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月满霜河-第1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声音娇媚入骨,缠绵绯恻,就象柔软的丝线,将人的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薛蘅面颊忽然红了起来。
  谢朗却是吃过大亏的,女子一开口,他便吸了口气,令灵台澄明,又急握上薛蘅的手,在她虎口处用力掐下。
  薛蘅醒觉,正要将谢朗的手甩开,他已快速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我引,你走。”
  薛蘅快速抽回手,摇了摇头。
  谢朗苦笑了一下,大声道:“翠姐姐,小弟对你也思念得紧,奈何小弟这一身臭得很,不好意思见姐姐,且容小弟洗个澡,再来与姐姐共叙鸳梦,如何?”
  他口中胡说八道,却继续抓过薛蘅的手,在她掌心写道:“羽青来了,不引开他,没人能逃得脱。”
  羽青!
  薛蘅面色微变,没有料到天下第一神箭手、不离丹王左右的“云海十二鹰”老大,竟也为了《寰宇志》,千里迢迢来到殷国。
  她看着谢朗的左臂,面上涌起了一丝愧疚。
  女子娇笑连连,“哟,小谢,还洗什么澡啊,那是男人味。姐姐我最喜欢闻男人味,若是一日不闻这味道,可一日都睡不着。”
  薛蘅听到这种话,心生厌恶,竟有想呕吐的感觉。见谢朗要跃出去,一把拉住他,发狠道:“我去!”同时伸手去解背上的铁盒。
  
  脚步沙沙,渐渐清晰。
  谢朗知羽翠等人正借说话之机步步逼近,而羽青则不知潜在何处,只待二人露头,便难逃他那雷霆般的一箭。
  他在北境与丹军交战三年,吃足了云海十二鹰的苦头,更在一次巡边之时,险被这羽翠迷倒。所幸他练的是童子功,定力过人,智计迭施,才没有“失身”于羽翠。
  至于羽青的箭术,那是连裴无忌也闻之色变的。
  在丹王与平王对决的最关键一役中,谢朗将薛季兰相赠的“麒麟片”镶在平王的铠甲中,令羽青必杀的一箭没有得手。平王成功将羽青引开,裴无忌才得击败丹王主力,丹军不得不全线退回丹境。
  先前箭势一出,他便认出是羽青亲来夺书,云海十二鹰到了五位,自己和师叔,还能逃出生天吗?
  只有引开他们,才能让师叔有一线机会,带着《寰宇志》逃生。
  他挣了一下,薛蘅却不放手。情急下,谢朗将胸前衣襟用力撕开,薛蘅不及移开目光,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肋下,一个箭疤赫然可见,正中更似剜去了一块肉,狰狞可怖。
  她默然不语。谢朗左臂疼得似要断裂,他压低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狠决之意:“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就得报!”
  薛蘅却仍不松手,道:“要走一起走!”
  “不引开他,一个都走不脱!”
  “我去引开他!你带着《寰宇志》走!”
  “不行,我去!”
  两人说得低沉而急促,俱都血往上冲,谢朗更是急得额头青筋直暴。
  听到羽翠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蘅冲着谢朗一瞪眼,将解下来的铁盒塞到他怀中,怒道:“我武功比你高,我去!”
  谢朗一梗脖子,将铁盒丢回她身上,低吼道:“我比你了解他们,我去!”
  薛蘅再将铁盒塞给他,咬牙道:“我是师叔,你听我的!”
  谢朗左臂鲜血仍在不停流淌,急痛下,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如此不可理喻。他在骁卫军中说一不二,军令如山倒,没人敢象薛蘅这般不听号令。他怒气上涌,猛然伸手,将薛蘅按在巨石上,逼到她面前,身子几乎要压到她的身上,狠狠道:“我是男人!你少废话!”
  说话间,他双目圆睁,喉结滚动,袒露着的胸膛肌肉贲张,一股强烈的气息自身上散发出来。
  薛蘅被他按在巨石上,正要反抗,闻到这股气息,竟莫名的浑身发软。迷糊中,她抬头仰望谢朗,正见他下巴处青茬一片,喉结高突,滚滚而动。
  她慌忙移开目光。这,还是那个十七岁的跳脱少年吗?
  她尚未清醒,谢朗已将铁盒往她怀中一塞,急跃而出,朗声笑道:“翠姐姐,别来无恙?”
  




