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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犹奏别离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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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花房虽小,却错落精致,香气氤氲。婆婆用羊毛小刷子细细拂拭牡丹花叶的轻尘:“这绿牡丹开得可好?”
天,果真是一丛盈盈浅碧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花蕊秘而不宣,说不尽的雍容典雅。婆婆笑:“这是洛阳来的绿牡丹,是长安城内开得最好的呢。”
我又想起了那个在郊外花房莫名晕倒的黄昏。心一阵疼,嘉树,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担心我?……
5.
雾气弥漫,花香薰暖。恍惚中起身走了几步,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人迹希逢,飞尘不到。一个绿衣女子款款而来,直唤我名字:“苏静。”
我内心一凛,站定不动。
“苏静,我是牡丹花神绿裳,有一事相告。我知你的来处,你为一男子牵恋太深,万万不可。尘世间痴情女子太多,往往受伤深重。时空流转间,你恰寄身于大唐的苏静娘。静娘亦是痴情女,重病缠身。而今你既已来之,有两个选择。或是回到你所在的年代,继续为你的心上人死去活来。或是忘记从前的一切,找回静娘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那么,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怔一怔。
“姑娘,想一想再作决定吧。”
绿衣女子倏而消失不见,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花房的竹榻上睡着了。和子走过来:“妹妹,你还是不舒服么?快回去歇息,这花房露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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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着起身,看见那丛绿牡丹摇曳盛开。
这一切,也太过传奇了吧。
回到现代,继续为嘉树死去活来。
找到静娘的记忆,忘掉属于苏静的一切,再不回去。
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
头一阵剧烈疼痛。
“静娘,静娘,怎么了?”
“没事儿……只是,突然有点晕。”我勉强笑着,慢慢回房。
长相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1.
之后的几天,我又去过花房几次。绿牡丹开着,我便能在梦里遇见绿裳。她依旧问我,姑娘,你将如何选择。
我要回去。无论如何,我不想将他忘却。他给我伤给我痛,但这段爱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奇书手机电子书网}与他无关。
“姑娘,你可做好了决定。”绿裳微笑,“若是决心已定,请跟我来,你将回去,且忘记你在这里的一切。自然,重病的静娘亦将离世。”
我突然不忍,戚戚问她:“如果我不回去,那么苏静怎么办?”
绿裳微笑:“如果你不回去,那个年代的你将忘记陈嘉树,忘记所有的情伤,失去记忆,开始新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的阴错阳差!
如果我不回去,原来的苏静就成了一个崭新的姑娘。而我,则成了静娘。绿裳含笑:“姑娘,做决定吧。”
嘉树……我默默闭上眼,想念他的轮廓,他的微笑。而就在这一瞬,嘉树的影子却开始模糊,竟有另一个男子的影象一闪而过。温柔的眼,湿润的唇,将笑未笑的样子。我想看个仔细,脑海却又一片空白。
那个影子,是静娘的心上人么?我犹豫起来,黯然神伤。似乎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因缘,注定了我与静娘的生命将互相绞缠,最终无法分离。有一扇记忆之门隐藏在黑暗里,诱引我步步走入。记忆的芬芳与魅惑,叫我霎时迷了心志。
“绿裳,我愿意留下。”
她微微一笑:“姑娘,不可后悔。”
又一阵恍惚,依旧是在花房的竹榻,我缓缓起身,若有所失。
花房的婆婆温和地注视我,浓郁芳香浸染了裙裾。
走出花房,几个姐妹笑嘻嘻走来。我心头似乎掠过一道微光,竟脱口唤出她们的名字:“竹心,翠袖,兰朵。”
她们很是惊喜:“静娘,你记得我们了?”
我也觉得奇怪,只有抱歉一笑:“对不起……”
她们笑得更灿烂:“你记起来就好啊,说对不起做什么1翠袖说着,到花房里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插到我头发里:“静娘,你要快点好起来,作了新曲子教我们学呀。”
我随口答应着,惚惚往回走。这时我发现,记忆里嘉树的模样又模糊了许多。悲从中来,原来一种记忆需要以另一种记忆为交付的代价。嘉树,嘉树,我不知道,我将你彻底遗忘的那一天,究竟是欢喜,还是哀凉。
2.
