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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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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焕向崔宁施了个眼色,向外指了指,表示自己有事,崔宁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却装作没有看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吐蕃使臣

崔宁有人照顾,张焕这才放心下来,他又命数十名亲兵严守宅院,自己则跟着蔺九寒向城外军营驰去,军营位于城北一块平整之地,占地二百余亩,连同马厩在内,扎下了五百多顶帐篷,亲兵营中郎将是蔺九寒,蔺九寒紧随张焕,他不在时,就由亲兵营左右郎将率领,此时由于县城中出事,放假的士兵们都陆陆续续赶回军营。

此时军营里格外热闹,在中间一大块空地上聚集中三千余名奴隶,以年轻的壮男子居多,另外还有不少年轻女人,也有少数老人和孩童。

此刻他们正集中在一起吃午饭,二十几人围成一圈,正香甜地吃着面饼夹肉,热腾腾的肉汤一碗接着一碗喝,他们身上都穿了士兵的军服御寒,而女人和孩童们则集中进了帐篷吃饭。

很快张焕便进了军营,围观奴隶的士兵们见都督来了,纷纷闪开一条路,张焕走到众奴隶身旁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片刻便问蔺九寒道:“奴隶的数量可有过统计?”

“回禀都督,年轻青壮男子约二千三百余人,年轻女人四百余人,另有一百多老弱,大多是蜀人。”

犹豫一下,蔺九寒又问道:“都督要这些年轻女人做什么?莫非想让她们做军妓?”

张焕摇了摇头,“我听说许多弟兄打仗伤残,娶不上媳妇,一般人家女子也不愿嫁给他们。所以买些奴隶女子许给他们为妻,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属下的想法也是把她们配给弟兄们,但都督却比属下考虑得更深一层。”蔺九寒感慨半天,又问道:“那还有一百多老弱请示都督该如何处理?”

“一起带到陇右,交给地方官安置。”张焕见众奴隶已经快吃完,便对蔺九寒道:“让他们都站起来排好队,我要对他们训话!”

“是!”蔺九寒手一挥。数百名士兵立刻进入奴隶群中安排队列,很快。一众奴隶排成了一个巨大地半圆形,张焕踏上一个高台,他扫视一圈众人,高声道:“各位,我便是陇右、河西节度使,欢迎大家加入西凉军!”

“我大唐男儿既生于世间,就是要为国杀敌。博取功名,岂能委身为奴,从现在起,我就正式解放你们为自由人,和我所有的士兵一样平等,只要你们立下功绩,你们一样能升官进爵,甚至成为将军。”

寒风中。一众奴隶呆呆地望着这个年轻的主帅,没有人带领他们振臂高呼,但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喜悦和激动的光芒,本来,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将一生一世与人为奴。但苍天却又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我会派人去寻找你们地父母妻儿,将他们接到陇右,授予田地房宅,让他们成为军户,若你们打仗勇敢,立下功绩,他们会得到更多的田地,你们将来退役也会荣耀地度过下半生,但如果你们贪生怕死,甚至当了逃兵。那你们家人也会同样成为军奴。你们以后会慢慢知道,我西凉军赏罚分明。”

……

训话完毕后。一众奴隶便正式成为了新兵,他们暂时被分配到各军伍中,由伍长带他们回去安排,回陇右后再由新兵局统一安排,整个军营里立刻变得热闹忙碌起来。

张焕在数十名亲兵地环卫下,一座军营一座军营地探视,有的新兵在接受伍长讲述军规,有的在换军服,有的在拉弓试刀。

走到最边上一队军营时,却听见里面发出一阵阵叫好声,走进帐门处,帐门的几名士兵立刻行礼,张焕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声张,进了大帐,只见帐中约有一百多人正围成个大圆圈,里面有两名士兵正在博斗,一名原是特勤营飞猿队的队副,叫李志远,在会西堡一战中表现出色,而被升为亲兵营左郎将,他入伍前曾是长安最有名的秦川剑馆地副总教头,身轻如燕、武艺高强,也是因酒醉杀人被发配到河西戍边,被张焕破格启用。

而与他对搏的一人似乎是今天的新兵,只见他年纪约二十七八岁,面如重枣,目光冷厉,他最大的特点便是身材极高,与西凉军头号猛将成烈有一比,仿佛一座山一般,这个人张焕似乎在奴隶市场见过,当时他和另外十几个奴隶一起被巨大的铁链拴住手脚,是要卖做护院家丁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有武艺在身。

