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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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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主簿擦了把冷汗,转身将两个整日昏昏欲睡的衙役踢醒,“还不快去找找县令在哪里?”

这时,杀猪卖肉地县尉也看到了名刺,惊得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剁下卖出去,二人丢下生意,诚惶诚恐地将张焕迎进县衙,张焕四下看了看,见县衙大堂内蛛网密布且积满了灰尘,不由摇摇头问道:“你们县令有多久没升堂了?”

“三年又两个月。”主簿叹了一口气,当年县令喝问判案,他挥笔如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不就是对面之人干的好事吗?哪有这样的刺史!”县尉恨恨地说道:“考校户籍、征收赋税、断狱判案、问计民生,这些都本是县上的事,他倒好,堂堂地四品刺史居然挨家挨户去收税,那要县尉做什么?”

正说着,只听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两名衙役将一名半醉的男子扶了出来,只见他年已半百,没有戴帽,头发蓬乱,长着一只红通通的酒糟鼻,正是五泉县县令唐献尧。

“是谁找本县?”唐县令斜睨一眼张焕,见他似乎有些面熟,却忘了在哪里见过。

主簿又气又急,急忙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唐县令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猛地摇摇头,望了望张焕,一把推开扶他的衙役,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五泉县县令唐献尧参见节度使大将军。”

张焕见他人醉但心不醉,不由微微一笑道:“唐县令,这里可有说话之地?”

“有!有!有!”唐县令慌不迭地将张焕请去后堂,张焕瞥了一下呆立不动的县尉和主簿笑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二人对望一眼,都露出惊喜之色,难道自己的前途又回来了吗?见张焕已经走远,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后堂本是处理公务之地,但现在却堆满了酒坛和酒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唐县令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有开窗开门透气,好容易等酒气略散,他才请张焕坐下,抱歉地说到:“平时也无事,便喝酒解闷。久而久之便沉溺其中,让节度使见笑了。”

“我倒觉得唐县令是个聪明人。”张焕淡淡笑道:“至少知道如何避凶以待天时。”

唐县令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苦笑一下,张焕看在眼中,便直奔主题道:“既然唐县令是一县之令,那我问你,五泉县目前有多少丁户?赋税一年几何?仓禀中又有多少存粮?多少现钱?”

张焕连珠炮似地一口气问了数个问题,唐县令先是脸胀得通红,口中呐呐无言。最后他终于长叹一声道:“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杜刺史,问我会一无所得。”

“这是为何?我是问五泉县之事,而非金城郡,唐县令怎么要推给刺史,这我倒不解了。”张焕故作惊讶地问道。

唐县令见他刚才还说自己懂得避凶待天时,而现在又装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便明白了张焕的来意,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是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了,看得出张焕和杜亚地关系并不好,否则他不会来找自己,而担忧张焕仅仅只是想利用自己,过河后便拆桥。

他左右为难,一时沉思不语。旁边地主簿却已急不可耐,他也明白了张焕的来意,对他而言,这就是他翻身地机会到了,他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张使君若肯帮我们一把,我们愿效忠大人。”

“不要胡说八道。”唐县令对主簿怒目斥道。

“我倒觉得主簿是个爽快之人,很对我的性子,相反,若唐县令心口不一,反倒让我不敢相信了。”张焕说到这里。便从杜梅手中接过资料。望唐县令面前一放,冷冷道:“唐县令不妨看看我地诚意吧!”

资料厚达一寸。表面第一页便是一份土地契约,唐县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刷地变得惨白,这是三年前儿子瞒着自己卖掉公廨田的地契,也就是这件事被杜亚抓住把柄,逼得他不再过问县中之事,现在居然也被张焕抓住了。

‘这!这!……’唐县令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焕却将资料往唐县令面前一推,微微一笑道:“大盗窃国,小盗窃珠,比起韦家私贪万顷军田,区区百亩地算什么,不过千里之堤,却溃于蚁穴,这些田我已经替你赎回,现在交还于你,以后要严格家教,莫让不消之子坏了你地名誉。”

唐县令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份地契,心中充满了感动,他忽然站起身,向张焕深深施了一礼,“请都督尽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我只是想让唐县令做你该做的事。”张焕回头一招手,一直跟着他的程铎站了出来,张焕指着他对唐县令道:“这位便是我西凉军程判官,我听说五泉县中没有县丞,那就让程判官暂代县丞数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属下明白。”堂堂的西凉军判官居然屈尊来做小小的县丞,他唐献尧岂能不明白张焕之意?

