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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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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的亲兵刚走,忽然,他的次子韦池手中拿着五管鸽信,向书房狂奔而来,“父亲,长安出了大事,五位叔叔同时发来加急快信。”
“出了大事?”韦谔一怔,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安再次发生宫变。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信都打开,他的身子顿时僵滞了,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信的内容都是一样,长安数十万士子、百姓爆发大游行,谴责他为了家族之私,阻挠张焕西去收复河西,朝廷几十名重臣包括崔圆、裴俊、王昂、楚行水等人,也纷纷表明自己地态度,联名向他发出了最严厉地警告。
密密的汗水从韦谔地额头渗出,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若处置不当,他韦谔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韦家的百年声誉就会毁在自己手上。
“父亲,还有消息。”韦池声音颤抖,又拿出另一封鸽信。
韦谔紧紧地盯着那封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终于,他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了,先是一怔,却忽然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那封信飘然落地,‘朝廷已封张焕为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亲!”韦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倒下去。
韦谔轻轻将儿子推开,他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进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地人?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身后的亲兵道:“传我的口令,命韦清放张焕去河西,并告诉路恭嗣,把天宝县划出来给他驻兵,钱粮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吗?让他问吐蕃人去要。”
……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三个方阵。从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俨如三块黑色的幔布,慢慢铺陈开来。
大军地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杀气冲天地向城池推进,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来,十几名将领簇拥着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韦家的大公子韦清。
他行到距城墙三百步时停下。朗声喊道:“请张焕前来答话。”
北风劲疾,将他地声音远远地传入城内,张焕就在城楼之侧,早看见了韦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来访,焉能失礼?开城门,我去和他叙叙旧。”
城门大开,一箭骑兵飞出。一百余人严密的护卫着张焕在韦清数十步外停下,张焕远远地拱手笑道:“韦贤弟别来无恙乎?”
韦清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焕,他变了,从前身上那一丝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腰挺得笔直,眼光锐利。脸庞削瘦而长满青色的胡刺,浑身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韦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冷冷地对张焕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返回河东,我就放过你。”
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韦贤弟强人所难,河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韦清低头想了想,又凝视着张焕道:“那还有一条路。你投靠我父亲。我昨晚杀了大石军兵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为大石军兵马使,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父亲绝不为难你。”
张焕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韦世叔是什么样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韦清见他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张焕地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一定要夺我韦家的河西吗?”
张焕仰天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地对韦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从未听说有过韦家的河西。”
就在这是,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冲到韦清面前,瞥了一眼张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韦清脸色大变,战马向后连退数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着张焕怒道:“是你去给段秀实报信的?”
张焕微微一笑,“是你们把他忘了,这又怪得了谁?”
“卑鄙!”
韦清白皙的脸庞蓦地胀的通红,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会郡是想把河西军引出来,告诉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战死,我也绝不会让他出来。”
“那我们就走着瞧!”