二二、铩羽

  薛蘅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面无表情地拾起铁盒。
  谢朗迎风而立,笑容灿烂,望着正慢慢逼近的羽翠等人,道:“翠姐姐可越来越漂亮了。”
  身着绿色衣裳的羽翠眼波轻横,啐道:“小谢这张嘴,真正让人爱不得也恨不得。”
  “还不都是翠姐姐的功劳。”谢朗调笑道。
  羽翠笑得花枝乱颤,她身后的矮子不耐道:“少发骚!办正事!”
  羽翠知十弟羽赭因为是侏儒,长期的自惭形秽养成了暴戾乖张的性子。她有心留谢朗一命,将他收归裙下,便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羽赭、羽白、羽赤都停住了脚步,看她要如何诱薛蘅出来,让潜在树上的老大羽青完成必杀一箭。
  羽翠幽幽地叹了口气,哀怨道:“小谢,你就是嘴巴说得漂亮,你摸摸良心,可真有一刻想过姐姐?”
  谢朗听到薛蘅正慢慢向巨石边缘挪动,嘴角勾起,“天地良心,我天天念着姐姐。”
  羽翠轻抚鬓边乌发,斜眼看着他,“这话姐姐说才对。这不,一听说大哥要来看你,死命也跟着来了。你养了只白雕,姐姐为和你配成一对,也只得千辛万苦养了只灰鹫,也幸亏它看到了你的白雕,姐姐才能与你重逢。”
  谢朗瞟了一眼天空,见大白和小黑与那灰鹫打得十分激烈,笑道:“我说姐姐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原来都是它的功劳。”
  
  羽翠眼珠一转,笑盈盈道:“是啊。姐姐用心良苦,可谁知你,有了阁主姐姐,就把翠姐姐抛到脑后了。你这一路和薛阁主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又深夜同眠……”
  石后似有树枝被踏碎的声音,谢朗惟恐薛蘅恼怒之下冲动行事,忙喝断了羽翠的话语,“我与师叔清清白白,你休胡说!”
  他不知羽青潜在何处,眼下惟有将其箭势引向自己,才能令薛蘅有一瞬的时间逃生。他将手伸向怀中,深深看了羽翠一眼,语调饱含情意,“我这有一样东西,姐姐看过后,便会明白小弟的心意。”
  羽翠虽然高度戒备,但也被他这一眼看得稍有恍惚。谢朗说话间又不动声色地踢出一颗石子,她听到声音,本能下低头去看。
  谢朗知机不可失,抽出短刃,急扑向她。
  他身形方动,羽赭等人也动了。棕、白、红三道身影齐齐扑来。
  谢朗知神箭羽青对五妹羽翠十分宠爱,定不会见死不救,便对羽赭三人的攻势视若无睹,毫不躲闪,手中短刃直取羽翠心口。
  闷哼声、箭矢声、怒喝声同时响起,震破山间的晨熙。
  
  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
  谢朗扑向羽翠。
  羽赭三人手持兵刃攻上。
  谢朗短刃就要刺中羽翠的一瞬间,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刚出,石后蓝影一闪,没入灌木林中。
  谢朗短刃落地,“蹬蹬”退后几步,跌坐在巨石旁,反而避过了羽赭三人的招式,但他的右臂上,再中一箭!
  