……

一行人离开了县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杜梅终于忍不住叹道:“我原以为都督会拿地契来要挟唐献尧,没想到都督竟然还给了他,都督地心胸,属下自愧不如啊!”

“拿区区百亩地来要挟一个七品县令么?”张焕淡淡一笑道。

杜梅哑然失笑,“是了!小盗窃珠、大盗窃国,以都督之志,怎么会把这种小偷小摸之事放在眼里,是我失言了。”

“在梦中就常常梦到我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流连于珠光宝气之中,想不到前生窃珠,今生不改本行,倒变成窃国了。”

张焕仰头大笑,纵马疾驰而去。

……

长安,天热得发了狂,现在正是下午一天里最难熬的时候,马路上焦干、滚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仿佛着了火一般。

裴俊的书房里却清凉无比,他地书房里有夹层,满满地砌了一墙冰,长安的豪门大户府中都有冰窖,就是备此时使用。

不过房间里虽清凉,裴俊的心中却有些烦躁。他刚刚探望完病重的岳父回来,御医说颜真卿大限已到。也就在这一两天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裴俊虽然有些难过,却并没有沉溺其中,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让他心烦的是他在颜府居然遇到了自己地女儿裴莹,她已经到了两日,自己却毫不知晓。和她说话,她也是态度冷冷,他知道女儿是为让张琪为质之事生自己的气,作为父亲,他不会在意这点小事,而是由裴莹他忽然想到了张焕。

据说这小子竟然已经开府了,尽管知道这是早晚之事,裴俊还是十分恼火。可他也不得不佩服张焕时机捏拿之巧妙,就在自己全力对付崔圆之际他忽然出手了,使自己无法分神来对付他。

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要分清主次,或许是夹墙中地冰砖起了效果。焦躁中的裴俊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张焕就推给崔小芙去头疼,自己要集中精力对付崔圆,想到崔圆,裴俊地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了,他立刻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幅地图,放在桌案上展开。

虽然崔圆离开长安时是说陪他那个宝贝孙子游历山河,但裴俊却很清楚,崔圆是回山东调兵去了。他弯下腰。仔细地察看崔圆的行军路线,崔圆已走了两日。他们一个是腿脚不便、一个是九岁地孩子,速度应该不会太快,现在潼关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出关中,估计是在华阴县一带。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家主可是找我?”

“进来!”裴俊将地图卷起,坐下挺直了腰。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瘦高,目光冷峻,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叫裴淡名,是裴家的一名庶子,深得裴俊的器重,是裴俊地密探总头子,当年在太原苗家庄园外,李翻云的十名刺客莫名奇妙被杀,就是此人所为。

“崔雄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裴淡明躬身道:“回禀家主,我们在崔雄身上已经下了近万贯的血本,刘侠儿早在一年前便深得他的信任。”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达到我们的目地。”裴俊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他道:“这是下一步地计划,现在即刻去办!”

裴淡名接过信笺,微微一瞥,立刻行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裴俊望着他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裴淡明果断干脆的作风。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东方,眼中流露出无限地期待,若此事办成,那崔圆去山东也就意味着崔家分裂。

……

裴淡明的密探总部位于东市,叫做李杜酒楼,是长安三大酒楼之一,这座酒楼最早叫做芳华酒楼,据说当年李白和杜甫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此酒楼中,十几年后,当杜甫的价值慢慢得到体现,酒楼东家就将酒楼名改为‘李杜’,后来被裴家秘密买下。

裴淡明回来后便立即将酒楼的三掌柜刘侠儿叫来,刘侠儿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风流俊俏,而且又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尤其能说会道,可以将天上的王母请下来当厨,也可以将地下地阎王哄出来跑堂,他是裴家从小收养的孤儿,十分忠诚,由于他屡屡完成重要任务,现在已升为裴淡明手下的金牌密探。

这一年多来,刘侠儿没有时间去请王母、哄阎王,而是接到一个任务,要成为崔庆功之子崔雄最信赖之人,崔雄是凡体肉胎,对刘侠儿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其中的关键是要善于转换角色,崔雄喜欢出没风月之地,他便扮作同道与崔雄争风吃醋,最后败给了他,使两人惺惺相惜;崔雄偶然为前途忧心,他便道貌岸然,苦劝崔雄浪子回头,使崔雄深为感动,可转眼两人又在席间喝得酩酊大醉,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