李志远仿佛一条鱼一般围着他飞快游走,越来越快,疾如旋风,但这个人却巍然不动,目光却似一根线将李志远牢牢拴住。

李志远忽然身子一转,身体陡然加速,俨如鬼魅般窜到他身后,一声暴喝,飞起一脚迅烈无比地向他后腰间踹去,这是他的成名技之一,叫做霸王鼎,曾经一脚踢断过三寸厚的石板,若踢实了,连熊也未必经受得起。

军营内齐声惊呼,虽然军中比武不容情,但李志远对初识之人便使出绝技,却是头一次,张焕却笑而不语,他眼光犀利,看出李志远已是迫不得已,那大汉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他地目光却十分厉害,牢牢盯住了李志远,让他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瞬间,李志远的脚已经到了他的后腰,那大汉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脸上只是冷冷而笑,大帐中人人脸色大变,皆以为那大汉难逃此劫了,就在这时,张焕身边的蔺九寒却脱口而出:“好功夫!”

张焕瞥了他一眼,他也看出来了,此刻大帐中除了张焕和蔺九寒外,只有李志远心中有数了,他这一脚看似要踢中那大汉的后腰。但那大汉就在刚才自己起脚地一霎那,身子诡异无比地向前移了一尺,根本使人无法察觉,但就是这一尺,使自己踢到他时,劲道正好消失,而对方根本还没有出手。

就在李志远心中暗暗叫苦之时。张焕却笑了笑道:“好了,点到为止!”

众人这时才发现都督原来也在大帐中。纷纷跪下一膝施礼,“参见都督!”

“大家起来吧!”张焕摆了摆手,走到二人身旁,李志远忐忑不安地再施一礼,张焕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新兵入营应当讲军规、知军史,老兵不得欺侮新兵。这是西凉军规,你呢!以堂堂郎将的身份先与新人好勇斗狠起来,也不怕斗不过人家,在新兵中堕了我西凉军的军威吗?”

“末将知罪!”李志远惭愧地道:“愿受都督处罚!”

张焕望着他沉声道:“看在新兵入营,我这次给你留个面子,但记下三十军棍,先去吧!”

“谢都督留情!”李志远深施一礼,转身去了。张焕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大汉,他暗暗点头,这个汉子武功高强还是其次,关键是他很会为人,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将李志远打倒,却始终在众人面前保住他面子。

“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半跪下来答道:“回都督话。小人姓方,名无情。”

“方无情?”张焕微微一笑问道:“这是你的真名吗?”

“回禀都督,小人是江油老君山哪吒宫青牛真人大弟子,名字是师傅所起,已经用了二十余年,真名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如此高强的武功,怎会沦为奴隶,委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方无情叹了口气道:“朱泚命我师父率弟子从军。师父不从。朱泚便派人率大军打上老君山,烧了哪吒宫。众人失散,小人也受伤被俘,最后被卖为奴隶,小人本想到了新主家后再逃走,却不料被都督所救!”

“原来如此,那你可愿意从军?”

“小人愿意,只是小人还有一点难处。”

“什么难处?”张焕依然面无表情地问道,他心中已经有些不悦,不过是一个新兵,也能和自己讨价还价吗?

张焕身旁的蔺九寒十分欣赏方无情的武艺,他猛向方无情使眼色,命他不要拂命,但方无情却视而不见,他仍然十分倔强道:“小人在蜀中还有一个老母,本和兄嫂同住,但这场兵乱后却生死不知,小人想回去寻母,无论有无下落,一个月内,小人归队!”

张焕沉默半晌,方淡淡道:“军中无此先例,但有三年一次地探亲假,你若想提前使用也可,但军役时间要比别人延长三年,你可要想好。”

方无情见他不提自己一去不返,只提探亲假,知道他其实是为了自己而破例,他心中感动,单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军礼,“属下愿意提前行使探亲假。”

“那好!”张焕瞥了一眼蔺九寒,“既然你如此关心他,那此事就由你来安排。”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大帐,营地的空地处,数百名女子和老弱正在登记姓名,大营外已经雇来了数十辆马车,准备将她们先送回陇右。

这时,一名亲兵从营外飞奔而来,躬身禀报道:“胡先生已回客栈,他有要事欲禀报都督。”

“知道了!”处理完这些奴隶,张焕又放心不下崔宁,他带领百名亲兵翻身上马,向县城内驰去。

胡镛昨晚和裴俊地暗探连夜去了凤翔,刚刚赶回虢县客栈,却得知张焕已经去了军营,不多时,张焕赶回了客栈,胡镛立刻迎上去道:“都督,你可知我在凤翔遇到什么人?”

