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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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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轻轻地敲了敲,管家在门外禀报道:“老爷,长孙使君有急事求见!”

崔圆微微一怔,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带他到我外书房稍候。”

片刻,崔圆换了一件衣服,慢慢地走到了外书房。

“姐夫,你可知道我今天遇到了谁?”长孙南方见崔圆一进门便急匆匆道。

“别急,坐下慢慢说话。”

崔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孙南方是崔圆的舅子,崔圆的发妻死后,他便没有再立新妻,也正是这个原因,在朝中各项事务上,长孙家族一直便是崔圆的坚定支持者,尤其是长孙家族和李氏皇族渊源极深,所以崔圆也极为重视和长孙南方的关系。

一名侍女上了茶,长孙南方喝了一口茶,才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在永嘉坊遇到了那个道士李泌。”

“李泌,”崔圆眼中也露出疑惑之色,这个名字消失了十六年,怎么会在此时出来?沉吟片刻崔圆又问道:“他和谁在一起?”

长孙南方迟疑了一下,他并不说出张焕,这事关他地马球大业,他不愿意让崔圆插手进来,但崔圆地眼睛是何等犀利,长孙南方这一犹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怎么,还有什么对我不好说地吗?”

“那倒不是,只是一个小人物.”在崔圆面前长孙南方无法保持秘密,他终于吞吞吐吐道:“是天骑营中郎将张焕。”

“什么!”崔圆一下子怔住了。

夜已经深了,长孙南方已经告辞而去,本早该休息的崔圆却难以入眠,今天突来的消息让他深为震惊,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泌终于出山了,他曾是先帝最恩宠之人,虽无官职,但天下大计皆问决于他,号称布衣相国,后来又成为太子之师,深得太子李豫信任,十六年前宫廷政变后便不知所踪,渐渐地也被众人遗忘,没想到他又再一次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张焕到底是谁?为何将李泌引出来。’

崔圆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停住了脚步,“来人!”

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进来,“请相国吩咐。”

“立刻去把王天成叫来。”

年初,当崔圆发现张焕的母亲是楚挽澜时,曾派这个王天成去太原调查过张焕的情况,后来查不到什么特殊情况,便不了了之。

很快,一个瘦高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他半跪行了个礼,“属下参见相国!”

崔圆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把你去太原调查张焕的情况给我详详细细说一遍,不得有半点隐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

太原张府的家主之争,直接得益者自然是张若镐,而间接得益者却是左相裴俊,裴俊从不正面出击,他最擅长之事便是旁敲侧击,以得渔翁之利,而这次崔圆最终无功而返,和他在太原的釜底抽薪有极大关系,和襄阳王氏一样,裴家的祖地是河东解县,拿下河东,将河东河北连为一体,一直就是裴俊最大的梦想。

此刻,在裴俊的书房内,裴俊正低头沉思,深知张家在河东根深蒂固,这不是一两个计谋就能实现,这需要大唐出现重大事件,更重要的是崔圆须要在前面替他挡着,需要张家自身发生内乱,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在书房的一侧,裴明远垂手而立,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考,从河东回来后,父亲连续三次召见他,将这次河东发生之事问得详详细细,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最后却鼓励他多到河东走一走,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结交豪门大户,这又使裴明远有了一丝明悟,父亲的意思难道是想让自己到河东为官吗?

诚然,裴明远是裴俊的嫡五子,从礼法上他无法和大哥争夺家主继承人,他从小多病且沉默寡言,在学堂他的表现是最差的一个,常常被先生的戒尺责打,在裴家长辈的眼里他已和愚笨划上等号,但是他并不愚笨,他只是与众不同,他背不了《论语》的一篇文章,却能把《孙子兵法》十三篇倒背如流;他到八岁也弄不清本宗大宅里的道路分岔。可在十二岁那年却能独自一人游历新罗,此后十年间,他向东漂洋过海去过日本,向西则走到了黑衣大食都城耶路撒冷,南诏、吐蕃、回纥皆留下了他地足迹,他沿途考察各地民俗风情,写下了近百万字的《大唐周游记》。终于使父亲甚至整个家族都对他另眼相看。