慢慢地,他竟成了崔雄的知己,两人天天结伴混迹于长安风月场所,久而久之,两人竟生出‘断背’之情,不久前,他就是从崔雄那里探得了崔圆已经调动不了山东军的这一天大秘密。

“总管,找属下何事?”刘侠儿进屋便向裴淡明深施一礼。

“家主对你上次的表现十分满意。”裴淡明递给他一张飞票道:“这是五千贯,是你上次情报的奖励。”

“多谢总管!”刘侠儿接过飞票,小心翼翼收好,裴淡明又取出了裴俊的任务,递给他道:“这是家主给你的新任务,今天晚上必须要给我答复。”

刘侠儿一惊,他急扭头向窗外望去,赤红地晚霞已经布满天空,他接过任务看了看,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办。”

一刻钟后,刘侠儿便赶到了崔雄府中,府第位于平康坊,实际上是崔庆功在长安地府邸,无须任何禀报,也没有人敢阻难,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崔雄早闻讯迎了出来,拉住他的手,连连追问他这两天为何不来?

“别提了,我差点被人打死。”刘侠儿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一直躺在家里养伤呢!”

崔雄大怒,他跳脚吼道:“谁?谁敢打你,我去扒了他地皮。”

“算了吧!人家是有权有势之人,你爹爹被罢免了官职,谁还会买你的帐?”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爹爹在山东……”崔雄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嘴了,只见他的妻子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崔雄的妻子就是王昂的次女,叫王田,两人已成亲快两年,关系却如同白开水一般平淡,在她面前,崔雄恪守周礼,一个月才和她同房一次。

崔雄虽然鲁莽,但他也并不是蠢到家的人,他知道有的话不能让她知道,便厉声道:“男人之间说话,你来做什么?”

王田见两人手拉着手,丈夫又是一副气急败坏模样,她心里一阵恼火,便鄙夷地道:“男人之间有时候比男女之间还恶心。”说罢,她恶毒地盯了一眼刘侠儿,转身走了。

“走!咱们去外面喝酒去,这种女人别理她。”崔雄拉着刘侠儿便往外走。

刘侠儿迟疑一下道:“就是打我那几个朝廷大臣,他们鬼鬼祟祟不知在谈什么,被我无意中听到一点,他们便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可是这和你有关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崔雄见他表情严肃,心中十分惊异。

“他们说崔圆在几天前秘密离京了,他是去山东夺你父亲的军权。”

“什么!”崔雄大吃一惊,“此话可当真?”

“他们是这样说,真假我也不知,不过你可以让伯父派人调查一下便知道了。”

崔雄沉吟一下便道:“你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给父亲发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厉兵秣马(六)

裴莹回到长安已经多日,她一直住在其外公颜真卿家里,守候着老人最后的岁月,是夜,颜真卿去世。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裴莹和颜家人一起办理丧事、告讣朝廷,一直忙碌了三、四天她才逐渐退出,这天傍晚,身体疲惫的裴莹终于回到了娘家。

“小姐回来了!”在裴家做了三十年的老管家老远便看见了她,跑过来欣喜地给她打着招呼。

“王管家,咱们好久不见了,我父亲在府上吗?”

“在!在!今天老爷很早便回府了。”老管家善意地笑了笑,立刻跑去给老爷禀报。

这两天裴俊的心思都不在公务之上,他一直在等候着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裴淡名的禀报,他手下密探已经完全控制了崔雄,一连让崔雄发了三份加急密报到山东,派去跟踪崔圆之人前天也发来鸽信,崔圆在过荥阳郡时,调动了五千驻扎荥阳的崔家军随行,一切都在按着他裴俊所意料的轨迹进行着,如果不出所料,这一两天应该就有他所期待的消息传来。

“老爷,小姐回来了。”门外忽然传来老管家急切的禀报声,裴俊的女儿颇多,但一般都会说三小姐、四小姐等排行加以区分,能被称小姐而不加排行的,只有裴俊唯一的嫡女裴莹。

尽管裴俊此时心思是急等山东消息,但出于和女儿缓和关系的考虑。裴俊还是命道:“让她来见我!”