张焕手一摊笑道:“胡先生在给我打哑谜呢!我如何猜得到?”

“是进京答谢会盟地吐蕃使臣!”胡镛轻捋长须,眯眼一笑道:“不仅有吐蕃使臣,还有出使吐蕃地太仆寺卿裴伊也一并返回,此刻他们都在凤翔休整,都督可知道裴伊在凤翔做了一件什么事?”

张焕微微一笑,道:“莫非裴大人信誓旦旦向凤翔驻军保证了抚恤金一视同仁吗?”

胡镛大笑,“都督猜得对极了,正是有了裴太仆的全力担保,已经几乎要失控地凤翔城又平静下来,裴相国恐怕气得要吐血了。”

“既然裴太仆在凤翔,那这次机会咱们就更要利用好了。”裴伊是裴俊的四弟,有他在凤翔,那自己就更容易行事,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四,离新年大朝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此时裴俊必然是在引颈相盼,无论是真是假,自己都该行动了。

张焕沉思片刻,当即做出决定,对身后一名亲兵道:“你速去军营通告蔺九寒,明日一早,全军拔营去凤翔!”

次日,天色蒙蒙亮,张焕一行便离开了虢县,向凤翔行去,崔宁地病也略有好转,虽然身子还很弱,但勉强能做马车随行了,两个新收的小丫鬟也坐在马车里陪伴着她,有人伺候,一路上也方便了许多。

约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再一次抵达了凤翔城,这一次由于城中局势已经平静下来,凤翔节度使李莫便不在阻止张焕入城,而是派人将张焕的军队安排在城外的军营内,又引领他入城歇息。

张焕率三百名亲卫刚进城门,却迎面见一支队伍缓缓行来,约有千人,全部是吐蕃骑兵装束,在他们中间的十几匹马上,坐着十几名吐蕃官员,他们正是去长安的吐蕃答谢使。

两军在城门处交汇,一起停下马来,目光冷厉地打量着对方,这时,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催马出来,他看了几眼张焕,忽然问道:“来人可是凉州张都督?”

张焕上前拱拱手笑道:“我正是,请问阁下何人?怎么会认识我?”

“我便是吐蕃国次相尚赞婆。”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在大相那里见过你的画像,也常听大相谈起你,大相很想见你一面,如何?待我回来时,可愿意和我一同去逻些作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枝节横生

张焕仰天一笑道:“久闻大相虚怀若谷,我久欲一见,只是近来公务繁忙,一时难以离开陇右,若有机会我定当前往逻些拜望。”

那使臣也呵呵一笑,“虽说唐、吐两国交好,但真正与我吐蕃打交道的还是张都督,路过金城郡,我便想前去拜访,但都督手下说都督已进京述职,所以我紧赶慢赶,就想在长安与都督饮酒结交,却没想到咱们在凤翔见到了。”

两人正寒暄时,城内又赶来一队军马,皆是唐军装束,为首扬鞭者却是一文官,不到五十岁,白面长须,举手间隐隐有几分裴俊的风采,这自然就是裴家重臣,太仆寺卿裴伊了,他是今回全权前往吐蕃会盟的吐蕃使。

在他身后,凤翔节度使李莫也紧紧跟随,裴伊老远便看见了张焕,裴莹是他们裴家的宝贝,裴家长辈人人喜欢,自然对张焕这个侄女婿也爱屋及乌了。

“贤侄,还记得我否?”

张焕向尚赞婆歉然笑了笑,便欣然迎了上去,连连拱手道:“四叔一路辛苦了。”

“辛苦还好,只是逻些地势太高,我难以适应,还是回长安好啊!”裴伊与张焕两马相错,他拉着张焕的胳膊笑道:“在金城郡见到了莹儿和侄孙,恭喜贤侄了。”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有些诧异地问道:“贤侄这才刚去长安,怎么又回来了?”