回到京城后,他只用两年的时间便做完了别人须十年寒窗才能完成的功课。一举考中进士,却又不屑为京中小官,一剑一马去游历大唐南北的锦绣河山。

现在父亲对他的日益重视,又激发起他成为家族人上之人的雄心。

“名远,我想把你莹妹许配给张焕,你以为如何?”沉思良久,裴俊忽然问道。

裴明远微微一怔。但他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父亲地任何一个决定都是深谋远虑,裴莹是他的亲妹,是父亲地命根子,她和崔宁在京城被称为两个最难娶到的女子,甚至崔圆和韦谔来求亲,父亲也没有答应,现在却想把她许给张焕。

裴明远从不因为张焕是庶出便小瞧于他。相反,在太原他亲眼见到了张焕的手腕,在欣赏之余,也生出了与张焕较一长短的念头,但父亲却想把妹妹许配给他,这里面必然是有更深的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妄猜,裴明远便老老实实答道:“回父亲的话,孩儿不知。”

裴俊瞥了他一眼,眼中微微露出赞许之色,连他自己都还没有考虑成熟,儿子怎么可能答得出。

“我来问你,假如为父让你来当家主继承人,你会拒绝吗?”

裴明远沉思一下,便摇摇头道:“不会!”

“说得不错。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裴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手走到窗前,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可张焕却拒绝了。在家族大会上家主继承人之位已经是唾手可得,他却拒绝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啊!”

裴俊已经猜出了张焕地身份,当年正是他陪同张焕的生父在上元夜观灯,他记得很清楚,那夜楚挽澜在摘星楼评赏追求者所献的名灯,而张焕的生父却以银河做柄、以圆月为灯,一举夺魁,也赢得了楚挽澜的芳心。

而张焕就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儿子,张若镐手中一定有他留下的证据,才会想到立他为家主继承人,企图以张家之力扶持他登基,最后再让他反哺张家,必然就是这样。

可惜张若镐犯下一个大错,他当初不该将张焕定为庶子,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被动,最终功亏一篑,尽管张若镐力图挽回这个颓势,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裴俊忽然笑了,既然张家失去这个机会,那自己呢?

他蓦然回身,从案几上取过一份张焕地资料,递给裴明远道:“这个人你负责去拉拢他,用尽一切办法,要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必要时我会亲自出马。”

裴明远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他最终不肯呢?”

裴俊背着手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冷冷一笑,“那就杀了他!”

秋天是充满了的季节,低垂的太阳照耀得比春天更温暖,在爽朗明净的空气中,万物闪闪发光,令人目眩,呼吸这沁人的空气,令人心胸振奋而舒适。

这天午后,一名在东内苑大门值勤的士兵匆匆跑来寻找张焕,他手里拿着一份请柬之类地东西。

“将军,刚才有人送来的。”

张焕接过,果然是一张请柬,印制得十分精美,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字如行云流水,极具功力,再看署名,竟是颜真卿亲笔所书的请柬,邀请他明晚到府中赴宴。

张焕沉吟一下,便吩咐亲兵道:“你去一趟永嘉坊,把李道士请来。”

虽然整个长安甚至大唐都在为即将开始的马球大赛而疯狂,但权力斗争不会因此停止,张家之事已尘埃落地,但他张焕却成了无根的浮萍,皇上李系已明显冷落了他。相信有心人都看得出来,此刻风平浪静,张焕却很清楚,他控制着极其敏感地大明宫,有些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有人会拉拢,有人则会落石。这将是一场针对他的危机……

他能否把握住这一股股藏在马球大赛下的暗流呢?

想着,张焕便慢慢走回了他的住处。远远地,在几株大树旁,他看见了自己已被洗净地衣服在温暖地阳光下飘扬,窗前,一束金黄的桂花插在花瓶里,使一个平静地秋日里充满了生机勃勃。

张焕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他并不喜欢有丫鬟伺候,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花小娘的到来,确实改变了他地生活。

有簇新的被子,有热水烫脚,灯芯被修剪整齐,再不会突然爆出灯花,而房间里永远是干净整洁。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这是从前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兵们想不到的。

“将军,早!”