从表面上看,裴俊和张焕地矛盾是始于去年年底,裴俊欲趁崔圆因病退仕而谋右相之职,命张焕夺取凤翔,但张焕并没有从命,从而引发了两人间的不和,但这个理由却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张焕是带兵去了凤翔,而且。开阳、陇西的驻军也向凤翔调动,最后是裴伊坏了大事,至少两人并没有因此撕破脸皮。

其实两人矛盾之根早在张焕率天骑营离开长安时便种下了,裴俊想让张焕成为自己的一只高级鹰犬,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女儿作为拉拢他的本钱,但张焕却并没有从命,而是走上的自立之路。在武威之初,张焕又被裴俊视为西进的跳板而不遗余力地拉拢他、支持他,彼时裴强张弱,二人地关系倒也融洽,但自从张焕夺取陇右、开始诉求平等之时,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开始逐步显现,一直到裴俊趁虚进占关陇北部,两人间地矛盾达到了白热化。

但作为一个有眼光的政客。裴俊并不想过激地将张焕推到崔圆那一边去,在既得利益实现后,他也有意要缓和与张焕的关系,因此,在张焕擅自开府、私自任命河湟官员两件事上他始终保持着沉默,避免更深地刺激张焕。裴莹就是他与张焕之间的一座桥梁。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裴俊迅速坐直了身子,含笑望着一身白衣的裴莹走进屋内,裴莹上前轻施一礼,“莹儿向父亲大人问安。”

见女儿一身白衣,裴俊忽然想起刚刚去世的颜真卿,他也随之神情黯然,“外公之事。我也很难过。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悲痛。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裴莹默默点了点头,她是个大度地女人,虽伤感外公病逝,但她也不会沉溺于悲痛而不能自拔,现在,她既然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着手自己进京的第二步计划,缓和张焕与父亲的矛盾,为张焕争取发展空间。

在来长安之前,张焕已经和她深谈过,希望她能替自己向裴俊表明态度,自己不会再走依附裴家的老路,请裴俊接受他独立的事实,如果裴俊愿意,他愿意以盟友的方式发展彼此的合作。

想到这,裴莹欠身向父亲施礼道:“父亲,明日开始我就要为外祖父守灵一段时间,所以趁今天有空,特来看望父亲,顺便向父亲申明,琪儿不会进京为质,他尚不满一岁,这个决定实在太荒唐。”

让张焕之子进京为质不过是裴俊试探张焕之举,若张焕断然拒绝,那就表明他独立地决心已下;若张焕带有商量的口吻,那就说明他尚处于矛盾之中,还有回旋余地;可若张焕毫不犹豫将孩子送来,那事情就简单得多,虽然裴莹断然拒绝,可以理解为做母亲的心情,但张焕事后也默认了裴莹的态度,那就说明他自立之心已定,裴俊也就没必要就人质之事纠缠不清。

他微微一笑道:“让琪儿进京是太后之意,我倒是希望你们母子能常回京看看,至少也该让我见见出生了近一年,却尚未谋面的外孙吧!”

裴莹这才想起父亲确实还没有见过外孙,她歉然地笑了笑道:“等局势平稳下来,我带他来见父亲。”

“张焕还好吧!”裴俊忽然淡淡一笑问道。

“他还好,就是从河湟回来后,人显得老了许多,多谢父亲关心他。”

两人间的谈话渐渐触及到了实质,房间里地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裴俊忽然叹了口气道:“就在几年前,你还偷偷拔爹爹的胡子,有时还把父亲反锁在书房里,可自从你嫁给他后,我们的之间的关系便生疏了许多,现在你也为人母,更应该知道父母对儿女的疼爱,你怎么就不理解做父亲的心呢!”