张焕见李莫在身后。倒不好多说什么,便给裴伊使了个眼色,不露声色笑道:“党项人问题没有彻底解决,近来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裴相担心他们或在新年发难,便命我返回防备。”

这时,李莫上前向张焕干笑两声道:“说起来这次还多亏裴使君从中周旋。一力担保抚恤金不缺,我凤翔地的局势才稳定下来。上次未让张使君入城,多有得罪了。”

“哪里!哪里!”张焕客气地笑道:“凤翔局势稳定是重中之重,若不是李使君劝阻,我这两千人进城,不亚于火上浇油,若真闹起来,我张焕岂不成了罪人。”

“原来张使君也是识大体之人。”

李莫看了一眼裴伊。他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凤翔局势已稳,那就请张使君下令,屯于凤翔与开阳交界处的两万军队可以回去了。”

裴伊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也是刚刚听说张焕趁蜀乱占据了陇右,正摇头之时,现在又得知张焕竟然要发兵凤翔,再联想到张焕提前返回。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张焕想要趁凤翔军心不稳之机再夺凤翔,这绝对不行,这不仅会毁了张焕的声誉,而且会危机朝廷地力量平衡。

一时,他竟没有细想张焕给他施眼色的深意,便语重心长对张焕道:“贤侄。现在朝廷处于动荡之中,稳定比一切都要重要,请贤侄以大局为重,多做对大唐有益之事,莫要被外人看了笑话去。”

张焕淡淡笑道:“我是担心凤翔局势失控,所以才屯兵边界,若李使君不愿意我多事,那我遵命便是,只是凤翔再乱,李使君不要再来找我。”

说着。他又对裴伊道:“只是那裴相国那边……”

不等张焕说完。裴伊便断然道:“贤侄尽管退兵,裴相国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焕立刻叫来几名亲兵,取出一块金牌交给他们,又叮嘱了几句,亲兵领命,立刻纵马飞驰而去。

处理完退兵之事,张焕便拱拱手对裴伊道:“我再休息半日,在凤翔买一些物品,我也要回去了,四叔可有兴致与我再细谈一下?”

“不了,吐蕃使臣急着要去觐见太后和皇上,我们路上已经耽误,必须得走了。”裴伊向张焕拱手一礼道:“贤侄,咱们后会有期!”

远处,吐蕃使臣尚赞婆也欠身向张焕行一礼,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向东而去,一直等吐蕃使臣及裴伊一行走净了,李莫才对张焕笑了笑道:“适才张使君说只歇息半日便走,不如到我行辕去,让我来尽一番地主之谊。”

张焕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担心自己言而无信,所以要盯住自己,他便微微一笑道:“李使君放心,我张焕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李使君不放心,那我去军营歇息半日,买完东西我便走。”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城外行去,李莫也不阻拦,一直等张焕走远了,他才招来几名手下嘱咐道:“派人盯住他们,若张焕有异动,要立刻向我禀报!”

军士领命,远远地跟着张焕一行,且说张焕刚出城,他立刻将昨晚护送胡镛地亲兵叫来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人现在在哪里?”

“回禀都督,我们还有弟兄盯着他,能很快便找到。”

张焕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去把那人带到我军营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

和昨晚扎帐篷不同,今天张焕的随行军队驻扎在一座军营中,有现成的营房,各种设施齐全,条件要比昨晚好了许多,李莫想得也周到,他一早便命令凤翔郡的几座大酒楼给军营送来了大量的酒菜,其用意便是不让张焕的军队零散进城。

张焕进了大营,右郎将李志远立刻将他迎到一座宽大的营房之中,营房是土木结构,前后三进,虽然谈不上布置奢华,倒也干净整洁,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崔宁和两个小丫头去了里屋。张焕却显得心绪不宁,他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又不时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凤翔城高耸宽阔地城墙。

这时身后传来了温和地笑声,“都督可是对如此轻易放弃取凤翔的机会而感到有些可惜?”

张焕听出是胡镛的声音,他笑着转过身,果然是满头银发的胡镛站在门前。冬日的阳光映照在他微笑的脸庞,充满了长者的温情和善意。使张焕原本对他有些防备地心结也一下子解开了。

“先生请坐!”

张焕请胡镛坐下,既然他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张焕便不再隐瞒,坦率地笑道:“其实我最初地想法确实是想利用凤翔兵乱而取之,而不是裴相国所说只短暂占领,但总觉有些不妥,现在虽然放弃了。又感觉十分可惜,心里患得患失,确实很矛盾啊!”

胡镛默默地注视着张焕,十分用心地听着,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温良恭谦的主公也曾同样为放弃兵权、进京为太子而患得患失,自己也是这样坐在他对面,细细地开解他的心结。‘本朝有秦王掌君权而逼宫的先例,今上岂能不防?’