张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城门驰去,韦清盯着他地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张焕没有理他,他迅速地回到了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士兵们开始用巨大青石将城门死死堵住。
进攻的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朔方军和陇右军从西、南、北三路同时大举压上,黑压压的士兵俨如蚁群,喊着低沉的口号,一队队骑兵穿行其中,飞弩和箭矢密如雨点,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箭网,尤其是一尺长的飞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强劲,将城墙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有城砖被击碎,滚落下去,惨叫和哀号声不断地在城上城下响起。
鼓声再次加密,十几架临时搭建地楼车,缓缓地向城墙驶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房子,每架楼车上都有两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长矛,跃跃欲试。而另一批人则举着钢弩,向城上发箭。
在它们中间是数百架连夜赶制的楼梯,用粗大铁链和皮带捆着,立起来足有十丈高,尽管制作简陋,但胜在庞大地数量。
护城河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手执盾牌的黑色大军漫过冰盖,将一架架简陋的楼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开始如夺食的饿狼般地向上扑去。
城墙之上,天骑营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尽管人数少,但指挥得力,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效的抵抗,楼梯搭上城墙,立刻有刀将冒出地楼梯头劈掉。随即伸出几把钢叉将楼梯叉向一边,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极为熟练,城墙上早已泼上水,冰冻得溜光滑腻,楼梯一动,竟收不住去势,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响起了一串串惨叫声。
对付楼车则用飞弩,又称床弩,箭长一尺,箭头沉重,可以连珠发射,密集地飞弩撞击着楼车。使它们摇摇欲坠,只须几轮箭后,楼车便松散垮塌,车上几百名士兵纷纷坠落,死伤惨重。
这时,敌阵地鼓声忽然变了,不再密集,而是一声一声,沉闷而震人心魄,陇右军和朔方军如潮水般退去。并向左右分开。只见敌阵里出来了三架黑黝黝地怪家伙,体型庞大。竟是用千年大树做成的撞城槌,槌头包着厚重的铁皮,安装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轮,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马拖拽,两边又各有数百骑兵手举巨盾护卫。
撞城槌滚滚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他们的目标是紧闭的大门,吊桥早已在混战中被摧毁,此刻,弓箭停止了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地眼光都盯着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张焕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庞大的撞城槌正缓缓驶来。
事实上,又很多种办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当它撞城时,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张焕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必须要让陇右军的心中感受到惧意,撞城槌滚动向前,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离城门已不足二十步,槌头上的铁皮闪着幽幽的青光。
就在这时,城上忽然抛下数百只陶瓷大罐,坠地破碎,粘稠地黑色火油流满一地,张焕的弓拉开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高高地从城楼上落下,仿佛一朵红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轰!’大火冲天而起,火焰飞窜空中,霎时将撞城槌吞没了。
惊恐之极的战马在火中嘶叫,发疯似地挣脱皮带,带着满身地火焰向回奔逃,护卫骑兵从马上摔落,顷刻便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作,忽然,‘轰隆’一声深沉的巨响,仿佛彤云中打响的惊雷,支撑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硕大撞城槌滚落下地,将几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酱。
退兵的金钟声终于敲响了,刺耳铿锵声传到了城头,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次日,当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忽然发现,敌人的军营蓦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皑皑白雪,张焕匆匆赶到城头,他极目远眺,天尽头一片空旷。
突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在城下停住,马上骑士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上城来,有士兵拾起交给张焕,张焕拆开信简单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地笑意,他回头对众人道:“韦谔将武威郡地天宝县划给我们驻军。”
他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焕大步走到城头,默默地遥望着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地地方,那里也同样是他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韦谔竟然将他张焕放入河西,那河西还会再属于他韦家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帐篷春(上)
宣仁元年十一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河陇地区,当骤雪初停,微弱的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时,河陇的势力格局已经在暴雪的掩盖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朔方军的大本营灵武郡已经被段秀实的安北军占领,朔方军撤回到延安郡,而河西地区韦谔迫于强大的舆论,终于放张焕进入河西,并把武威郡最西面的天宝县划给其驻军,张焕当即任命李横秋为会州兵马使,率二千士兵扼守会郡,以为补给基地,自己则亲率三千人向河军进发。
凉州,武德七年时升为中都督府,天宝元年,凉州改名为武威郡,下辖五县,其中盘禾县原属于张掖郡,天宝三年,改名为天宝县,人口二千户,计一万二千余人。
大队人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行了整整六天,厚厚的积雪使他们的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一路都是冰雪的世界,人迹难觅,过了武威郡后,沿路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河网纵横,虽然还是冰雪塞川,但已经可以想象冰雪消融后的绮丽风光。
“都督,那里便是天山,我们土人称它为雪山,绕过雪山,就是天宝县了。”
向导是一个羌人,自称阿旺,年纪约三十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他的皮肤异常粗黑,看起来已恍若五十出头,但为人朴实憨厚,他很有语言天赋,无论汉语、吐蕃语、突厥语。甚至一些河西的土著语言,他都十分精通,河西贫苦,张焕只用每年十贯地钱,便将他雇为自己的专职通译。
阿旺对于张焕的到来并不在意,这些年河西兵来将往,他们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他关心的是这个年轻的汉族将军能不能象辛云京大将军那样尊重羌人的习俗。
他指着远远的雪山试探地笑道:“那座雪山是我们羌人地守护女神,每年四时我们都要去拜祭。都督若肯敬它,当获羌人之心。”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逶迤而行的军队,又问向导道:“这几年吐蕃军可有来骚扰?”