“静娘,你当真不记得那些曲子了么?”和子焦急地问我。
我一脸茫然,真的,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的脑海一片混沌。
和子绝望:“好妹妹,如果你不记得,那怎么还能留在内教坊,留在宜春院。宫里马上要有盛大的宴会。皇上宴请群臣,宜春院定要准备歌舞表演,也要进献新曲。你的名气早已传遍长安,如今病了一场,却不记得任何曲子,这可怎么办……”
我也觉得事态严重,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她:“如果我从此不会制曲,那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和子露出恐惧的神色,连忙掩住我的口:“好妹妹,万万不可这样说!我们虽说声名远扬,却始终是低贱之人。若没有一身色艺,不知流落何方……想都不能想。好妹妹,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制出新曲。才刚教习还问我,说静娘的身子好了没有。妹妹,姐姐求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和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里浮出泪水。
我心乱如麻,紧紧拥抱和子,且找寻片刻的安慰。
和子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微晴:“妹妹,去找陈芜夜吧!听了他的琴,也许你会好起来。”
“陈……芜夜?”
“你连他也不记得了么。”和子苦笑,“他与你是旧识埃他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琴师,你是宜春院最有名的制曲娘子,你们在一起好不般配。每每你制了新曲,都是先给他弹奏,他的琴艺天下无双。”
我急急道:“那我到哪里去找他?”
“妹妹不记得了……”和子又是同情又是悲伤,“芜夜也是教坊中人,妹妹出了宜春院后门,拐过芍药街,看到一间竹舍便是。”
“我这便过去。”
“哎,等等……”和子笑着摇头,“怎么可以随便出入宜春院呢?需经教习点了头才行。”
天,出个宜春院都这么麻烦。
还好那擅吹笛的教习很好说话,只吩咐我早些回来,便同意了。
这是我第一次迈出宜春院的宫墙。守门的卫兵面无表情,像一尊尊铁塔,更像兵马俑。我不敢多看,低头行走。
这条种满芍药花的石径该就是芍药街了吧。红紫烂漫的花瓣谢了一地,还有许多我辨不出名字的花卉。一弯流水淙淙而过,水中禽鸟游弋,其景恬然。唐朝皇宫的气派果然非同一般。
一片茂密的竹林,就在眼前。绕过去,果见一间清爽的屋子,曲折的廊檐下挂了各种各样精致的乐器。箫,古琴,月琴,琵琶,阮……院子里晒了一竹箩一竹箩的药材。很大的青花瓷缸里盛着天水。几片玉盘一般的莲叶盈盈而出。几缕飘袅若无的琴音幽幽传来。
皇宫里,竟还有这样的安静之地,恍如出尘。
难道我脑海里闪过的模糊影象就是陈芜夜么。我开始紧张,心提到嗓子眼:“请问,芜夜琴师在么?”