事隔近二十年,自己又同样坐在他地儿子面前,上苍对人世沧桑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么?胡镛心中忽然充满了感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生就将交给这对父子了。

他努力克制住心中地激动,用一种平和的口吻缓缓道:“这只能说明都督的眼光变得长远了,凤翔不过是都督眼前的一座小土丘,只要都督需要,可以随时跨过去,只要都督在凤翔郡前保持着强势兵力,我想对于崔圆来说,这不拿比拿还要让他倍感压力,对于都督而言,也就意味着可以放手大干。而无须忌讳朝廷的非议。我还是哪句老话,西征河湟可以使都督得到最大的政治资本。此时都督行棋的重心不应在东,而是在西。”

张焕轻轻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地话是金玉良言,张焕记下了,下午我便要返回金城郡,不知先生以为我当务之急应是什么?”

胡镛微微一笑,他伸出两个指头道:“就是八个字,两句话,‘政通人和、积极备战’。”

‘政通人和、积极备战’,张焕喃喃念了两遍,忽然起身向胡镛深施一礼道:“请先生细言!”

胡镛点了点头,道:“其实你在河西做得一些措施很对,比如军户制,用土地换士兵,可以极大地提高士兵们的士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地利益和都督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带兵,都无法改变士兵对都督的忠心,可以在陇右中继续推广,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扶持中小地主,打击豪强地主,都督尽量不要触犯他们地利益,相反,要成为中小地主的代言人,比如他们的子弟可以择优录用为官,军队和地方官两手都要抓,这样,才能让陇右真正成为都督后盾,将来都督也才能放心去京中为官,这就叫政通人和。”

“那积极备战呢?”张焕又问道。

“积极备战不需要我多言,我只有两个建议,一个是都督要建立细密的情报网,河湟、长安、河东、河北、山东、剑南等等,都要布置人手,另一个便是都督要尽快解决银川郡的东党项人和灵武郡的段秀实,不要让他们成为别人牵制都督的棋子。”

胡镛的一席话有些是张焕想到的,但有些却是他首次听闻,比如打击豪强地主,依靠中小地主,这就让他眼前为之一亮,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使他前方的道路变得清晰起来,看来得到胡镛确实是自己地大幸。

张焕再一次站起来向他深施一礼,“先生之言,张焕铭刻于心,将来我必有重报!”

胡镛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要你什么重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

胡镛深深凝视着张焕,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答应,将来我地劝告无论多么刺耳,你都不得寻借口杀我!”

张焕怔住了,他低头沉思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太宗从谏如流,终得贞观之治,我张焕起身毫末,岂能不明此理,先生之事。我答应了。”

胡镛捋须长笑不语,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都督,凤翔城中之人已经带到。”

“让他进来!”张焕随即对胡镛低声道:“在离开凤翔前,需要向裴相交代清楚。”

片刻,两名亲兵带进一人,只见他约三十岁,目光冷峻、皮肤微黄。身材高挺而削瘦,显得十分精明干练,他前天晚上来过虢县,不过张焕却没有见到他。

他见到张焕,立刻上前躬身一礼,“在下是凤翔军判官韩庆,参见张使君!”

“原来是韩判官,失礼了!”张焕欠身笑了笑。随即命令手下道:“给韩判官上坐!”

两名士兵立刻拿来一张绒毯,在韩庆面前铺好,韩庆摆了摆手,“李莫已经派人盯住都督,我不能久呆,我们就长话短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张焕脸色一沉,毫不客气道:“我已调开阳郡驻军和陇西郡驻军共两万屯兵凤翔边界,只等凤翔军乱,便可行动,但韩判官却让我失望,凤翔郡局势平静,我无法动手,这让我怎么向裴相交代?”

韩庆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都督已经准备就绪,本来凤翔军心已被我挑乱。正是动手之时。不料昨天却横生枝节,太仆寺裴使君正巧回到凤翔。他不明情况,擅自向军中担保,使得军心又稳定下来,下官劝之不及,也沮丧得很。”

张焕也长出吐一口气,恨恨道:“一个时辰前,我进城正好遇见了裴使君,他勒令我退兵,并说一切由他去给裴相国解释,我被迫无奈,已答应了。”

说到这,张焕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韩庆,韩庆忽然明白了张焕地意思,他其实已经放弃了这次行动,而要自己将责任推给裴伊,韩庆心中很为难,他本来是想劝说张焕强行占领陇右,可人家已经不想担这个恶名,自己人微言轻,也劝不动他,思量半天,韩庆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张焕说的确实是唯一的办法,否则裴相追究起来,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好,我立刻发信给相国,将都督之意如实禀报!”