阿旺摇了摇头,“听说吐蕃内部斗得厉害,已经三年没有过来了。再者这几年旱灾、蝗灾不断,河西贫瘠,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阿旺见张焕并不把雪山女神放在心上,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眼一瞥,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张将军年轻妻子地身上,他从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连土司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他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赞叹,‘我的雪山女神啊!你怎么把女儿忘在人间了?’
裴莹穿着一件厚实的火狐皮大衣,皮肤晶莹细嫩,脸上有一抹嫣红,显得娇艳无比,她是第一次来河西。一路景色虽然单调,可是跟在张焕身旁,她却丝毫不觉得烦腻,此时,她正欣赏着路旁延绵百里的玉树琼枝,长安虽也有,怎比得河西壮观。
“莹儿,河西的景色如何?”张焕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笑着问道,自从在会郡城头他们之间地关系突破为情侣后。张焕对她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过也多了一分烦恼,她和崔宁之间怎么摆得平。虽然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关键是她们俩谁做正,谁做平?一个是右相之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身后都有两大世家为靠山,张焕心中不由苦笑一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莹回过头轻轻白了张焕一眼,给他说过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自己莹儿,他就是记不住,张焕一下子恍然,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莹见他有认错的表现,便再饶他这一回,她指着远方如同蓝宝石一般的雪峰笑道:“那里可是祁连山?”
旁边阿旺看见她娇艳的笑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暗道:“我的仙女哦!那不是祁连山,那是你的母亲。”
张焕发现了阿旺的反常,见他被裴莹地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微微一笑,便对裴莹道:“我听说天宝县县城就在雪山之下,气候却很温暖,俨如世外桃源,等天暖和了,我再带你来草原上行猎,我们在帐篷里看星空,你可喜欢?”
裴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忽然脸上一阵羞涩,背过脸去不敢看他,旁边的阿旺却忽然多事地替裴莹想到一件要命的事,他连连拍脑门,只觉伤透了脑筋,‘我的神!雪山的女儿怎么能住帐篷,那种臭,那可是亵渎仙女啊!’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将军,看那!”
张焕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地中,一条黑线出现了,足足有十余里长,‘难道是吐蕃骑兵?’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队伍中似乎有不少牛车、马车,而且行军缓慢,缺少一种军队地杀伐之气,哪又会是谁?
这时,两骑斥候飞奔而来,“都督,那些都是百姓,足有万人,被军队解押去武威郡。”
“百姓?”张焕心念一转,他立刻明白过来,这必然是天宝县的百姓,路嗣恭实行坚壁清野,只留一座空城给他。
“有多少军队押解?”
“约五百余人,步兵、骑兵都有。”
“县城烧了吗?”
“禀都督,县城完好!”