琴声止,门内走出一个青衫束发的男子。他温和一笑:“是静娘吧。”他的声音很静,很清澈,没有一丝波澜。
他闭着眼,微微摸索着走下台阶,迎我进去。
天,他是个盲人。
我不由多看他几眼,清瘦的轮廓,横扫入鬓的眉……又是个美男子,但,决不是模糊影象里的那个人。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静娘与他之间不曾有纠缠的往事。
竹屋内四面通风,竹几上是一张焦尾琴,香炉里青烟袅袅。我与芜夜静静对坐。
他嘴角牵出微笑,手腕微抬,修长的十指轻轻拨弄琴弦。这一瞬,似乎有一缕遥远陌生的风拂过心头,那琢磨不透的感觉,隐隐透着深郁的哀伤。铮铮琴音仿佛最温柔的呼唤,叫人几欲落泪。
一曲终了。
他双手抚过琴身,仿佛抚过自己爱人的额头,那样深情与陶醉。
“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你作的《》,不记得了么。”
我悲伤地摇头。这才想起他看不见我,于是说:“她们说我病了一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们说我们是旧识,我却也不记得了。”
芜夜陷入沉默。他的双手一旦离开琴弦,就不再那样自如。他摸索着来到竹台边,跪坐于地。竹台上有一叠素色笺纸,一方砚台,笔墨俱全。他缓缓提笔,竟在纸上写下淋漓飘逸的字迹。他已沉浸入另一个世界,我无法插足。我惊异地看盲眼的他笔走如飞。那是一封信。开头的四个字是:良卿如晤。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静静陪在他身畔,看他认真地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他脸色出奇平静,屋外稠密的树阴掩盖了小片的阳光。黄昏来临,百鸟啁啾。投在他脸上的阴影温柔且美好。他摸索着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每一只信封上都写着:薛良卿亲启。这才发现,竹台旁的竹匣里,已有厚厚一叠信。每一封上,都写着:薛良卿亲启。
这是一个温馨且丰盈的黄昏。终于写累的他从竹台边起身,微微一笑:“有些事情,忘记了也许更好。”
我突然固执地反驳:“不,我一定要想起来,一定。”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些属于静娘的记忆,放弃了我所生的时代,放弃了我最爱的嘉树。我坚信静娘曾经有一份强大的爱,值得我去寻找。
他只是微笑,来到走廊内,撸起袖子,将那一箩箩中药收回来。我帮他,他笑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感觉。”果然,他手指一经触碰药材,即可叫出药材的名字。那样的敏锐是一个明眼人亦难追求的。收拾好药材,他取下一柄箫,在走廊内坐下。我闭眼聆听,箫声如清水般低回流转,似乎是一场预言,抑或是一段梦呓。
天色暗下去,月亮升起来。长安的夜空,光洁如深蓝的缎。皎皎银河远在天边,星影闪烁。远处似乎有喧嚣,那该是宫廷内苑的人们在玩耍。
“姑娘该回去了。”一个婉转缠绵的煞尾,他轻声吩咐。我睁开眼,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心头那个影象又清晰一些。我知道有一道回环盘旋的道路,正引我渐渐深入。
我向他告辞,他略略点头。我看见他鬓角的发,墨黑如濯。我想,在他没有失去光明之前,他该有一双怎样深邃澈明的眼眸呢,于是连上苍都要嫉妒。
3.
“妹妹……”见我回来,和子匆匆迎上,“妹妹,姐姐又要烦你了……”她双目灼灼,压低声音:“能不能出宫将信带给阮哥哥,他在幸安福门外的清平书馆住着。明日太乐府派人到城内做采办,妹妹定是要去的……”
“太……太乐府?”又遇见了新名词,我费力地记着。估计是掌管宫廷女乐的政府机构吧。
和子将信藏入我怀中,俯身一拜:“妹妹厚恩,姐姐来日必报。”
我连忙还礼。既然是举手之劳,何不帮他们一把。
果然,有人来报,命我明日卯时随太乐府的内侍出宫采办宫廷盛宴所需的诸般材料。
一夜无话。我看到和子的信上写着:阮舟。
这才知她情郎阮哥哥的名字。
次日又是早起,我懒洋洋起身梳洗,随大队人马出宫。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安的街道。就如《大明宫词》中溜出宫去的小太平震惊于这座城市的熙攘与繁华,我亦默默惊叹。这拥挤繁盛的街市流光溢彩,香车宝鼎人如潮涌。有卖点心的小摊,有花花绿绿的绸缎铺子,有可爱的风筝店,有热闹的酒肆——主人金发碧眼,想来是书上说的“胡人”,也就是波斯人。更有妖娆放肆的波斯舞姬,扭着腰肢,裙角缀满金铃。
我与几个年长的妇人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偷眼看窗外的街市。这些妇人都是太乐府的资深侍女,掌管优伶的衣冠装饰。
马车路过幸安福门,“清平书馆”颇为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碰巧这一带布庄甚多,马车停了下来。
书馆门外有个人摆了代写书信的摊儿,竟是阮舟。他看见了我,眼神一阵迷乱的狂喜。我大大方方将信交到他面前,他登时吓白了脸,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我也回过神,这是唐朝,内教坊的歌女怎可堂而皇之给一书生传书简。阮舟仓皇失措收好信,还好不曾有人觉察。我忙走开。每走一步却都觉得不真实起来,并感到一阵强于一阵的悲伤。我必须收敛言行,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里有些疙瘩,这个男人当初私闯宜春院,飞来飞去的有多大胆洒脱,怎么今日竟换了个人似的,这般审慎。
回宜春院的路上,我思绪漫漶。扑答扑答轻轻晃动的竹帘子。辘辘碾过的车轮声。帘子外倏而闪过的街景。马车有节奏的颠簸……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梦里遇见过,然而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没有。仿这些光景美得叫人忧伤,却无迹可寻。佛是蜃景,呵一口气,便悄无声息消失殆荆
4.