“这不是我意思。”张焕见他耍奸,便冷冷道:“如果你想活下去,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向裴相国禀报,否则我会不小心在崔相国面前说露了嘴。”

对方赤裸裸的威胁使韩庆背上的汗刷地下来了,他深知朝中权力斗争残酷无比,自己已经卷入其中,韩庆连忙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低声道:“下官明白,报告中自当写出都督的尽力。”

“你去吧!”张焕地笑变得异常和蔼可亲,“以后我自会派人和韩判官联系,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看着这个可怜的韩判官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了,张焕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了,传令弟兄们拔营,回家!”

半个时辰后,数千军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凤翔,向陇右开去。

……

长安,裴府,裴俊是在半天后收到了凤翔韩庆地鸽信,此时,这封长长细细地信卷正平铺在桌案上,裴俊则背着手恼怒地在房中踱步,让他恼怒的不仅是这次行动失败,还有张焕顺势回了陇右,而没有重新返回长安。

这说明他并不热心自己这次右相之争,裴俊甚至怀疑张焕取凤翔本身就没有诚意,他居然说没有借口而无法行动,那他取陇右时为何又敢冒天下之大不惟,难道他认为得了陇右,就不需要自己了吗?

“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裴俊低低地骂了一声,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没有精力去找张焕算账,朝中的局势这两天忽然发生了巨变,使他夺取右相之路变得有些艰难,一时崔圆已向太后乞病,正式推荐吏部侍郎崔寓升任户部尚书,接替他右相之职,同时推荐李勉为尚书左仆射。

崔寓接替崔圆是在裴俊的意料之中。崔圆其实也并没有退出官场,而是躲在幕后指挥,这些裴俊心中早有数,关键就是那个李勉,他近来忽然变得异常活跃,竟主动联系到朱泚派进京地弟弟朱滔,几次和其会谈。从而掌握了解决蜀中危机的主动权,又频频拜访宗室和太后。大有自立山头之意,崔圆也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推荐他为尚书左仆射,同时让自己地儿子崔贤调为吏部侍郎,而空出的礼部侍郎一职,他却推荐给了李勉的长子,原大理寺少卿李平。

这让裴俊又恨又急。如果他反对,则会得罪李勉,将李勉推向崔党,而如果他赞成,这人情却是崔圆的,李勉同样有可能会倾向于崔党。

这样一来,自己好容易在内阁占据的上风,一下子又被崔圆拉平了。甚至反而会变成劣势,事到如今,裴俊也不得不佩服崔圆地老谋深算,让出个无足轻重的礼部,却使自己夺取右相地计划泡汤了。

本来张焕若夺取了凤翔,或许还能给崔圆施加强大地压力。可是现在……,裴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难道自己真没有福气升为右相吗?

就在裴俊长吁短叹之时,数百名宫廷侍卫护卫着太后崔小芙的銮驾停在了右相国府的门前。

今天是正月初五,是崔家祭祖的日子,一向冷清的相国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近百名崔家在长安为官的重臣纷纷携家小赶到了崔府。

崔家地祠堂在山东清河县,但在相国府的后园修有一座灵位堂,专门给无法回乡祭祖的长安崔家人拜祭用。

祭祖的程序繁杂,这些杂事都由即将出任吏部侍郎的崔贤负责安排。崔圆身体无法动弹。届时将有子弟来抬他去拜祭。

不过崔圆此时却哪里也不会去,他躺在病房中。正接待着一位重要的崔家之人,便是不请自来的太后崔小芙。

自从得到张焕的一封信,崔圆便知道张焕不会配合裴俊地夺相计划,也就是说他不会趁机进占凤翔甚至关中,这使他去了后顾之忧,虽然他曾极力反对宗室入阁,但在事关崔家的核心利益面前,他让步了,于是,他连下妙棋,将一直左右徘徊不定,甚至有些偏左地李勉成功拉拢。

“小妹能记得自己是崔家之人,这让大哥十分欣慰,过去大哥对你有些刻薄,那也是怕别人非议我们崔家地缘故,希望小妹能理解大哥的苦心。”

崔圆地语气异常诚恳,崔小芙地忽然到来使他领悟到了什么,他不求李勉偏向他,只要李勉处于中立,那他就有办法阻击裴俊的计划,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一直被他冷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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