张焕冷冷一笑,看来这个路嗣恭做事还不够狠绝,他若把天宝县的人都杀绝,把城池烧了。再推到自己头上,这河西自己就休想立足了。
想到这,他立刻命令身后亲兵,“保护裴小姐到安全地方去,剩下的弟兄跟我来。”
三千骑兵分成三队,从左中右向这支移民队飞驰而去,把他们地去路完全堵死。
这支队伍确实是天宝县的百姓。因为天降大雪,不少牧民都躲到县城过冬。不料却被路嗣恭派来的军队一网打尽,全部赶出县城,押解到武威郡去,刚开始哭声震天,众人离开家园仿佛生死离别一样,但行了两天,百姓们渐渐地麻木了。也开始意识到哭得太狠会消耗体力,浪费宝贵的粮食,哭声没有了,大家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
男人在地上步行,妇孺和老人则坐在马车或牛车上,车上还有些微薄的家产,所谓家产也就是半瓮谷米,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再有几床破烂地皮褥子围着,皮褥子里偶然会露出几双怯生生地眼睛。
驱赶这些百姓的士兵共五百人,其中步兵三百、骑兵两百,由一个姓周地校尉统领,从天宝县到武威郡原本走一天便到了,但大雪封路。这些百姓走得又慢,足足走了两天才行了一半路程,又没有什么油水,就在周校尉心中大骂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数千骑兵包围了。
队伍停下,孩子们吓得钻进母亲的怀中,而男人们纷纷跑到自己家人身旁,从马车里抽出刀,警惕地望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大队骑兵越奔越近,大唐龙旗已清晰可见。旁边一幅白色的大旗上写了一个斗大的‘张’。字,周校尉心中一阵叫苦。‘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谁是头领!”牙将李双鱼一马当先,指着这些士兵厉声喝问。
所有的士兵刷地向周校尉看去,有几个人还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周校尉心中一阵苦笑,当官也未必是好事啊!他硬着头皮上前向李双鱼施礼道:“末将周皓,参见张将,不,张都督!”
这时张焕从后面上来,他看了一眼周校尉,冷冷问道:“你竟敢挟持这么多百姓,真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吗?”
周校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若用大唐律法,他就是死罪,他急忙上前拱手道:“都督,属下只是支箭,路将军射到那里,我就飞到那里,若都督不准,我回去就是!”
“回去?”张焕带着一丝嘲讽地语气笑道:“跑到我这里捣乱一番,一拍屁股就想走吗?你可以回去,告诉路恭嗣,每个士兵两石米,一匹战马也两石米,我也不多要,要他拿一千五百石米来赎人,否则我把五百个人头给他送去。”
周校尉脸色惨白,他不敢多言,低着头便落荒而逃,一直等他跑远了,张焕才催马上前对周校尉的手下道:“当兵无非是混口饭吃,跟路恭嗣是为吃饭,跟我也是可以吃饭,本都督是朝廷委派的凉州都督、武威郡刺史,名正言顺,怎么样?大家愿意归降本都督吗?”
众人刚才听他说要拿自己换米,现在又要自己归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皆面面相视,拿不定主意,张焕却微微一笑,又对他们道:“只要你们跟随本都督,我就免除你们及家人的军籍,和自由民无异,如何?”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齐大哗,纷纷跪下,“我等愿归降都督!”
大唐的府兵制在中唐时期已经逐渐衰败,取而代之实行募兵制,安史之乱后,各大世家崛起,为解决兵源不足,同时也为了有效控制军队,各大世家又开始在部分军队中实行北魏时期的军籍制,即将部分自由民转为军户,没有土地,家人就靠男人从军来养活,当男人战死或老迈,再由他们的子女接替从军,实际上就是军奴,在严密地户籍控制下,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他们的家人名为人质,实际上就是各大世家及地方官府的私人财产。
这种军籍制在各大世家的实施程度不同,其中以关陇的韦家实施最为普遍,士兵的八成来源都是军户,而张焕今天以刺史地身份放他们脱籍,尽管他们的家人在陇右或者武威,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旁边的裴莹却很有些担心,张焕的此举无疑是和各大世家对着干,这是否妥当?但她不敢多言,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未成张焕妻子之前,军政上之事千万不能干涉。
这时张焕又对李双鱼道:“把这些弟兄带下去,打散到各队中去。”
“可是都督,如果路恭嗣真送来粮食赎他们呢?”李双鱼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那你说呢?”张焕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便向百姓走去,这时天宝县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张焕的身份,武威郡刺史,那可是自己的父母官,大家都渐渐地平静下来,不再害怕。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面色焦黄的老者,他走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天宝县县丞李翰杰参见都督。”
“你们县令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李县丞叹了一口气,“王县令在去年被吐蕃巡哨抓走了,至今生死不知。”
“那为何不上报朝廷?”