又是夜深。和子与我坐在莲台边,静静的。
“妹妹,要我怎样谢你。”和子握着我的手,一面撩开我额前的发,“妹妹,姐姐希望你从不曾踏进这宜春院,哪怕是在乡野平凡度过一生。”
我知,这一道宫墙已使我们身不由己。
夜气弥漫。莲池内水波潋滟,莲叶田田,青萍丛生。一箭箭莲花苞直直刺出水面,饱满清香。和子伸出白生生的手臂,浸入水中,几尾红鱼曳曳游来,轻轻啄她的手指。我亦学她,将手浸入水中。被红鱼啄吻的感觉柔软轻盈。水自指间缓然流淌,仿佛一匹巨大的绸。我望着和子:“姐姐,你能不能将我忘记的事告诉我。”
和子的笑容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好妹妹,我只知你是虞山来的制曲姑娘,身出名门,亦擅琵琶。你还没入宜春院时,坊间已有你作的曲子流传。你初来时,是一个沉默的姑娘,形销骨立,似乎有许多悲伤沉重的记忆。然后,你就病了。我并不知你的故事。不过,芜夜琴师也许知道。因为他是和你同时进内教坊的,你们似乎以前就认识。”
我默默想着,却捕捉不住任何一丝稳定有形的记忆。嘉树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现在,我要花十多分钟才能细细想起他的一些细节。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将要花更多的时间想起他的点滴……当我找回静娘的每一丝记忆,都会挤掉嘉树的一点细节。我的心是盛满记忆的容器,补充一些,就必须要放弃一些。
这是多么悲伤难忍的事。
和子觉出我的哀戚,揽住我的肩:“妹妹,唱《长相思》给你听,好么?”
我点头。
她略略定神,脸色平静,宛如大雪过后的旷野,无比洁净清宁。
“剪妾身上巾,赠郎伤妾神。郎车不暂停,妾貌宁长春?青天无停云,沧海无停津。遣妾空床梦,夜夜随车轮。
妾颜与日改,君心与日新。三年得一书,犹在湘之滨。料君相轻意,知妾无至亲。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愿君从此日,化质为妾身。”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才缓缓停止。和子收束了尾音,这样一首哀怨凄恻的歌,让我心觉沁凉。歌声是遥远温柔的召唤,拨开层层缭绕的云雾,在我身体最深处漾起回音。那个影象再次浮现——隐约是衣冠艳丽的少年郎,眉眼缱绻,唇角绽出笑容。隐约是烟花如锦的三月,他自回廊那端而来,手执一束海棠,对我朗声而笑。隐约是开满芍药的水畔,他将花儿一朵一朵插了我满鬓,我们临水照花,白鸟自我们头顶翩然而过。似乎还有一条绵长的青石巷子,紫藤花从墙头飞泻如瀑,他紧紧拥着我,将我嘴唇咬出血来。那样用力,似乎要把我嵌入自己的身体……如此美好甜蜜的记忆,诱的我心旌摇荡。那究竟是怎样的男子,如此深刻地纠缠在我记忆里。
我第一次回忆起这么多东西,虽然是零碎不成章的片段,却足够叫我兴奋难当。
“是想起什么了么?”和子抿嘴笑。
我不由羞红了脸,侧过头兀自陶醉。月光溶在莲池清澈透底的水里,我索性除了鞋袜,把脚探进去,扑打起细碎水花。和子也学我,两个姑娘搅破了莲台的寂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荡起了涟漪。
可也就是在这一晚,和子的命运彻底修改。
5.