裴俊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他蓦地转身望着裴莹,“我们父女之间绝对不应该是这么僵化,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裴莹也激动了,她盯着父亲的眼睛道:“你口口声声说让琪儿进京是太后地意思。可太后会让裴伊来宣旨吗?你不要把我当做傻瓜,你无非是见去病不听你的话,便想抓住琪儿为质,却不考虑我是什么感受。”

说到这,裴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出现了一丝悲哀,“是地!你从来不会替我考虑。你口口声声说我不理解父母对儿女地疼爱,可是你理解我吗?当你派二十万大军占领关陇。你想过你的女儿在陇右面临地压力吗?没有!非但没有,还要把我的儿子夺走,你想地只有你的地盘、你地权力,它们才是你的儿女。”

“够了!”裴俊恼火地打断了裴莹的话,“有你这样对父亲说话的吗?你若再敢对我无礼,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房间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裴俊苦笑了一下,“或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不错,我们是该冷静一下,我该向你道歉。”裴莹将头扭在一边,眼中隐隐有一丝泪意,裴俊慢慢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替她拢了一下头发。微微一叹道:“孩子,爹爹是一族之长,身不由己,虽然有时候我是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情,可是爹爹心中绝对不想伤害到你。”

“爹爹!”裴莹轻轻拉着父亲的胳膊,脸靠在他的手臂上。在她小地时候,这支胳膊就是她最有力的倚靠,“爹爹就放过我们吧!去病也不想和爹爹为敌。”

裴莹的话一下子让裴俊冷静下来,刚刚泛起的一丝父爱立刻被陇右的利益取代了,他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张焕的意思是想重新依附我吗?”

“不!”裴莹毫不犹豫地否认道:“去病不想依附任何人,他可以帮助你,但彼此利益发生矛盾时,他同样也会与你为敌。”

裴俊脸色一变,不等他答话,门口忽然传来了紧张而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裴淡名激动万分地冲进来。“家主,山东的消息到了!”

他猛地看见了裴莹。一下子紧紧咬住了嘴唇,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了两步,裴俊却并不在意,这种事裴莹也早晚会知道,他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快说!山东究竟有什么消息。”

“一刻钟前刚刚得到地消息,崔庆功率十五万大军离开了山东,经彭郡(徐州)进入淮北。”

“崔家终于分裂了。”裴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空虚。

……

宣仁三年七月初,就在崔圆刚刚抵达陈留之时,事先得到消息的崔庆功意识到了危机即将到来,他抢先发难,率十五万大军离开山东,进军淮北,在汝阳建立了新的崔氏本宗,自立为家主,且自封淮北节度使,天下第一大世家崔家走上河东张家的老路,就此分裂成南北二宗。

……

七月的陇右除了天气炎热外,人气也格外暴热,近三万名从关中、河东、蜀中以及关陇地区地士子赶来报考新成立的河陇书院,早在六月初,张焕便派遣大量的人到各地去宣扬河陇书院的办学宗旨:为收复大唐河湟、河西失地建立后备官员储备,无论贵贱,唯才是举。

虽然河西、河湟地处偏僻,但由于世家子弟大量侵占各地官员名额,使得无数寒门士子求仕无门,但张焕所打出的‘无论贵贱,唯才是举’的口号极大地引发了他们的共鸣,在胜利收复河湟失地的鼓舞下,仍有无数渴望施展才华的士子涌到金城郡,参见五百个名额的争夺,他们中间不乏已经高中金榜地进士。

五泉县内人声沸腾,大大小小地客栈皆已爆满,甚至寺院、道观里也挤满了求宿的士子,刚刚恢复职能地五泉县衙异常忙碌,二百多名由士兵充作的衙役挨家挨户地进行动员,以官府补贴一定钱米的办法让普通人家也接受士子的住宿,尽管如此,来赶考的士子依然络绎不绝而来,县令唐献尧只得向军队求援,在张焕的命令下。驻扎在城内地三万大军让出了一半的军营,终使得所有参考士子的食宿得以解决。

这次士子大量涌入,金城郡州衙却是最大的失败者,他们也动员民众安排了部分士子,但这些没有一文补贴的民众却被巡逻士兵以‘未经县衙许可擅自留宿生人’的罪名处予重罚,这次偶然的事件强烈地向金城郡民众暗示,真正地官府是县衙而不是州衙。

不过和这次盛况空前的书院入学考试相比。这次县州之争只是一个小小地花絮,很快便被城中热烈的气氛淹没了。

离考试还有五天。考试的题目类型便已向考生公布,考策论及做诗,并以策论为主,这一下让许多临时苦背《论语》、《中庸》的士子都傻了眼,但很多聪明的考生都猜到了策论必然会偏重河湟和河西,一时间,各个客栈、酒楼中充满了士子们对收复河西及安西的辩论。

这天中午。张焕带着几个从人在城中微服私访,想听一听这天两天下属们总提到的士子辩论,绕了一圈,又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地西湟酒楼。

