一条命了,还怕个甚?”锁柱喝得眼睛都红了,大概又想起了被李大坏奸×污跳井死了的姐姐,拳头握得青筋直迸。

“怕个甚,怕个甚。”根保趁着别人说话,偷喝了不少酒,两眼惺忪,傻笑着附和道。

“呵呵。”孟有田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冲着几个愣小子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以后若是有事呢,咱们就一条心,一齐上。什么大兵呀,巡警呀,咱们不去惹,可要是地痞无赖欺负到咱头上,咱也别装熊受气。俺是什么人,绝不会把哥们往火坑里领,你们信得过俺吗?”

“信得过。”

“老早就是你当头儿,俺们从小就听你的。”

“俺们以后就听你的,今儿咱们就拜把子。”

……

屋里的四个老汉听着外面吆喝直摇头,王明义笑道:“甭管那些后生,填了肚子香了嘴,也就说说吧”

“说说也好哇”老赵头拿着筷子在碗顶绕了两绕,感慨道:“我看有田是个有出息的,带着这几个后生没准能踢腾出个样儿。可别象咱们,越活胆越小,越活路越窄呀”

张广和苦笑着摇了摇头,担心道:“可别惹出什么大祸哇,咱们是吃了亏长记性,这些后生不知道深浅,平常可得叮嘱着点。”

何老山喝了一口酒,岔开了话题,说道:“刚刚不是说修房盖屋的事儿嘛,依我看,不着急,还是等安排停当了再说哇”

王明义翻了翻眼睛,不悦地说道:“钉鞋怕没掌,唱戏怕没嗓,讨老婆怕没钱,盖房就怕没梁。又不是重新支架,大材料不用,小东小西的还怎么个安排停当?”

“临街三年盖不起房,你说长,他说短的,没个完。”老赵头将筷子一放,说道:“我赞成明义的话,大梁檩子都不用,找几根棍子劈砍劈砍,一支架那就是个窗户。又不是财主家,有钱不住东南房,嫌冬不暖,夏不凉的。”

张广和点了点头,说道:“咱穷人法章多,门上编个草帘,夏天撑起,冬天放下,还不照样是夏不暖,冬不凉的。”

第十九章 扔娃娃

何老山并不是不想出力帮忙,只是长久的苦难让他胆小心细,如今听众人说得在理,也就不再推托,挺了挺胳膊说道:“老哥几个说得有理,我这半把手的泥瓦匠,还要当这场大工和的领工哪”

“好汉十七八,软蛋啃南瓜,咱这几个老的,再加外面那几个小的,踢腾两三天,保有田和根保明年冬里住上新房就是。”老赵头给三个老哥们一一倒酒,算是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酒已喝光,酸菜猪头肉也见了底儿,众人溜溜拉拉地起身回家。孟有田送到庙外,这才转身回来。

“有田,别忙着收拾,咱爷俩说会儿话。”老赵头坐在炕上,轻轻拍了拍炕沿,满脸的慈祥。

“哎”孟有田答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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