可以想象,和子与阮舟青梅竹马的从前。他们自小相识,同居乡里,两小无猜。有两颗小小的种粒静静埋在他们身体内。他们一起在无边原野上放风筝,一起在油菜花海里追逐奔跑,一起躺倒在草坡上看蓝天,一起郑重其事地办家家、她是新娘、他是新郎……他说,要去长安赶考,功成名就,让她做诰命夫人。她温柔一笑,不要做什么诰命夫人,只求和阮哥哥白首不相离。然后,她唱歌于他听,声线宽广,痴缠绵丽。一曲歌罢,她小心翼翼踮起脚尖,伏在他耳边问,阮哥哥,喜欢听我唱么?他拥住一脸娇痴的她,喜欢。我一辈子都喜欢听和子妹妹的歌。
就是这样一双无忧无虑的小儿女。
直到有一日,长安来的马蹄惊碎了他们的梦。
盛名远扬她被强征入教坊。她被抓入马车,他辛苦追赶。她哭得撕心裂肺,用力伸出手,去够他的手。
他被军士痛打,马蹄绝尘而去,他依旧在泥淖里挣扎,伸出手去,声声唤她的名字。她在马车里昏死过去。随她一起进长安的,还有许许多多年轻的姑娘,擅长歌舞,抑或器乐。也许其中,也有我。
他千里迢迢赶来长安,费尽周折打听她的下落。终于知道,彼此平安,于是隔着一面宫墙,泪落如雨。他说,定要考取功名,将她娶回。
这样的情节,小说里看了千万遍。即使和子不说,我亦能猜出。
而今,和子却与他愈走愈远。
那一晚,我们在莲台边戏水尽兴,和子纵声高歌。其声如金石穿空,裂帛碎玉,一路飘过绵亘的宫墙,传到在某处宫院行乐的玄宗耳中。
皇上蓦然停住,命所有人噤声。寝宫的玉瓶内养着大束莲花,流苏宫灯的光影恍如梦幻。皇上长叹一声,问内侍:“可奇%^书*(网!&*收集整理听到有歌声。简直如歌仙临世,美哉。”
一时间,宫内盛传歌仙之说。耳目聪敏的内常侍们轻而易举找到了那晚歌唱《长相思》的和子。宜春院上下一面喜气。姑娘们纷纷来贺和子:“姐姐如今成了歌仙,可不要将妹妹们忘了埃”
和子却异常平静,脸色宛如月色中莲池的水,没有一丝波纹。
被召入宫的前一晚,和子与我同眠。一直不言不语的她猝然大恸,泣不成声。一切劝慰皆是徒劳。我只有让她伏在我怀里,一遍遍告诉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俊美丰饶的和子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我与阮哥哥是不是今生缘分已荆”她止住泪,换作一脸决绝,“若真如此,我还是叫他将我忘记,不要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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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挂”二字未落音,她的决绝已然崩溃。
我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直至天明。
盛装的和子被众人接走了。传说皇上特为她辟了一间宫室,如此殊荣,是其他歌人做梦都不敢梦见的。
迈出宜春院时,和子蓦然回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宛如长针,生生刺向我的胸口,又一点点剜碎了,绞得我疼痛不已,说不出的幽怨与绝望。曾经那个黄昏,看到嘉树与那个女子双手交握着做陶时,我是否也如此心碎如此绝望?