“县里也没什么事,他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便没有上报,万一来个刮地皮地,大伙儿可有得罪受了。”
张焕点点头,他一摆手笑道:“告诉百姓们,现在大家可以回家了,队伍掉头!”
在一片欢呼声中,一万多天宝县百姓调头重新向自己地家园缓缓驶去。
天慢慢地黑了,队伍来到一处峡谷,峡谷长约三里,是进天宝县最险要之地,夜路难走,张焕决定在这里宿营,士兵们开始从马上卸下帐篷,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开始支撑起来,俨如雨后冒出地一朵朵蘑菇。
而百姓们则呆呆地望着士兵们忙碌,他们没有帐篷,只能一家人蜷缩在马车上,夜里气温剧降,人群中咳嗽声此起彼伏,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张焕暗暗叹一口气,把李县丞找来,吩咐他道:“我让手下士兵挤一挤,就可分出一半帐篷,你可安排妇孺和老人住进来,若有生病之人,可单独住在一起,我会命军医来医治。”
李县丞大喜,转身赶去安排,这时裴莹却悄悄走上前,低声赞道:“你能想到把帐篷给百姓一半,我真的替你高兴。”
张焕猛地一拍脑门,悔道:“我把帐篷给了他们,那我住哪里?”
他眼一瞥裴莹,忽然暧昧一笑道:“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俩今晚只好挤一挤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帐篷春(下)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裴莹捏着鼻子,紧皱着眉头,她指着火盆里一堆燃烧着的黑黑的东西嚷道:“我们的木炭呢?”
“这是干牛粪,木炭不多了,省着一点用吧!”张焕用火钳拔了牛粪一下,笑道:“你天天和一堆牛粪在一起,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我几时和一堆牛粪在一起?”裴莹忽然反应过来,她娇笑着跳上前掐张焕的后颈,“让我好好看看这堆牛粪。”
张焕一下子蹲不稳,坐在地上,他反手一抄,将裴莹娇小的身子抱过来,把她横躺在自己怀里。
“哎呀!你这家伙力气好大。”裴莹挣扎不起,只得伸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羞不羞,整天就想占我便宜。”
“你以为我是真的去西域从军吗?”张焕嘿嘿一笑,“这是谁说的?既然不是想从军,那跟着我来做什么?”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裴莹的脸蓦地红了,身子渐渐放松,美丽的眼睛变得迷朦起来,她一只手轻轻摸着张焕下巴上的胡刺,低低声道:“吻我!”
张焕低头在她丰润的香唇上轻轻一吮,手放到她胸前饱满而小巧的山丘上,慢慢地揉搓着,裴莹已经忘记了一切,她抱紧了他的脖子,香舌在他唇瓣间灵巧地搅动,鼻息渐渐急促,手无力且无效地推着张焕的手。
此时一股原始地欲望在张焕心中升腾而起,他亲着她的唇、她的耳垂、她的脖子。手一寸一寸地向下移动。
裴莹已经完全迷醉了,她忽然感觉张焕的手伸向自己最隐秘的地方,不由一把按住它,低声喘气道:“不!去病,不要……”
张焕没有理她,手倔强地继续向前,裴莹保持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用劲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他地手。异常坚决地道:“去病,不行!”
张焕不动了,俨如一盆冷水泼头,他的欲望顿时消退,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恼怒,他挺直身子,冷冷地道:“裴小姐。对不起!”
“去病,你叫我什么?”裴莹心中有些害怕,她抱住张焕地脖子,在唇上亲了一下,央求道:“你不要怪我,等我们成了亲……”
“我没有怪你。”
张焕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推开了她,他默默地站了起来道:“我去弟兄们挤一挤。你早些睡吧!”