  听到箭声的一瞬间,谢朗瞥见蓝影微闪,知薛蘅终于借机逃走,心中舒畅。他双臂中箭,无法动弹,依住巨石,喘着气呵呵而笑。
  一个青色身影自远处松树上飘落,面色如铁,显是对薛蘅逃脱恼怒至极。
  羽翠低下头,轻声道:“大哥。”
  羽青并不看她,负着他那闻名天下的劲弓慢慢走向谢朗。
  谢朗双臂剧痛,眼前模糊,鲜血自嘴角一丝丝渗出,但却得意地笑着,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羽青。
  羽青铁着脸在他身前数步处停住,缓缓道:“谢将军,看来,你只有替薛阁主去见阎王爷了。”
  谢朗觉得双臂定是已经断了,却还想着再拖延羽青一阵,好让薛蘅逃得更远,便支撑着站起,摇摇晃晃,笑道:“羽兄天下第一神箭,谢朗三次受教,不过如此。”
  羽青冷哼一声,道:“翠儿。”
  “大哥。”
  “去,杀了他!”
  羽翠不敢违抗,抽出长剑,一步步走向谢朗。
  
  谢朗却忽昂起头,瞪着羽青,道:“羽兄,你是我最尊重的对手,来世我再与你沙场对决。但我谢朗七尺男儿,绝不能死于女子之手。请你成全!”
  羽翠停住脚步。羽青则负手凝望着谢朗,许久,他将手一摊,接过羽翠手中长剑。
  谢朗欣慰地笑了笑。他眼前渐黑,只凭着最后一口气努力支撑,不愿在这个宿敌面前倒下。
  羽青终于走到谢朗身前,将剑尖抵在他胸口,木然的面上慢慢逸出一丝笑意:“没拿到《寰宇志》,能拿到谢将军的人头,倒也不枉走这一趟。”
  谢朗大笑,断断续续道:“原来、我…的人头竟…这么值………”
  话未说完,风声响起,巨石后忽然弹出一根细绳,卷上谢朗腰间,谢朗往后便倒。
  就在他倒地这一刹那,一支袖箭从巨石后悄无声息地射出,“噗”地一声,没入羽青心窝。
  羽青正蓄势将长剑刺入谢朗胸口,听到风声,已来不及收力躲闪。他身躯一震,满面不可置信之色,低下头去,望着心窝处的袖箭。
  羽翠四人骇得魂飞魄散,扑了上来。
  “大哥!”“大哥!”
  
  谢朗倒地后,便被那细绳拖住,身不由己向巨石后滚去。那边羽翠等人刚扑到羽青身边,他已被薛蘅拎住腰带,投入茫茫丛林之中。
  羽翠等人哪还顾得上追赶,急急将羽青扶起,羽青却已眼神涣散。
  羽翠大哭,羽青听到她的哭声,喘了口气,艰难道:“翠儿,告诉老二,师父遗命,就靠你们去完……”
  他身子微挺,吁出一口长气,再无声息。
  惟有一双褐色的眼珠,仍然圆睁着,望向一碧晴空。
  
  谢朗跃出去,和羽翠调笑的时候,薛蘅便迅速脱下外衣,包了一块大石。
  待羽青出箭射向谢朗,她将大石抛出,令众人都以为她已乘隙逃生。
  谢朗再度中箭,她心急如焚,却仍镇定着不发出声息。直到羽青现身,要杀谢朗,她抓住这一闪即逝的时机,左手弹出细绳,右手射出袖箭,终于救下谢朗,并将“天下第一神箭”毙于箭下。
  她紧拎谢朗的腰带,以闪电般的速度投入丛林之中,每一迈步都是数尺之远。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逃命,手上又拎着一名成年男子。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荆棘不时挂破衣衫肌肤,她全然不顾,发力狂奔。
  她的右手终于麻了,只得停下脚步,改将谢朗负在身后。他身躯转动间,鲜血如丝线般,滴入她的颈中。
  血是热的,薛蘅却打了个寒噤。她咬咬牙,封住谢朗双肩数处穴道,继续狂奔。奔得一阵,再将穴道解开,以防他的双臂坏死。如此数次,穿过数片丛林,终于奔到了一条小溪边。
  薛蘅大步踏入溪水之中,逆流而上,估计敌人已无法再追踪,才在一片茂密的丛林边上了岸。
  再穿过这片丛林,她终于虚脱,和谢朗一起倒在青松之下。
  