花锦绣从晾晒的床单后露出半个脸,羞涩的笑容里还带着一点稚嫩,她今年只有十一岁,但艰苦地童年使她的心智远远比她的年龄成熟。

“早!”张焕温和地向她笑了笑。忽然又有些诧异地问道:“这张床单不是昨天洗过了吗?怎么今天又洗了?”

花锦绣局促地绞着手,低着头一声不语,张焕见了便不再问,微微一笑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光线充足,大片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射入,在靠窗的地方放着一把软藤圈椅,这是仿照西域的圈椅用干藤编织而成,十分舒适。

虽然椅子早在魏晋时期便由西域传入中原,但也只在贫寒的底层人家使用。这种两足垂地的不雅坐姿始终不能被名门世家接受。不过张焕对圈椅却有一种特殊情节,坐在上面能帮助他冷静而又理智地思考。就俨如从前在水里一样,于是他便特地命人找工匠用紫藤编了一把圈椅,放置在自己最常坐的地方。

“将军,李先生来了。”

张焕微微一怔,自己刚派人去找他,他怎么就来了?

“真是巧,我在大门口正好遇见你派的亲兵。”李泌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花锦绣也从后面跟来,她抱着两张刚刚洗净晒干的坐垫,手脚麻利地替两人铺上,又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李泌,另一杯则恭恭敬敬地端给张焕。

“好了,你去吧!”

张焕接过茶,慢慢地喝了一口,等着李泌先开口。

“将军还在为昨天长孙南方之事耿耿于怀吧!”李泌微微笑道。

“耿耿于怀倒没有,只是有些不解,先生用意究竟是什么?”

李泌背着手走到窗前,大片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仿佛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当年张太后和京中大将频频接触,政变苗头已现,我便劝太子先下手,以太子监国的便利直接登基,可是他却担心这会刺激到重病中地先帝,迟迟不肯动手,最后丧失了先机,顾及所谓的仁德,结果把他的性命都丢了。”

说到这里,李泌忽然回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张焕,“你也是一样,你以为现在你的处境很安全吗?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张家这座靠山,那你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株树苗,一旦崔圆、裴俊和李系三人达成默契,一纸诏书便可尽夺你的军权,连张破天也保不住你,所以,与其让他们从容布局,不如主动掀起风暴,在暴风雨中搏击,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这便是我露头的用意。”

张焕一直闭目沉思不语,直到李泌把所有的话都讲完了,他才睁开眼淡淡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以先生当年布衣相国地身份为何会看中我这样一个小小地中郎将?”

在太原时,李泌娓娓而谈,告诉自己将来要走的方向,仿佛一阵风吹散了前路地迷雾,后来他甘居陋室苦苦等待自己的归来,又用心良苦地让自己主动出击,所有的这些都使他感觉到,他与李泌之间必然有某种难以割舍的纽带。才会使他出世十六年,又重新回到尘世,是地!他想知道,他渴望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李泌凝视着张焕,他心中不由暗暗一叹,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瞒下去了,他坐了下来。良久他才徐徐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在叙述着藏在内心深处的悲伤,“是你的父亲遗命我来辅佐你……”

张焕默默地望着李泌,他已经隐约看见了答案,虽然还不甚明了,但笼罩在他身世上的幕布已经被一层层揭开了。

“那时他还是广平王。只有二十六岁,英姿勃发,胸怀万里江山,再风流倜傥的世家弟子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而你的母亲美貌无双、清丽绝世,他们在天宝十四年的上元夜遇到了,也自然而然地相恋了,但他那时已经有了沈妃。也有了世子,当时杨国忠和太子之争已到了白热化地程度,为了不让杨国忠抓住广平王养‘别宅妇’的把柄,太子便强行拆散广平王和你母亲,也就是那一年冬天安禄山造反,随即攻入长安。明皇帝仓惶西逃,马嵬坡事变后太子在灵武登位,广平王则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讨逆,而你地母亲在吴郡生下了你,后来便一直隐藏在那里。”

说到这里,李泌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安史之乱平定后,楚挽澜带着孩子来长安找到已是太子的李豫,可李豫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始终隐瞒住此事。辜负了楚挽澜七年的等待。

李泌跳过了这一段,又继续道:“太子答应你母亲。将来即位后将封她为元妃,恢复你们母子的身份,不料仅仅半年后便爆发了宫廷政变,太子被灭了满门,为了给太子留下一条血脉,我连夜找到张若镐,按太子的嘱咐将你们母子托付给了他,随即我也去了衡山,直到我听说张焕大破回纥都城,我便知道出山的时候到了。”

房间里十分安静,张焕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目光深沉得如同大海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徐徐开口问道:“家主知道真相吗?”