这晚,辗转难眠时,似乎听到有歌声。再细细聆听,又仿佛是幻觉。我听出是那支《长相思》,更惊奇的是,我竟记住了曲子,一一录在了工尺谱上。
我一阵欢喜,却发现,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嘉树的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那支《长相思》,却死死不灭地刻在了心上。
我还记起了那两个丫鬟的名字,绿裙的叫玉儿,粉裙的叫棠儿。
“姑娘,你记得我们的名字了1她们对望一眼,噗嗤笑了。
我也笑了,心头一阵难掩的疼。我现在所拥有的每一点崭新的记忆,都要以我从前的记忆来交换。
6.
白日漫长,我喜欢在婆婆的花房里静静待上很久。
婆婆侍弄花草时总是面露微笑,如若对待自己的孩子。每一种花木的枝干上都系着一枚薄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她们的名字。牡丹,芍药,含笑,菖蒲,洛阳花,鸢尾,玉竹,玉簪,白花苜蓿,马蔺,荷包牡丹……
花房一端有一节青竹管,水流汩汩引来,清凉甘甜,盛在一只很大的青瓷缸内。婆婆说这是百里之外引入的山泉水。
花房里缀了许多小金铃,风过处,丁冬如呢喃。金铃下绑着小木牌,上面镌着各种吉祥话。
“姑娘们时常到这里许愿。”婆婆解释,“你不记得了么?”
我摇头。
婆婆微笑着仰起头,在无数的小金铃中细细搜寻。
我无端端紧张起来。从前的静娘,曾留下怎样的线索?
婆婆终于找到那片木牌,小心摘下,放到我掌心内。
我下意识握住手,怔了怔,方打开手心。
一枚小巧玲珑的檀木片,被摩挲得很亮,每一个转角都闪着温润熟糯的光泽。上面是一句简单的祝福:“百年好合。”
究竟,是要同谁百年好合呢。
这似乎是一枚定情信物。我反复看了许久,脑海中闪过的影象竟出奇清晰起来。端方的容颜,一字眉,明如寒星的眼,孩子般清冽的笑。我呼吸渐渐急促,不要走,不要走,你究竟是谁。幻觉如湿漉漉的雾气,笼了我一身,叫我睁不开眼。拨开浓雾,幻觉已如潮退,身边有花朵筚筚拨拨盛开,恰如沉郁的叹息。
我一脸颓然。
婆婆把木牌重新挂在金铃下:“姑娘,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悲伤一笑,摇头。蓦然又问:“婆婆,那盆绿牡丹呢?”我希望绿裳可以再度托梦,给我更多提示。婆婆却笑道:“绿牡丹已呈到圣上那里去了。”
婆婆开始跟我讲宫里的事,哪位娘娘喜欢牡丹花,哪位娘娘喜欢芍药花,哪位公主喜欢紫玉兰,哪位淑仪喜欢薄荷草 ,哪位郡主喜欢兰花……
“婆婆时常入宫么?”
她笑容慈祥:“宫里有人要花了,就叫我送去。”
我想婆婆从前应该也是一位宫人吧,不然,为什么一提及宫内的事,便生出满眼的沧桑。
7.
一日午后,婆婆在插花。
“今晚皇上临幸王昭媛,我要过去送花。”婆婆用金剪刀选了几枝半开的牡丹,粉白相间的花瓣像小姑娘含羞的脸庞。
原来唐朝就盛行插花了呢。我读师范时学过这门选修课,也略微懂得个中门道。于是建议婆婆单选牡丹花苞入瓶,配几枝斜逸的菖蒲就好。
婆婆赞许地看我一眼:“姑娘好眼色,学过么。”
总不能说是在选修课上学过吧,我心上窃喜,趁势道:“婆婆,我并没有学过,以后专门跟您学可好?”