  身下的泥土散发着柔软的清香,薛蘅只喘了几口气,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谢朗双臂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面色却苍白如纸,呼吸也极微弱。薛蘅之前冷静设计、毙敌逃生,这刻心中却愧疚得钝痛难当,颤抖着唤道:“谢朗!”
  谢朗毫无反应。
  阳光从松枝间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血迹和光点下的,不再是那个意兴飞扬的风流少年。
  山风忽盛,松枝摇动,光影婆娑,令薛蘅有一刹那眼花,以为谢朗已睁开双眼,在对她咧嘴而笑。再定神细看,他却仍是面如死灰。
  她思忖顷刻,在周边寻了一些止血清凉的草药,又折了几根松枝,将谢朗外衣撕成长条。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明远,太奶奶在等你回去。”
  谢朗还是没有反应,薛蘅再说了一遍,他的右腿,终于微微动弹了一下。
  薛蘅微喜,再在他耳边叫道:“谢将军,丹王又发兵南下了。”
  谢朗左腿猛然抽搐,眼睛也慢慢睁开。薛蘅怕他失血过多,昏睡后再也醒不来,迅速将布条塞在他嘴中,声调坚冷,略带不屑,道:“臭小子,是个男人,你就别晕过去。”
  谢朗眼神茫然,半晌后方眨了眨眼睛。
  薛蘅头发早已散乱,自鬓边垂下来,被汗水洇成一绺绺。她索性将长发咬在嘴中,微闭着眼,缓慢地握上箭杆。
  她默念了声:娘,求您保佑,不要让阿蘅铸成大错。再咬咬牙,睁开双眼,力运手腕,将箭拔出!
  血光喷溅,狼牙箭的锯齿撕出一块血淋淋的鲜肉!谢朗疼得浑身剧颤,眼睛却一直睁开着。
  薛蘅面无表情,仿似眼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二哥房中用来练习扎银针的皮囊人。她拔箭、点穴、上药、绑扎,一气呵成。因为羽青箭势太强,谢朗臂骨已被震裂,她再将他手臂与粗树枝绑在了一起。
  拔完左臂的拔右臂,薛蘅的面色,始终冷静如初,手也没有颤抖一下。然而当一切完成,她仰面倒在地上,却听见自己的心,在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剧烈跳动着。
  




二三、轻嗔薄怒疗羽翼

  薛蘅仿佛在云端中漂浮,天地之间,她孤单影只,无处可去。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又慢悠悠堕入尘埃。头顶黑压压一片,不知是松树还是什么,结成了一个密密的网,象马上就要压下来一般。
  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绞动着,她忽然呼吸困难,自胸腔深处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她在尘埃中挣扎辗转,想逃脱这张巨网,可身子如铁般沉重,她滚至满身灰土、满面污泥,仍被桎梏着、紧扼着。
  有双眸子透过松树的缝隙在静静地看着她,那眸子闪动着艳阳的光芒,又如无声抵抗着黑夜的月光。
  那眼眸仿佛在叹息。
  “可怜的孩子……”
  薛蘅悲凉地伸出手去,想触摸那双眼眸。但眸光微微一闪,由浓转淡,最终消失在松树的重重阴影之后。
  薛蘅一惊,腾地坐了起来,“娘!”
  身上黏糊糊的,透体冰凉。薛蘅无力地喘气,才知自己虚脱过度,竟打了个盹。
  她一个激灵,猛然转头。
  
  谢朗依旧躺在松树下,面色苍白,眼皮象就要合上一般,可待上下睫羽相触,又迅速张开来。
  薛蘅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轻声道:“疼吗?”
  谢朗眨眨眼,又摇了摇头。她这才发觉他咬着的布团一直没有取出,忙伸出手,但她扯了几下都没有扯动,只得运起真气,手中用力,身形微微摇晃,才把布团扯了出来。
  她低头看向布团,微吸一口冷气,那上面浸染了斑斑血迹,竟似谢朗将牙根咬断了一般。
  见他眼睛还在努力睁着,薛蘅疑道:“在看什么?”
  谢朗好半天才回答,声音微弱,“没、看什么,你、说不能晕、过去的。”
  薛蘅无语,半晌方道:“现在可以了。”
  谢朗如闻圣旨,将眼睛一闭,迅速晕了过去。
  