李泌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有太子的遗旨。”

张焕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气势恢宏地大明宫,在不经意间自己的身世忽然变了,从一个最无地位的世家庶子变成了前太子的私生子,它并没有使自己的身上增加什么光环,恰恰相反,它会使自己的前路增添无数的血雨腥风,但是,它也意味着自己有资格去问鼎大唐万里山河,是的,他从来就不缺乏追求权力地野心,他缺的是一个光面堂皇的借口。

他忽然想起了母亲的话,‘你的心有多远,那你就走多远。’现在他才明白母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还有家主,他地真实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大明宫的主人。

张焕忽然淡淡地笑了,为什么不呢?

“事实上你已经没有退路。”李泌慢慢走到张焕身后,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期望,低声道:“就算你没有野心,你的身份迟早会被崔圆或裴俊查出,那时李系和太后怎么能容忍你,还有支持宫廷政变的那些皇族,他们岂能让故太子的血脉活在世上,虽然他们手中无权,但他们代表着大唐的正统,他们有庞大的影响力让你成为千夫所指,所以你必须杀出一条血路,去建立自己根基,只有这样,你才能实现亡父未尽地大业!”

“我知道!”

张焕背着手傲然一笑,“其实我一直就在渴望有这一天,我渴望有一天能率领我大唐将士驱逐鞑虏,收复河西,夺回我们地安西、北庭,将大唐的军旗重新插上怛罗斯地城头,这一直是我的梦想,这也是我们每一个大唐人的梦想,重铸强盛的大唐,让回纥、让吐蕃、让契丹、让大食匍匐在我们脚下,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再受异族的欺凌。”

张焕蓦然转身,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而坚毅的光芒,他知道前途的艰难,甚至每走一步都会付出血的代价,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怎样暴烈的血雨腥风都不会使他停下前进的脚步,他张焕决定之事,就绝不会再回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贴身处取出一封信,将它递给了李泌,冷冷一笑道:“这是我从回纥王宫所得,咱们就从这里开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将至

次日,在长安的各种酒楼茶馆里开始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崔圆在年初与回纥有勾结,欺骗皇帝御驾亲征而被困于西受降城,说得有根有据,张三立刻联想到最后确实是崔圆得利,他拍脑门恍然大悟,转身便将自己的分析告之李四,再添些油醋,仿佛他就是崔圆肚子里的蛔虫。

或许李四有亲戚是什么少卿或郎中,所以政治觉悟颇高,李四便觉得自己肩负着大唐的兴衰,于是他一口气将此事又告诉了王五、李六、赵七,并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这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消息越传越广,派生出来的说法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崔圆本来就是胡人后裔,某个风雪初停的早晨,被崔家下人在崔府台阶上拾到;但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却是崔圆欲谋害当今皇帝,自己篡位登基。

不少人都敏感地意识到,在这个消息的背后,或许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数十匹快马穿过清晨的白雾,越过光秃秃的田野,风驰电掣般向太原城疾驶,张破天脸色严峻,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之色,他刚刚得到消息,家主病势恶化,命他十万火急赶回太原本宗,他星夜急驰,原本十天的路程,被缩短到了六天,众人冲上一道土坡,太原城宏伟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这是张破天半个月来的第二次回太原,第一次。也就是张焕离开太原后不久,他回到本宗参拜了先祖牌位,算是正式回归张家,但他最大遗憾就是张焕没有能成为家主继承人,而且还有脱离张家地迹象,不过张若镐却告诉他,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糟。并要他放手让张焕自己去走,在疑惑与半悟中。张破天再一次回到了太原。

自从上次家族会议后,太原张府便渐渐归于平静,张若镐病势沉重,很大程度上他只作为张家族人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大多数族务琐事他都交给了家主继承人张灿的处理,只有遇到重大事情,他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天早晨。张若镐半躺在病榻听张灿的禀报,他的生命力已经越来越衰弱,几近油近灯枯,到晚上时甚至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有在早上他才略微有一丝神智。