说完,他甩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寒冷而清新,寒风凛冽,他的头一下子清醒了。心中也略略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可以答应崔宁等到洞房花烛,为何对裴莹却这般苛刻?他向帐内瞥了一眼,只见裴莹呆呆地一动不动,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张焕忽然想起她随着自己颠簸流离,四处奔逃,连男人都受不了那般艰辛苦累,她一个名门闺秀、娇弱的身子,却从来没有叫一声苦,从来没有埋怨任何人。总是保持着一张笑脸。给失意的自己打气,这份痴情、这份爱恋是何等深沉。可自己却……
唉!张焕狠狠敲了自己头一下,毅然转身又悄悄地走回了小皮帐。
帐内,裴莹依然跪坐在那里,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里,手捂着脸低声饮泣着,削瘦地肩膀在轻轻抽动,张焕一阵心痛,他慢慢跪在她身旁,抚摩着她的头发道歉:“莹儿,对不起,刚才我臭气熏天,真是堆牛粪,不!甚至比牛粪还臭。”
裴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哀哀地痛哭起来,张焕心中惭愧,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任她发泄心中苦闷。
良久,裴莹的哭泣渐渐停止了,心中的委屈却更深,“你一点都不怜惜我,人家一直骑马……腿很痛啊!”
“啊!”张焕急忙扶正她,望着她梨花带雨般的脸庞,他心痛之极,“你怎么不告诉我,在哪里?让我看看!”
裴莹‘扑哧’一笑,狠狠在他胸前捶了两拳,“你这个傻瓜,能给你看吗?”
说到这里,她的脸羞得通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张焕见她笑了,心下稍安,又见羞不可抑,心中一荡,便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晚上我就搂着你睡,让我轻轻摸一下,是哪里受伤了?”
裴莹羞涩地点了点头,忽然她想起一事,眉头一皱,撅着嘴道:“那你要把这牛粪移出去,我不喜欢这样臭,宁可冷一点。”
张焕一笑,“那好,我这就走!”
裴莹一把抓住他,急道:“不是你这一堆,是那一堆。”
张焕哈哈大笑,拍拍她的手道:“我去叫亲兵换一盆木炭。”
裴莹也吃力地站起来,笑道:“我和你出去走走,等这里地臭味散尽了,我们再回来。”
……
河西的夜晚异常寒冷,雪地将夜晚映衬得格外亮白,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夜已经很深沉了,祁连山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地温馨之夜。
张焕骑在马上,用厚实的斗篷将裴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相依相偎地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马蹄踏在干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处是一堆堆篝火,这是河西的百姓们围着在篝火旁过夜,不时隐隐有歌声和笑语声传来。
“你看见没有,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用我们担心。”
“是啊!白天看他们那般凄凄惨惨,心里真地很沉重,现在我忽然觉得有希望了。”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能生存下去,明年开春了,我会派人去长安买一批耕牛和农具,让士兵们屯田。再把他们的家人都接来,使他们能安心在河西扎根。”
“那你呢?”裴莹忽然轻轻一笑。“你要不要把崔宁也接来?”
张焕一怔,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裴莹仰头狡黠地向张焕挤挤眼笑道:“我们去年在船上分手,从那时起,我便在注意你的一举一动,你把崔宁绑架了,还送人家回来。结果被抓,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后来曲江夜宴上,我见崔宁接到一张纸条便匆匆跑出去,结果第二天你就走了,不用说,那肯定是和你幽会去了,你离开长安后。崔宁一天天消瘦,整天沉默不语,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你这个狡猾的小妖女,瞒得我好苦。”张焕忽然想了自己对崔宁的誓言,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不需要叹气,需要叹气地是我。”
“为何?”
“因为你明明先认识地是我,却去喜欢崔宁,害得本小姐日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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