  到中午时分,松林中阴暗下来,山间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薛蘅于天色忽暗时便四处找山洞,未能如愿,只得动手折松枝,赶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在松树下架了一个小松棚,替谢朗遮住雨水。
  然而地上很快便泥浆成团。眼见谢朗就要浸入泥水之中,再去折树枝做垫子已来不及,薛蘅只得将他拖起,让他上半身靠着松树。
  雨越下越大,风声凌厉。谢朗昏迷后身子发软,频频歪倒。薛蘅唯恐他的伤口碰到雨水,目不转瞬地盯着,一次次将他扶起。
  可她先前体力透支,又饿又累,不小心眯了一下眼睛,谢朗已歪倒在地。虽然她马上惊醒,迅速将他提起,可他的肩头,还是浸湿了巴掌大的一团。
  薛蘅万般无奈,一横心,靠着松树,将谢朗拉到身前。她再咬了咬牙,慢慢地,让他靠上自己的肩头。
  两人身躯刚一相触,她便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心中闪过一阵厌恶。她本能地伸手,想将谢朗推开,可手指触到他的左肩,看到那血迹赫然的双臂,又颤抖着收了回来。
  他依在她肩头,她那处竟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又似沾上了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这感觉,竟令她如同再入噩梦,还在那污泥之中辗转挣扎。
  她身躯轻颤着,紧闭双眼,默默祈祷雨势快停,又暗中祈祷在大雨停住之前,谢朗不要醒过来。
  
  可这雨竟没有停的意思,从午后一直下到入夜,薛蘅终于支撑不住,眼一黑,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啪!”水珠自松棚顶滴下,打在她脸上,清凉香甜。薛蘅先用手抹去水珠,才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她便被一双黑亮的眸子吓得心头猛跳。回过神,发现谢朗不知何时已歪倒在自己的腿上。他想是也刚醒转,仰望着她,神情茫然,眼睛还在眨巴着。
  薛蘅似被蚂蟥叮了一口,闪电般伸手,将他往外推。谢朗大叫,她又下意识地去拉,待手指碰到他的右臂,恍然醒觉,不及多想,一把将他腰身搂住。
  这个姿势比先前更为暧昧,薛蘅恼得满面通红,一颗心急速跳动,恨不得即刻将他远远丢出去才好。
  可谢朗似在痛楚呻吟,她强忍着,半晌,冷冷地问了句,“能不能站起来?”
  谢朗感到身前有着柔软的两团,想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心猿意马。待薛蘅再问一遍,他才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
  薛蘅拎着他的腰慢慢站起,让他靠着松树站好,迅速松开双手。
  此时雨势已歇,天放微光,竟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她恼怒地盯了他一眼,猛地旋身,一脚将松棚踢倒。
  见她一脚快似一脚,将松棚踢散,又似满怀怒意地在松枝上用力踩着,谢朗尴尬不已,呐呐无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叫了声,“师、师叔…”
  薛蘅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踩几脚,她指向被踩得极平整的松枝,硬梆梆道:“坐下!”
  谢朗乖乖坐下,觉这“松枝床”坐着十分舒服,心中感动,抬头望着薛蘅,脱口而出,“多谢师叔。”
  薛蘅迅速转身,数个起纵,消失在松林之中。
  