“家主,吏部地抄报已经到了,荫张煊为虞乡县县令。”

张灿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虞乡子爵。而张煊却是虞乡县令,这明摆着是和自己对着干,吏部是崔圆所控制,可见他并没有因此对张家死心,只要遇到机会他还是会对张家下手,想到这里。张灿心里感觉到压力十分沉重。

从能力上讲,张灿属于老持稳重型,偏重于守成,而开拓性不足,比如张家族会后,对于张家庶子们要求增加月例的要求,他迟迟拿不定主意,这就在张家空前地团结上留下了一道裂痕,庶子们普遍怨恨于他,可嫡子们却又不领情。他们希望能把张家的田庄分给各人。原本庶嫡和解的大好局面,在他的犹豫中白白放过了。

但有一点张灿却不含糊。那就是对大唐天子的效忠上,张焕走后的次日,李系便秘密接见了他,亲自给他倒茶端水,又把自己佩带了十五年的玉佩赏赐给了他,准他见天子不拜,并当场写下一道密旨,封他为虞国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皇上地恩宠使他感动不已,张灿遂将自己正式划为从龙派,不过这件事他却没有告诉张若镐,他早就知道,张若镐和张破天实际已归顺了皇上,否则怎么会每年输送百万石粮食和八十万贯钱给安北的段秀实,自己不过是延续了张家一贯的立场。

张灿等了半天,却没见家主的回答,他略略从帐帘缝里向里面瞥了一眼,只见张若镐紧闭双眼,面如金纸,已经瘦得俨如骷髅一般,他便悄悄要退出去。

“今天张破天要来,立刻带他来见我。”就在张灿要退到门口时,却忽然张若镐低声说了一句话。

张灿一怔,他刚要答应,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家主,张破天回来了,要见家主。”

张灿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张尚书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吗?以后要称他二老爷!”

管家惶惶答应,张灿又看了房内一眼,低声道:“家主要见他,把他领进来吧!”

片刻,张破天急匆匆地进了张若镐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暮气沉沉,充满了死亡地气息,他轻手轻脚走到了家主的榻前,收起了帐子,张若镐微微睁开眼,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他目光转动,又看了后面的张灿一眼,张灿明白过来,他立刻退出了房间。

“我恐怕快不行了。”张若镐苦涩地笑道。

张破天默默注视着这个曾经是十几年的仇人,而现在是他的大哥,他握住张若镐地手,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哥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张若镐颤抖着手,从贴身处摸出一把钥匙,他指了指床头的一只紫铜箱,张破天会意,接过钥匙打开了箱子,箱子只有一些陈旧的衣服,在箱角有一只圆筒形的皮囊,张破天将皮囊取出来给他示意一下,张若镐微微地点点头,“你扶我坐起来!”

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微微喘气道:“你应该猜出,张焕不是我们张家子弟。”

“是!我已经猜到一点了。”

这时张若镐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蜡黄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酡红,他指了指那个皮囊道:“那里面是前太子豫留下的遗旨,命我们张家助他儿子重夺皇位。”

“什么!”张破天大吃一惊。“难道张焕是……”

张若镐慢慢地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我想立张焕为家主继承人地真正原因,夺回皇位不是一年两年,恐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只有让他掌握了张家的财力和地盘,他才有实力去争夺大位。”

“可是他若失败了。我们张家的风险?”张破天很是忧虑。

张若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张家若不行此险棋。最晚十年之后,河东必是崔、裴地盘中之肉。”

张破天默然无语,虽然家主说得有道理,但这其中地风险实在太大,拿整个张家来下注,稍一疏忽,张家就是灭门之祸。他心中实在有些不赞成。

张若镐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连张破天都说服不了,那谁还会赞成,他轻轻拍了拍他地手,又再一次劝道:“我从张焕小时便观察他,若他是个浪荡公子,或是平庸碌碌之人。我也不会有此念头,可是他确实是个做大事之人,连你都称他为河东三张之一,难道现在反而不相信他了?”