婆婆含笑默许:“今晚随我一道入宫吧。”
入宫前有一大套繁复的仪式。沐寓熏香、更衣、盘发、净手。我被丫鬟弄得晕头转向。棠儿抿嘴笑:“姑娘好福气,难得婆婆与你投缘,愿带你入宫呢1我撇撇嘴,心想入宫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可能想不到许多许多年后,任何人只要买张门票都可以任意进出宫室东看西看摆POSE拍照片。黄昏时,我们随内侍一路进宫。引路的宫女提着灯盏,逶迤前行。我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宫内的风景。漫长笔直的甬道,次第亮起的石灯,敦实高耸的廊柱。在遥远的那端,隐约可见正殿的一角。沉默的兽头衬在暗蓝天色下,神秘诡异。通往禁闭着房门的主厅的砖红通道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他们戴着铁灰色的冰冷头盔。檐下横向站着一队神色黯淡的侍从,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风悄悄地鼓动着他们轻盈的麻制衣裳。
我们当然不去正殿,只是拐进另一道宫院,走过汉白玉砌成的石桥。
一处宫院出现在眼前。院门前是两个垂手侍立的宫女。她们提着灯,装束又要不同些,裙子上都绣着花。
门内又出来两个宫女,捧过婆婆手里的插花,默默退了回去。
这个昭媛真拽,不要你给我们倒茶了,连门都不让我们进。
我朝四面望了望,心想和子姐姐此刻在哪一间宫院呢?她在这里有女伴么,她会不会每日每夜抚着墙低声唱一支又一支悲伤的歌谣?
“皇上驾到1
我吓了一大跳,这么快就来了?
婆婆用力拉我手腕,要我跪下,我慌忙回过神,匆匆跪地。
“是宜春院送花的婆婆吧。”中年男人朗落厚实的嗓音。
“回皇上,是奴婢。”婆婆从容应答。
我心嘭嘭乱跳,似乎有一股气息压迫而来,叫人浑身的动弹不得。面前立的,就是留给后人无数传说演义的唐玄宗唐明皇李隆基埃
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我竟生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胡子留得很整齐,头发一丝不乱,戴着寻常巾帽。微微眯起的眼含着藏不住的倜傥与风流。
哪里是历史书插图里那个发福的男人,哪里是唐国强演的老男人,如“雄浑”“潇洒”这样的词该是用在他身上埃而算一算年纪,唐玄宗娶杨玉环入宫,已年过六十。这已逾花甲的男人,竟如壮年。
这果是大气磅礴的盛唐,从君王的气质中即可感知。
发呆的当儿,才感觉手腕一阵疼,原来是婆婆在悄悄掐我。我忙低头,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皇上,闹不好就是杀头的罪。但心里又笃定地想,这样一位男人是不会这样小气的。
事实上,他并不曾注意到我,而是大步跨入宫院,那位王昭媛的幸福也来了。
我竟莫名失落。
8.
内苑传来消息说,皇上对和子宠爱有加,已将她居住的宫室赐名“歌仙楼”。也许下面就要封她为才人或者婕妤了。
中秋将近,和子回宜春院排练大曲。
她清瘦许多。
一身锦绣华衣,盛装而来。宫人簇拥着她,宜春院的姐妹望着她,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花房的桂花开了。浓郁芳香缠绵而来,比醇酒更叫人醉。而和子的眉间,却是怎么也化不开的忧伤。
我在人群之外看她。她缓缓上前,拉住我的手。她手腕抬起,镯子与臂环铮铮淙淙,动听入耳。
是夜,我们又来到莲台之畔。许是宜春院里气候温润,荷花依旧开得很好,大朵大朵尽情绽放。有的花朵因为开得太用力,已呈衰败。零落的瓣落了满池。
换了简单衣装的和子徐徐叹息:“妹妹,不知道阮哥哥现在还好不好。不知他秋试准备得如何。”
“忘记他,做不到么。”我狠心,心知他们今生已难有相守的缘分。
“不1和子眼神突然变得冰凉,她陌生地望着我,“妹妹,你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你不知道。今生今世,我都是阮哥哥的。”
我何曾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初爱得死去活来,却只是独自吞咽悲伤,还阴错阳差跑到唐朝来。
“姐姐,我只是担心你受伤。”许久,却只是这样一句平淡的劝慰。
她凄然一笑:“只要能和阮哥哥在一起,不,哪怕是过一天,哪怕是见一面……我愿意付出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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