  谢朗望着她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在“松枝床”上躺下来。他习惯性想伸懒腰,双肩甫耸,便痛苦呻吟。他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臂,苦笑道:“师叔啊,你绑得太扎实了吧。”
  清晨的松林弥漫着动人的清香。谢朗侧头,看见林中蘑菇如雨后春笋般,贪婪地生长。他顿时忘记了疼痛,咽了咽口水,开始在心里嘀咕:师叔等会回来,带的若是野兔子,回京后便请她去瑞丰楼大吃一顿;她若带的只是几个野果子,就胡乱请她吃些点心算了。
  可薛蘅带回来的,竟又是一条乌梢蛇。
  谢朗为难起来,蛇肉显然比兔子肉更美味,可瑞丰楼已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到底请她吃什么合适呢?他还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薛蘅已拾起狼牙箭,用力刺入乌梢蛇的腹部。
  乌梢蛇扭曲蠕动,她抓着蛇往谢朗面前一递,冷声道:“张嘴!”
  谢朗未料她捉了蛇来,竟是要给自己“以血补血”,忙道:“不用……”
  薛蘅神情却很坚决,他刚一开口,蛇血哗哗淌入嘴中,只得老老实实“咕咚”咽下。
  直待蛇血滴尽,薛蘅才将蛇尸往身后铁盒上一挂,问道:“好些吗?不够我再抓条来。”
  谢朗恶心得要吐,吓得连忙点头,“好多了,够了够了。”他想摆手以示拒绝,肩膀甫动,痛得眉头紧皱。
  薛蘅忙将他按住,语气也柔软起来,“千万不能乱动。你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失血过多。更重要的是,羽青箭力太强,你的骨头,只怕已经被震裂了。你使的是长枪,靠的是臂力,若想以后能够再上战场,这十来天,双手千万别乱动。”
  谢朗一听到“战场”二字,想起此行任务,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忽喇坐了起来,道:“师叔,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薛蘅问道:“能走吗?”
  “腿又没受伤,当然能走。”
  
  但他终究失血过多,双臂又不能动弹,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走得跌跌撞撞。薛蘅却不扶他,只在旁边沉默地走着,瞅着他似要摔倒了,才急忙拎住衣衫将他提起。待他站直了,她又如碰到烙铁般,收回双手。
  薛蘅个子高,腕力超群。谢朗被她如老鹰抓小鸡般拎来拎去,头晕目眩,便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他好歹替她挡了一箭,虽说君子高义,并不指望她报恩,可想当年,他才十一岁,为了救从树上跌下来的红蕖姐,被压断了一根肋骨。红蕖姐哭得花容失色,极尽服侍之能,吃饭穿衣,都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甚至那些极隐私的事情,都帮他包圆了。那一个月,直把谢朗乐得恨不得再断一根肋骨才好。
  现如今,这位古怪师叔,连手指尖都不愿意碰他一下,好象他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似的,与红蕖姐的温柔如水相比,实是天壤之别啊。
  他心里抱怨,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踉跄前行。
  这样走走停停,速度极慢,走了个多时辰,才找到有干柴的地方。
  薛蘅生火,将蛇肉烤得香气四溢。谢朗看得直吞口水,见她还在烤着,嚷道:“行了行了,你真是没经验,再烤就焦了。”
  薛蘅不理他,再烤了一阵才取下来。谢朗肚饿难熬,往她身前一坐,“啊”地张开嘴。
  薛蘅怔住。谢朗涎着脸道:“师叔,我现在可是‘无臂客’江喜江大侠的传人,你得喂我才行。”
  “哼。”薛蘅拉下脸来,不屑道:“江大侠可不会象你这样要人喂。他身残志坚,从不要人服侍,你若及得上他的一半,我不姓薛,姓谢!”
  谢朗极想令她能跟自己姓,便嚷道:“怎么及不上?!”
  薛蘅斜睨着他,举起叉在树枝上的蛇肉,冷笑道:“江大侠能以脚趾夹着筷子进食,你行吗?”
  谢朗没干过这种事,可估算着以自己的能耐,应当不是太难。何况这时候,他怎么能够说“不行”呢?便信心满满地点头,“行。”
  “那你试试。”薛蘅忙转身折了两根细枝,放在地上,嘲讽地看着他。
  谢朗蹭掉右脚的鞋袜,抬起脚,脚趾微微撒开,去夹地上的树枝。可脚趾显然不如手指那么好使唤,好不容易将树枝夹起,又掉落在地。他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服输,硬着头皮继续,再试数次,弑羽而归。
  他瞟了一眼薛蘅,见她满面讥讽之意,只得再试。
  可这一次仍然以失败告终,他身子更失去平衡,仰倒在地。薛蘅的讥笑慢慢收敛,骂了声,“没出息!”她一脚将树枝踢开,蹲到谢朗面前,撕下大块蛇肉,用力塞入他口中。
  谢朗不敢再出声,乖乖将蛇肉咽下。
  他饿极,虽然薛蘅似是喂得极不甘心,手劲十分大,他也顾不上提出抗议,狼吞虎咽,一条两尺来长的乌梢蛇,倒有大半喂进了他的肚中。
  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又装模作样用脚去勾地上的袜子。
  勾了许久,还不见薛蘅过来帮忙,谢朗急了,灵机一动,“唉呀”一声,仰倒在地。
  薛蘅终于面无表情地过来,她用两根手指拎起袜子,秀眉紧蹙,转过头去。谢朗嘀咕道:有那么臭吗?他好不容易把脚塞进袜子,见薛蘅还是一副嫌恶模样,赌气地叫了声,“鞋!”
  