今天,西湟酒楼和往常一样热闹,挤满了前来就食的士子,不过今天却格外吵嚷一些,掌柜告诉张焕。有两个士子就仿佛天生的冤家对头一般矛盾尖锐,在酒家二楼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张焕有了兴趣,便快步上了二楼,只见数百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一个靠窗的位子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亲兵挤开一条路。将张焕让到了最里面。

只见桌案面对着坐了两人,皆横眉冷对,就仿佛两只欲开斗的公鸡。

这两个人一个年纪略长,已三十余岁,叫做李吉甫,河北赵郡人,名门之后,他酷爱游历,曾追随其族兄大诗人李白到过大江南北,今天他来陇右倒不是为了应考。他在四月时已经由门荫入仕。官拜从八品的都水监主簿,这次是来陇右公干。适逢河陇书院考试。

而另一个却十分年轻,刚到弱冠之年,叫做牛僧孺,陇右安定郡人,出生寒门,他与李吉甫本无瓜葛,只是和他同桌吃饭,但李吉甫在畅谈科举任官时抨击寒门子弟只知死读书,不通人情达练,缺少良好的家族教育,远不如名门子弟,所以门荫制要比只懂一诗一文便可为官地科举制好得多。

此言激起牛僧孺强烈不满,他愤然道:“以公之所论,天下只分贵贱便可,贵人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独举官场权力,而贱人只须躬耕田垄,任人宰割,岂不闻魏晋之短亡就在于人分贵贱,庸人于朝、贤人于野吗?难道我大唐之强盛不就在胸襟博大,以科举取天下之贤士吗?”

“黄毛孺子,不弄懂我的意思就大放厥词。”李吉甫轻蔑地望了他一眼,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不屑一顾地说道:“我说的门荫并非名门望族子弟不读书便可为官,而是读书只是个基础,但真正为官又何须做什么学问,要会协调上下级关系,要会平衡不同利益者的诉求,这就需要能力,而这种能力不是读读书就能得到的,再者,名门望族为了家族长远,又怎能不尽出精英,事实上我大唐百年来,公卿名相也都大多出自名门。”

“那是因为你考不上进士才说这等无耻之话。”牛僧孺毫不留情地批驳他道:“难道科举制度就没有想到你说的能力问题吗?难道考中进士就可以做官吗?科举只是考才华,其后地吏部考才是考干练,既用公平的手段把才华横溢者选出来,再用务实的办法从中挑选适合为官者,这样一来,我大唐就会人才辈出、强国富民,而象你所说,选官只看豪门子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子罢了,我闻天竺国就有种姓制度,适合你的论调,不如我借匹马给你,把你们家族搬过去吧!说不定你还能在那里为相。”

牛僧孺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和掌声,张焕也忍不住点头赞同,他这次开考就是要公开反对朝廷的门荫制,以公平选拔来赢得读书人的心。

这时,李吉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冷冷道:“幼稚!你还真以为天下有公平之事吗?自古以来权力就是为了维护少数人的利益,几时会用它来主持公平?当权力腐烂掉就会改朝换代,再腐烂再改朝,周而复始,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这位仁兄不是来考试的吧!”张焕终于忍不住出头了,虽然李吉甫说得有一点道理,但他的话在人人渴盼公平而来陇右应考地气氛显得十分刺耳,他望着李吉甫哼了一声道:“若仁兄是来应考地,我们欢迎;可若是嫉世愤俗,刻意来破坏这次书院考试之人,你要当心祸从口出。”

说完,张焕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他随即命亲兵道:“给我调查这两个人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亲兵答应一声去了,张焕翻身上马正要走,就在这时,一名手下飞速驰来,递上一份文书道:“都督,河湟有加急快信,王思雨将军已经拿下九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厉兵秣马(七)

天宝十二年,哥舒翰进攻吐蕃,克其洪济、大漠门等城,尽收九曲部落,一举夺取了吐蕃东进的后勤基地,至此,大唐百年来对吐蕃的战争第一次占据了战略优势,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安史之乱起,陇右军东进,吐蕃又悉数夺回了九曲地区,并连接占领河湟等广大地域。

在张焕率西凉军夺回河湟及石堡城后,他并没有因此停步,又命王思雨为九曲总督兵马使,率二万军继续进攻空虚的九曲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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