张破天地眉头拧成一团,他当然知道张焕是大有作为之人,可他至始至终都把张焕定位为重振河东张家的中兴家主。从未想过让张焕去争夺那个至高无上地皇位。

他心乱如麻,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让我再想一想。”

“好吧!”张若镐脸上的异彩慢慢褪去,他无力躺了下来,把皮囊交给张破天道:“我时日不多,它就叫给你了。”

张破天接过,小心把它收好了,又低声对张若镐道:“请大哥放心,我会誓死捍卫张家的利益,决不让崔、裴插手河东。”

张若镐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什么。张破天慢慢退出房间。他站在门前,眼中充满了忧虑。良久,他取皮囊中已经发黄的遗旨,慢慢将它撕得粉碎,喃喃道:“大哥!对不起了,我们张家绝不能用诛九族的代价来作为赌注。”

……

长安曲江池,白昼短暂,暮色已悄悄落下,业已进入仲秋,夜里朔风强劲,曲江池畔游人寥寥,偶然还有一两对迟迟不肯归去的恋人。

在曲江池通向长安的官道上匆匆走来一名老人,他头发已经花白,满面沧桑,后背略略显得有些佝偻,他便是从小照顾张焕生活地哑叔,他刚刚是来曲江池参拜主母回家,张焕为了保护母亲的安全,并没有告诉他母亲在秋水观,只是简单告诉他母亲在曲江池附近出家。

于是,每天来曲江池参拜便成了他生活唯一的精神寄托,这是他十几年来在太原养成的习惯,今天和往常一样,他在向东参拜后便急着赶回长安。

官道上很安静,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在哑叔脚下跟随,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便将衣服裹得更紧一点,后背显得更加佝偻。

忽然,从树后窜出一条黑影,一棍砸在他的后脑上,哑叔软软地倒下了,这时又从树上跳下三名黑衣人,四个人迅速将他装进一只麻袋,抬着他便向路旁的树丛里奔去。

他们刚刚跑进树林,却忽然呆住了,只见他们的栓在树林里地马都倒毙在地,另一个接应他们的同伴也仰面朝天,早已死去多时。

一声唿哨响,在他们周围忽然出现了百余名黑衣人,个个手执军刀,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们,俨如一群在夜色中游荡的幽灵。

……

夜更深了,在长安城门将要关闭的刹那,数匹马飞驰进了明德门,他们仿佛一阵旋风卷过朱雀大街,直向宣阳坊扑去。

片刻,这几名骑士已经到了崔圆的府前,跳下马飞奔上了台阶,府内,崔圆背着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他脸色阴沉,目光中带着怒意,这几日,崔圆已经烦躁到了极点,这两天关于他的流言他已有所耳闻,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三人成虎。这些流言会坏了他地名声,更重是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这个人是谁不得而知,是什么目地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正是他烦躁的原因,他至今看不出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

在墙边。崔雄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崔圆瞥了他一眼,心中更加恼怒,自己耐不住崔庆功的一再央求,便将绑架张焕老仆这件事交给崔雄去做,那老仆每天都要出城去曲江池边参拜一番,绑架他已经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之事,可就是这件小事。他崔雄也没能办成,到现在人还没有回来,不用说,必然是出了意外。

“你说,这件事你告诉过谁?”

崔雄沮丧到了极点,因为太过于简单,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料还是出了意外。虽然他下了赌咒,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中午在翠云居他喝得酩酊大醉,确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虽然是这样,但他却不能说出来。他惶恐地道:“侄儿敢发誓赌咒,这件事绝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哼!你的赌咒?”崔圆一阵冷笑,“你的赌咒只配给女人去说,别在这里污了我地耳朵。”

忽然,管家飞跑而来,在门口急声禀报,“老爷,去城外查坊的人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消息。”

崔圆精神一振。“快!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名骑士大步走进来,他半跪向崔圆行一礼道:“属下在树林里发现了他们五人地尸首。现场有打斗地痕迹,地上的脚印显示对方足有百人之多。”

崔圆一下子愣住了,百人之多,对方竟为这件事下了这么大地血本,他的本意是想从张焕的老仆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张焕的情报,但有人竟为了抢夺这个老仆用了百人之多,难道这个老仆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吗?还有,这又是谁在背后动手?难道又是裴俊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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