  吃饱上路,谢朗又有了更大的烦恼。先前那一腔蛇血开始发挥显著的作用,令他越来越不安。
  他故意落在薛蘅身后,悄悄动了动右臂,冷汗急迸、痛不欲生,便不敢再动。可小腹处越来越涨,他的脸色,便如同蒸熟的螃蟹一般。
  薛蘅回过头,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谢朗受惊,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没什么。”
  薛蘅见他面颊通红,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倒不象是发烧。”
  谢朗憋得难受,还是吞吞吐吐说了出来,“师叔,那个、能不能,帮我把树枝松一松?我的手根本动不得。”
  薛蘅将眼一瞪,道:“你如果想这双手废掉,我就帮你解开。”
  谢朗愁眉苦脸,再走一段,已是酸胀难耐,只得踮起脚尖,两脚互换,跳着走路。薛蘅急了,回头怒道:“谢明远,你搞什么名堂?!”
  谢朗愁肠百转,想到自己堂堂骁卫将军,若是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尿给憋死了,未免太过窝囊;但“涑阳小谢”如果把尿拉在了裤子里,那也不用再活了。可是,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性情乖僻的妙龄女子,如何是好啊!
  他仰天长叹,终于将心一横,也不敢看薛蘅,眼睛望着别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师叔,我、我要小解。”
  




二四、梦萦魂绕见心魔

  夕阳挂在山尖,缓慢下沉。绯红的霞光铺满西边,令山峰都染上了一层绛紫色。
  远处山间的梯田油光澄绿,青葱色的嫩苗随风摇摆,苗下又荡出细碎的波光。
  近处,山峦碧如翡翠,溪水柔若玉绦。满山的野花开得盛艳,仿佛要与华美的云彩一比娇妍。云雀抢在黑暗来临之前歌唱,曼妙的声音随风飘扬。
  黄昏的春风,一阵软似一阵,让人涌上甜蜜的倦意。伴着这风,伴着云雀渐低的鸣叫,夕阳也一点一点,沉入苍翠的山峦。
  
  这是奇丽的山间黄昏景象,然而,从森林中艰难跋涉出来的谢朗,却丝毫没有心思来欣赏。
  他站在崎岖的山路边,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心中似被猫爪子抓挠一般,难受至极。
  一想起自己脱口而出后,薛蘅那能拧得出黑水的脸色,他几乎以为她当时要遏止不住怒气,将自己斩于剑下。
  当她黑着脸转过身去,消失在一颗大松后面,他又有些害怕,她会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茫茫森林之中。
  可当他已忍无可忍之时,她用布条将双眼蒙住,从松树后面,一步步走出之时,他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腰,便弹了回去。她犹豫着、摸索着,帮他解开腰带,之后又帮他系上腰带,这段过程是如此漫长,竟比打了三年仗还要难熬。
  那一刻,他忽发奇想,若是将一只鸡蛋放在自己脸上揉搓,不知烫不烫得熟?
  他不敢去看薛蘅的脸色,只能低着头慢慢往前蹭,即使偶尔跌倒,再没力气,也立即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让薛蘅施以援手。
  之后的一整天,他的耳边,只有林间的风声和鸟声。可就连那鸟叫声,他都听着象是小黑发出的嘲笑。
  无地自容。谢朗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所蕴含的酸楚之意。
  所以这满山美景,看在他的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悲凉和自伤。
  他忽然想起在宫中伴读时,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